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落鹰涧那弥漫着血腥与焦糊气息的战场,队伍继续东行。官道逐渐开阔,两侧山势趋于平缓,显露出更多人族活动的痕迹。然而,那份自西岐出来后便萦绕不散的压抑感,并未随着地理环境的改变而消散,反而如同附骨之蛆,潜藏在看似平静的田野与村落之下。
为便于交流,也为了更深入地了解这位新加入的截教弟子,姬北辰邀云渺儿同乘一辆特制的、由机关术与阵法加固的马车。这马车内部空间远比外部看上去宽敞,以芥子纳须弥之术拓展,陈设雅致,设有静心蒲团与矮几,俨然一处移动的静室。
王枭对此自是毫无异议,反而乐得清闲,扛着巨斧在前面开路,时不时与星火卫的几位队长吹嘘几句他在山门里的“丰功伟绩”。吞吞则趴在姬北辰身旁的软垫上,抱着那块七彩流光的幻彩晶石,啃得津津有味,偶尔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马车内,熏香袅袅,气氛却并非闲适,而是弥漫着一种对大道真知的探讨与渴求。
“此番多谢姬公子再次援手。”云渺儿端坐于蒲团之上,姿态优雅,再次郑重道谢。她眸光清澈,落在姬北辰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欣赏,“公子的星辰军阵,运转如意,秩序井然,竟能强行镇压炼神还虚修士的自爆,实在令渺儿大开眼界。此等阵道,暗合周天星斗运转之妙,已非寻常战阵,近乎于‘道’的显化了。”
姬北辰微微颔首,并未居功,坦然道:“云姑娘过誉了。此阵乃基于《星辉引》与军阵基础,结合自身对星辰秩序的感悟所成,尚有许多不足之处。倒是姑娘的机关兽与瞬时布阵之术,精妙绝伦,令人叹服。截教阵道,果然名不虚传。”
提及师门阵道,云渺儿眼中闪过一丝自豪,她轻轻捋了捋额前青丝,声音清脆如泉击玉石:“我金鳌岛阵道,首重一个‘截’字。家师常言,天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我辈修士,当于万千规则、无尽杀劫之中,截取那一线生机!故我截教阵道,不追求固若金汤的完美防御,而在于灵动、变化与那于绝境中爆发、逆转生机的‘奇’与‘变’。”
她边说,边伸出纤纤玉指,在空中虚划。指尖灵光流转,并未引动多少天地灵气,却勾勒出一个个简洁而充满灵性的阵纹雏形,这些阵纹彼此勾连,瞬息万变,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可能与陷阱。“譬如应对围攻,我或以灵猿扰其心神,或以玄龟固守待援,再以青鸟寻隙反击,三者并非孤立,气机相连,自成一阵,便是‘三才逆转阵’的变种,于守势中暗藏凌厉反击之机。”
姬北辰凝神观看,星瞳之中微光闪烁。云渺儿所阐述的阵理,与他所追求的星辰秩序看似不同,一重变化生机,一重恒定规律,但大道殊途同归,在那最本源的层面,皆是对天地规则的理解与运用。
就在云渺儿阐述之时,他紫府中的太初灵光轻轻摇曳,清辉洒落。那原本繁复变幻的阵纹,在他“眼中”仿佛被瞬间拆解、剖析,其核心的“灵枢”——那决定阵法变化、引导一线生机的关键节点,无比清晰地呈现出来。同时,星辰大道所代表的“周天秩序”自行推演,如何以星辰之力稳定其变化,如何以星轨预判其生机流转,种种明悟涌上心头。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云姑娘所言‘截取一线生机’,确为阵道至理。然,生机缥缈,变幻无方,若无可依之‘序’,恐如无根浮萍。我观姑娘方才所演阵纹,其‘三才’流转之枢,在于‘灵猿’位与‘青鸟’位气息交接之刹那,若能以星辰定序之法,于此处暂锚定虚空,稳定其变,是否可使阵法变化更为从容,那‘一线生机’亦能更为磅礴?”
说着,他也并指如剑,星辉自指尖流淌,并未破坏云渺儿勾勒的阵纹,而是在那气息交接的关键节点处,轻轻点入几道微不可查、却蕴含着恒定秩序的星轨符文。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原本灵动跳跃、略显急促的阵纹,在融入这几道星轨符文后,仿佛狂风中系上了缆绳的舟船,虽然依旧随着风浪(变化)起伏,却有了稳定的根基与方向。阵法运转顿时显得圆融自如,那暗藏的凌厉反击之意,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前期的稳定积蓄,显得更加厚重与不可测!
云渺儿美眸瞬间瞪大,紧紧盯着那被微调后的阵纹演化,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她天资聪颖,于阵道一途更是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瞬间就明白了姬北辰这看似简单的“锚定”所带来的质变!
这并非强行改变她的阵道理念,而是以一种更高层次的“秩序”理解,为她那追求“变化”的阵法,提供了一个更稳定、更强大的平台!如同为一位绝世剑客提供了最契合其身法的根基,使其剑舞更加挥洒自如!
“这……直指阵道本源!”云渺儿忍不住惊叹出声,她抬起头,看向姬北辰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姬公子,你……你竟能如此迅速地理解我阵法的核心,并给出这般……画龙点睛的改变!星辰秩序,竟能如此运用?”
她自诩阵道天赋不凡,师尊石矶娘娘亦常夸赞她灵性十足,但此刻与姬北辰一比,她感觉自己对阵道的理解,似乎还停留在“术”的层面,而对方已隐隐触及了“道”的本源。这种差距,并非修为高低,而是一种近乎天生的、对规则本质的洞察力!
姬北辰谦和一笑:“云姑娘阵法精妙,北辰只是偶有所感,借星辰之道略作补充罢了。大道万千,各有其妙,互相印证,方能触类旁通。”
他这话并非完全谦虚。若非太初灵光那堪称逆天的“解析”与“升华”之能,他纵然星辰大道领悟再深,也绝难在如此短时间内,精准把握住云渺儿阵法的核心灵枢并提出有效改良。这更像是太初灵光以星辰秩序为语言,翻译并优化了云渺儿的“截天阵理”。
云渺儿却以为他是在自谦,心中对这位西岐世子的评价又高了数分。天赋绝伦却又不骄不躁,沉稳睿智,难怪能被紫薇星眷顾。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完全沉浸在了阵道的交流之中。云渺儿毫无保留地阐述截教阵法的种种精义,从基础的五行变化,到复杂的九宫八卦,再到某些涉及空间、甚至一丝时间玄妙的禁忌阵图雏形。而姬北辰则总能以星辰秩序的视角,提出独到的见解与优化,每每让云渺儿有茅塞顿开之感。
这种智慧碰撞带来的愉悦,远胜于寻常的谈天说地。两人皆是天资卓绝之辈,交流起来火花四溅,往往一人刚起个头,另一人便已明了其意,甚至能推演出后续数种变化。
这一日,队伍途经一片地势奇特的石林。只见无数根巨大的石柱拔地而起,粗粝嶙峋,分布看似杂乱,却隐隐暗合某种天然阵势。
云渺儿望着窗外石林,忽然灵机一动,取出几面巴掌大小、刻画着精密符文的玉石阵盘,对姬北辰道:“姬公子,我这些‘千幻阵盘’,可随地脉布设小型困阵幻阵。观此石林,地势奇特,若能将星火卫军阵之力,借此地利,与我这阵盘结合,或许能创出一门临时的合击之术,应对突发强敌。”
姬北辰闻言,星瞳扫过石林,脑中瞬间根据石柱分布推演出数十种星力流转路径。太初灵光清辉流淌,将云渺儿阵盘的特性、星火卫军阵的运转方式、以及眼前石林的地势,三者飞速融合、推演……
“有意思!”姬北辰眼中精光一闪,“云姑娘,可将阵盘布于巽位、离位、坎位那三根最高的石柱之巅。星火卫可依‘北斗璇玑’步法移动,将星力注入阵盘。我可引动周天星力为引,以星辰为旗,以此地为盘……”
他迅速将自己的构想说出。云渺儿越听越是心惊,越是兴奋。姬北辰的构想,完美地将星辰的广博、秩序的严谨与截教阵法的灵动、变化结合在了一起!
两人当即下车,寻了一处空旷之地试验。云渺儿素手飞扬,阵盘精准落位。姬北辰则指挥星火卫变幻阵型,百道星辉如同受到无形指引,沿着玄奥的轨迹,汇入那三面阵盘之中。
霎时间,以那三根石柱为基点,一片朦胧的星光雾气升腾而起,雾气之中,仿佛有无数星辰明灭,又似有无数兵戈幻影沉浮,将中央一片区域笼罩。阵内气机瞬息万变,时而沉重如陷泥沼,时而锋锐如临剑林,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搅动、迷惑闯入者的灵识!
“成了!”云渺儿感受着阵中那远超预期的威力,惊喜道,“此阵兼具困敌、幻惑、杀伐之能,变化由心,便叫它‘星罗棋布阵’如何?”
“星罗棋布,恰如其分。”姬北辰点头,眼中也闪过一丝满意。此阵虽为临时创出,但融合了二人之长,威力已不容小觑,足以应对炼神还虚中期甚至后期的敌人。
试验完毕,撤去阵法,两人回到车驾内,心情皆是不错。
云渺儿捧着温热的白玉茶杯,似是随意般提起:“姬公子,你可知我为何笃定朝歌城内有与周天星斗大阵相关的遗迹异动?”
姬北辰神色一正:“愿闻其详。”
“除了师门秘传的感应之法外,”云渺儿压低了声音,神色带着一丝凝重,“近半年来,朝歌城及其周边地脉,波动异常频繁且剧烈。我曾暗中勘察数处地脉节点,发现其灵气流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改变,似乎在向着朝歌城地底某处汇聚。这种改变……并非自然演变,更像是一座沉寂了万古的庞大阵法,正在被缓缓唤醒,自主地汲取着大地灵脉之力,以修复自身。”
她顿了顿,看向姬北辰:“而那股唤醒阵法的力量核心,其属性……与公子你的星辰大道,同出一源,却更加古老、磅礴,甚至带着一丝……仿佛来自世界之外的苍茫与神秘。我怀疑,那并非简单的星斗大阵残基,其核心,或许关联着某扇……传说中隔绝真实与虚幻的‘神秘之门’。”
神秘之门!
姬北辰心中巨震,紫府中的太初灵光在这一刻,竟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曳起来,传递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渴望!仿佛游子听到了故乡的呼唤!
朝歌城地底,竟有可能与那扇关乎超脱、关乎世界本质的“神秘之门”相关的阵法在苏醒?
这一刻,姬北辰对朝歌之行的期待与警惕,同时达到了顶点。那里,不仅有着人皇帝辛,古神裔的阴谋,如今更牵扯出了可能与“神秘之门”相关的上古大阵!
风云际会之地,果然隐藏着惊天动地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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