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不许打岔

　　“维先生……不，或许从现在开始，应该喊你领主大人？”

　　法师小姐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睡袍，坐在水塘边的圆石上。她双手撑着石面，睡袍下露出的小腿在池塘的水面上一下一下踢着，偶尔脚尖会点起两三点水花，便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将睡眠的寂静打破。

　　她微微仰侧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半精灵少年。西里尔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少女睡袍未能遮挡的锁骨上，白皙的肌肤上躺着一道银色的链子……

　　那似乎是自己送给她的……戟鲸之泪的链子？

　　西里尔恍惚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银色的链子向下，寻向少女那神秘的深邃中，连忙挪开视线，看向米娅的脸庞，轻轻咳了两声：

　　“嗯……现在确实可以喊我领主了。”

　　米娅仿佛没有看到他意图掩盖的尴尬一般，只是顺着话问道：“封地在哪呢？爵位呢？殿下告诉你了吗？”

　　“明天特雷维尔小姐会把文书送来，到那时候自然知道了。不过我猜应该是在……”西里尔说着，蹲下身，用手指在米娅鹅黄色睡袍边的草地上简单地画出了阿玛西尔区域的地形图，而后在其东北角点了几下：

　　“在这里，索米、耶夫温德或者……西利基。”

　　米娅看着他画出的简易的地形图，自然而然地蹙起眉，轻声抱怨道：“好偏。”

　　“距离索尔科南，马车全速的话，也要至少一个半月的行程。”西里尔点头，“确实很偏。”

　　“茫茫的群山与森林，澄澈的天空随时可能被高大的树冠遮蔽，苍鹰在云间盘旋，或许能够看到飞踏在树冠上的银飞马……”米娅转而看向西里尔，那双如她所能凝聚出的水珠一般瑰丽的蓝色眼眸中目光闪烁着，仿佛她轻声道出的画面已经浮现在她的面前，“维先生要去的，就是这样的地方……”

　　她看着西里尔的侧脸，双眸没有任何地聚焦，喃喃道：

　　“我也想跟着去那样的地方……”

　　“嗯？”西里尔将思绪从地形图中拉回来，恍惚间似乎听到米娅在说些什么，扭头时，看到的却是少女匆匆摇头的样子：“不不，我是说，关于大气系法术在快速突进装置上的运用……最近莉迪娅导师在思考这方面相关的课题。”

　　“啊，是么。”西里尔随口应道，“如果能够研发成功，那这确实是一项了不起的技术，可以应用于士兵的快速突入……”

　　他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改口道：“嗯……米娅，或许你可以考虑通过将大气法术作为单纯的动力驱动，利用发射钩锁来完成快速突进——当然，我只是给出一个思路，如果能实现的话，可以向这方向考虑。”

　　他说着，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西里尔的目光再次落在米娅的脸上，他忽然发现，少女那头棕色的头发在两耳侧形成了一个微微的卷，像是延伸出的小耳朵一般，随着米娅的呼吸起伏一颤一颤的。

　　不过米娅并没有发现西里尔对自己的观察，她听西里尔的话正入神，嘴里兀自喃喃着一些西里尔听不懂的术语。

　　看来，她是真的在跟着莉迪娅·雪莱勤勉学习。

　　西里尔忍不住轻声叹了一口气，心里忍不住要羡慕一下她——财富自由，不用担心生存温饱，可以自由地去学习自己想学的东西，而不被别的东西所束缚。就算突然不想学了，也大可以往某一栋房子的大床上一躺，舒舒服服睡大觉，完全是前世社会社畜们最羡慕的状态。

　　但就是这样一个令人羡慕的姑娘，此时却在为了能够“辅佐”自己而在努力学习，并非单纯为了其兴趣……

　　他正感慨间，忽然听到身边少女轻轻“啊”了一声，紧接着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里目光重新聚焦在了自己的脸上，接着，法师小姐极其严肃地道：

　　“维先生，都怪你打岔，害得我都忘了要说的正事了！”

　　她认真起来了，盯着西里尔的脸，眉头皱起，似乎有些不满。而后她忽然伸出手，搭在西里尔的肩膀上，将他用力按倒在草地上，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维先生，接下来……”

　　“不喊‘领主’了？”西里尔鬼使神差地冒出了这么一句，却见少女一咬唇，接着伸出手在他腰上用力拧了一下，严肃道：“不准打岔！”

　　“好好好，不打岔。”

　　西里尔举起双手投降。

　　而少女终于能开始她的讲话。她屈起双腿，楼主膝盖，轻声道：“其实有些话，上一次就该说的。”

　　“我知道维先生是一个非常神秘且厉害的人，你的力量远超出我们的想象，而且似乎还全知全能——伊文斯先生有一句话说的好，有时候，真的会误以为维先生，是丹亚的代行者，其意志降临于世间的体现。”

　　“但我觉得，正因为你的全知全能，所以你的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充满了计划性。”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切的忙碌，是为了什么呢？”

　　她定定地看着西里尔，目光当中不含有一丝杂质，像是温柔的水，但是每一下的拍击都沉重而有力。

　　西里尔张了张嘴，他下意识地想要作答，那个答案他无比明晰，但话到嘴边的时候，他却有点说不出来了。

　　他愣了半晌，才有些结巴地道：“我只是为了……在混乱到来之际，能够拥有一股自保的力量而已。”

　　“啊，是么。”米娅不置可否，“如果维先生是一具机械，那么这具机械从在北风之塔开始，就一直在全速运转着——机械也是需要保养，需要按照节奏运行的，一直超负荷地前进，只会徒劳磨损。而维先生你这样一直赶着自己前进，也会陷入迷茫的。”

　　她松开双腿，撑着石面，向下滑了一些，让放下的脚尖可以轻松碰到水面。她注视着被自己打破平静而漾出一圈一圈涟漪的池塘水面，声音却是越来越轻：

　　“我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不是废话。维先生就像是一艘要远航的渡船，现在的我还上不了这艘船，但等到维先生漂泊累了的时候，我希望那时候可以在……”

　　她的话音彻底听不清了，西里尔刚想追问，却见少女突然撑着石板站起身，甩了甩赤裸小脚上的水花，接着向着他做了一个鬼脸：

　　“不喊领主，当然是因为喊维先生比较好听！”

　　她说完，便光着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飞奔而去。

　　只留下西里尔一人，坐在草坪上，望着头顶那璀璨的星河。

　　迷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