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少主的艺术

　　搞留影还真是一门技术活。

　　哪怕吴妄和泠小岚配合默契，依然不免浪费几只留影球；当吴妄说出一句【这条不错，咱们再保一条】时，泠小岚差点拔剑。

　　这番折腾下来，不知不觉已是夜色弥漫。

　　两人商定好后续计策，算准凶兽群赶到此地的时间，立刻开始分头行动。

　　泠仙子赶去众修士的防护阵外围，静待时机、伺机而动。

　　若吴妄进展顺利，她就进入防护阵求援。

　　若他们二人分开半个时辰，山林还是没有动静，她就遁入夜色，去两人定下的汇合地点碰面。

　　此刻，吴妄正匍匐在树梢上，身形与天地相融、气息与自然相合，将自己藏身匿行的手段发挥到了极致。

　　根据泠小岚小仙子用‘不怎么成熟’的手段拷问出的情报，十凶殿负责此次行动的，是第三、第六、第七长老，率领了一批‘精锐战力’，每人配备了三滴凶神血。

　　凶神血也分等阶，大部分十凶殿凶人能用的凶神血，都是真正凶神血稀释后的劣质品。

　　但吴妄丝毫不敢大意，很慎重地选择着下一批偷袭对象。

　　这波有天仙境的老怪物，打不过，不能动。

　　三个真仙境？

　　再等一等，外围凶兽群移动速度比较慢，还有时间。

　　一个真仙境就敢带三个仙人巡逻？是不知道你们兄弟咋没的吗？

　　吴妄身形自树梢上悄然滑落，那双眼睛在黑夜中留下浅浅的划痕，身形还未贴地就已飞速窜了出去。

　　他并未直接动手，而是尾随着这几只猎物。

　　与此同时；

　　人域残存兵力结成的防御大阵前。

　　一抹白影闪过，引动道道目光、惹来数百件法宝法器的瞄准。

　　“泠仙子！”

　　季默大喊一声，与十多位仙人一同迎了上去。

　　泠小岚提剑而来，见到众人后也没有半句废话，立刻道：“各位道友，稍后可愿外出杀敌？”

　　人域众修齐齐点头。

　　一人喜道：“援兵到了？”

　　“是有高人相助。”

　　泠小岚道：“若各位信得过我，当即整军备战，登仙境之上的修士一同出手，待外围出现异象，立刻发动奇袭。”

　　季默看向一旁许木。

　　许木道：“我信得过泠仙子。”

　　但其他仙人不可避免的有些犹豫不定。

　　“那高人是谁？咱们此时只剩残兵小半，如何能轻易涉险？”

　　“此阵已耗费我等诸多心血，就此舍弃不成？”

　　“跟他们拼了！在此地窝窝囊囊等死，等凶兽潮冲到了，咱们这些人够看吗？还不如多杀他几个！”

　　“钟林统领，还需从长计议，外面形势不明，不如固阵重守，待我方超凡来援。”

　　“这个……”

　　钟林统领扶须沉吟，灰白头发有些枯败，面容也多了不少皱纹。

　　“各位！”

　　季默突然站了出来，左手伸向一旁，自林祈手中接过一枚木牌，定声道：

　　“炎帝令在此！各军听令！采纳泠仙子之策，我可用季家名誉担保，那高手绝对可以信赖！”

　　众修士不由默然，道道目光朝老将钟林脸上汇聚而去。

　　钟林略微吸了口气，定声道：“登仙境修士备战！其余人等重组战阵！从后策应！”

　　“是！”

　　众修齐声答应，道道目光看向了阴云密布的山林。

　　夜风风向，不知何时已有了变化。

　　泠小岚左手握住那颗留影宝珠，抬头眺望着那黑暗阴森的山林，眉目间的清冷掺杂起了少许担忧。

　　……

　　‘她那边应该可以了。’

　　吴妄心底计算着泠小岚的脚力，已给她留下了足够多用来解释的时间。

　　机不可失，自己尾随的这几名凶人已到了十凶殿包围圈的正中，刚好可以动手。

　　只能拼一把跟泠仙子的默契了。

　　吴妄深吸一口气，身形在林间快步奔走，故意露出少许脚步声。

　　那几名十凶殿凶人豁然转身，灵气波动间已是备好术法、握住法宝。

　　“什么人？”

　　吴妄立刻哑着嗓子高呼：“自己人，震雷部三阶使者大固！”

　　“令牌！拿令牌出来！”

　　“我部令牌在这，三长老让我提醒各位，此次行动有所变数……”

　　边说边走，吴妄下巴微微抬起，故意显露出下巴脖颈上的黑鳞，那几名十凶殿凶人面色稍缓。

　　在今日之前，这都是他们十凶殿独有的标识。

　　一面古铜色令牌被吴妄左‘爪’抓着，向前高举，也确实是震雷部令牌。

　　这几名凶人各自放下法宝，下意识想看清吴妄的面容，浑然不觉吴妄已快步走来，离着他们不过半丈。

　　吴妄纳闷道：“怎么，看着你们有些面生？”

　　先行发难，抢占先机，轻微扰乱敌人心神。

　　“面生？我乃……”

　　斗篷下，一点亮光闪耀而出，那把璀璨夺目的星辰矿芯剑突然横扫！

　　几颗水晶球炸碎，强横的神念冲击紧跟其后！

　　星光在林间轻轻闪耀，一声惨叫划破夜空。

　　这惨叫声，却是吴妄手中宝剑故意慢了半瞬，特意让对方发出来，为引敌所用。

　　不然还要他自己喊破喉咙。

　　吴妄扔下一枚水晶球，顷刻间，黑炎升空而起。

　　在各处搜查的十凶殿凶人面色大变，有长老几声令下，立刻扑向此地。

　　人域残兵固守的大阵中，敏锐捕捉到这一幕的众仙人屏住呼吸，唯恐错过泠仙子的嗓音。

　　黑炎弥漫之地。

　　吴妄在林间疾驰，一颗颗水晶球被他用法力包裹，精准送到附近林梢、草窝中。

　　每颗水晶球上都有一个金色符箓。

　　这是他用夹杂神念鲜血书写而成的符箓，算是在人域学会的一点修仙小知识，修仙与祈星术结合的产物。

　　道道黑影落在黑炎旁，看着里面正燃烧的几具尸身，各自瞠目欲裂，恨欲发狂。

　　林间传来一声声不加掩盖的怒吼：

　　“怎么回事？人呢？”

　　“到底是谁做的！”

　　“对方有高手藏在此地！都小心行事，莫要再落单！”

　　“简直混账！我十神殿还有被人偷袭的一天！”

　　吴妄嘴角扯了个简单的弧度，疾行的身形顿住，靠在一颗大树后，右手扶在胸口位置，表情肃穆、眼神诚挚，口中低喃：

　　“赞美星神。”

　　叮——

　　在那黑炎燃烧之地附近，一颗颗水晶球之上的金色符箓同时亮起！

　　下一瞬，数十只各色光斑照耀夜空！

　　好似数十名月祭同时出手，箭雨般的极寒冰棱，席卷天地的神念风暴，烧灼元神的惨白火焰，足以斩断仙人身躯的金色刀刃……

　　这些水晶球内的星雷术并非一股脑引动，而是分批次、分层次，将每一份北野熊抱族祭祀奶奶们的神念，发挥到了极致！

　　艺术，并不只是爆炸。

　　轰鸣声此起彼伏，最后收尾的十数根光柱自天地间持续了好一阵。

　　灵气内卷，天地换色。

　　正赶往此地的黑影急速后退，眼底带着几分惶恐。

　　人域残兵固守之处，泠小岚一声轻喝，数十道流光飞射而起，其后更有数百身影紧紧追随，杀向空中乱作一团的十凶殿强敌。

　　此前扑向黑炎蹿起之地的数十名凶人，竟只有五六人重伤逃出，口中发出一声声不甘的咆哮。

　　人族众修士疾飞而来，百丈剑光如匹练，法力凝成的火焰巨蟒怒嘶吼。

　　十凶殿众凶人在几名长老的呼喝下迅速整兵，但他们这群人身形刚刚聚合，林间突然闪出几道亮光！

　　一颗颗水晶球抛飞而起，在半空被引爆，化出冰火风土神念灼神等等祈星术！

　　竟如同有数十名北野月祭在侧旁扰袭，顷刻间让这些凶人阵脚大乱。

　　吴妄给自己戴上一只‘聊以慰藉’的面具，握住星辰剑，散去身周黑鳞，原本鳞片上染着的墨色被身周水晶薄膜溶开，又被吴妄运转全身。

　　在外看起来顿时黑了几个度。

　　提剑，跃空，口中纵声长啸：“雨师妾国大将在此！妖魔速速退避！”

　　差点把真仙许木的腰晃断。

　　一场大战，人域众仙大获全胜，十凶殿两面遭袭，便是吞服凶神血，也只有数十人逃窜了出去。

　　众仙本欲穷追猛打，却被统领钟林喝止。

　　泠小岚道：“即刻回阵固守，四面八方都是凶兽群，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静待救援。”

　　众修士齐声应诺。

　　有人出声问询：“刚才相助咱们的雨师妾国高人去哪了？”

　　几名天仙境仙人立刻看向林中某处。

　　吴妄在乱战中偷偷脱身的情形，他们自是都看到了，但此时不知是否要说出此事。

　　“各位，”泠小岚道，“这位高人还有其它布置，我在此地所说的话语，也是他此前叮嘱。

　　若今日得救，还请念这位高人一份人情。”

　　钟林统领对林间拱手行礼，众修士朝着同样方向齐齐拱手。

　　与之方向相反的林地中，正在地上挖坑埋水晶球的吴妄，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继续埋头苦干，心底一阵念叨：

　　【小球八十，大球八百！】

　　【聘礼加一、加一、加一！】

　　【小精卫预计出生年限，减一、减一、减一……】

　　且说众修士回了大阵之中，继续巩固大阵、蓄养精神，等待接下来的一场恶战。

　　泠小岚与季默、林祈简单叮嘱一句，就去了角落中悬空盘坐，调息养神。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手中的留影宝珠。

　　虽然这宝珠里的画面，正是她录下来的，但总归是想多看几眼。

　　吴妄的叮嘱犹在耳旁环绕：

　　‘小岚，如果稍后我被当做十凶殿的凶魔，你就将这个宝珠拿出来给他们看，证明我清白。

　　此事不得不防，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就被他们恩将仇报。

　　若是一切进展顺利，你将这宝珠毁了就是。’

　　泠小岚微微抿嘴，总觉得毁了这宝珠，多少有些浪费。

　　一缕灵识钻入其中，其内的画卷、声音，在她心底如流水般划开。

　　那是一处林间空地，吴妄正在缓缓揭下上衣，额头的‘伤口’带着少许血迹，目光却有些凶狠。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上。”

　　吴妄低声说着，将上衣扔到身后。

　　“在北野时过着安稳的生活，除了那个恼人的怪病没有什么烦恼，就算知道神灵悬浮在头上，又总觉得他们离这太远，我去保持安稳状况就足够了。”

　　“后来啊，后来在书上看到了人域，听到了人域的传说，心底突然产生了某种渴望。”

　　“去人域看看，到人域去。”

　　他一步步向前，背后出现一面冰墙，隐隐地将几道‘人影’挡在后方。

　　吴妄继续沉声讲述：

　　“然后我来了，今天站在这里，突然找到了我此行的目的。

　　不要误会，我没有说自己有多伟大或者承载了什么希望，我就是我，我为自己而活，只想做好自己人生的主角，随时决定自己的行为，承担自己行为所造成的任何后果。

　　现在我为自己人生做出选择，决定好了往后的路径。

　　修仙。

　　证我。

　　匡扶人道。

　　斩、尽、凶、魔！”

　　他长发向后飘起，身形被暴涌的寒冰推到空中，又站在冰尖一声大吼：

　　“金龙身！”

　　一束光芒破开云层，打在了吴妄身上。

　　泠小岚心底的画面戛然而止。

　　这留影宝珠载着的就是这些讯息。

　　泠小岚不禁想到了当时录制时的情形，自己在旁边又是煽风、又是放雷霆术法，还不得不用法力模拟几具‘死尸’，就不由抬手扶额。

　　无妄兄当真……太会玩了。

　　轰隆隆——

　　大地突然传来轻微的震颤，阵壁之内的一名名修士睁开双眼，看向了这深邃的夜晚。

　　凶兽潮已至！

　　离着大阵不远，吴妄蹲在一棵大树的树洞中，计算着自己已经埋出去的水晶球，各种心疼。

　　那几只原本塞得满满的宝囊，此刻空空如也。

　　‘鸣蛇这种大荒成名已久的凶神，总不可能直接现身对付我们这群杂鱼吧？’

　　吴妄略微沉吟，抬手握住了胸前存放的项链，缓缓闭上双眼。

　　“娘，稍后帮我一下。”

　　随即展开灵识，俯瞰这片山林。

　　灵识所显：

　　【一群群凶兽在大地上奔驰，在天空中飞驰，自夜空席卷而来，一眼看不到边际。】

　　人域常年与凶兽**战，已经有了诸多对抗凶兽群的手段。

　　但今晚的主角，并非那些人域残兵，而是他这个北野少主。

　　大地中埋藏的一颗颗水晶球都被勾画了金色符箓；吴妄之所以将这门技艺命名为‘星雷术’，就是取其迅疾之意。

　　这是一场注定不会被太多人知晓的战役。

　　近了，凶兽群越来越近……

　　用这些星雷术水晶球，其实难以覆灭全部的凶兽，它们在大地上铺开太广，此时水晶球覆盖有限。

　　但吴妄要做的，并不只是杀伤凶兽。

　　大阵之中，众修士攥紧手中法器法宝，一名名仙人表情无比凝重，不知多少男女额头见了冷汗。

　　大地在震颤，他们的道心也在轻颤。

　　许木拔剑大吼：“冲击准备！”

　　“哈！”

　　两千余名修士齐声应答，最前方的人墙竖起坚盾，靠后的修士已开始吟唱术法！

　　正此时！

　　树洞中的吴妄睁开双眼，额头紫色月印闪耀，左手用力打了个响指。

　　一束光，自凶兽群后侧爆涌开来，冲向天际！

　　下一瞬，一束束光柱撕开大地的遮掩，冲散上方的凶兽，夹带着一股股浩瀚的灵气，自天地间铺陈开来！

　　泠小岚、季默、林祈站在大阵之中，目光追随着一只只光柱，身形不断挪移。

　　天地被照的如同白昼，凶兽群近乎被数十根光柱从中截断！

　　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大地之上突然吹起冷冽寒风，地面出现大片大片的坚冰；

　　空中坠下漫天火雨，一颗颗陨石自天而落，无边无际的狂风夹着火蛇卷向下方凶兽群。

　　而在大地深处，一声声闷响接连不断，山脊崩碎、地脉开裂，那数十束光柱闪耀之处，大地接连塌陷，被狂暴灵气撕开的裂谷，将收不住脚步的凶兽成片成片的吞没！

　　大阵中的修士已是静寂无声，愣愣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们暗中藏了几百个仙人……吗？

　　“乾坤动荡……”

　　统领钟林低喃一声，眼中露出狂喜之色，对着四处高呼：

　　“此地乾坤出现动荡！定能引来诸位前辈！撑下来！我们有救了！”

　　众修士军心大震。

　　树洞中的吴妄露出少许微笑，这才是数百颗星雷术水晶球的真正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