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8章 恐惧

　　姜风五岁开始就能养活自己。

　　由于营养不良，他比普通孩子瘦小得多。但从那时候开始，他就能偷偷地跟在别人后面，看别人是怎么打猎的、怎么处理得到的猎物的。

　　他学得很快，尤其是他好像有一种天赋，天生就能察觉野兽的踪迹，找到最合适的猎物。

　　设伏、强杀，姜风越来越熟练，得到的猎物也越来越多。

　　这中间当然也不免会受伤——那是经常的事情。

　　小时候，他的伤没有后来恢复得那么快，好几次他拖着重伤的身体回家，忍耐着剧痛窝在草垫上，慢慢等着伤势愈合。那时候，隔壁的欢笑说话声尤其像是一把尖刀，慢慢地插进他的心里，缓缓搅动。

　　有时候，他会满眼含泪地心想，为什么只有他是一个人，为什么他没有家人？

　　但他的眼泪从来都没有落下来过——一次也没有。

　　等到实在忍耐不住的时候，他会挣扎着把附近的猎物拖过来，一口一口地生吃。血与肉进入他的嘴里，进入他的食道，进入他的胃里，好像一点一滴的生命力流进一样。

　　姜风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强大，但也一天也一天更孤单。

　　姜风成长着。他努力养活自己，努力变得更强大。

　　他偷偷地潜去北姜，去祠堂里寻找自己的名字，去学馆偷偷学艺。

　　他学得很快很好，但孤独始终如影随形。

　　这一天，他偷学落雷掌时被发现了。被老师责骂的北姜少年追着他赶了出来，在街上痛揍他。

　　姜风努力护住身体，拼命地还击。但他年小无力，根本不是那些大孩子们的对手。

　　最后，他被打得奄奄一息，还被几口唾沫唾在身上。

　　姜风浑身剧痛，勉强挣扎着爬起。他望向街角巷尾，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事情一样。

　　但不管他怎么期待，那里都没有一点动静。

　　并没有一辆青色马车如云般经过，也没有一双手将他携起，把他带走。

　　树林里，姜风的牙齿格格打战。他的眼睛一片漆黑，见不着底。

　　他的身周笼罩着层层鳞光，那是那些蝴蝶粉碎之后的光芒，它们紧紧地环绕在他身边，就像一双双纤细的手，要把他拖进黑暗的更深处。

　　姜风完全陷在了他的梦境里。

　　他觉得自己痛得快要死掉了。最可怕的是，他总觉得错过了什么。或者不是错过，而是永远也不再能得到。

　　他的心像是被挖去了一块，空落落的，那是一种比孤单更孤单，比绝望更绝望的感觉。

　　他站在小巷的石板路上，黑色的瞳仁渐渐向四周散开，将要把整个眼睛变成黑色。

　　与此同时，在那片光彩绚烂的森林里，所有朱天国战军体内的明力都开始波动。明力从他们的皮肤里溢出，向外扩散，搅动着空气。

　　反应最大的是姜风，他身畔流动的不是有明力，还有另一种黑色的雾气——魔气！

　　他的精神直接影响了天心种以及元枝，天心种的旋转变得极为混乱，元枝和黑暗元枝里的力量胡乱流动，开始慢慢崩解。

　　再这样下去，就算姜风能从噩梦中苏醒，他的力量也会完全崩溃，没办法救回来了！

　　而这时的姜风，仍然站在自己内心里的那条石板路上，怔怔地看着远方，仿佛看见了再也不会出现的那辆马车。

　　如果他没有遇到姜晨，如果他在南姜生活了一辈子，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

　　姜晨离开之后，他拼了命地想要变得强大，想要重新找到姜晨，救回她。因为只有这样去做，才能弥补他心里最深的恐惧。只在睡梦的最深处，才会偶尔暴露出来的恐惧！

　　现在，这样的恐惧，在这片绚烂到诡异的树林里，完全被引发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突然间，一片樱瓣从姜风的头上飘了下来。

　　粉白的花瓣，带着一抹淡淡的樱红，在黑暗中美得像一个梦境。

　　姜风一怔，下意识地伸手把它接住。樱瓣落在他手上，化成一道柔和的白光，缓缓掠过他的手，好像一个温暖的轻握。

　　白光迅速扩散，从他的手上扩散至他的大半个身体。一个人影悄然出现，给了姜风一个拥抱。接着，这道人影抓住姜风，轻声却坚定地道：“醒过来，你可以的！”

　　有力的拥抱形成强大的力量，瞬间驱散了姜风心中的阴霾，把现实强行注入了进来。

　　是的，他现在已经长大了，他融合了天心种，不再是那个弱小到什么都无能为力的他。他离开南姜，遇见了很多人，很多很多好人。他们教会了他很多东西，帮了他很多忙。直到现在，还有很多人在跟随着他！

　　姜风心中一震，猛然抬头。

　　站在小巷里的不再是那个单薄弱小、浑身是伤的孩子，而是一个修长高挑、浑身充满力量的少年。

　　车声在巷尾辚辚响起，仿佛随时都会接近。

　　姜风眼中的黑暗迅速褪去，他嘴角一挑，笑了起来。

　　是的，这是一切的起点。

　　小姐，姜晨，的确还是在那个时候出现了。她把他带回去，给了他一个全新的人生。

　　现在，该是他反过来帮她的时候了！

　　一瞬间，天心种的旋转变得无比稳定，明力归向元枝，魔气归向黑暗元枝，姜风眼前一亮。

　　寂静的小巷和远方的车声完全消失，他周围重新出现了那一片绚烂得怪异的树林。

　　姜风出来了，朱天国战军还没有。

　　姜风围视四周，眉头一皱。

　　那些蝴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它们的力量强得超乎了姜风的想像，之前教授的精神防御的法门几乎没起到作用。

　　现在，朱天国战军全体被不知名的力量攫住，意识被拉入恐惧之中，当务之急是要把他们带出来！

　　姜风对精神武技的掌握还很粗浅，不过不管怎么样，只能去试试看了。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

　　明力从他的指尖涌出，如丝如缕般散向四周，首先到了离他最近的白郭身边。

　　白郭正在掩面痛哭，不知是看见了父母的死还是老师的逝去。

　　姜风的明力非常温柔，白郭身体一震。

　　她身边原本就围绕着一层淡淡的薄雾，那是姜风之前教给他们的精神防御壁。

　　虽然这片树林里的精神攻击太强，防御壁没起到作用，但它一直存在着。

　　姜风的明力联系上了白郭的精神防御壁，正要与她的精神沟通，把她从噩梦中拉出来，突然他觉得有些不对。

　　白郭的精神里好像多了一些什么东西，跟他之前教的不太一样，但又有些熟悉。

　　没一会儿，姜风突然间明白了过来。

　　这是白郭的血脉之力！

　　白郭是天舞者遗族，被姜风的血脉唤醒，提纯了血脉，拥有了先祖的力量。

　　天舞者的魅惑之力也是精神方面的，所以白郭对精神类武技的接受度非常好。

　　姜风教她精神防御的方式，又让她的血脉觉醒了一部分，被姜风封印的魅惑之力就不由自主地透出来了一部分。

　　姜风看了一眼四周，朱天国战军全体正身陷痛苦之中。他突然心中一动，突然想，能不能让白郭来呢？

　　姜风咬破自己的手指，逼出一滴带着金色血丝的血液，点在白郭眉心。

　　鲜血立刻渗进白郭的皮肤，往里透了进去。

　　没一会儿，白郭的表情就开始发生了变化。她扭曲的脸庞渐渐平静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微笑。

　　姜风的指尖的明力又在她身上点了六下，白郭的表情更加放松。

　　突然，她长睫微闪，睁开眼睛，丰润的嘴唇张开，曼妙无比的歌声从喉间透出。

　　第一个章节刚刚出现，离白郭最近的五个人表情同时一松。

　　有用！

　　姜风顿时心喜，他沉声道：“继续唱！”

　　白郭好像听见了他的声音一样，低回的歌声一个转折，突然变得高亢起来。

　　被影响的人更多了，朱天国战军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变得略微柔和了一些，他们微微侧头，摆出一个聆听的姿态。

　　这时，树林里突然出现了一些骚动，危险的气氛渐渐弥漫开来。歌声之下，姜风又听见了无数声响，好像有一些生物对白郭的歌声感到不安了，正在向这边靠近。

　　姜风眉锋一扬，喝道：“继续唱！”

　　响应他的命令，白郭的歌声又提高了一次，周围的树叶被震得微微颤抖，像是在迎接，又像是在畏惧躲避。

　　姜风环视四周，惊雷矛闪着电光出现在他手上。

　　他守在白郭身边，寸步不离。

　　朱天国战军的恐惧已经消失了大半，他们眼睫不停地闪动，脸上肌肉微微颤抖，好像随时都会醒过来。

　　这时，树叶一动，一道黄色的影子突然从树枝上扑过来，直直地冲向白郭！

　　“滚！”

　　姜风一声大喝，雷声乍起，电光疾闪，黄影被电得浑身抽搐，掉在地上死掉了。那是一个黄鼠狼一样的野兽，嘴里的牙齿密密麻麻，锋利得惊人，尾巴也像狼牙棒一样，长满了倒刺。

　　姜风的喝声和乍起的雷声完全没有打断白郭的歌声。她的声音像钢丝一样，柔韧无比，不断向上抛去。

　　歌声中，更多的兽影扑了过来。它们像是无比畏惧这个歌声，拼了命地想要打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