第七章. 鸠占鹊巢

　　身着黑灰色长袍的老人仰靠在长桌上，脆弱的腰肢似是折断一般。他口中不断涌出漆黑的血液，而腹部的创口亦是血流不止。

　　西里尔握着断剑，盯着老人抽搐着的身躯逐渐僵硬，却没有丝毫放松警惕的意思，甚至将腰间那柄完好的骑士剑也抽了出来——

　　对游荡者来说双持武器精通是必学的，哪怕此刻没有技能的加持，靠着刻在DNA里的记忆，西里尔也相信自己能发挥出足够的威力。

　　西里尔可以很确信这对一名老人理应必死的一击并没能让他致死。这当然有游戏中经历的一部分原因。

　　在那个名为【鸠占鹊巢】的任务中，玩家需要前往北疆一处被拆的只剩下几座残存建筑的小镇，调查可能存在的异教徒。原本只是一个简单的调查任务，却随着任务进程的推进而暴露出无数潜在于拉罗谢尔内部的危机。

　　如果西里尔没有猜错，他们所处的这座塔林镇，就是当初做任务的地方，这也是为何他看这里有一丝丝眼熟却对应不上地图的缘故——游戏中这是一座被摧毁的小镇，连城墙都没剩下多少。而那片卡罗琳口中的松木林，在游戏里则是一片枯死的诅咒之林。

　　他清晰地记得在那个玩家普遍刚刚摆脱职业“见习”的前缀，正兴高采烈准备以正规军的身份大显身手的时候，面对任务中出现的血厚得离谱的亡灵巫妖的绝望感。

　　因为他就是当初被亡灵巫妖揍得匆忙逃窜的人群之一。

　　抛开游戏历史的因素，确信老人还没死去的方式也很简单。在将剑拔出的第一时间，西里尔便打开了属性面板，一动不动的经验条证明老人并没有死去。

　　他回忆了一番那个任务，任务里玩家们接触到的是一具干枯的黑袍尸体，在触发一段过场动画之后玩家们便被从黑袍尸体中钻出的巫妖追着暴打。

　　现在仔细想了一想，似乎那具钻出巫妖的黑色长袍尸体，就是面前这个老人的死尸？

　　寒风呼啸着穿过教堂，窗框被风吹得用力撞在窗台上，发出一声巨响。神经紧绷的西里尔在声音响起的一刻忍不住抬头一瞥，但随即他的余光便看到，桌上老人的尸体诡异地扭动了一下。

　　他看不见老人的脸，不知道那张此前已经满是黑血的脸会不会朝他露出一个惊悚的笑容，但是他能清晰地听见自老人喉结里不断传来的“喀喀”的响动。

　　紧接着，老人那脆弱地似乎随时都要折断的腰突兀地反弓了起来，骨节里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之后，老人的身体重又摔回了长桌上。

　　教堂里一片寂静。寂静的只有阴冷的风声飕飕地响动着。西里尔握着一长一短两柄武器，慢慢地、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后退着。

　　“亚……”

　　门口的少女在此时忽然开口，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西里尔差点回身将短剑掷出，但他总算把控住了自己的动作，只是沉声道：“别说话，慢慢退出教堂，他在苏醒阶段，任何动静都有可能触发他的亡灵法术。”

　　巫妖从苏醒开始就会拥有庞大的法力，而为了稳固精神，巫妖在初生之时便会将那庞大的无法掌控的法力宣泄出去，释放的是低阶还是高阶法术完全随机。

　　曾经有一个大公会获得亡灵法师将晋升成巫妖的线索，想要组织一次巫妖猎杀。然而他们去晚了一步，到的时候巫妖已经开始晋升，随机到的法术是……

　　死亡波纹。

　　并非非常高阶，但是对低等级生物单位有着大范围高杀伤的战略级法术，其强度完全取决于法力的量级。而巫妖晋升时的法力量级可想而知，整只攻略团直接团灭。

　　如此惨案，警醒了所有后续想向巫妖发起征讨的玩家。

　　西里尔从猜到此处就是【鸠占鹊巢】的任务所在之时就开始提防巫妖这一不稳定因素，死在他手下的巫妖并不在少数，他有着充分的猎杀以及逃离经验。

　　但他的身后，卡罗琳却一反往常的听话，惊叫了起来：

　　“可亚德里恩先生，我们退不了了！”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西里尔回过头，本想咒骂一句，却看到少女正瑟缩在门边，让他能够清晰地看到门外的一切——

　　一具具干瘦的露出骨头形状的躯体拥挤在院子的门口，不知道是哪一具身躯倒在了地上，以至于后来者踩在它的身上，接着摔倒，将院子门口堵成了一片。

　　这似乎有些滑稽可笑的动作却让西里尔只觉得毛骨悚然，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疏漏了什么——

　　游戏任务进行时，这里是一片废墟，但此时的塔林镇还有着居民！

　　可能早已被这名亡灵法师视为养分，不断吸取榨干着沦为亡灵魔力奴仆的居民！

　　所有的计划在这一瞬间通通作废。西里尔利落地将长剑插回腰间，三两步奔到了卡罗琳身边，不等后者反应，直接将她扛在了肩上，紧接着身形敏捷地如同夜里奔行的黑豹，冲向院子不高的围墙，一翻而过。

　　“亚德里恩先生！”

　　“闭嘴。”在这种时候西里尔浑然没有体会少女心情的心思，然而他话音刚落，却听到身后的教堂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他下意识地将少女拉到身前，紧接着翻滚而出，无数被气浪掀飞的杂物擦着他的头皮飞过，隐约能听到怪物咆哮声传来。

　　他向着旁边的住宅间的缝隙里一钻，环境突然阴暗了下来。躲在这狭窄的空间中，西里尔先将卡罗琳松开，检查了下少女脸上并没有擦伤的痕迹，这才一屁股坐倒。

　　“卡罗琳，接下来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座镇子。你说的松木林是安全的么？不会变成诅咒之地的话，我们就从那片松木林走……”

　　西里尔忽然停下了声音，面前的少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背后，也就是弄口的地方。他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正要拔出断剑，身后便传来了一个陌生而年轻的女声：

　　“你们惊扰了山德鲁。”

　　西里尔扭过头，看到戴着诡异面具的女子全身裹在暗紫色的斗篷里，正一步步走进这片狭窄的空间。

　　“山德鲁？”西里尔一愣，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那是未来有名的亡灵势力“半弦月议会”的议长，地位无限等同于拉罗谢尔源初教派的大主教。

　　他正想向女子发出提问，却发现后者亦是盯着自己，那张假面并不能掩盖住其下有神的双眸，在这昏暗的光线里更显得明亮。

　　“你是什么人，你知道的东西似乎很多。”她说着，舔了舔嘴角，接着伸手抓向了西里尔的肩。

　　“我对你很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