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家人

　　在江城市中心的高档小区，某复式楼里。

　　一个穿着汗衫，满头白的富态中年人，正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叼着烟斗眯着眼悠闲地哼着小曲。

　　一旁蹲着一个围着围裙，手上套着橡胶手套的女人，正修剪着盆里的绿植。

　　“爸，你那肺都这样了，还抽烟啊？妈你也不管管。”

　　高个儿年轻人从厨房走出来，皱着眉头有些不满。

　　“我能管得了你爸？”中年女人抬起头，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脸的无奈。

　　“酒是粮**，越喝越年轻，烟是植物魂，越抽越有神，你要是能悟了，应酬场上早就所向披靡了。”

　　中年人睁开眼，哈哈大笑。

　　三人正是和姜礼从小生活在一起的陈叔一家。

　　“你说哥他能来吗？”提起姜礼，陈逸轩有些忐忑。

　　陈逸轩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工作以后他就没买过辣条，除了父母，只有姜礼知道他的这个小爱好了。

　　或许是进门时婶婶从鞋柜里翻出自己的拖鞋，告诉自己，一个月会洗一次的时候，自己对这个家就不再有那种惶恐的感觉了吧。

　　如果是小时候，陈逸轩肯定要张牙舞爪地要找姜礼单挑，但是这会，他只觉得开心，甚至巴不得姜礼再揍自己一顿。

　　“哥——”他深情地叫道。

　　因为那一次见面，姜礼和陈逸轩的关系几乎降到了冰点。

　　砰！

　　姜礼觉得自己的鼻子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你”气急败坏的陈叔一扭头，却发现婶婶已经离开了，便只好冲正在憋笑的陈逸轩狠狠地瞪眼：“记住.”

　　“？”姜礼幽幽地看着他，半响，缓缓竖起了大拇指。

　　“开门大吉，开门大吉。”陈叔笑眯眯地拱火。

　　“瞎说，大半年前才见过。”陈叔的话刚出口，便闭上了嘴。

　　“小礼，来帮我开下罐头。”婶婶将厨房的门滑开一条缝，叫道。

　　“陈逸轩。”姜礼突然开口。

　　他发现自己声音太大，害怕婶婶听到，便又放低了声音，轻声道：“记住，以后找老婆别找这样的，小心眼！”

　　“呵。”婶婶冷笑一声：“你以为小礼跟你似的这么小心眼，年轻的时候被黑车司机宰了，能蹲点一个月把人家的车给扣了，我带大的孩子我还能不知道？这孩子从小就讲道理，能分是非，那本来就是一个意外，不怪小轩，等他那股劲儿过了，肯定能想明白。”

　　“陈逸轩，我日你哥！”

　　谁知道陈叔早有准备似的，一边点燃烟丝，一边笑道：“谁说我得癌症了，骗你过来罢了。”

　　当事人姜礼的鼻孔里塞了两团医用球，仰着头，生无可恋地看着天板，坐在沙发上发呆。

　　陈逸轩心里直打鼓，跟着姜礼来到他的房间。

　　门外，姜礼已经站了十分钟。

　　尽管他在这里长大，但是却感觉自己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陈逸轩的目光微微一黯。

　　“来了。”姜礼便乐呵呵，屁颠屁颠地去帮婶婶干活了。

　　见姜礼是这样的反应，父子两人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一时间气氛也温馨了起来。

　　终于下定决心，姜礼左手握住右手手腕，用尽全身力气便要敲门。

　　而婶婶却收拾好工具站了起来，十分肯定：“小礼肯定会来的。”

　　姜礼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包辣条，随意地扔给对方，道：“哥现在比你高中那会还穷，本来想买点叔婶爱吃的水果，但是小贩不让我削果皮抵账，只能给你买点你从小爱吃的东西了，别嫌弃，敢嫌弃我就自己吃了。”

　　陈叔笑吟吟地看着这久违的一幕，拿出烟斗又准备点烟。

　　四个人默契地没有提及姜礼入院的事。

　　陈逸轩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姜礼。

　　陈叔听见这话，胀红了脸，把脑袋别向一边，赌气似的说：“懒得和你说，就会抓着以前那些破事儿记一辈子。”

　　席间，一家人其乐融融，聊着过去两个年轻人的趣事，姜礼想象中的疏离感似乎并没有出现，一切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坐在地上，捂着鼻子抬头，看清了开门的人，带着哭腔骂道：

　　饭后，姜礼帮婶婶洗完碗，招呼陈逸轩上楼。

　　姜礼和陈逸轩一看，异口同声地说：“别抽了。”

　　十分钟后，婶婶摇着头将医疗包收好，放回了洗手间，陈叔啃着猪蹄不说话，陈逸轩一脸歉意地坐在一边，手足无措。

　　“三年不见，叔您真是宝刀未老。”

　　陈逸轩点点头，笑得像个孩子。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

　　姜礼白了陈逸轩一眼，认真地跟陈叔说道：“叔你不是都得癌症了吗，还不节制？”

　　陈逸轩憋得很难受，他心想你们二老都差不多，但还是捂着嘴点点头。

　　他两手空空，本来想在小区门口买点水果，但是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个穷逼，买水还行，水果就确实买不起了，想了想，只给自己的小老弟买了点礼物，揣在兜里。

　　姜礼咬咬牙：“丑媳妇总要见.不是，不管了，干了！”

　　“憋回去，别恶心我。”姜礼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哥”

　　坐了一会，一直没人说话，只有婶婶炒菜时铲子和铁锅碰撞的声音传来。

　　在过去的十分钟，他五次想敲门，其中三次手离门有五厘米，一次摸到了门但没有发出声音，还有一次刚刚举起手便放下了。

　　婶婶有些担忧，欲言又止，而陈叔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微微地摇摇头。

　　“好怀念的感觉。”姜礼满足地说。

　　“你就这么了解这小子？”陈叔失笑道：“连我都不敢肯定，经受了这么大挫折，他还愿不愿意面对我们。”

　　陈逸轩提着正准备扔下楼的垃圾，先是一愣，随后一脸惊喜，不敢置信地叫道：“哥？”

　　“确实，我差点忘了，陈逸轩那次比一年级扒同学裤子被叔您揍的时候哭得还要狠。”姜礼笑着点点头。

　　“你知道吗，在医院的时候，我时常会想，如果不是我翻开那个笔记本，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样了。”

　　“记？我记性可不好，所以都写本子上了，你再这么抽烟抽下去，我就在你葬礼上给亲戚朋友们念一念。”婶婶说完，没有看陈叔一眼，便去厨房做菜了。

　　陈逸轩刚刚开口，便被姜礼挥手打断：“别，我不是你哥，你是我亲哥。”

　　陈叔也站起来，拍了拍陈逸轩：“走，收拾收拾准备吃饭了。”

　　姜礼张开双臂，倒向了熟悉的床，在柔软的床上弹了两下，这个人陷进了被子。

　　“不知道。”陈叔摇摇头。

　　虽然他在路上已经想好该如何面对陈叔一家，但是三年的精神病生涯，不知不觉间还是让他和陈叔一家产生了疏离感。

　　陈逸轩正在愣神，听见姜礼叫自己，一下子回过神来：“啊？”

　　“妈每周会给你收拾一次，更换新的空气清新剂。”陈逸轩笑笑。

　　陈逸轩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姜礼看着天板，并没有注意陈逸轩的反应，而是自顾自地说道：

　　“但是刚刚吃饭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很庆幸。”

　　“我很庆幸，是我翻开了它，而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