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烫手学生

　　祝你学院生涯愉快。

　　这是一句祝福性的话语，但从骷髅会口中说出，只怕任何一个在校的学生，都会彻夜难眠，寝食难安，陷入没日没夜担心被报复神魂日渐削弱最终行尸走肉的地步。

　　这不是夸张的说法，清远学院七百年的历史中，无论是有据可查还是口口相传的历史中，都不乏得罪过骷髅会而下场相当凄惨的学员。近半个世纪来的传闻中，最具代表性的大概就是崔克郡那名从清远学院因为和骷髅会作对被迫退学，家途就半道中落的贵族星巴顿，原本星巴顿是崔克郡当地最显赫的贵族世家，大概崛起于两百年前，因为矿业而极端发达，被誉为最有可能进军星区议会前途远大的新兴贵族。

　　三十年前，星巴顿家族将自己的继承人送入清远学院，目的当然是为了让家族可以通过更广的人脉和凭借更好的教育未来将家业发扬光大。但不幸的是，这个贵族家的继承人得罪了骷髅会。于是在各种报复中，这个原本性格开朗不羁的继承人最终不堪其扰，郁郁寡欢的递交了退学令，回到崔克郡，家族在当地的事业突然一蹶不振，原本意图竞争议员，结果也无疾而终。后来传闻崔克郡的三名议长里面，有两名就是清远学院毕业的毕业生，而其中之一，更是骷髅会的成员。

　　一个原本势头如虎的显赫家族就这么被自己的合伙人抛弃，被各方相背离，原本的光辉分崩离析。继承人据说如今已经成了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老头，在阴暗的角落里诅咒那些罪恶的社团和不幸悲哀的人生。

　　这些传说无异于给骷髅会又变相增添了一层不好招惹的外衣。但无论有没有这层外皮，得罪了骷髅会，绝对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甚至新生典礼过后，正式开课之后，和林海处于同一个系的新生们，都对他投来了兔死狐悲的各种同情表情。

　　林海当然不会在意这些无谓的同情，同情是对弱者的怜悯，骷髅会威胁性质的祝福他在学院生涯愉快，林海觉得自己当然会在学院无比愉快。

　　这本就是他的梦寐以求之地。

　　开玩笑，在永远充斥着危险辐射垃圾，以及暗红色天幕，无穷无尽可怕风暴的垃圾星，能够在每日的高强度求生劳作之下，安静下来捧一本电子或者纸质图书，看着能源紧缺之下只有温黄色应急灯的光芒照射在书本和自己手捧电子书的环境中。这在当时对林海而言，是一种幸福到随时想起来鼻腔就发酸的生活。

　　而现在，没有可怕的风暴，没有辐射垃圾，只有学院天空图书馆里驳杂而珍贵的知识。

　　机械学，材料学，物理学，电子学，能量护盾学，气动整流学，能源系统配能学，武器学，能量武器高等设计学，机甲操控学，Ⅴ类机甲操作理论学，导航学，规避机动学，炮术学，能量弹道学，平衡系统学，引擎制造学，驱动学等等等等这些无数基础以上晋级二阶甚至三阶的内容，都只能在清远学院这样庞大全面的知识库里找得到。

　　清远学院对于林海而言，就是一座琳琅满目的宝藏。

　　……

　　……

　　当然，除了骷髅会带来的滋扰外，林海所面临的另一个问题，就是学院里一些奇奇怪怪甚至莫名其妙的教授。

　　正式进入机械系不到一个星期，林海就发现一些学院教授导师的古怪。

　　譬如在正式的一堂坐了数千人的公开课上，那名传说是学院享受星区议会津贴的高等教授冯一曼，念系新生名单的时候，提及“林海”，看到站起身示意的青年，这名冯一曼教授就顿了顿，然后眯起狭长的眼睛，用一种极具怀疑和打量的目光盯着他，“你就是林海？”

　　冯一曼是林海所在维修系的辅导员，负责这一届的维修系新生。

　　众公开课的学生目光纷纷投向林海，被一个学院重量级教授，甚至是自己的学院辅导员，以这样的语气质询，这可不是一件什么很值得乐观的事情。敏锐点的人都听出了冯一曼这番话里的某种莫名冷意和怀疑的气息。

　　冯一曼之所以对林海印象特别深刻，那自然是因为上个秋天清远学院的那场学院大考。学院入学考核之中，分了六个阅卷组，冯一曼是第三阅卷组的组长，在他给清远学院那传说中的五人委员会“魔窟”递交他看得上的争议卷之中，无一例外，那些他看中的人物都被“魔窟”驳了回去。

　　而偏偏兰特教授所在的第六阅卷组，这个名叫林海，来自河畔星，但帝国籍贯地52号行星的青年，那份争议试卷居然会被五人委员会给采纳！这是何等打脸的事情！？

　　后来这份因为通过“魔窟”审核，破格录取而轰动的答卷被其余五个阅卷组传阅！

　　传阅的结果，并不是震惊！而是从头到尾让五个阅卷组嗤之以鼻，甚至差点闹到五人委员会抗议了！居然有人在甄选题上面，选择了全部回答考卷上的问题！那可是一卷四百道题的可怕题库量啊！怎么可能有考生可以选择全部答卷，难道事先没有经过培训么？而且事后的正确率居然高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这怎么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再看这个学生之后的那些答题，说实话，这些题让一个学院正规的精英学生来答，或许都到不了这样的正确率，但这家伙居然以一个从未接受过正统帝国教育者的身份，在很多困难的选题上面也是一骑绝尘，让一直以来外界畏惧的学院题库屡屡被攻克。

　　这要是让冯一曼担任评委，恐怕就能判一个作弊，虽然不知道他在最高监控权限下怎么作的弊，但这难道不应该彻查么？“魔窟”居然通过了他的考核，并将这么一个人招入清远学院，冯一曼有些偏执，认定了这就是给学院招入了一个灾难。试想一个连帝国最高考核监控系统都能瞒骗过去的人，到清远学院岂不是多添一个祸害么？

　　但在这种上千人的公开课堂上面，冯一曼自然不会公然质问林海。他已经想到了怎么让林海露出马脚的计划，当然不是现在，于是冯一曼点点头，“坐下吧！”

　　乍一看这场公开课的这个插曲多少有些不详的预兆，然而紧接着公开课的不断被打断，就更是让在场数千名学生察觉到了林海的问题……委实严重了。

　　冯一曼刚刚开课，公开课教室电子门就哗然而开，走入进来几个头发花白的教授，有学生甚至立即认出了大名鼎鼎的他们，能源与环境系的资深教授拉罗。机动系的教授卡夫卡，甚至还有几个同样在这所学院名气不俗的教员。他们都是当初负责入学考核，其他几个组的一些教授。这些人统一进门，看到冯一曼，毫不客气劈头就问，“听说那个林海在你们系？是谁？”

　　在确定了林海位置之后，这些教授就只剩下冷眼而视，大概终于意识到这是冯一曼的公开课，也没有当场质询，就是临走时多看了林海几眼，那样子，仿佛就是在说，“你这小子迟早会露出马脚！”

　　这拨人刚走没十几分钟，又有一波人到来。上千人公开课的人潮，就像是遭遇了一场紊乱的海洋气流，导致不同区域一波一波的小声议论和哗然，会合在一起，倒像是极不安分的海面。不少学生又认出了这拨到来的人，“看哪，是建筑院的杜铁门教授。”

　　“那边是电子工程系的名导宾晞法！就是帝国发明了V2型电子碰撞机的那个人！”

　　“是供应链管理系的希捷教授！我的天，这只是一个关于工学设计的公开课啊，怎么这么多学院名教授串门？他们都很闲么，难道手上没有教学任务和科研项目？”

　　这帮人到来，也是问明了林海的位置，一众泰斗般的教员，集体朝着林海“哼哼”冷笑。

　　临走时宾晞法教授还凑到冯一曼耳边，低声道，“再给我几天时间，我绝对可以查出他当初是怎么骗过严格的监控系统作弊的！求真求实！不允许任何的弄虚作假，这可是清远学院七百年来最了不起的校训！”

　　这拨人走之后，又断断续续的来了几名教员。都是隔远对林海“哼哼！”之后，又鄙弃着离开。

　　公开课开始过后，电子门就关闭，只有主持课堂的冯一曼有开门的权限。所以有些迟到的学生，也无法悄悄混入课堂。但清远学院里那些本就权限很大的教授们，不在这个限制之中。他们来去自如。

　　不过像是这样持续闯入公开课，也是前所未见的。然而冯一曼清楚这其实怪不了这些教授。

　　说实话，他们都是以这种方式，变相对五人委员会的“魔窟”示威罢了！魔窟的五人委员会，负责仲裁学院大大小小的事宜，多年以来，这些教授们对魔窟的积怨不可谓不深。仿佛魔窟从来没有犯过任何错误！在这些本就已经很臭屁高傲的学院教授导师们眼底，这是何等臭屁的事情！

　　所以很简单，只要证明了林海名不副实，证明了林海作弊。而让林海破格录取进入清远学院的五人委员会！自然就犯下了最愚蠢的错误！甚至还极可能因这个偌大的错误，一举撤销五人委员会！

　　这些当初各大阅卷组的教授们，迫不及待的想要证明这一点！

　　冯一曼知道无法责怪这群教授的无礼，但他们这么接二连三的闯入公开课，让冯一曼的面子，也不知道朝哪里搁，只觉得燥得慌，于是也就更加的迁怒于那个林海。

　　等到这堂磕磕绊绊的公开课进入到了最后的尾声。冯一曼终于找到了机会。

　　……

　　……

　　“接下来，我会给你们布置今天的课题，如果你们有谁能在这最后临下课的二十分钟内答出来，我会奖励他一个学分！”冯一曼紧接着，将一份问题传到了每一个学生桌面的电子光屏上。

　　一个学分！？

　　整个公开课的上千学生们顿时沸腾了！这可是一个学分啊！清远学院修满123个学分，便能顺利毕业！进入学院难，而想要从学院毕业，则更加的难上加难。很多人超出学期年限几年，仍然为了一个清远学院的毕业证而努力修分。如今才第一堂公开课，冯一曼教授竟然就大胆放权，给出一个学分的诱惑！

　　这简直就是造物主的恩赐啊！

　　众多学生泪流满面的纷纷点开这个问卷题，但只看第一眼，就立即傻眼了！

　　“现在请你在聚变I态的情况下，设计出一个可控能级小型能量阀？”

　　这是什么和什么啊！聚变I态就是控制晶石的能量输出，但凡涉及到晶石的能量聚变，这就是高深的内容。更遑论设计出一个小型能量阀，这种题目，让工程学科的一些即将毕业的精英学生或可以尝试。但他们这些人可是刚刚入学的新生啊！这种类似于毕业设计的题目，谁做的出来就真见鬼了！

　　一种沮丧的情绪，瞬间蔓延了上千人的课堂。

　　问卷题附加了不少的辅助功能，可以保证二十分钟内足以完成这个设计。但关键的问题是，你要先懂这方面的内容，才能谈设计。就像是飞行机器，要懂得流体力学原理，才能最精准的设计出不违背空气学的机型。连那些辅助功能怎么运用都不知道，连能量阀系统基本原理都不清楚，谁做得出来？

　　尽管公开课堂一片怨声载道。但仍然有些学生开始尝试着进行设计。

　　冯一曼冷冷的看着林海，这些动手的学生中，林海也是其中之一。

　　你当然会装模作样！冯一曼冷笑，因为当初入学考核林海的答卷中，就有可控能级的小型能量阀系统的问题，而林海，当时却是回答上来了的！

　　冯一曼这道问题更多加了一个限制内容。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排除林海靠死记硬背记下了这方面的问题，不是真正的掌握了这方面的知识。

　　多了一个限制条件，就要在回答问题上进行一个先决条件的解决，这个先决条件也在这种知识的范围之内，但必须掌握吃透了知识，才能解决。解决了之后，这个问题答案的核心和当初林海的回答是没有变的！

　　也就是说，如果林海真的懂这个东西，那么他的答卷，核心内容上面，和他当初考入清远学院的解答应该是一模一样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二十分钟后，公开课结束铃声响起。

　　冯一曼心情无比大好的拍桌，“好，交卷！”他心底委实有些鄙视之前那些计算机系统的导师们，只需要这么一个简单的方法，就可以辨别林海真实水平，哪里还用得着大张旗鼓的去查监控系统，纯粹是聪明人办蠢事！

　　陆陆续续的完结卷交了上来，整个上千人的新生，竟然还是有那么数十人答了卷，尽管设计出来的能量阀问题多多，明显达不到要求，但考虑到他们全是一群新生，有这样水平的人，已经说明了天分。

　　但这些都不是冯一曼在意的。他在意的，只是林海交上来的答卷。

　　搜检出林海的答卷，冯一曼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

　　他只看了一眼，就已经可以断定，这完全就不是当初林海解答清远学院入学考核时的答案！这份驳杂得让人不愿再看第二眼的图纸设计！不用说了，这完全就是胡乱的涂鸦！

　　冯一曼莫名振奋的直接将这份图纸在线提交给了五人委员会，想到今日被众多教授闯门围观冷哼，他的脸就火辣辣的，激愤之下更抛出了一番导师评语，“观林海此子今日之解答，混乱不堪，难以入目，荒谬绝伦！和入学考核的同一道题前后判若两人，之前犹如一名功底深厚的设计师，如今却原形毕露。这已经涉及学生品德败坏的重大问题，望五人委员会尽快给出处理意见！”

　　提交了这份通告之后，冯一曼冷笑着看着林海离开教室的背影，“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