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拘留所（3）

　　王浩叹道：“你可真命大，去新疆出差居然还能碰到偷猎的！不过没事就好，来，先看看这条新闻。”说着递上报纸，唐寻接过一看，见头版大标题写着：

　　新疆喀什古墓地惊现文物走私贩老巢，数十不明身份走私贩毙命地下洞穴，死因尚未查明。

　　王浩问：“你这次出差去的就是喀什吧？听说过这事吗？”

　　唐寻心中记得林之洋和林胜文临走时对他的叮嘱，表面上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漫不经心地回答：“没听说过，那都是警方的事，怎么可能传那么快。”

　　王浩用手指点着报纸说：“这不都已经见报了吗？还说传得不快。”

　　唐寻边用湿毛巾擦桌子边说：“你好好看看，文章上说那是半个多月前的事，现在刚见报，我在新疆怎么会听说呢？”

　　王浩挠了挠脑袋：“说得也是，听说那些走私文物的都是西亚人，看来中国好玩意真多，外国人总惦记着。”

　　唐寻笑说：“你才知道？为什么中国这么穷？就是因为有太多财富跑到了国外。对了，出差这一个月里，我的工作由谁来负责？”

　　王浩收起报纸：“我和一个新来的实习编辑共同分担你的工作，连加了半个月班，现在你回来，我也该好好歇歇啦！”随后又诡秘一笑，“你这大半个月的差旅费可不少哦！”说完滑回自己的办公桌。

　　唐寻笑了：“这我可过意不去，下了班我请你吃饭，对面川香楼，怎么样？”

　　王浩十分高兴，咧嘴嘿嘿一笑：“这还差不多，咱俩好好喝几杯，顺便再给我讲讲去新疆出差有什么好玩的没有！”

　　到了中午大家照例去食堂吃饭，不多时又看到那个叫楚红的总经理秘书进来，今天她穿了黑色真丝紧身连衣短裙，性感极了，只是脸上表情不太自然。同时唐寻又发现食堂里气氛颇有不同，很多人嘴上不出声，却各自在私下里交换眼神、笑容诡异。

　　王浩凑到唐寻耳边，压低声音说：“半个月前的一天晚上，她和老总在办公室里偷情，被不知情的更夫发现，第二天更夫就被辞退。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传得整个财富大厦无人不知。”

　　唐寻这才明白，也低头边吃饭边暗笑。

　　中招

　　次日一早，忽然有电话打来，让唐寻到公司监察部去一趟，说有紧急事情，要他马上就去。唐寻很奇怪，监察部是专门管公司员工违纪犯法的，相当于公司的纪委，可为什么叫自己去？

　　到了监察部，部长古连明坐在办公桌之后，面沉似水，取出一叠文件：“你是出版部特约编辑唐寻？”

　　“是我，怎么了？”唐寻疑惑地答道。

　　古连明说：“你串通财务部助理游小依挪用公司公款二十万元，现在证据确凿，请你解释一下。”

　　唐寻傻了眼：“没、没弄错吧？我什么时候和游小依挪用公款，这不是笑话吗？”他翻开面前的文件，顿时愣住了。文件上清楚地记录着唐寻在回到岗位的半个月内，将所管辖的二十万元出版印刷经费打到一个虚假账户，冒充印刷厂的户头，随后这笔钱又被转账到一个私人账户。经调查，这个私人账户的开户人是游小依的前男友，其他信息也都是假的。

　　“你和游小依合伙骗公司的钱，游小依已于上周离职，昨天你又要辞职也想溜，幸亏被我们抓到！”随后古连明叫人打电话报了警。

　　唐寻连忙说：“那笔出版印刷经费的转账是有合法手续的啊，财务部也签了字，我怎么知道那印刷厂是假的？”

　　古连明哼了声：“手续是假的，签字也是假冒，难道你看不出来？”

　　唐寻怒道：“我又不是公安局，凭什么就能认出假签名？再说你们财务部都没看出来，又凭什么指责我？”

　　“有道理，不过你到了公安局里解释吧。”古连明冷笑着摆了摆手。唐寻再次极力辩解，可无济于事。十几分钟后，两名身穿藏蓝制服的警察走进来，监察部副经理对警察交代几句，两警察要求唐寻和那副经理一同下楼，警车就停在大厦门外，警察让唐寻和副经理钻进去，警车离开财富大厦，不知驶向何处。

　　坐在警车里，唐寻手足无措，暗想这辈子什么车都坐过，就是这钢条封闭的警车没有，今天也算是长见识了。

　　不到十分钟，警车在一幢深灰色旧式洋楼建筑前停住，透过防弹车窗，唐寻见洋楼大门处挂着“沈阳市公安局经济犯罪侦查局”的牌子。下车后两民警左右护着唐寻进了这幢建筑，径上二楼来到预审室。

　　监察部副经理先递交材料，警察看过后，问唐寻有什么要说的，唐寻又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那警察肩章是双杠三豆，他对唐寻说：“具体案情还需要进一步深入调查，以确定性质是团伙诈骗还是职务侵占未遂，不过既然挪用了公款，而且涉案金额比较大，初步来看经济犯罪还是基本成立的。我国法律明确规定：企业在职人员挪用公款一万元以上、职务侵占超过五千元就算经济犯罪，而且你也承认了事实，因此现在对你先实行暂押，转交看守所，等到案件调查清楚之后再移交法院。”

　　说完，警察将立案通知书放到唐寻面前。唐寻争辩道：“我真是被冤枉的，那个游小依肯定是骗子，你们应该去查她！”

　　旁边的监察部副经理冷笑一声：“上坟烧报纸——骗鬼呢。哪个坏人承认自己坏？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接受调查，该说什么就痛快点儿，也别总给我们监察部找麻烦。”

　　唐寻双肘拄在桌子抱着头不签字。那警察似乎见怪不怪，慢慢对唐寻说：“年轻人，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你应该清楚地认识到：到了这个地方，就不要期待出现什么奇迹了，快签字吧，别耽误我们吃中午饭。”

　　唐寻慢慢放下双手，发着抖拿起钢笔，无奈地在纸上签字，随后副经理也签了字，那警察又问副经理：“鉴于你是初犯，如果调查之后确实是被那个叫游小依的人所骗，以造成职务侵占，到时候请你们公司出具一份意见书，如果你们愿意，法院可以考虑撤销对他的起诉。”副经理点点头，起身先行离去。

　　唐寻双手按了按太阳穴，极力稳稳神：“我可以随时给家里打电话吗？”

　　警察说：“每周只有一天可以，而且必须在监视下通话，未定案之前除律师外不能见任何人，这是看守所的规定。”说完他一摆手，两警察左右夹着唐寻带出房间。

　　唐寻觉得很别扭，下意识扭了扭身体想挣开警察抓自己胳膊的手，那警察一瞪眼睛：“干什么？老实点！”

　　唐寻说：“我跑不了，不用扭这么紧！”两人根本不理他，押着上了警车。

　　在警车上，唐寻用手拄着额头，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似乎做了个长长的、还没被人叫醒的噩梦，恨当初不应该可怜那个，现在真成了阶下囚。

　　警车拐上公路后一直向西南驶去，驶出市区来到市郊于洪区，半个多小时后，远远看到公路边有个占地巨大的场所，警车拐到有高大围墙的院门前停下，唐寻下来一看，见院右首墙上挂着“沈阳市看守所”的牌子。高墙上拉着弹簧式电网，四角还有塔楼，一名警察下车到门亭里登记，电动伸缩式铁门缓缓移开，警车驶入大院。

　　下车后唐寻先被带到登记室填表按手印，交出钱包，包括身份证、银行卡等，接着走进更衣室，屋里摆着几大排衣柜，每个柜门上都有数字编号，在一名年轻武警监视下，唐寻脱掉身上穿的外衣，放进一个带有编号的铁柜里，再领了一套浅灰色的、和柜子编号相同的衣裤穿在外面。

　　唐寻死的心都有，低头瞅瞅身上这身衣服怎么看怎么别扭，这辈子哪穿过这东西？虽然是崭新的，可唐寻却突然觉得自己成了社会上多余的垃圾，旁边那名武警很年轻，又高又壮的像只牛犊，看来应该是刚从司法学校毕业，看上去精力弥漫、信心十足，他不耐烦地催道：“快点儿换，又不是在商场试衣服，磨蹭什么？”

　　这时唐寻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已经失掉自由，不由得悲从中来，鼻子阵阵发酸。那武警大声呵斥：“快点啊，听见没有？”

　　唐寻脑门发热，回道：“我这不是正在换吗？你什么态度？”

　　这武警跨上半步，把眼一瞪：“脾气还不小，神气什么？有能耐别犯事，进到这来就得老实点，快换！”

　　唐寻系好衣扣，那武警用钥匙锁好柜门，说：“快走！”

　　出更衣室后，监区管教对唐寻说：“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叫他们送被子和餐具！”唐寻颤抖着拿起桌上的电话，考虑半天根本没敢给家里打，后来拨通老雷的手机，简单说了情况。

　　打完电话后在武警带领下出了登记室到后院，院里有四幢建筑，分别用白漆涂着巨大的数字，总共四个监区，武警带唐寻进了第四监区大楼，登过记后上二楼右拐，顺着长通道来到一处钢栅栏门前，一名管教出来先检查了武警的文件，伸手在管教室里的控制台上按下电钮开启铁门，然后也跟着武警走进来。

　　铁门里又是长长的水泥地走廊，两边都是厚厚的、带小方气窗的铁门监室，门上也都排着号码。小气窗的高度刚好和人的视线平齐，只要经过就能看到监室里，见屋里都很宽敞，像宿舍似的放着几排上下铺，几乎所有的气窗前都挤着好几张脸，这些人或笑或喜，像看西洋景似的瞧着唐寻，还都七嘴八舌地议论，经过一扇铁门时，见气窗前有个光头壮汉咧着大嗓门说道：“又来新人啊，李管教，这号子正好缺个看金鱼的，来吧，让他来吧，保证照顾！”

　　那管教操起皮带上的警棍“咣”的狠敲了下铁门，骂道：“滚回去，先看好你自己的鸟！”那屋里的人都哄笑起来。

　　唐寻的心脏怦怦乱跳，他早听说过在看守所或监狱里有很多牢头狱霸，会欺负得你找不着北，想到这里唐寻的魂都快飞了，脑门也见了汗，从心眼里盼着最好关自己的屋里可别有这种人。

　　当来到写有4462号监室前停下，唐寻心想：原来这监室编号和自己身上这衣服的编号也都相同。管教掏出一大串不锈钢镀铬钥匙挑出一只打开室门，里面仅有不到十平方米，空无一人，竟还是个单间，房间里除了一张单人床就是坐便，此外再无他物，床上连被子都没有。

　　唐寻提到嗓子眼的心可算放下了，对面监室里的人笑着大声说：“哎哟，这是什么大人物啊，待遇不错嘛，还上单间雅座，管酒喝吗？”

　　管教一把将唐寻推进门里，铁门咣的关上，随即上锁。唐寻从气窗朝外问道：“得关我到什么时候？我想打个电话……”

　　那武警根本不理会，扭头走开，管教边用钥匙稀里哗啦锁门，边说：“想打电话和送东西进来只能在星期五申请，未判决前除律师外不许探视，墙上有关押条例和作息时间，你先仔细读几遍记熟，最好照上面写的做，否则到时候自讨苦吃，可别怪我没告诉你！”

　　随后又自言自语似的说：“你也够倒霉的，刚过吃午饭点儿，看来得饿一下午了。”

　　还没等唐寻张口问话，那管教已经走远了。

　　唐寻慢慢走到单人床边颓然坐倒，把头深深垂下。到现在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虽然这一切发生的并不奇怪，但却总觉得都是假象，好像这梦随时都会醒。外面走廊里仍然响着杂乱的吵闹声和调笑声，唐寻将耳朵死死堵住，但那些声音似乎很努力的穿透了手掌，直往耳腔里猛灌。

　　过了一会儿忽然听见门响，抬头见铁门被打开，管教说：“唐寻，出来领东西！”唐寻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这4462是他的编号，他苦笑着跟管教顺走廊来到钢栅栏门外，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老雷来了。虽然老雷不是他亲戚，但此时唐寻心头发酸，感觉比见到亲人还亲。

　　老雷正和控制室的另一名管教说话，看到唐寻身穿看守服出来，连忙迎上去抓住他胳膊急问：“老唐，你……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到底咋回事啊？”

　　唐寻刚要回答，那管教说道：“不许交谈！拿了东西快回去！”唐寻看到桌上放着一只透明塑料拎包，里面是崭新的被褥，另外还有一套牙具和饭盒。

　　老雷对管教说：“同志，我不能和他聊一会儿吗？”

　　管教摇摇头：“不能！想探视就星期五来，平时除了律师谁也不能见，你今天是给他送被褥，否则也不能见，快走吧！”老雷看着唐寻，见唐寻目光满含委屈和期待，老雷急得没办法，又不能说话，只好向他招招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唐寻抱着被褥慢慢回到监室，坐在床边双手捂脸，大脑里乱得像一团糨糊。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听见走廊里又开始有人声，只是比刚才小多了。唐寻慢慢放开双手侧头去看，听见开钥匙声音响起，有人大声说道：“开饭了！”

　　唐寻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腕看看表，居然已是晚上六点钟，唐寻心里纳闷，感觉时间不长，却已经过了五个小时。

　　走廊里很多人都穿着同样的浅灰色制服，手里托着饭盒慢慢排队往外走，这些人高矮不一、年纪各异，既有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也有五十开外的中年人。唐寻像行尸走肉似的低头夹在人群里走，前面有很多人不时回头去瞅他，还有几人边看边互相挤眉弄眼，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出了钢栅栏门拐两个弯，来到宽敞的食堂中，这看守所的硬件设施相当不错，食堂窗明几净，灯光亮堂，数十排饭桌椅摆得整整齐齐，墙上的大屏幕投影电视正放着青城山的风光片。两大排在押人员分别在厨师处领了饭菜各找桌椅去吃，这些人虽然没有敢大声说话的，但私下也有不少人窃窃私语、有说有笑，旁边的十几名手持警棍，腰里荷着真枪的管教们见大秩序不乱，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唐寻前面两个人边走边低声谈话，一人说：“天天放这些破风光片，看的我直想睡觉，怎么不放几个光屁股女人，还能提点儿精神。”

　　那人也笑着说：“对，细皮嫩肉的那种，我也喜欢，要是能天天放这个，我宁愿多待十年。”

　　先那人说：“那你就跟管教说换到一、二监区去吧，那里全是女的，随便你挑。”

　　当轮到唐寻打饭时，厨师问：“你的饭盒呢？”

　　唐寻一怔：“我……我没带饭盒来。”

　　厨师说：“你家人没给你送来吗？”

　　唐寻傻眼了，这才想起老雷给他送过餐具，他说：“啊，有，我给忘了……”

　　后面有人开始起哄：“又一个忘的，得了，按老规矩回去反省吧，别吃饭啦！”

　　厨师身边站着一名管教，听他说：“给他拿一套餐具。”那厨师转头在餐台上取了一套不锈钢餐盘和饭勺放在桌上，再分别把米饭和菜放在餐盘上：“吃完送回来！”

　　唐寻端起餐盘连连点头：“谢谢，谢谢。”又对那名管教也道了谢。

　　唐寻返身往回走，那些未打饭的人脸上惊讶更盛，排在唐寻下一位的人更是目送了唐寻半天，那厨师用大勺一敲桌子，斥道：“看什么，不想吃饭了？”这人才回过神来继续打饭。

　　晚上十点看守所准时熄灯，当然对唐寻来说有没有灯光也无所谓，他失眠了，没有任何睡意，整夜一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一遍遍闪过很多画面，游小依，王浩，古连明、汪兴智、还有老爹老妈……

　　看守所里渐渐有点发亮，是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户洒到屋里，水泥地似乎蒙上一层薄雾。唐寻看着这朦胧的光线，反倒有了点睡意，迷迷糊糊的眼皮直打架。屋里阳光越来越多，忽然唐寻被开铁门声惊醒，有人大声道：“点名！”

　　唐寻连忙起身到气窗处向外看，见管教正拿着钥匙挨个开门把人往出放，抬腕见是八点整，铁门开后也随着众人往出走，下楼后来到监区大厅，所有人排成方块队，前面有人用扩音器念众人的名字。每念到某人时，这人就举一下右手以示存在。点到唐寻时，他也举手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