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废墟之中

　　正如方悦所说，江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能安心睡觉了，他自己都觉得十分可笑。

　　按理说，他见识过的惨烈景象太多太多了，他天生就是干这行的，就要面对因为能力者的大肆胡闹而造成的悲剧。上次的事情虽然说损失巨大，但单纯从程度上说也没什么特别严重的，伤亡过百在这个能力者犯罪到处都是的现在，不算是什么新鲜事。

　　唯一不同的，就是立场问题。

　　过去，江上都是在现场发挥救死扶伤作用的，无论伤亡多大，都不是他一手造成的，都和他毫无关系。他可以随意指责一个将城市弄得一团糟的能力者，无论那个人是超级英雄还是超级罪犯。他从内心深处厌恶那些只顾及自己而不管他人的家伙们，无论是达成私利还是执行正义，这些人都不过是三岁小孩罢了，什么都不明白。

　　可是上次的事件当中，引起后面一系列骚乱的，恰恰是江上本人。

　　当然，按照方悦的说法，罪魁祸首当然是入侵地球的地外生命，可是直接原因还是江上。

　　假如当时只是做本职工作，没有去找什么超级罪犯隐藏在现场的秘密，那么筱筱也就不会跟上来。如果她没有跟着江上，那么就不会出现两人被困在冰窟的事情，整个peace maker小队就能安然撤离。到时候的结果，无非就是特勤部战败，而地外生命被麻汉顺利回收。

　　按照那个能使用空间能力的强大能力者的说法，麻汉甚至不用死，只要在寒龙攻击系统的配合下，就能以接近绝对零度的状态将地外生命顺利带走。

　　一切的起因，不过是因为自我满足。

　　因为讨厌超级英雄，讨厌能力者，所以觉得他们只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不能好好执行任务，所以自己才去用其实孱弱到不行的能力去干涉，自以为能够顺利解决事情……

　　在真的闲下来的时候，这种想法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了江上的脑海里，让他难以入睡。

　　终于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这不得不说是做人的悲哀。

　　越是如此，江上的心情越难平复。如今，他只能用拼命去救人来麻痹自己。不得不说，虽然体力上的消耗已经到了极限，可是内心的平静感却是前所未有的。大概在这种时候，只有能将活生生的人从废墟当中拯救出来，才能让江上获得暂时的安宁。

　　生命是不能放在天平上用数量去衡量的。在这种地方拯救再多的人，当然不能挽救上一次事件中牺牲的人们。这种满足感过后不过是更长久的空虚，除非江上自己能走出这种阴影。他当然很清楚这一点，原本他就是经常为超级英雄做心理健康辅导的人，可是问题真正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就会显得无所适从。

　　从旁观者的角度到了当事人的立场，真是太难受了。

　　“队长，A区域的清理工作差不多了，被困人员的搜索也基本结束了。”

　　当江上把一块硕大无比的挡路混凝土清理开的时候，有队员向他报告。

　　“什么叫差不多？什么叫基本？一个人能差不多活着，还是能基本死了？”他没回头，只是这么说道，“建筑组和医疗组留四个人继续搜索A区域，重点在一些死角位置，剩下的人立刻突入B区域。硬骨头在后面，别放松！”

　　“是！”

　　众人在频道里回应，大家都明白江上现在的状态，没人想在这种情况下再让他变得更加恍惚了。

　　硬骨头的确在后面，并不是单纯因为后面的B区域的破坏更加严重。从地震发生到现在，余震仍然时不时出现，次生灾害也发生了好多次了。强烈地震发生后，自然以及社会原有的状态被破坏，造成的山体滑坡，泥石流，海啸，水灾，瘟疫，火灾，爆炸，毒气泄漏，放射性物质扩散对生命产生威胁等一系列的因地震引起的灾害都有可能发生。B区域原本就是居民更加集中的地方，旅游业的发达让这里有很多宾馆建筑，这些地方都有可能发生火灾，这是次生灾害里面最为严重的。

　　一旦发生火灾，会迅速耗光被困在狭缝中的人们赖以生存的氧气，而且救援人员也无法靠近现场，到时候那些原本能幸存下来的人们就会在绝望中死去。现在马上要来的雷雨天气倒是可以缓解火灾发生的可能性，但是山体滑波、泥石流等等灾害的风险等级明显提升了。强震对山体的岩土造成损伤，大大降低山体稳定性，产生大量的震裂山体，加上地震引发崩塌和滑坡产生的松散物源，为大规模泥石流活动提供了条件。一般来说，5级左右的地震可以诱发滑坡和泥石流；5级左右的地震其诱发滑坡和泥石流的区域可达100多平方公里。8级以上的地震，诱发的滑坡和泥石流的区域可达几万平方公里。在相同条件下，地震震级越大，诱发滑坡和泥石流的面积也越大。现在这种山区里发生地震，造成灾害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迅速突进B区域，为河木公的队伍进驻、使用能力防止次生灾害发生创造条件。以河木公为例，他的植物系能力对防止山体滑坡有着巨大的作用，其他的比较强力的元素系能力者也能防止火灾或者水灾的发生。但这些能力一般消耗比较大，这也就是他们当中的大部分没有在前期就用能力展开救援的原因，如果消耗太多，不能有效阻止次生灾害发生的话，救援就会毫无意义了。

　　江上和他小队的作用，就是完成铺垫的工作，为河木公赢得救援时间，创造救援空间。

　　就在他们刚刚把通路打开、河木公带人进入的时候，突然电闪雷鸣，豪雨突降。

　　“小江，这里交给你了，我得带人……”

　　“快去！”

　　河木公在频道里还没有说完，江上已经应了下来，再一次扛着大量器材带人突入到废墟之中。

　　“队长！发现生命体征较弱的人群，数量有十二个！”医疗组的生命探测队员大喊，“坐标已经确定！”

　　“建筑组出五个，跟我来！医疗组扩大搜索范围，优先救助生命体征较弱的人！”江上下令，立刻有五人跟上。他们的脚下再次震动，一波较强的余震来袭，但所有人都没有停下脚步，集中精力搜索幸存者的医疗组组员们更是脚底生风，她们的作用在这次行动中至关重要，而组长筱筱也是超负荷工作，她已经将探测生命的能力范围扩大到了正常的两倍多，仍然在试图进一步扩大。

　　她当然也和方悦一样，察觉到了上次事件中造成的重大伤亡给队长带来了沉重的心理负担。为了能让队长更快解脱，唯有在这种地方拼命救援才能做到。

　　眼前将十二名幸存者困住的，是一栋已经倒塌的度假宾馆。由于做成了仿古造型，有相当一部分建材是木制的，所以在倒塌的时候基本上已经全毁了。这种建筑过于追求造型而忽略了抗震能力，别说在这种大地震当中了，就算是普通的地震也会造成不小的伤亡。安琪已经查出来当天入住的游客人数了，靠身份证登记的人就超过七十人，这还不包括宾馆的员工在内。算上这里的员工，数量应该上百，可现在只能探测到十二名幸存者，而且生命体征微弱。

　　“这帮只顾着美观不管结不结实的黑心商人……打开通路能行吗？”江上问道。

　　“有困难，木制结构太多了，能力不好发挥。”一名建筑组的组员回答。

　　建筑组的成员大部分是土系能力的，对木材的把控能力有限。

　　“探测一下通路，找到不造成二次塌方的角度，只能用蛮力了。”江上指挥道，“想办法改变一下这里的地质结构，把木材顶出来！”

　　“明白！”

　　几个人又忙了起来，大家行动虽快，但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假如用力过头，二次塌陷很可能会把幸存者埋葬。

　　“队长，前面有孩子被困住了！已确定坐标！”

　　就在大家刚刚把这里打通、医疗组前去救援的时候，报告再一次发了过来。

　　江上向前方望去，发现一名蹲在废墟当中的小女孩，她身边正好是个三角结构，保护她没有被砸到。可是她似乎因为过于害怕，不敢一个人从里面出来，只是蹲在三角结构里发抖。

　　“方悦，叫个人去，小心一点，别引起二次塌方！医疗组跟上一个！”

　　还没等方悦答应的时候，江上却已经冲了过去。

　　因为余震再次到来了。

　　绝不让眼前的生命消逝，这是江上当时唯一的念头。他已经全然不顾自己已经消耗到极限的体力，强行发动了他那并不靠谱、里程数仅仅为五公里的极速能力。在整个队伍当中，只有他的行动速度是最快的。

　　穿过报废的汽车，绕过到处是碎石的道路，一脚深一脚浅，江上没有放慢自己的速度，只是一口气冲了过去。

　　背后的一切景象都被撕裂，眼前的所有东西都只是幻觉，眼中只有那个被困的孩子，在去救她的路上，江上一直在感到身体的疼痛，一方面是体能较差的情况下强行发动能力，另一方面则是路上的障碍物在划伤他的身体。

　　“快抓住我的手出来！快！！”他冲着那个小女孩大叫，“别怕，我来救你！”

　　那个小女孩向江上伸出了手，紧紧握住，然后用力一拽。

　　已经处在体能极限的江上感到重心不稳，余震的威力让他站不稳脚。下一个瞬间，他突然感到手臂剧痛，手掌仿佛被捏碎了一样，然后整个人就被控制住了。

　　能力者？！

　　敌人？！

　　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腹腔就遭到了超重打击，疲劳加上剧痛，让他失去了意识。

　　那个原本是以被困者姿态出现的小女孩把江上扛了起来，以快到难以置信的速度迅速从一片废墟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