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完了田尔耕,朱由检没有立刻回到那座让他感到窒息的乾清宫。


    他罕见地移驾到了御花园。


    已是未时,阳光不再那么炽烈,斜斜地穿过亭台楼阁,穿过那些枝叶,在青石板小径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漂浮着肉眼可见的细微尘埃,在光柱中懒洋洋地翻滚,像极了这个庞大帝国暮气沉沉的呼吸。


    四周很安静,只有几声疏懒的蝉鸣,和风吹过太湖石时那若有若无的呜咽。


    朱由检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看着一池碧荷,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王承恩在一旁躬身侍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看得出来,陛下很累。


    而且,那种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那种连续拨动命运之弦后,从指尖传来的反噬。


    只是,这片刻的宁静注定是短暂的。


    因为帝国的改造,才刚刚开始。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工夫,朱由检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所有的疲惫都已退去,只剩下如深渊般的平静。


    “传,英国公,张维贤。”


    ……


    圣旨传到英国公府时,府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张维贤正在书房里,对着一幅祖宗的画像枯坐,这几日,他过得比自己一生中任何一场大战前夕都要忐忑。


    新皇登基以来的雷霆手段,午门前那场让他所有人心有余悸的杀戮,以及那日皇帝在暖阁中对自己说的话,像一块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老国公,朕信你,但朕不信他们。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站队的机会。朕倒要看看这满朝勋贵里,到底有几个是能看清时局的聪明人,又有几个……是蠢到该死的!”


    这番话言犹在耳。


    他遵从陛下的旨意,以勋贵领袖的身份奔走于各大公侯府邸之间,试图用自己那已经有些嘶哑的喉咙,去唤醒那些沉睡在祖宗功劳簿上的同袍。


    他告诉他们时代变了,这位陛下不是仁宗,不是宣宗,他是一柄出了鞘就必要见血的剑。


    他劝说他们放弃那些不合规矩的侵占田产,收敛一下那些骄横跋扈的子侄,向陛下展现出勋贵的忠诚与价值。


    然而,收效甚微。


    回应他的大多是敷衍的笑,是不以为然的眼神,是酒酣耳热后的抱怨。


    “老国公,您多虑了。”


    “陛下再狠,还能把咱们这满堂公侯都杀了不成?!”


    “我家的田,那都是先祖拿命换来的,凭什么说献就献?”


    “还地,还什么地,我先祖随太祖拼杀的时候把我这辈子的地都拿完了!”


    “就是,要钱,找那些文官要去!找那些富得流油的江南商人要去!盯着咱们这些功臣之后算什么本事?”


    执迷不悟。


    不,或许不是执迷不悟。


    而是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习惯了不劳而获,习惯了像水蛭一样趴在大明这艘船上,心安理得地吸食着它最后的一点血液。


    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这艘船已经在下沉。


    面对这一切,张维贤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以及…一种深刻的寒意。


    他终于明白,这个群体已经烂了,从根子上,烂透了。


    所以,当传旨的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喊出“召英国公张维贤入宫面圣”时,他心中所有的忐忑忽然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他知道摊牌的时刻,到了。


    他不能再试图去保护这群执迷不悟的人了。


    深吸一口气,张维贤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一品武官朝服,麒麟补子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他仔仔细细地整理着衣冠,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庄重。


    既然那些蠢货不愿体面,那就休怪陛下不给他们体面了。


    这一次,他张维贤不仅不会阻拦。


    若陛下需要,他甚至可以……亲自动刀!


    ……


    当张维贤在太监的引领下踏入御花园时。


    年轻的皇帝背着手,依旧是习惯性的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前,但那那不是整个大明的疆域图,而是一张精细得令人发指的…京畿舆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朱砂,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卫所、关隘、驿道。


    张维贤走上前,正要依制行跪拜大礼。


    朱由检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


    他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那张图,像是闲谈一般随意开口:“英国公,你看这京畿之地,像什么?”


    张维贤心中一凛,不敢怠慢,他沉吟片刻,恭敬地回答道:“回陛下,臣以为,京畿者,天下之本。雄踞燕山,俯瞰中原,北御大漠,南控江淮。若论其形,如巨龙之首,龙脉所系;若论其势,乃天下之枢,万方辐辏。”


    这一番话,引经据典,中正平和,是任何一个老成谋国之臣都会给出的标准答案。


    然而,朱由检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终于看向了张维贤,那目光平静,却又锐利得像刀。


    朱由检伸出手,没有指向那所谓的“巨龙之首”,而是在地图上,京城周边的几个卫所上轻轻地点了点。


    “在朕看来,”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张维贤的耳中,“它像一个…破了无数个窟窿的筛子。”


    张维贤眼睛急速眯了起来。


    “外敌可轻易渗透,内贼可肆意往来。”朱由检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辽东的探子,可以扮作商旅轻易抵达通州;各地的乱匪,只要有钱,就能买通关卡的军官混入京城。这就是我大明的京营,朕的天子亲军。”


    一句话如同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身为京营总督的张维贤脸上。


    他的额头瞬间便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皇帝说的是事实,京营之腐败,将骄兵惰,吃空饷,喝兵血,早已不是秘密。可被当今天子用如此直白,如此羞辱的方式再次点出来,他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任何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皇帝也并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


    他似乎并不在意张维贤的窘迫,而是话锋一转,用更像是探讨的语气继续问道:“若是让国公来补这个筛子,该从何处下手?”


    这是试探,也是考验。


    张维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将决定皇帝对自己的最终看法。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他小心翼翼地措辞,将自己这些天思考的东西提炼了出来:


    “回陛下,臣愚见,欲整新军外的京营,当行三策。其一,严明军纪,以雷霆之势,斩杀一批骄兵悍将,以儆效尤。其二,清查兵册,汰换老弱,核定空饷,足额发饷,使士卒知感戴之恩。其三,更换将领,罢黜一批无能之辈,擢拔一批有实战经验的年轻将官,注入活水。”


    这些话,都是老成之言,是任何一个想要整顿军队的统帅,都会想到的办法。


    张维贤本以为陛下会点头称是。


    但朱由检听完,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那目光让张维贤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


    终于,朱由检开口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失望,也带着一丝……决然。


    “公之所言,乃修补之术,”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而非……再造之功。”


    “朕,要的不是修补。”


    “是重铸!”


    重铸!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张维贤的耳边炸响。


    他愣愣地看着皇帝,一时之间甚至没能完全理解这两个字的全部含义。


    修补,是在原有的框架上缝缝补补。


    而重铸,则是要将这已经锈蚀不堪的京营彻底砸烂回炉,然后铸造出一支全新的军队!


    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疯狂!


    不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朱由检已经转身,那双灼灼的目光,如同两团燃烧的火焰牢牢地锁定了张维贤。


    然后,他宣布了一个让张维贤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的决定。


    “朕,欲废黜原京营!”


    “于其上,成立‘京畿战区’!总揽京师、顺天、保定三府所有卫戍军队、边关要隘之军政大权!”


    “朕,任命你,英国公张维贤,为首任‘京畿战区总督’!”


    张维贤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京畿战区总督?


    这是什么官职?


    大明朝的官制里,从未有过这样的名号!


    但“总揽三府军政大权”这几个字他听懂了,这权力已经远远超出了过去京营所有武将的范畴!


    然而,皇帝的惊天之言还未结束。


    “总督之职,官晋从一品!”


    “入值朕新设的‘大明最高军事参议会’,与内阁大学士平起平坐!”


    从一品!与阁老平起平坐!


    张维贤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自土木堡之变后,武臣的地位一落千丈,文官集团独大,哪怕是他这样世袭罔替的国公,在内阁大学士面前也要矮上半头!


    而现在,陛下要将他,一个武臣,一个勋贵,重新捧回到与文官之首平起平坐的地位!


    这…这怎么可能?


    朱由检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为他描绘着未来的权力蓝图。


    “国公,你将全权负责为朕组建三支全新的军队!”


    “其一,以神机营为骨,扩编重组,定名‘神机营’,专掌火器,为攻坚之矛!”


    “其二,以三千营为基,择天下善骑者,定名‘腾骧营’,配与漠南蒙古等部落互市换来的最好的战马,为奔袭之翼!”


    “其三,以五军营为本,选最悍勇之士,定名‘天策营’,着最精良的甲胄,为决战之锋!”


    “神机、腾骧、天策,此三大新营,便是未来京畿战区的主力,是朕的天子亲军!他们的粮饷装备训练人事,朕,全部交给你!”


    这一连串的任命,如同一道道天雷,劈得张维贤晕头转向。


    他整个人都懵了。


    这简直堪比托付国运!


    京畿战区总督……最高军事参议会……组建三大新营……


    这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原本以为今日面圣,最好不过是陛下采纳他的建议,让他对京营小修小补;最坏,也不过是夺了他的兵权,让他回家养老。


    张维贤做梦也想不到,陛下给他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国之柱石的地位!


    他从一个日渐没落的勋贵利益代表,一个被文官集团处处掣肘的老家伙,瞬间被拔高到了大明最高军事战略的制定者和执行者的层面!


    内心深处,激动惶恐不解狂喜……无数种情绪如同惊涛骇浪般,反复冲刷着他的心防。


    张维贤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


    “陛下……臣……臣何德何能……”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激动而颤抖,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他想谢恩,却发现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无法表达此刻心中那万分之一的震撼。


    朱由检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扶起。


    “英国公,”朱由检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缓缓说道,“朕给你的,不是官位,不是恩典。”


    “朕给你的,是重铸我大明军魂的权柄!”


    “朕要你,做朕的‘铸鼎者’!”


    铸鼎者!


    张维贤的身躯,猛地一震。


    鼎,国之重器!


    铸鼎者,何等的荣耀,何等的责任!


    张维贤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胸腔直冲脑门。


    然而皇帝的下一句话,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但这鼎,不能凭空铸就。”朱由检的目光重新变得深邃而冰冷,“它的鼎身,需要你来帮朕熔炼。”


    熔炼。


    张维贤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被一丝不祥的预感悄然压下。


    他隐隐感觉到了,陛下真正的意图,即将浮出水面。


    ……


    君臣二人从舆图前走到了御花园的一处石桌旁。


    王承恩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退下,只在桌上留下了两杯氤氲着热气的香茗。


    气氛从方才的激昂慷慨,转为了一种推心置腹般的凝重。


    朱由检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却没有喝。


    “鼎,朕已经给你了。”他开口打破了沉默,“但铸鼎所需的铜料,何在?”


    张维贤心中一沉。


    “朕的新军,神机、腾骧、天策,三大营初步估算满编当在十万之众。皆是精锐,人要吃饱饭,马要吃精料,火器要配足弹药,盔甲要用最好的铁。每月耗费,何止巨万!”


    朱由检抬起眼,看向张维贤。


    “这笔钱,从何而来?”


    他顿了顿,不等张维贤回答便自问自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冽的笑意。


    “从朕的国库里来?英国公,你执掌京营多年应该比谁都清楚,朕的国库早已被那些国之栋梁们蛀空了。如今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


    “而另一边……”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京城里那一座座气派的公侯府邸,“勋贵之家,田连阡陌,富可敌国。京城内外,上好的田地,十之五六都姓了你们这些功臣之后。朕说的,对也不对?”


    张维贤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图穷匕见了。


    陛下真正的目的,终于露出了它锋利的尖牙。


    他想到了这些日子以来,那些勋贵们蛮横无理的嘴脸,想到了他们抱着金山银山哭穷的丑态,他无法辩解,一个字也无法辩解。


    因为陛下说的,全都是事实!


    看着张维贤那张如死灰般的脸,朱由检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巨大压迫感缓缓说道。


    “英国公,你可曾想过,我大明,就像一艘在大海上航行了二百多年的巨船。它曾经无比辉煌,乘风破浪。但现在它老了,旧了,船身上到处都是裂缝和蛀孔。”


    “而你们,大明的勋贵,”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本该是这艘船上最坚固的龙骨,最可靠的船工。可你们现在在做什么?”


    “你们变成了一群趴在船身上,疯狂啃食船板的蠹虫!”


    蠹虫!


    这两个字,像两只巨手,反复地扇着张维贤的脸!


    “你们侵占田亩,如同蛀虫啃食船板;你们荫庇子孙,让他们占据高位,尸位素餐,如同蛀虫堵塞了航道;你们奢靡无度,互相攀比,如同蛀虫耗尽了船上最后的储备粮!”


    “朕且问你,船若是沉了,”朱由检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充满了振聋发聩的力量,“你们抱着那些金山银山,抱着那些田契地契又能做什么?还不是一样要跟着这艘船一同溺亡!”


    “英国公,今日,朕再问你一遍。”


    “你是想抱着你祖宗的荣光,和朕一起把这艘船修好补好,让它重新起航?”


    “还是想抱着那些已经腐烂的木头田产,等着被滔天的洪水彻底淹死?”


    张维贤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脸色煞白,额头上的冷汗如同溪流一般顺着他苍老的脸颊滑落。


    张维贤想起了自己的祖先跟随皇帝的先祖浴血奋战,打下这片江山的赫赫战功。


    他又想到了如今,自己的那些同僚,子孙,沉迷于声色犬马,斗鸡走狗,争风吃醋的丑恶嘴脸。


    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感攫住了他。


    他知道,皇帝说得对。


    船,真的要沉了。


    看到张维贤的样子,朱由检知道,威慑已经足够。


    接下来,该给蜜枣了。


    “朕,给你们体面,你们就得接着。”


    “朕,给你们一条生路,你们就必须走。”


    “朕限期三天!让京城所有勋贵,主动献土!将所有逾制、侵占、巧取豪夺而来的田产、盐引、商铺,悉数交出,充作三大新营的组建军费!”


    “三天后,若还有人不识好歹……”他顿了顿,目光悠悠地投向了宫殿之外,那似乎是锦衣卫镇抚司的方向,淡淡地补充道,“朕会派田尔耕,去和他们好好谈一谈。”


    田尔耕!


    这个名字像一道催命符,让张维贤刚刚缓和一点的脸色再次变得惨白。


    午门前的血,还没干透呢!


    他几乎可以想象,如果真的让田尔耕带着那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上门谈,那会是怎样一幅血流成河的景象。


    这已经不是威逼了,这是赤裸裸的最后通牒!


    就在张维贤心坠冰窟,以为勋贵集团在劫难逃之时,朱由检的话锋却忽然一转。


    “当然,朕,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皇帝的语气缓和了下来,那冰冷的杀意如潮水般退去,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又像是一个棋手在落下一枚致命的棋子后,好整以暇地开始布局下一盘棋。


    他对着一旁的王承恩,使了个眼色。


    王承恩会意,躬身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精致木盒中,取出了一份卷宗,那卷宗用黄色的绫布包裹,上面盖着一个朱红色的绝密印章。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将卷宗呈递到了张维贤的面前。


    “英国公,打开看看吧。”朱由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那笑意背后是掌控一切的自信,“看看朕,为你们…也为我大明准备的,通往未来的钥匙。”


    张维贤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卷宗。


    他有一种预感,这里面的东西将彻底颠覆他过去几十年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


    他缓缓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个龙飞凤舞,却又透着一股崭新锐气的大字——《皇明工商兴业府远景方略(甲字第一号)》。


    工商兴业府?这又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衙门。


    远景方略?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继续往下看。


    这并非他想象中的账本,而是一份份详尽得令人发指的…计划书。


    卷宗的第一部分,是关于“松江府棉纺织业革新计划”。


    上面罗列着一个个陌生的名词:“标准化流水线”、“计件薪酬制”、“三班轮转”……每一个词他都看得云里雾里,仿佛在读一本天书。


    图纸画得极为精细,那所谓的新式纺纱机,结构之复杂,构思之巧妙,简直闻所未闻。


    然而,当他的目光顺着那些文字和图纸,落到最后那几行推演结论上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若此计划推行,于松江择地建一大坊,募工五千,设新式织机五百台。依此法运转,扣除人工、原料、损耗及所有可预见之成本,月可得纯利:白银三万八千两(估)!”


    卷宗的第二部分,是关于“福建开海及远洋贸易纲要”。


    里面详细分析了盘踞在海上的红毛夷、佛郎机的贸易模式,他们的船只构造,他们的商品流向,以及…他们那骇人听闻的利润。


    “……以我大明福船之坚,辅以西洋火炮之利,组建皇家海贸船队。一船出海,往返吕宋、东洋,交换丝绸、瓷器、香料与白银。据缴获之红毛夷账册推演,并计入风险,单次航程,可获纯利,当在白银四万两上下!”


    张维贤的脑子,彻底炸开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声的闪电,从脑门劈到了脚底板,僵在了那里,手中的卷宗都差点没拿稳。


    月……可得纯利三万八千两?


    一船出海,获利四万两?


    这……这是纸上谈兵?是痴人说梦?


    他本能地想要反驳,想要嗤笑。


    作为一个带兵打仗一辈子的人,他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夸夸其谈的大言。


    可是……


    他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又把那份《远景方略》凑到眼前,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个零一个零地数。他本能地想找出其中的破绽,找出这只是文人墨客夸夸其谈的证据。


    然而,并没有。


    他看的不只是那最后令人心脏停跳的数字,更是前面那层层递进逻辑严密细节详尽到令人发指的推演过程!


    那不是空想!


    然后,他的目光死死地定在了几行用朱笔写下的小字注解上。


    关于“松江大坊”的利润估算,注解写道:“此估算,参照松江府数十家私人小织坊近年账目,取其平均利,再乘以规模。因系皇家工坊,无论是在原料采购、渠道分销上均占绝对优势,故,此纯利估算……乃保守之见。”


    保守之见?!


    张维贤的心狠狠一抽。


    而那关于“远洋海贸”的利润纲要,注解更加触目惊心:“此航程利润,乃参照郑芝龙处商船账册,并计入三成风险折损后,得出之结果。”


    郑芝龙!


    当这三个字映入眼帘时,张维贤的脑子“轰”的一声,彻底炸开了!


    如果说“松江织坊”对他而言还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那么“郑芝龙”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


    那是盘踞东南,连官军都无可奈何的海上霸主!


    他的船队,富可敌国,早已是朝野上下人尽皆知的秘密!


    并且在这份账本的基础上,还计入了三成的风险折损?!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都凝固了。


    他,英国公张维贤,世袭罔替,府上良田万顷,已经是大明勋贵中数一数二的富户了。


    可是他英国公府名下所有田庄、铺子一年的租税收入,辛辛苦苦,刨除各种开销,到手的也不过数十万两白银。


    而在这份蓝图里,陛下一个尚未建成的工坊,未来一个月的保守利润,就如此之多!


    一艘尚未出海的船,未来一次航程的折损后利润,就足以养活一个满编的卫所大营一年!


    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


    他和他身后的那些勋贵们,就像一群守着几亩薄田,每年为了那点收成沾沾自喜斤斤计较的乡下土财主。


    当他们还在为了一亩地的归属而争得面红耳赤时,这位年轻的皇帝早已站在了九天之上,为他们,为整个大明,亲手绘制出了一片由皇帝所谓的“工商”,由海贸构成的真正波澜壮阔的……黄金未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听过无数勋贵在私底下咬牙切齿地抨击皇帝,说他设立皇商,是与民争利;说他要开海,是动摇国本;说他这是要断了大家的生路。


    直到此刻,看着这份绝密的《远景方略》,张维贤才恍然大悟!


    皇帝哪里是要断他们的生路!


    分明是嫌他们走路太慢,要一脚把他们从那条泥泞不堪只能刨食糊口的乡间小道上,直接踹进一条通往黄金之城的康庄大道!


    皇帝不是要弄死他们!


    而是要逼着他们从一群抱着土地不放思想僵化的地主老爷,转型成为这个即将到来的未来里与国同休坐享红利的……皇商巨贾,兴业之臣!


    想通了这一切,张维贤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


    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后怕。


    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这群目光短浅的蠢货,就要因为自己的贪婪和愚昧,亲手砍断陛下递过来的那根唯一的,通往未来的救命稻草!


    张维贤双目赤红,呼吸变得无比急促,眼中不再是迷茫,而是混杂着敬畏狂热与兴奋的火焰。


    他知道,这真的是皇帝给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他陡然间想通了另一层关键!


    陛下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说服”他们?以这位少年天子登基以来展现出的狠辣手腕,他完全可以——


    一个念头让他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他明白了!


    辽东的建奴!那是悬在大明咽喉上的一柄利刃!


    四处烽烟的民变!那是大明躯体上正在溃烂的毒疮!


    朝堂上始终想要掣肘皇权的文官集团!那是一张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大网!


    陛下不是不能动他们,而是眼下的局势,不允许京畿再乱!


    陛下需要他们这群勋贵——大明朝立国以来最老的军事支柱来稳定京畿,来做他改革的第一块基石,第一把砸向旧秩序的锤子!


    但这绝不是示弱!


    张维贤比任何人都清楚,陛下手中握着的牌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要硬!


    东西两厂,锦衣卫早已被这位天子彻底掌控,那是悬在所有京官头顶随时会落下的三柄屠刀!


    更何况……辽东的孙承宗,宣大的满桂,还有远在陕西的孙传庭!


    那些都是手握重兵浴血沙场只忠于皇帝一人的封疆大吏!


    一旦陛下觉得他们这群京城里的勋贵成了真正的绊脚石,只需要一道密旨,这些虎狼之师随时可以挥师勤王!


    不不不.他们这些已经失去獠牙的勋贵,绝对用不到这三支大军!


    皇帝的耐心是有限的!


    这份好言相劝,是基于外部压力的暂时妥协,是给予他们这群世受国恩之辈的最后一份体面!


    张维贤可以肯定,皇帝不会永远等下去!


    三天!


    皇帝给出的最后期限!


    三天之后,若是勋贵集团里还有那些执迷不悟,甚至妄图串联对抗者,那么…午门前那些尚未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暗红色血迹,就是他们最好的榜样!


    想通了这生死一线间的关节,张维贤心中最后那一丝犹豫,那一点点属于老牌勋贵的骄矜瞬间被碾得粉碎,荡然无存!


    “扑通!”


    张维贤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惶恐或激动。


    而是醍醐灌顶后的大彻大悟!是对绝对远见绝对实力和绝对魄力的彻底臣服!


    他对着朱由检拜了一拜,那姿态,比面对英国公府的列祖列宗牌位时,还要虔诚!


    “陛下!”


    “臣……明白了!”


    “臣,愿为陛下马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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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世散仙

一个黑社会老大,因意外得到一颗奇怪的石头而惨遭追杀,最后死于原子弹袭击,却意外穿越到修真界一个渡劫不成将要兵解修散仙的元婴上。   面对完全陌生的领域,面对传说中九死无生的散仙修炼道路,他将如何走完这条艰难的修仙路,如何揭示散仙的悲惨命运之谜,如何向强者之路前进……

三国之老师在此

一个普通的老师穿越到了三国,他该何去何从?离乱人不如太平狗.且看他如何在这个乱世中一点一点积攒资本,最后走上历史的舞台。

影视世界中的旅行者

因为疫情被困美国的姚杰偶然间得到穿越影视剧世界的能力,于是……在西班牙皇家铸币厂捡捡钞票在1942年的斯大林格勒废墟中翻翻文物在三十年代的上海滩看看歌舞在浣熊市欣赏下美女打丧尸在纽约给猪猪侠拍照片在哥谭市拍一部钢铁侠惊奇队长和紫薯精正在互殴,一旁却亮起了闪光灯。姚杰:你们打你们的,别看我,我就是个路过的游客,拍个照留个念

曾经逝去的年代

《曾经逝去的年代》

斗罗之昊天神话

地球唯一的先天巅峰强者唐不凡冒险接引天雷入体冲刺更高境界,最终在天雷之下化为劫灰。然而唐不凡并没有死去,而是在祖传神秘小剑的帮助下重生到斗罗大陆昊天宗一名弟子身上,从此地球的先天宗师唐不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便是昊天宗的唐不凡。重生一世,唐不凡能否完成前世为完成的梦想,突破先天之上的境界呢?而此时的昊天宗又因为某种外...

官场布衣(官途匪路桃花运)

屌丝逆袭宣言:   看似普通青年的赵长枪,实则深藏不露,医武双绝。本只想享受安逸的生活,却被各路人马频频打扰,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他投身仕途;在权力斗争中,他如鱼得水……

诡域尸咒

揭秘国内隐秘事件调查局未公开档案!   我是缝尸匠的后代,五年前,我被人算计缝错了一颗人头,致恶鬼缠身,父亲为了救我,将我送到阴婆的住所,我伴着一盏幽明的人皮灯笼浑浑噩噩的活着。   五年后,当我重见天日,曾经的村子离奇消失,我弟弟和父亲也下落不明,从此邪灵魑魅如影随形。   人皮血衣、冰尸追魂、阴阳沉沙墓……一切诡异的事物接踵而至……每走一步都凶险莫测。   为了活下去,我被迫认了七位师傅,然而...

红楼:我和黛玉互穿了

【男频文】、【多女主】、【园子戏】侯府二公子李宸觉醒前世记忆后,又神奇的与林黛玉互换了身体。 李宸从此扮演林黛玉在荣国府搅风搅雨、享受生活;林黛玉也只好扮演对方发奋读书、求取功名。 若干年的纠缠互换,李宸平步青云,权倾朝野;林黛玉玉体康愈,倒拔垂杨柳……薛宝钗内心os:为什么我看林妹妹和镇远侯府二公子都有点喜欢。

最强管家

会武术、会医术、更会泡妞。身份神秘的少年,来到繁华的都市做大小姐的贴身管家,同时暗中调查一件隐藏多年的案件,其中,将会掀起怎么的腥风血雨和香艳狂潮!

三国反穿越大冒险

周童希望的生活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如果再有十个八个的女仆伺候着,过着平静的小日子,周童就很开心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漂亮的女人突然站在周童面前,威风凛凛的说:“某,常山赵子龙!”   那一天开始,周童平静的生活就被打破了!   好吧,最后我承认,这是一个跟美女插科打诨,贫嘴耍无赖,带着轻松幽默,却又很不着调的故事!

从柯南开始重新做人

穿越到妖魔遍布的世界,季星很苦恼。这是一本原创主世界观,柯南开篇,内含柯南、死火海、龙珠、学园都市、一人之下、双城之战等动漫的综漫同人文。柯南部分简介:空手道胜京极真,七步之内比枪快。能手攀摩天楼抓捕狙击手。让琴酒破防开直升机出门。【四羊的第七本小说,已有万订精品《火影之活久见》、《我在海贼镇守推进城一百年》,六千订精品《忍界修正带》等,品质保证,大纲完备,无太监记录,请放心收藏阅读!】

宅魔王

作为宅男,雷哲穿越到了迪奥布斯世界,成为通天塔内第十一位魔王,传说中大魔王的转世。   “毁灭王国,掠夺公主什么的,已经过时了!”   开网游,编漫画,拍电影,发唱片,雷哲以宅男身份混迹在这崩坏、乱入、娘化、无节操的世界。   “只要有宅,这个世界就是有爱滴。”魔王雷哲如此说道。   这是一本轻松,搞笑,绝不虐主的小说,宅男向,动漫穿越流,希望大家喜欢……

妖晶入手指南

身为鬼子的曲岑仕,外号蒸馏水,突然就从一个基层小警察被开除了。原因是局长大人让他去查一件灵异事件,酬劳就是三年工资奖金一次性发完。干嘛叫他啊?不就是因为他天生能看到鬼吗?   一个美丽清冷的晶晶,守着写着阴文招牌的小店。   一条一百零九颗珠子的佛珠,那是妖魔界的证据。   一个拖着他玩找鬼游戏的天丝,为了追他,戴上了死人的水晶。   而曲岑仕,为了找出这一切的答案,在一个纯阴的日子,给自己戴上了...

无尽杀戮:我的火球有bug!

杀戮游戏降临,全球末世开启!<br/><br/>所有人觉醒天赋,等级从F级到S级不等!<br/><br/>前世,林川觉醒没有品级的火球天赋,然而他的火球对活物根本无法造成伤害!<br/><br/>他直到末世第五天才发现,自己的火球天赋真正的用处,在于焚尸!<br/><br/>而他,可以通过焚尸,获得尸体生前的属性、技能、天赋等!<br/><br/>拥有如此bug级的天赋,前世林川还是陨落在了杀戮游戏的特殊玩法中!<br/><br/>重活一世,回到杀戮游戏降临,末世开启的那一刻!<br/><br/>这一世,林川不仅拥有bug级天赋,更是先知先觉,比其他所有人掌握更多游戏规则,也比其他所有人,都更清楚杀戮游戏真正的可怕之处!<br/><br/>这一世,林川必将无敌!

八零娇妻是神医

《八零娇妻是神医》 票票支持给新书吧,么么哒~ 新文《师父她过分高冷》。 村里的木匠父子捡回来一个痴傻女娃,无人知晓其来历。在妖兽黑魔肆虐的世道,人们都觉得他们脑子有病,儿子都养不活呢,还捡回来一个赔钱货,忽然有一天,女娃清醒了。 …… 古代玄医传人穿越八零年代成了人见人嫌的小寡妇!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贝思甜表示,不但要改变懦弱的性格,还要逆袭成为人生赢家,带领一家人走向人生巅峰。 只是却不小心惹到了一个冷面男神!

战天

一颗天地圣果穿越所造就的奇迹。

棋人物语

昔日的棋坛王者在最辉煌的时刻带着满身的伤痛离开了北京,七年后为了办新一代的身份证他又回到北京,新的生活,新的身份,迎接他的又是怎样一个新的人生?

极品公子

叶无道,一个以卫道者自居的花花公子,以征服美女为最大乐趣!为什么要把女人当作神圣不可侵犯的女神?为什么我不可以把她们当作我的玩物,当作我利用的棋子,当作我的奴隶?   钱,他将继承一个超过百亿美元资产庞大家族的财产,多得可以当用美金当纸烧;   貌,他妈妈是省花,爸爸是风流倜傥,长得堪称女人的“杀手”;   既然上帝如此慷慨赋予身为两个庞大家族第三代中唯一的男性公民的他这么多,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征...

抗日之兵魂传说

现代兵王不小心穿越到了抗战时期一个傻子兵上,且看这个傻子兵如何给日军搅局。   “一定要给我弄死那个二愣子。”日军高官说道;   “今天二愣子又干啥去了,你怎么不派人跟着。”政委说道;   “别让二愣子知道了!要不完了。”一个伪军在做坏事时小声的说道;   “我的部队没有子弹了,你给送点子弹到城外来。”二愣子给城里的日军军官写信说道。   小说名字按照要求正式由《二愣子抗日》改名为《抗日之兵魂传说...

重生之超级学生

一个22世纪的江湖教父重生在一个废物学生身上,家穷、没办法,做点生意吧!白手起家,从小做大,写书挣钱,开连锁店,游戏开发,金融投资……引领高科技潮,走富民强国路,创造属于自己的辉煌青春。   被欺负、没办法,收小弟,横扫江湖一切不服之人。   他一步一步成为了黑白道中的九五之尊,建立了世界历史以来最大的财团,创造了属于他自己的商业帝国。他的小弟人才济济,混官场、商场、风月场所,甚至有的当总统……他...

好想有个系统掩饰自己

系统日记。213年,我突然发现我绑定的宿主有点不太对劲,尽管我们合作仍旧愉快,并且宿主很配合我。217年,宿主莫名其妙且轻易反杀了被我判定为不可敌的存在。219年,我发现了宿主身上其他系统残留下来的痕迹,我尝试破解痕迹中隐藏的信息。同年,信息破解完,整理后获得信息如下:快跑!他不是人!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了,但这一刻,我明显感觉到宿主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我无法遏制且不正常的产生恐惧情绪,我……日记戛然而止。

兵人

一名被人类的野心制造出来的【人间兵器】,因为特殊原因在沉睡了一个纪元,在地球孕育出了新的物种,精灵,人类,半兽人,魔兽,矮人的新世界,他苏醒了。一条神奇的左臂,蕴含着无限的可能。   上个纪元最后一个人类在苏醒之后,带着上个纪元人类文明最强的高科技结晶,在充满斗气魔法的新纪元展开了一段神奇之旅。   【这是一本讲述真挚友情,一本处处充满温情与热血的小说!这里有的是,你对我好,我就拿命对你好,你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