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窗纱映得通红,贾府中一片奔跑哭叫之声,间或伴着一两声凄厉的惨叫。萧雨飞一惊坐起,跳下床打开纱窗,只见贾府已有十余处火起,府中男女正往来奔走赶着救火,远远地却有兵刃撞击声与打斗声传来。

  他正要冲出,一条人影疾掠而来,是贾神医,肋下挟着个孩子,匆匆道:“聚雄会突然大举来攻。你快随我到密室暂避。这孩子是我唯一的一点血脉,你帮我照顾好他。”萧雨飞变色道:“聚雄会怎会突然来袭?你素日救死扶伤,黑白两道,无不受你大恩,聚雄会怎会向你下手?”

  贾神医道:“聚雄会屡次邀我入会,都被我严词拒绝。聚雄会主看在尚有用我之处的份上,也不敢相强。不料今晚,他们大举来犯。我已用飞鸽传书,向冷香宫苏杭分舵救援。但援兵一时半刻无法赶到,你伤得不轻,不能动武,带着这孩子,随我到密室暂避。”萧雨飞欣然道:“好!”

  贾神医将他带进书房,移动书架,墙上露出一道铜壁,按动机关,铜壁缓缓后移,露出一个可容一人进出的入口。贾神医正要把孩子交给萧雨飞,忽然身上一麻,竟已不能动弹,接着被一把推进密室,只听萧雨飞道:“你之医术,举世无双,有多少性命还等着你去挽救?我乃冷香宫弟子,岂能自去逃生,却让你来涉险!”

  贾神医急道:“萧雨飞,实话对你说了,聚雄会是冲你来的!也不知我门下哪个弟子走漏了消息,他们一进府就直接问我要人,我门下弟子正与他们死拼,但谢谨蜂很快就会赶来,你已身负重伤,绝不会是他对手——”

  萧雨飞道:“竟是如此,我更不能连累你!”贾神医道:“你快放我出去,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要意气用事,趁谢谨蜂还未赶来,你速速离开——”

  萧雨飞道:“冷香宫弟子,岂能临阵脱逃?何况,我若一走,你这贾府只怕会被杀得鸡犬不留。”说话间,他已寻到机关按下,铜壁缓缓合上。贾神医的劝说之声,再也听不见了。

  他将书架移回原位,提剑在手,直奔人声嘈杂处而去。只见贾神医门下的数十位弟子,正与数十个黑衣蒙面人拼杀成一团,贾神医门下弟子长于医术,武功却是平平,已明显处于劣势。

  萧雨飞闪身上前,剑如匹练,一路砍瓜切菜般将十余个黑衣蒙面人的手脚刺伤,战局形势立刻改观。这一番腾挪闪动,左胸上创口又已迸裂,鲜血不停涌出,他用左手捂住创处,右手却是片刻不停,挥剑连刺,瞬间又有几个聚雄会弟子伤在他剑下。

  有一个头领模样的黑衣人道:“他就是萧雨飞!他已受了重伤,不要让他跑了,否则大伙儿都是死路一条——”话音未落,萧雨飞已鬼魅般掠至他身旁,长剑一抖,他双腕双膝已各着了一剑,扑地倒地。此人在聚雄会地位应算不低,却连萧雨飞一剑都未能接住。一众黑衣人不禁胆寒。但会规森严,人人仍是死战,抛下贾门弟子,争先攻上,不敢退却一步。萧雨飞只用一只手,在人群中穿梭,剑无虚发,如入无人之境。

  忽听一声清越的长啸,夜空中一条人影疾掠而来,在他面前立定,笑道:“萧雨飞,想不到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一见来人青铜面具后那双阴冷的眼睛,萧雨飞已知自己今日是再劫难逃,却持剑而立,微笑不语。谢谨蜂也不急着出手,撮口呼哨,众黑衣人立刻住手,齐刷刷涌到他身后,垂手肃立,连那些受伤之人,也只是自行裹伤,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贾门弟子也收了手,清点人手,包扎伤势。

  谢谨蜂悠然笑道:“你上次侥幸逃脱,但吃我一掌,想必所受内伤也不轻。现在你居然又受了剑伤。呵呵,是谁用剑刺你,你却不闪不避,心甘情愿让她刺伤?莫不是你爱若性命的语儿?”

  萧雨飞大喝一声,手中断肠剑闪电般刺出。他这一剑乃含愤而发,手中所持又是削铁如泥的断肠剑,谢谨蜂不敢硬接,一闪身避过,衣角却被削下一片,不由怒道:“萧雨飞,你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嚣张!你以为你还会有上次那么好的运气?今日你已是强弩之末,纵使你断肠剑在手,我赤手空拳也可将你拿下!”

  萧雨飞哈哈笑道:“难道以你的本事,只能乘人之危么?”谢谨蜂道:“你怕我把你擒下当人质,去要胁冷香宫,所以想故意激怒我,逼我杀你对不对?”这几句话一针见血,说到萧雨飞心里去了。他笑道:“就算是吧!但你敢杀我么?”

  谢谨蜂瞧了他几眼,道:“生命如此可贵,能多活一该也是好的!我从来就不信这世上真有不怕死的人,我看你也不像。”

  萧雨飞淡淡道:“你若不信,为何不试试?”心中忽有一冲动念头,竟真想死在谢谨蜂剑下!“若她知道,我是为她所伤后才会被谢谨蜂所杀,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流泪?每年清明,她会不会来我坟前祭奠,陪我之孤魂醉饮三杯?”但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暗骂自己:“萧雨飞呀萧雨飞,你得不到她的爱,竟想去骗取她的怜么?如此没有出息,你还算一个男人么?她若爱你,你这一死,叫她情何以堪?她若真不爱你,你纵便为她死一千次、一万次,她也未必后悔,更不会流泪。任你坟头长满野草、尸骨化灰,她也不会去看你一眼!”想到这里,悲从心来,心痛更甚。而伤处之血已开始从指缝中涔涔溢出、滴落。

  谢谨蜂摇头轻笑道:“不,我不想试!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他眼中闪着凶残而兴奋的光:“我说过,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滋味才叫生不如死!”

  萧雨飞笑道:“大雁还未射下,却在那里思量煮之还是烤之,结果大雁却飞走了,岂不可笑?”谢谨蜂道:“你还想飞么?即便你能仗着轻功逃走,这贾府上下百来口人,可都得替你去死了。”

  萧雨飞心头一凛,道:“贾神医之医术,举世无双,你聚雄会若杀他家人,他以后又怎肯为你效力?你要的只是我,恨的也只是我。我今日不逃,要想擒我,你自凭本事来,不要滥伤无辜。”

  谢谨蜂道:“只要你这只大雁不逃,我又何苦与贾神医结下仇怨。好,咱们再来比过,只要你不逃,我绝不为难贾神医一家老小。”长剑一挺,欺上身来,刺向他左手。

  萧雨飞举剑迎住,左手捂在胸上,行动终是不便,只得撤下手来,创口处的血便涌得更快。他若仗着轻功,也许还能一走了之,但谢谨蜂必会血洗贾府以泄愤。他只得留下与他硬拼,心中已拿定主意,今日就战死此地也绝不能落入谢谨蜂之手,成为他要胁冷香宫之棋子。他受伤不轻,却抱了必死之心,自是全力以赴,气势凌厉,短时间内,谢谨蜂竟也奈何他不得。但上百招后,他已是失血太多,足下发虚,剑招虽还未乱,劲力却越来越弱。

  忽听有人喝道:“老夫来也!”却是贾神医。原来萧雨飞怕出手太重伤了他,只轻轻点了他穴道,他很快便自行冲解开了,将孩子留在密室之中,赶来相助。

  谢谨蜂笑道:“神医医术虽高,武功可不是我对手,又何必以卵击石,为萧雨飞陪葬?”撇下萧雨飞,刷刷刷几剑挥出,剑剑不离贾神医的要害。

  萧雨飞脸色青白,冷汗如雨,凝神看那谢谨蜂与贾神医,才只看得十数招,便已明白,贾神医绝非谢谨蜂对手,不出百招必然落败。自思若血战到底拒不受俘,那贾神医必也会拼死救护,还不如束手就擒,免得连累了贾神医。若谢谨蜂真要以他为人质要胁冷香宫,再另寻机会自尽便了,叫道:“住手!谢谨蜂,我和你做个交易。你放过贾神医一家,我不再抵抗,也不自尽,随你处置,如何?”

  谢谨蜂一剑逼退贾神医,笑道:“怎么,你不负隅顽抗了么?你也怕死了么?”萧雨飞道:“好死不如赖活,我既已落在你手中,你也遂了心意,何必再造杀孽?”谢谨蜂道:“好!成交。你若死了,倒不好玩了。你先把身上冷香丸交出,再服了这包内力散,我就放过贾神医一家。”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包药来递了过去。

  萧雨飞笑道:“我能令你如此小心翼翼,纵然被擒,也已风光得很了。”从身上取出一瓶冷香丸递了过去,接过那包药,看也不看,仰首倒入口中。贾神医惊道:“不可!”想要上前阻止,却被谢谨蜂刷刷几剑逼开。萧雨飞道:“神医,事已至此,敌我悬殊,你也不必再作无谓之争。只是,冷香宫中人赶来之时,你只说我不敌被擒便了,且不可说我负伤在先。”

  谢谨蜂笑道:“直到这个时候,你还替她着想,真是难得。只可惜,她却并不领情。现在,她只怕正与白无迹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如胶似漆,恩爱无比,哈哈哈——”

  萧雨飞目中忽然射出凌厉的光来,锐利如刀,直刺在他脸上。他不由心中一凛,抬脚将他踢倒在地,随后点了他的“软麻”穴与“哑”穴。贾神医还想拼力阻止,突然身上一麻,已不能动弹。

  一阵微风吹过,眼前已多了一个风神俊朗的黑衣蒙面人,他一双眼睛亮如北极星。虽然他的穿着打扮,与其他黑衣人并无不同,但那种从容的气度,却足可令他鹤立鸡群。他微笑道:“神医,稍安勿燥。虽然你不愿为我所用,但我还是不想为难与你。”转头对谢谨蜂道:“现在,你已看出萧雨飞的弱点在哪了么?”

  谢谨蜂恭声道:“孩儿已明白了!对付萧雨飞,最好的武器就是情感,攻心为上!”贾神医大惊,难怪这蒙面人武功如此之高,也未见如何出手,自己就已不能动弹。原来他就是那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聚雄会主!

  聚雄会主道:“对付花溅泪也一样!对付他们,不能用武力,也不能用心机,而只能用情感!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们之所以会败就是因为他们太重感情。”谢谨蜂道:“孩儿明白!孩儿一定会从中吸取教训,决不心软,更不多情!”聚雄会主看了萧雨飞一眼,道:“把他带回去,但不许把他弄死或是弄残了!”谢谨蜂道:“孩儿遵命!”一挥手,两个聚雄会弟子立刻架起萧雨飞往后门走去。

  贾神医看着聚雄会主,忽然叹了口气,道:“我总算明白聚雄会的势力为何会日益强盛了!有你这样的会主,聚雄会又怎会不强盛!”聚雄会主笑道:“是么?多谢神医夸赞。”

  门外突然有人怒喝道:“把人留下!”聚雄会主略一皱眉:“不好,是李啸天!”话音未落,人已到了门外。

  来人果然是李啸天,还有一个却是萧威海。自花溅泪负伤,被月丽人送往镇江后,李啸天终不放心,也随后跟来。萧威海却是想来找花溅泪询问,她与萧雨飞之间究竟出了什么事。不料刚进院门,便远远瞧见两个蒙面人架着萧雨飞往后门走去。萧威海见爱子血已浸透衣衫,也不知是死是活,又是担心,又是惊怒,正要出手,却已被两个人挡住!一个带着青铜面具,一个面蒙黑纱。

  李啸天沉声道:“来者何人?”聚雄会主道:“我便是聚雄会主!”

  “我便是聚雄会主”,这几个字他说得极为平淡,便像是在叙说一件与已无关的小事。但李啸天与萧威海的脸色已变了!就是这个人,悄然不动声色,短短十余年间,竟组建了一个已隐然可与冷香宫在武林中分庭抗礼的组织聚雄会。武林中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有关他之种种传说,早已传遍江湖。

  聚雄会主就随便地站在那里,姿势毫无特别之处,却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心智过人,持稳凝重,武功高绝的人。面对着他这样一位敌手,有谁敢轻举妄动?然而眼见萧雨飞已被两个蒙面人架出后门去,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忽地同时出手!李啸天击向聚雄会主,萧威海击向谢谨蜂。

  萧威海刚与谢谨蜂拆了几招,便发觉他的武功的确很高,自己虽能胜他,但短时间内却是奈何不了他,他偷眼看了李啸天一眼,不由暗暗吃惊!

  李啸天是他师兄,武功之高他很清楚。而此时李啸天全力进攻,却丝毫占不了上风。聚雄会主却是应招从容,游刃有余。这聚雄会主武功之高竟远在他意料之外!只见李啸天一掌挥出,掌风凌厉如海啸,却一沾到聚雄会主的衣袂,便被他不知以什么手法从容化去。他的人似被一根极具收缩力的无形的线牵在了李啸天的掌上,掌动人动,让李啸天的每一掌都似如泥牛入海,不知去向。

  聚雄会主与谢谨蜂配合极为默契,两人便如一道无形屏障将李啸天与萧威海阻住!他们眼睁睁瞧着萧雨飞被架上门外马车,马鞭轻扬,马儿长嘶一声箭一般飞驰而去,却无能为力。

  聚雄会主似乎并未用尽全力,只与二人缠斗,耳听马车声远去、消失,他眼中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忽地双袖一卷、一拂,两股沉猛的力道悄声无息地涌至李啸天与萧威海身前,两人被迫后退。就在这时,聚雄会主弹出了一枚烟弹,携着谢谨蜂瞬间失了踪迹。

  萧威海二人连忙追出门去,只见门外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李啸天脸色凝重,道:“想不到聚雄会主武功这么高,难怪飘儿不是敌手!师弟,我须得立即将此事禀明师父,请师父下山,这里的事就先交给你了。”

  萧威海道:“这聚雄会主的武功绝不在师父之下!唉,飘儿落在他手中,这可如何是好?”

  “别担心,”李啸天道:“他们暂时绝不会对飘儿下毒手的!我们慢慢想办法救他不迟。只是此事要不要瞒着秋儿?”萧威海摇摇头:“瞒是瞒不了的了!就算我们不告诉她,谢谨蜂也会去告诉她。师兄,你明日便去请师父下山,我去找秋儿商量营救之策!”

  这是一个很深的洞,洞在山腹中。洞中光线很暗,点着四盏长明灯。谢谨蜂半躺在软椅上,端起一撙美酒笑道:“萧雨飞,阶下之囚的滋味如何?”

  萧雨飞倚着石壁坐着,衣衫褴褛,乱发蓬松,手脚都戴上了沉重的铁镣。笑了笑,道:“好像还不错。”

  谢谨蜂放下酒撙,走到他面前,将他腰间玉箫解下把玩了一阵,道:“这就是她送给你的定情信物么?哈哈,没想到她差点儿要了你的命。不过,我还是很感激她。若不是她,你就算敌不过我爹爹和我,逃还是逃得了的。你们冷香宫‘冷香暗渡、花落无声’的轻功身法,倒真是天下无双的绝技!”

  萧雨飞心中一阵刺痛,却微笑道:“你又何必自谦,能乘人之危,也是一项本事。”谢谨蜂将玉箫系在自己腰上,道:“它对你已没有意义,不如给了我,也免得你睹物情伤。”

  萧雨飞道:“你拿去更没有意义,乌鸦披上孔雀毛也还是乌鸦。”谢谨蜂反手一掌掴在他左颊上,冷笑道:“我知你一惯性子孤傲,可如今你已是我阶下囚,再孤傲就只能是自讨苦吃。你信不信,要不了多久,你的一身傲骨,就会变得像一滩烂泥般又软又卑贱?”

  “不信!”萧雨飞道:“你可以触及我的肌肤,我的筋骨,却触及不了我的心!我虽已落在你手中,但在我心里,”他笑了笑,缓缓道:“你永远是个失败者!”谢谨蜂道:“成败不由你说,也不由你想。成王败寇,现在,我便是王,你便是寇,我想打你耳光就打你耳光,想把你怎样就怎样,你又能奈何?”萧雨飞平静地道:“无妨!龙入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谢谨蜂反手又是一掌重重掴在他右颊上,厉声道:“住口!”萧雨飞身子一斜,嘴角鲜血直流,却面不改色,淡淡道:“你若不爱听,何不将我的哑穴也一并点了?”

  谢谨蜂敛去怒色,笑道:“让你嘴上讨点便宜也无妨!”他伸手摘下他颈中那根银链:“我且看看,你这么宝贵的东西是什么。”只见链上系着一小小荷包,暗香四溢,念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呵呵,那未明言的下一句不正是定不负相思意么?难怪你如此珍惜,当作无价之宝贴在胸上,如今却已染上你的血了。”

  萧雨飞想起那个与花溅泪执手相对、默默相坐的雨夜,心如刀绞,一字字道:“还给我,把它还给我!”谢谨蜂目中却忽然射出了刺人的凶光,恨恨道:“休想!她的东西,我宁可毁了也不给你!”

  萧雨飞看着他,脸上忽然现出一种奇怪而复杂的神情,缓缓道:“哦,我明白了。原来,你这么恨我,是因为她!其实,她心中一定是爱我的,所以你才会对我因嫉生恨!所以你才故意时时提起她对我的冷漠,想来刺激我……但,”他嘴角浮起一丝欣慰而满足的笑,目中也闪着幸福之色:“我和她心意相通,那种默契是任何人与她的感情都达不到的境界。虽然她一直故意伤害我,我也曾摇摆不定,但我还是坚信她真心爱的是我。谢谢你这么恨我,你让我终于又看透了她故意布下的假象。所以,这些东西只是一种象征,你纵然得到了也没有丝毫意义。”谢谨蜂却没有暴跳如雷,道:“你错了,她的东西我并非想得到,而只是想毁掉!她的人也一样,我若得不到,我就要她死!”一抬手,将荷包扔进一个火盆中,转瞬,那精美的荷包已化为灰烬,冷笑道:“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休想得到。以前只有我一人痛苦,现在却有你们陪着我痛苦,岂不公平。”

  萧雨飞哈哈大笑:“你以为把我们分开,我们就痛苦了么?我们至少都明白对方深爱自己,分开是迫不得已,这种幸福已足可抵挡一切痛苦!我们拥有彼此之爱,你却仍是一无所有,我实在可怜你!”

  谢谨蜂怒极,一抬掌就要朝他头上击落,却想起聚雄会主的吩咐,硬生生收住手,狞笑道:“萧雨飞,你听着!我这就去把她找来,当着她的面折磨你,看你们是幸福还是痛苦?哼!”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碰”地一下将酒樽掷在石壁上,转身弯腰钻出铁栅,径直出了山洞。

  花满山中高土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花开满山,明月照林。幽幽的箫声从山顶传下,花溅泪慢慢向山上走来。她的眼中已无泪。她宁可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愿伤害萧雨飞。但她却已伤了他,并且还致使他落在了谢谨蜂手中。月夜留香蜂,天下第一凶。她不敢想像萧雨飞现在已成了什么样子。

  “爱,不可勉强。你不能勉强他爱你,也不能勉强他不爱你。你再伤害他也不能改变他对你的感情。无论爱与不爱,你都半分勉强不得!”这是萧威海对她说的话,她已明白。

  “我知道,你自有你迫不得已的苦衷,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使你担心他继续爱你会痛苦,但你应该让他面对痛苦。而不是让他去回避痛苦,这样才是真正为他好,你现在可明白了?”萧威海的话似又在她耳畔回响,喃喃道:“我错了……我错了……云飘,我要救你出来,我要给你应得的全部的爱!无论要付出多大代价,我也在所不惜!”

  她走上山顶,箫声止了。吹箫人缓缓放下暖玉箫,转过身来望着她。她平静地道:“是,我来了。按你的要求,我一个人来了。”

  谢谨蜂微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花溅泪道:“他怎样了?”谢谨蜂道:“他很好。看在你面上,到目前为止,我一个指头也没动过他。”他拿出了一个黑布头罩,道:“要想见他,你先戴上这头罩。”

  当花溅泪揭掉头罩,发觉自己到了一座极深的山洞中,阴风阵阵,将洞外暑热完全隔绝。洞中很静,哪怕只一点声音,那回声也幽旷不绝,让人不寒而栗。一转身,便瞧见了萧雨飞。

  他脸上没有半丝血色,憔悴不堪,衣衫破碎,沾满了鲜血,那正是她刺伤他所流的血啊!他一动不动,显见已被点了穴道,只一双眼睛依然明亮,正深深凝视着她。她不由自主想扑过去,“哐啷”一声,洞顶放下一道铁栅将她与萧雨飞隔开。她蓦地止步,暗暗告诫自己不可感情用事。

  谢谨蜂半躺在铁栅后的软椅上,把玩着手中的酒樽,酒樽是空的。他走到铁栅前,递出一个酒壶,含笑道:“花姑娘,劳驾。”花溅泪默默接过,给他倒了一杯酒。

  谢谨蜂笑道:“多谢!”拍开萧雨飞的穴道:“恭喜你们又见面了!”他很想欣赏他们的痛苦,他甚至希望萧雨飞会不顾一切地扑向铁栅边,与花溅泪拥抱。但他失望了。两人神情都出奇平静,萧雨飞根本连动也未动。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四目相对,心意已通。

  一名聚雄会弟子递过一张软椅。花溅泪挨着铁栅坐下,道:“谢谨蜂,咱们还是开门见山的好!说吧,你有什么条件?不过,你也明白我之身份,我不会做有违良心与道义之事。”

  谢谨蜂在软椅上坐下,饮了一口樽中美酒,微笑道:“我明白,我只有一个条件,很简单,只要你自己同意就行,任何人都无权干涉!”花溅泪道:“哦?这我倒挺感兴趣!你说吧!”

  谢谨蜂一字字道:“你,嫁给我。”

  花溅泪笑道:“谢谨蜂,你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我并没有丝毫开玩笑之意!”谢谨峰正色道:“我是真心实意地要娶你的人,而不是想利用你的身份与地位。”花溅泪道:“你以为我会答应你么?”

  谢谨蜂沉默了一会儿,从腰间抽出那柄相思剑,走到萧雨飞面前,手腕一抖,长剑闪电般在他胸前划了几划,已将衣服挑开,露出了他胸上那刚刚开始愈合的剑伤。萧雨飞淡淡扫了他一眼,目中充满不屑。他哑穴已解,可他什么也没说,只因他与花溅泪四目相对之际,他已看透她心底。

  谢谨蜂微笑道:“萧雨飞,我佩服你!想不到你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镇定。”将剑尖抵在他胸上创处,目光却投注在花溅泪脸上,手腕一用力,已将那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划开,鲜血顿时缓缓流下,顺着剑锋滴落,笑道:“幻月宫主,那天,你一剑刺下,他体内的血也是这样流出来的吧,啊?哈哈……”

  花溅泪的心也在流血,几乎已不忍再看,但目光却并没有回避。她看着萧雨飞,只见他连眉也未曾挑一下,反而低头平静地看着剑尖,看它划破自己的肌肤,看那血流出,神情淡然,仿佛这血不是他的。

  谢谨蜂拭掉剑尖血痕,回身又端起了那樽美酒,悠悠道:“萧雨飞,你真沉得住气!我却不信,你乃铁打钢铸,可以承受任何痛苦。”浅浅啜了一口樽中美酒,笑道:“这酒本是花姑娘所斟,我正好借花献佛。”一抬手,将樽中酒泼在了那正在流血的伤口上。

  萧雨飞身子微微一颤,眉毛轻轻挑了两挑,脸上却神情不变。他知道,自己现在若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哪怕只一点点,她的心就碎了。花溅泪的指甲已嵌进肉里,怒视着谢谨蜂,却说不出话来。

  谢谨蜂道:“怎么,你心疼了是不是?这算什么,不过是一杯酒而已,若是杯兑了盐的辣椒汁,味道就更好了!其实,你放心,我绝不会把他弄死的,我只不过想慢慢折磨他而已!待他快死了,就将他治好,然后再慢慢地折磨他,这样周而复始,直到你答应为止。反正,我聚雄山庄的近百种刑法足够他慢慢消受。我研究过历代酷吏列传,通晓各种能带给人体最大痛苦的方法,你一天不答应,我就会让他一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可知,折磨他对我来说是一种很特别的快乐?时间耗得越长,他受的痛苦越多,我就越快乐。”

  他偷眼看她,见她脸色发白,目中露出恐惧之意,笑了笑,道:“现在,要不要我随便演示一个给你看?比如,我新发明的梅花三弄,这名字很雅是不是?它的施刑过程的确很雅,简直就是一门艺术。第一弄,先将几十根削得细细的竹签,钉入他的指甲缝里,反复数次,他的指甲便会松动,第二弄,用钳子钳着他的指甲用力一拔,那指甲就会被连根整片地拔掉,你有没有见过从活人手上拔下来的完整的指甲,半透明的,很有趣!若是觉得滋味不够好,还有第三弄,用狼豪笔,蘸了兑盐的辣椒汁,慢慢刷在他没了指甲的手指上。十指连心,那滋味,你不妨想象一下,呵呵!”

  “住口,你,你不要再说了!”花溅泪从来没有想过世上还有这等稀奇古怪折磨人的酷刑,脸色惨白,颤声道:“你,你让我再好好考虑考虑……”谢谨蜂笑道:“好,这才是聪明人。”

  萧雨飞忽地笑了,大笑:“何必那么麻烦!”身子猛地往前一倾,扑向谢谨蜂手中那寒芒流动的相思剑!

  花溅泪“啊”的一声惨呼,本能地将手伸向栅内,似想阻止他,一只手却忽然从背后伸了过来,点了她腰间软麻穴。铁栅内,谢谨蜂已闪电般将剑移开,一指点了萧雨飞的软麻穴,冷笑道:“死?有那么容易?别人千方百计想活下去,你却是想死都死不了!我已说过,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看看她现在岂非也同你一样?”

  萧雨飞不理他,却仍忍不住向外看了一眼,一看之下,他的心已被撕裂!花溅泪穴道被制,已落在一个精悍的聚雄会弟子手中。他忽然愣了一下,怎么这弟子如此眼熟?盯着他脸瞧了半晌,失声道:“你,你不是那铁口神算吕铁口么?”

  那弟子笑道:“想不到你的眼力这么好。那日不过匆匆一见,竟还能认出我来。怎么,我那枝签,你们可都还记得么?”萧雨飞道:“原来,你们早有预谋,竟是有备而来,要让我们误以为天意难违,迟早都会分开。”吕铁口得意地道:“对你二人的情况我们早已了如指掌,那几句签,也算是对症下药。只要你们一分开,我们再各个击破就容易多了。”

  谢谨蜂得意之极,躬身钻出铁栅来,对花溅泪道:“上一次,我们正好扯平。这一次,你却又输了。爹没有说错,对付你们,最好的武器就是情感!”花溅泪似乎已气得说不出话来,手还紧抓着铁栅。谢谨蜂微笑着,伸手去摸她那秀美的手。忽听有人道:“小心……”

  但已晚了。花溅泪手腕忽地一翻,已闪电般扣住了谢谨蜂的脉门,脚步一滑,带着他滑开七尺,靠在石壁上,同时另一只手已飞快地点了他胸前三处要穴,迅速夺下他手中相思剑架在他颈上。

  这一切都在瞬间完成,吕铁口还未反应过来,谢谨蜂便已落在花溅泪的掌握中。她目中精芒闪动,背靠石壁环顾四周:“是谁叫的‘小心’二字?”

  “是我!”铁栅内,一块巨石忽然向旁移动,一个黑衣蒙面人走了出来。

  聚雄会主!花溅泪脑中第一反应便是:他乃聚雄会主!虽然他的穿着打扮并非有什么特别,但她却有个清晰的感觉,他便是聚雄会主!她道:“聚雄会主?”

  黑衣人点点头:“不错!”他毫不慌张,走到萧雨飞身边站定,缓缓道:“你我虽是初次见面,但我的武功你也听说过了吧?你是个聪明人,以现在的情形,你纵然抓住了我儿子也无用,就算我把萧雨飞给你,你可有能力将他带走?”

  花溅泪默然。她无法突破聚雄会主之手,把谢谨蜂带出这诡秘的山洞,而即便以谢谨蜂换回武功已失、身负重伤的萧雨飞,要将他从聚雄会主面前带走也是绝无可能。

  聚雄会主道:“我们作个交易如何?你放了我儿子,我送你出去。”花溅泪默然半晌,道:“好,我走!不过,我还有三个条件!”聚雄会主含笑道:“说说看。我这人比较好说话。”

  花溅泪沉思片刻,道:“一,对于你儿子所提条件,我需要时间考虑。三天后我再来给你答复。”聚雄会主道:“没问题,你什么时候考虑清楚了,再来找我谈判,我并不急。”

  “好!”花溅泪道:“第二,你们不得折磨他,我要你保证他免受任何伤害!”聚雄会主道:“好,我也答应你!”

  花溅泪道:“第三,他受了伤,我想给他上点药。”不待聚雄会主回答,谢谨蜂已叫道:“爹,不能答应他们接触……”聚雄会主微笑道:“无妨!幻月宫主是个明白人,她一定很清楚她不可能从我面前将萧雨飞带走。”这话很有点狂,但谁也不能否认这是事实。他在石壁上拍了拍,“哐”地一声,铁栅升了上去,没入洞顶之中。

  花溅泪将谢谨蜂夺去的暖玉箫系回自己身上,这才举步走到萧雨飞身边蹲下,撕下一块衣裳拭净他伤处血污,小心翼翼地敷上伤药。聚雄会主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身上,以防她暗中动什么手脚。

  她的动作仍是那么轻柔、仔细。萧雨飞凝注着她,纵有万语千言也无从说起。她上好药,慢慢抬头看他。目光相对时,所有的情感已交流万千次。还是谁也没有说话,她却忽然用手捧了他脸,将唇凑到他唇边,吻他。

  萧雨飞的嘴不由自主地张开,眼睛却忽然瞪大,闪过一丝惊异之色。自从与她相识,她还从未与他有过这般亲昵之举。但这惊讶也只一瞬,他闭上了双眼,似已陷入无边的幸福与疯狂之中。无论她曾怎样伤害过他,只这一吻,已尽可抵过。

  谢谨蜂看着两人深情相吻,眼中闪过浓郁的杀机。他气恼地将目光移开,却发现聚雄会主也正盯着两人,眼中也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有迷惘,有痛楚,似乎还有嫉妒。他心中一惊,难道父亲也会嫉妒萧雨飞?

  花溅泪与萧雨飞旁若无人地吻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她笑笑,道:“珍重。”萧雨飞点点头,没有说话。花溅泪将那对相思断肠剑也全都系在了自己身上,这才缓缓起身,主动蒙上了眼睛,对聚雄会主道:“好了,现在,你可以送我出去了!”

  聚雄会主果然守信用,将她平安送了出去,送到那开满野花的山坡上。待她走后,谢谨蜂忍不住道:“爹,你为什么不把她一起留下?”

  聚雄会主凝望着她的背影,缓缓道:“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要利用她去做一件事!刚才我已答应过她,保证萧雨飞不受任何伤害,我要遵守诺言,不许你再对他胡来!”谢谨蜂无可奈何地道:“是,孩儿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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