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3 戒备与野心

    夜。


    巴尔的摩郊外的一座小庄园里，亚历山大.汉密尔顿上校和矮胖官员相对无言。


    他们的中间是一张茶几，茶几的正中有一盏烛台，烛台的蜡烛燃了近半，映照出二人身前的酒杯，看起来滴酒未动。


    酒未动，人未动，只有烛火摇曳，如人心神。


    客厅的房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走进来一个披着披肩的端庄妇人，眼神柔和，却格外明亮。


    “约翰，你跟许多人说要请亚历山大喝一杯，如果他就这样毫无醉意地回去，明天别人可不会再说你朴素了，只会说你吝啬。”


    矮胖官员皱着眉扫了妇人一眼：“国家正在风雨飘摇，我和亚历山大正肩负着乔治赋予的重任……”


    “微醺会让思路更明晰，枯坐只会让时间徒荒废。”妇人坚持道。


    “阿比盖尔，你总能说服我。”矮胖官员微微叹了口气，举起面前的酒杯，“亚历山大，既然是阿比盖尔的命令，我们干了它。”


    汉密尔顿上校摇着头把杯举起来，与矮胖官员轻轻一碰。


    “如果不是这个时代，我真担心司令丢掉议会的信赖，因为只要阿比盖尔从政，谁都无法在口才上胜过她。”


    “所以男人们才紧把着权利不放，亲爱的亚历山大。”妇人微笑一声鞠躬致谢，“你们聊，我去为你们冲咖啡。”


    冲咖啡只是托辞，妇人只希望能打开僵局。她知道自己的丈夫遇到了难题，除了与智慧的好友共商，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果然，等她关上门，话题自然就打开了。


    汉密尔顿上校痛苦地揉了揉眉心：“约翰，那位肯维先生的话，你觉得有几分是真的。”


    “大部分都是，尤其是关于德雷克家族的事，我不知道哪个情报贩子能打探到如此多的秘辛。”


    “或许是法国人给他的？”


    “或许吧……毕竟他和那个加尔维斯伯爵有关。”


    上校好奇起来。


    “加尔维斯伯爵？我记得他是路易斯安那的总督，一个普通贵族，似乎有点军事才能，前些日子还打退了英国佬？”


    “你的情报需要更新了，我的朋友。”矮胖官员抻了个懒腰，“一个多月前，我去法兰西出使，在枫丹白露遇到了他。他现在是路易十六面前的红人，似乎还与玛丽王后过从甚密。对了，因为新奥尔良大捷，他已经升到了第一议会，现在是法兰西贵族了，封地就在路易斯安那。”


    “一个新大陆的实封伯爵？”汉密尔顿震惊道，“路易十六准备出卖美国人么！”


    “与政治无关，我的朋友，至少据我所知，这次晋升与政治和法兰西的野心都没有关系。加尔维斯是玛丽王后的走私代理人，你知道的，赤字夫人对黄金的执念能让她做出任何疯狂的事。”


    “幸好……”汉密尔顿长长舒了口气，又一次开动起脑筋，“加尔维斯是王后的代理人，爱德华.肯维又是加尔维斯的代理人……难道这次提价是赤字夫人的授意，从今往后，我们都得接受这个女人贪得无厌的盘剥？”


    矮胖官员笑了笑，脸上一闪而过睿智的神情。


    “其实我不在意那位王后的盘剥。”他轻声说，“我只在意沙克.德雷克是不是真地切断了海上的通道。如果是真的，我们该如何为乔治筹到更多的军火？”


    “从肯维手上？”


    “你注意他的船了么？高速巴格型，还附加了翼帆，这艘船是海上的精灵，一旦跑起来，谁都追不上她。”


    “可他毕竟只有一条船！”


    “只要稳定，一条船也可以带给我们很多。反正法兰西人不会把一切都交给大陆军。他们只想要一个衰弱的英格兰，不需要一个强大的美利坚。”


    汉密尔顿恍然大悟：“你打算借着提价抬高供给？”


    矮胖官员得意洋洋地竖起两根手指。


    “每个月两个团，2400把步枪，手枪可以只要一半，但要附加12门轻炮，还是在不影响陆上交易的前提下。”


    “这个数量……法兰西人能同意么？”


    “这就要看那位王后对金钱的热爱了。”矮胖官员站起来，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想要成立联邦，未来的政府就需要绝对的实力，乔治也需要建立伟业的功勋，这些都需要依赖大陆军的强大。”


    “我们不想要内战，但不能惧怕内战。我们要英国人坐下来谈，就要有荡平英国人的勇气。钱在这些问题面前不是问题，只有它能成为钥匙，人民的税金才没有白交。”


    汉密尔顿上校心悦诚服地低下头。


    “不愧是你，政治的暴君，约翰.亚当斯。”


    ……


    很遗憾，等了一夜，洛林最终也没能见到巴尔的摩真正的话事人约翰.亚当斯和他的传奇夫人。


    依旧是那位英俊的汉密尔顿上校，为洛林带来了一份全新的合同，而且不是草稿，而是定稿。


    这说明，美国人根本没有谈判的意愿。


    洛林只能仔细阅读起面前的捆绑条件。


    “每份合同包含查尔维尔步枪2400支，单价100镑；龙骑兵手枪1200支，单价50镑；最新型步兵轻炮12门，单价1100镑，免费附送一船耗材，不要绷带，只要军服和弹药，药物也可以……”


    老实说，这个价格很优渥，非常优渥。


    依照这份合同，寒鸦号每个月的流水会达到恐怖的313200镑，其中113200镑属于抬升份额，洛林能分多少还不好说，但另20万镑却是实打实的合同内收入，分成老早就有了定论。


    成本47000，利润153000，寒鸦号拥有其中四成，即61200。


    再扣掉基本开支，扣掉四成分红，洛林每月将独享至少35000镑，一来一回，就多挣了一个欧西北分会的基准额。


    这还只是合同部分的收益。


    抬升部分的货源只能来自于伯爵手里为玛丽王后打点的部分，王后的利润是肯定不能少的，所以洛林的分成基本只能来自于新合同和老合同的差额。


    每把步枪24镑，每把手枪8镑，洛林没记错的话，每门轻炮的差额是200镑，全加起来……25600镑。


    依然按照四六分成，寒鸦号是10240镑。这份不用扣除开支，洛林独得则是6144镑。


    每份合同四万镑往上的个人所得！


    洛林的心里不住激动，但他还是强行压抑住自己，集中注意力计算起履行新合同所需要承担的风险。


    风险无处不在，首先则是货源。


    法兰西始终控制着他向大陆军的输入，以七三比例分作海陆也是这种控制的手段之一。


    因为陆上输送的军火是瞒不住人的，基于作战队伍对补给的需求，其中的大半甚至全部都要流入前线补给链，最终都会变成战损。


    这是最符合法国人心意的走私方式，大陆军有多少部队全由他意，在和平真正到来之前，新生美国都只能抑他的鼻息而活。


    然而不巧的是，陆地的风险太大了。


    到处都是犬牙交错的阵线，林子里出没忠于英国的印第安，一但丢失了物资，美国人肯定不认，所有的损失都要法国自己承担。


    而海上就不同了。


    海商多是自由人，秉承先前后货的原则，在利润相差无几的情况下，法兰西真正做到了包赚不赔。


    正因如此，哪怕陆地走私更符合国家利益，大部分物资最终还是被转移到了海上，只是数量被卡在一个特别的位置，即装备一团有余，建成两团巨缺。


    这个数量几乎不可能支撑大陆军筹备新的主力兵团，普通的线列兵团倒是尚可，但毕竟攻坚能力太弱，根本没有藏着掖着的价值。


    新合同所针对的就是法兰西人的这种小心思……


    2400把步枪，1200把手枪正好可以组成一个满编的线列团加一个精锐的掷弹兵团，连12门轻炮也是加强掷弹兵团攻坚能力最主流的标准配属。


    等两个兵团建成以后，线列兵团可以用来加强前线，掷弹兵团则能加强大陆军的底蕴，构建他们独立决战的能力。


    美国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成为自己战争的真正主角了，这个野心在全新的合同中昭然若揭。


    那么加尔维斯伯爵会同意么？


    不知道为什么，洛林隐约觉得答案是会。


    因为这个价格实在太诱人了。


    虽然大陆军的强大或许会损及法兰西的利益，但法兰西人会因此受益，伯爵和他身后的王后都将在这次提升中赚得盆满钵满。


    理由如此充分，伯爵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第二个问题则是结算条款。


    新合同要求，美方将以大陆军的信誉作保，把结算延后到每份合同履约完成后，而不是采用传统手段，每船一结，钱货两讫。


    这大概是美国人开始正视洛林所提出的海航风险的标志。


    他们寄希望于用新合同来谋建新军，所以才想通过压货款的方式来逼迫加尔维斯伯爵保证合同履行的完整性，以免因为海航损失太大，最终导致半途而废。


    这一条对洛林来说基本没有意义。


    身处在两个国家当中，作为弱势方的洛林没有任何失败的余地。


    假如以成功为前提，则美国人不会拖欠，更不会赖帐，早结晚结，货款总归会结。


    更何况同样的条款在洛林与伯爵的合同当中恰好也有，这意味着真正需要承担财务风险的唯有伯爵一人，这个条款所损害的，也唯有伯爵而已。


    新合同中最重要，也最为洛林关注的其实是履约期。


    美法走私的传统履约期是一个月，这个时间与横跨大西洋的时间等同，可以保证贸易不断，生意不绝。


    但洛林适合这场走私的只有寒鸦号一条船，货舱和作休都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抬升的军火份额还可以通过调剂配置来解决。


    如寒鸦号忍痛放弃上层火力，空出艏楼贮炮舱和部分物资舱的话，所有货物依旧能勉强在两趟运完，再加上附赠的一船耗材，总轮数仍可维持在三轮。


    时间就没办法了……


    在没有阻碍的情况下，寒鸦号来回新奥尔良和巴尔的摩的单轮时长大概是9天，以现在的海面状况，想要稳妥就得多加2天。


    这一次单趟12天的行程是不能参考的。洛林有意等待贝尔恢复，路上探查沙克战术有没有新的变化，小开曼岛作为起点也比新奥尔良远了太多……


    可是，11天单轮，33天一份合同的周期依旧不能让他在传统期限内完成合约。


    船员们也不可能连轴转在海上。


    连续的航行会积累疲劳，积累的疲劳会降低集中力，以至于操船能力下降，最终导致出海风险的增加……


    换句话说，欲速则不达。


    洛林沉吟半晌，抬起头与汉密尔顿上校对视。


    “上校，我理解您直接取来新合同正本的理由，但若想要我签字同意，我们之间还需要一份补充协议。”


    “补充？”汉密尔顿又是意外，又是不悦。


    “是的，补充。”洛林就像没看到他的样子，慢条斯理提出意见，“补充协议主要涉及两个方面。第一，鉴于海上局势紧张，新合同的履约期我希望是45天，而不是传统约定的30天。”


    汉密尔顿更怒了。


    “肯维先生是在戏弄我么？三个月两趟，我们要求的军火根本得不到满足，新合同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不不不。您得明白，平安送到巴尔的摩的军火才是美国人的军火，否则它们只是大海的祭品，部分还会成为英国人的爪牙。”


    洛林摇起手指，轻轻一笑。


    “精锐部队的训练和作战是会产生损耗的，满打满算对后勤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我为你们量身定制了补充协议的第二款，即在每两份合同期间，我方当额外加运一船军械，内容以步枪和手枪为主，数量不定。只是这一船，我们得按旧合同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