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谈心

　　谭博裕看完了这封信内容，并没有觉得韩不立出的这些主意有什么问题。

　　他自己同样出生在一个大家族，这些手段他从小就见得多了。

　　但是见得多了，并不代表就能用的好。

　　他对这些事情的敏感度较低，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才把这些手段学了个大概的。

　　现在的韩不立，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啊！就已经比他族内一些前辈处事都要老辣了。

　　看来他老沉的性格下，并不是刻意的伪装，而是实实在在的能力。

　　谭博裕越发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多半是正确的。

　　那就是，韩金乃至整个韩家，基本都是在靠韩不立的指挥。

　　如果韩家村没有出现韩不立这个人，恐怕他们迄今为止，依然都在种地和打猎吧！

　　时间慢慢的过去，半年的时间转瞬即逝。

　　青雷斋中，韩不立已经练气六层了。

　　在同期的弟子当中，修为第二高的弟子才不过练气四层。

　　他的实力已经算得上是独占鳌头。

　　在同辈弟子的刻意宣传下，韩不立这个名字，出现在别人口中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可惜的是，这段时间他并没有接到来自上面的任何安排。

　　韩曲就像是完全忽视了韩不立这个人一样。

　　但韩不立并不担心。

　　青雷斋中的自家人越来越多，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现在他每天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修炼和等待。

　　理事堂中，韩曲查看着近段时间以来，收集的关于韩家村的消息。

　　半年的时间，他已经陆续的派了十多个人去过那里。

　　每个人到了那边，只是待上个半个月左右的时间。

　　他们没有明确的任务，就只需要把平时里看到的、听到的，全部记录下来即可。

　　这种没有携带任何个人情感色彩信息，才是韩曲最想看到的。

　　他想从中找某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东西。

　　一堆厚厚的材料堆叠在一边，今日份的工作早就被他处理完毕了。

　　他有的是时间，细细的品读着、思考着这些材料。

　　天色渐渐阴沉，在傍晚之际，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小雨。

　　被稀稀拉拉的声音吵了好一阵子后，韩曲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才发现自己竟然都看了这么久了。

　　他将韩不立与韩家的材料堆叠在了一起，对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他身为青雷斋掌门，看似光鲜亮丽，实则背后责任和困难数不胜数。

　　门派内部，因为贯彻落实家族观念而安定了这么些年，但没有任何一个办法是完美的。

　　往日里求稳而落实下来的家族观念，现在同样出现了很多的问题。

　　这些问题，并不比之前的开放派面临的问题少。

　　如今，许多家族出身的修士占据高位，手里捏着大把权利。

　　他们能坐那个位置上，并不是因为管理能力高超，

　　而是单纯因为，他们的出生时间比较早。

　　整个门派，论资排辈的情况严重。

　　有了权力的这些人，别说外人了，就连自己家族内部的人，他都不愿意让渡权力。

　　门内运行僵化，各个家族之间存在竞争，互相倾轧挤兑。

　　有了点权力，就想要以权谋私，把用宗门的东西便宜他们的自家人。

　　有一个长老，就有一个山头。

　　要不是自己坚持竖切划分这些团伙，并且长时间以掌门的名义和高强的实力，压着他们不得逾越。

　　这些人早就开始大肆吞没门派资产，填入自家仓库了。

　　到时候，那些无背景的弟子们，又哪有机会能享受到什么门派福利？

　　不被人拉去各个长老的家族内部当奴隶就已经很不错了！

　　说到长老，他又想起了大长老这个人。

　　叶空，身为宗门内部最大的一个家族势力的核心人物。

　　虽然平时始终选择保持着和自己的步调一致。

　　但自己通过各种手段，挤掉了一些老顽固后。

　　新人不敢用，跟他站在一起的老人又只有叶空。

　　于是大长老身后的叶家，这些年跟着自己可是吃了不少好东西。

　　做事情的是他，摘桃子的是叶家。

　　这个叶家在韩曲看来，只能当同伙，不能当伙伴。

　　很多时候，韩曲同样希望自己背后有一个英才辈出的家族。

　　这样，他想要进行的很多改革，就不用担心会被人窃取胜利的果实了。

　　但很可惜，韩家就是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

　　要是族人只是单纯的蠢笨一点，他还可以花心思培养一二。

　　但最要命的是，家族内部的人不仅蠢，而且还没有自知之明。

　　要是贸然进到青雷斋这种到处都是心机之辈的旋涡，怕是会被人骗的裤衩子都不剩了吧？

　　届时，自己既没有得到族人帮助，反而还会被族人搞坏掉许多事情。

　　真是让人头疼啊！

　　现在别说改革壮大宗门的事情了。

　　就是维持现在宗门的健康发展，就已经挡住了许多人所谓的上升空间。

　　他们视自己为拦路虎，视自己为需要冲破的阻碍。

　　他拦住某些人的贪心，就等于是得罪这些人。

　　他韩曲的这一生，始终如履薄冰。

　　背后没有一个强大家族帮他看着，他连妻子都不敢娶。

　　生怕自己的妻子，就是哪个家族暗中安排过来的。

　　枕边人下毒谋害亲夫的事情，他可没少见过。

　　现在，趁着自己有实力有地位，身边也有一群因为利益靠过来，勉强算的上忠心的人。

　　他打算进行一些尝试了。

　　成功了当然好，失败了也不怕。

　　毕竟他这一生，失败的次数已经很多了。

　　于是他签发了一条命令，传了下去。

　　屋中。

　　听到刚刚派发下来的通知，韩不立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面前这人。

　　“您是说，我被掌门收为了亲传弟子？”

　　叶良辰笑着说道：“是的，就是刚刚下达的通知。”

　　如果不是因为这种大事，怎么可能会让他一个传功堂堂主亲自跑这一趟呢。

　　韩不立是真的有些难以置信。

　　之前他们都还在预测，韩曲可能会一边调查韩家村的情况，一边尝试性的给予自己一些机会。

　　可能就是些芝麻大的小官，慢慢摸索自己的能力。

　　但是等了半年，什么都没有得到。

　　原本他都已经打算在这里持续的耗下去了。

　　甚至已经有了耗到自己有了下一代，才会被韩曲接纳的准备。

　　却没想到，沉寂了半年的韩曲，决心竟然这么大。

　　收为亲传弟子的举动，可以说是直接就让自己一步登天了。

　　叶良辰看着韩不立惊愕的样子，感同身受。

　　别说他这个的一个少年了，就连自己这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中年男人，看到这个命令时，同样被吓了一跳。

　　韩不立天赋如此的强，又是韩家人，他很乐意看到韩不立加入掌门一系。

　　他上前拍了拍韩不立的肩膀，安慰道：

　　“你出自韩家，而且天赋卓绝，掌门对你另眼相看也实属正常。

　　好了，先不要管这些了，先跟我去见掌门吧。”

　　“好的。”

　　叶良辰一把揽过韩不立的肩膀，便带着他化作了一道流光，朝着大殿处飞去。

　　把韩不立送到了大殿后，叶良辰就直接告辞离去了，把空间留给了师徒二人。

　　偌大的一间大殿之中，往日里来往人员密集，现在却只有韩不立和韩曲两人。

　　香炉袅袅青烟，弥漫着整个大殿。

　　一股好闻的檀香味涌入鼻腔。

　　韩曲单手一伸，韩不立瞬间就感觉到，似乎什么东西一把抓住了自己。

　　下一刻，四周光线扭曲。

　　紧接着当韩不立能看清周围的时候，发现四周的景象已然变幻。

　　现在，自己竟然已经跟随韩曲来到了高空之中。

　　高天之处，猛烈的罡风呼啸而过，推动着厚重的云彩从他们的身边经过。

　　但这些风，却怎么也吹不动韩曲的衣摆。

　　韩曲虚空伫立，指着云层下面，那广袤的绿色山林中，唯一的一点光秃之处。

　　“那里，就是韩家村。”

　　韩不立顺着韩曲所指看了过去。

　　很可惜，这里距离地面太远，他根本分不清韩曲所指的，到底是不是韩家村。

　　所以他只能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

　　韩曲又说道：

　　“你知道吗？数百年前，韩家出过不少筑基和金丹修士。

　　虽然没有一个元婴，但在青雷斋中，也算的上是一个略有名气的家族。

　　可是啊！后人不努力！

　　在我出生之前，宗门内部就只剩下一个筑基长辈苦苦支撑了。

　　在我进入宗门之时，这位长辈早已垂垂老矣。

　　见我不足半月便练气一层，他握着我的手，大笑三声。

　　随后连话都还没说，就面带着笑容、挂满着泪水离世了。

　　偌大的一个韩家，他撑了很久，直到我来。

　　其后很久，同样也只有我一个人在宗门里独自修炼。

　　那种感觉，伱知道吗？”

　　听到韩曲的询问，韩不立还没来及回答，韩曲又笑着摇了摇头。

　　“你肯定知道的！

　　你现在的情况，和我之前差不多，这也算是我多此一问了。

　　想必，在发现家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放在了你身上。

　　他们自己能正视自己的平庸，却迫切希望你变得不凡，然后拉他们一把。

　　那种压力，你应该感受过吧。”

　　韩不立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

　　“有些事情，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糜烂下去吧。

　　别人或是不做，或是做不了。

　　但机会来了，总的有人去做不是吗？”

　　听着韩不立的表态，韩曲点了点头。

　　“你的想法比我的强，至少我没有你那么聪慧。”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月亮，说道：

　　“令我没想到的是，有修为的长辈尽数命丧后，我竟然成为了家族里修为最高的那个人。

　　我来的太迟，没有得到长辈们流传下来的完整传承。

　　族内缺乏成体系的培养方法，族外有开放派争夺资源。

　　那段路啊，可真是难走！”

　　韩不立问道：“既然韩家以前是青雷斋的修真家族，为何不留下详细的文字记载呢？”

　　韩曲摇了摇头。

　　“那时候门内，开放派势大如日，熊熊光芒足以让一切的龌龊都灰飞烟灭。

　　他们开放派早就见不得我们这些家族修士代代相传。

　　那些秘籍密录、修行感悟，都被当权的开放派尽数收缴上去，供给全宗弟子使用。

　　若是被发现私藏的，轻则逐出门派，重则祸及家人。

　　长辈们们怎么敢留下那种东西。

　　要是真留下了，被开放派的修士发现后，那就是盗窃了宗门财产了。

　　犯了这种大过，到时候整个家族的人，都会为之陪葬的。

　　所以别说功法，连对许多隐藏起来的修行感悟，都只能依靠私底下的口口相传。”

　　韩不立此时也知道，为何韩家这样的一个修真家族，为何会慢慢没落。

　　后辈弟子进门的太少，长辈的藏起来没有上交的修炼经验，无法得到顺利的传承。

　　以至于更后面的弟子，不能通过先辈的经验从而走上修炼的捷径。

　　后期修炼，只能凭借家族修士交出来的破烂玩意儿，以及靠自身的天赋和悟性硬来。

　　韩曲又说道：

　　“家族近百年的时间里，族内没有出过一个修士，让三代族人失意了太久。

　　再加上我进入宗门后无长辈指点门道，故而在宗门的日子眼里只有修炼，疏忽了对于族内后进弟子的管教。

　　于是在我渐渐发迹后，他们便开始肆意妄为，做出了很多的错事。

　　那时候我也年轻，不懂家族的重要性。

　　在门内其他家族修士的帮助下，我选择了直接与家族切割。

　　但你令我很意外。

　　在你发家致富后，明明早就可以与家族切割的，却还是选择了融入家族。

　　这点，我非常佩服，我不如你。”

　　对于韩曲的这番话，韩不立并不觉得他是在用语言夸奖自己。

　　只是觉得韩曲，韩曲只是单纯的想说点心里话。

　　韩不立说道：

　　“我觉得，男人这一生，总是会被各种条条框框约束的。

　　有亲情，有爱情，有道德，有责任。

　　这些东西并不一定会让人得到积极的情绪。

　　若是某些东西让自己感觉难受，任何人都可以选择直接放弃。

　　但同样的，自己也可以选择，去试图改变那些自己不喜欢的。

　　即便这种试图改变的行为，不是你自愿的是被强加的，但只要你愿意被强加，那也无所谓。”

　　韩曲看了韩不立一眼。

　　“你是自愿的吗？”

　　韩不立摇了摇头。

　　“我是被迫的。是家族，是父亲，是母亲，是那些可怜的族人，一同迫使我这样做的。”

　　“你还真是直接啊。”

　　韩不立笑道：“在您面前，有必要装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韩曲听完韩不立的说法，开心的大笑了好一阵子。

　　笑完之后，他才又感叹了一句：

　　“是啊！这做人，简单一点，真实一点，就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