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为什么踢球？

　　不等历鲲鹏把他那小眼睛给瞪圆喽，杨帆远就已迅速跑开，他边跑边喊道：“老大——我再颠颠球，你聊快点哈……”

　　“小甜菜加油哟——叔叔看好你！”章然在屏幕里冲着小孩招手，只是他的声音根本追不上小孩的速度。

　　杨帆远已回到球场，又颠起了球。

　　历鲲鹏咬着嘴唇，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章然，目光却闪烁不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力地甩了甩头，长叹一口气，用自己才能听见地声音说道：“从头再来？”

　　章然没有应他，只是在等。

　　“国家足球这个大菠萝是炼狱难度，我们打不过的——只有被虐……”历鲲鹏重重地叹气。

　　章然笑了，半调侃半正经地说道：“你够了啊——都苟八年了，也该练级啦！菠萝再牛，总得有人收拾。驯服它，带着它征服世界！这样的梦，你没做过吗，真能一直苟下去？”

　　两人隔空对视，见着彼此眼中火苗在闪。

　　尽管被足球虐了二十年，两人还是从对方的眼中见到了那时的少年——那天，他们并肩，向着红星队战旗宣誓，要跟国家队一起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历鲲鹏重重吸着气：“那好消息是？”

　　“你们学校挖走了我的心肝宝贝。那小子你很清楚，是我这几年一个细节一个细节抠出来的。”章然变得特别严肃，尤其是在说“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时候。

　　然后，两个曾经用青春热血从足球那里换来落魄失意的好基友，就这样四目相望，保持静默，直到章然用拳头捶了捶胸，郑重说道：“我想把他拜托给你！”

　　历鲲鹏握紧了拳头，他知道那小子，也懂章然付出的心血。只是他没有想到，那小子的妈妈就是即将来中雅大学任教的那位家长。

　　这意味着，那小子将转来中雅附中，与杨帆远一起，成为这足球场上最靓的崽。这也许，会是新绝代双骄故事的起点吧，管他呢，只要不是历鲲鹏与章然2.0。

　　历鲲鹏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他知道自己不会拒绝，这是俩人始于红星队的彼此信任，二十年如一日；但是，他怕。

　　要说被足球伤，章然更惨——当年那支留学巴西的升气宝队，章然是队长之一，实力不弱于中途回国参赛（世界杯预选赛亚洲区十强赛），以黎铁（现在已是国家队教练组成员）为代表的“四小天鹅”。

　　可造化弄人，升气宝集体回国后，章然并没有在当时的甲A赛场获得大展拳脚，比肩“四小天鹅”的机会——他竟在红星队枯坐板凳，以致一球无成，最后被媒体当成海外集训体系的负面典型！

　　直到职业生涯末期，章然才离开红星，转会去了申城联合队。

　　遗憾的是，章然没来得及在申城证明自己，就因带头维护球员权益被老板封杀，竟至黯然退役。

　　从天才，到最终沦为又一颗未曾发光的流星，章然耗尽青春，也终究没在足球故事里留下一丝一毫出彩笔墨。

　　甚至还不如他的好基友——历鲲鹏好歹还留下个“解散哥”的传说。

　　“后悔吗？”历鲲鹏曾这样问章然。

　　章然是这样回答：“不可能没有遗憾，踢球20多年，谁不想站在顶尖的位置上？但我很幸福，去过巴西留学，站在高点上，努力过，我觉得自己的足球生涯很完美。”

　　章然搞少年快乐足球，历鲲鹏懂。

　　历鲲鹏自己也清楚——足球不止竞技，更是文化。

　　只是“解散”就像一只魔鬼，扎在他心里，使得他这些年一直没有勇气出来搞足球。

　　他怕——怕付出的心血喂了狗，怕再遭遇“解散”，怕理想坍塌剩断瓦残垣。

　　章然静默，他在等历鲲鹏的答案。

　　章然懂历鲲鹏，懂他为什么选择在潇湘省过日子——这里虽然不是红星队真正意义上的剧终地，但对历鲲鹏来说，这里是。

　　在这里散去的，不止红星队，还有历鲲鹏的青春热血。

　　这里，是历鲲鹏足球职业生涯的起点……

　　历鲲鹏终于开口：“我自己会去申请带队。记住，是我申请，你不许提。”

　　“鲲啊，现在可是大数据时代，你真以为边上没人认得你？”

　　“我只是个体育老师，踢过几年球——对了，如果我们校长已经请了教练，那可不怪我……”

　　章然笑了：“教练？嘿，万一是个不专业的，先暴走的是你吧……”

　　“关你毛线事！”历鲲鹏的小眼睛瞪得大大的，“我该陪小屁孩踢球了！”

　　章然郑重点头，然后拍拍胸口，结束了视频通话。

　　“我知道有人认得我。”历鲲鹏对着暗淡下去的手机屏幕，也拍拍胸口，“我得谢他们，为我可怜的自尊，为我没有变成酒鬼赌鬼。我会用足球说谢谢！”

　　历鲲鹏故作淡定地走向球场。

　　杨帆远立刻停住球，站得笔直，眼睛里写满对训练的渴望。

　　历鲲鹏问他：“你想打比赛么？”

　　“不想！”杨帆远回绝。

　　“为什么？”历鲲鹏有点懵。

　　“老大！跟我老姐打，我一分都拿不到！”杨帆远可怜兮兮地说着，小眼睛眨呀眨。

　　“谁跟你说乒乓！”历鲲鹏忍俊不禁，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想参加足球比赛么？”

　　“想！”杨帆远眼睛里在闪光，“什么时候？”

　　历鲲鹏摸摸杨帆远的头，用瞪圆的那双小眼盯着杨帆远的小眼睛，认真道：“我从没问过你，为什么不像你姐一样打乒乓，只一个人踢球？”

　　杨帆远顿时欢呼雀跃、语无伦次：“来了，终于来了！菩提老祖摸我头哇，这是要教终极大招……哈哈，终极大招！老大~哦不，师傅！什么招啊，名字炫吗，我们哪派呀，练的什么……”

　　历鲲鹏愣了：这剧情不对吧？

　　他只得收回手，静静地看着小孩耍宝。等到小孩好容易安静下来，他才再次发问：“你为什么不打乒乓，要踢足球？”

　　杨帆远歪着头挠小脑袋，他想了一阵子才认真说道：“因为足球能让大人变得像我们小孩子一样哭、笑、边哭边笑。”

　　历鲲鹏震惊了，但他故意调侃：“我去——我以为你会说为了五星红旗在世界赛场飘扬呢。”

　　“老大～”杨帆远不干了，“我是说真的！我爸老跟我们说要坚强，男儿有泪不轻弹什么的。但他哪晓得，我5岁时就见过他哭——他背着我们看足球赛，还哭鼻子！”

　　杨帆远把自己说乐了，他停了一下，接着肯定地说道：“是看国家足球队！他一边哭，一边细着声喊加油……”

　　“所以是你爸喊你踢球？”

　　“没呢！我爸踢球贼烂……”杨帆远两手一摊，“我是想踢啊，他不教我，气死我了——幸亏我姐经常带我来这玩。老姐跟我说‘喜欢就好好踢，不要浪费喜欢’……”

　　“这很你姐！”历鲲鹏深以为然。

　　杨帆远的姐姐叫杨璟澂。她是喜欢就会全力以赴的那一类人，因为视力矫正的缘故打小练的乒乓，逐渐喜欢上了乒乓——训练特投入，现在是中雅附中王牌球员。

　　“老大！”杨帆远肯定地说道，“我是真喜欢踢！我想我爸以后都能不要背着我们看比赛，能开开心心地看我踢，看国家队……”

　　“开开心心？”历鲲鹏苦笑道，“如果你总是输，甚至永远赢不了，害你爸哭得更凶……你还要踢吗？”

　　“干嘛不踢呀~我爸输过32比0！”杨帆远举起两手，比划着32比0，“嘿，那有什么的，他还不是照样踢……”

　　“好吧，你赢了！”历鲲鹏必须承认，这奇葩杨爸带出来的孩子——心真大。

　　“我没骗你！32比0的时候，老姐就在场边看着他们。从那以后老姐就特想赢，输了就哭。但是老大——你看老姐现在多霸气！”提起姐姐，杨帆远总是特别骄傲。

　　历鲲鹏点头，他脑海里画面闪现——那个总是爱哭的小女孩；那个霸气到让对手战栗的大女孩；那个哭着夺冠的球队女王牌。

　　“你确实有个好姐姐！”历鲲鹏摸摸杨帆远的头。

　　“我还有好爸好妈好老大……”杨帆远眨着眼睛。

　　“好好好，啥都好！你踢球也很好。”历鲲鹏突然打住，盯着杨帆远认真地说，“你比我幸运，小子！跟着我好好踢，我保证我们不会输太多。”

　　“老大~你就吹吧你——你们红星队都输解散……”话音未落，杨帆远猛地捂住了嘴，只扑闪着小眼睛。

　　红星队……等等，红星队！

　　历鲲鹏脸上的表情很精彩——你们红星队？臭小子，你知道我，知道红星队！

　　杨帆远知道闯祸了，他低着头，只眨巴着小眼睛，把嘴巴捂得更紧了。

　　“你爸说的？”历鲲鹏努力稳定着嗓音，他低声问道。

　　“你不骂我老姐，也不告诉我爸，我就说。”杨帆远小小声。

　　“你已经把你老姐出卖了……”历鲲鹏叹了口气。

　　“是老姐带我去翻的衣柜。好几本老册子，有剪报、日记，还有海报——那上面有你，还有刚刚视频的胖叔叔……”杨帆远招得很快，他怕教练不带他了，他要将功赎罪。

　　历鲲鹏红了眼，他早就觉得这杨爸是认识自己的。此刻，他对于杨爸这种心机，是既感激又十分不爽。

　　杨帆远可不知道历鲲鹏在想啥，他拉住教练，赶忙说道：“老大~今天真是我说溜嘴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大人。老姐说啦，我们得为大人保密——大人也有哭的稀里哗啦的秘密，我们得保护大人的脸！”

　　历鲲鹏那双小眼睛更红了，他伸出小手指：“那我们拉钩。我和红星队的事，你也不许说！”

　　“耶！”杨帆远立马蹦起来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变就是猪猪家的小~乌~龟——成交！

　　乌云散尽，天清气朗。

　　历鲲鹏仰起头，他的话和着泪，一起在往心里流。

　　谢谢你，孩子！

　　我躲着足球的日子真挺难熬的。幸好我没去烂赌烂喝——是你，使我不仅知道我还爱足球……

　　接下来，我们的球队……嘿，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