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雄起

　　重庆，充满袍哥码头文化的城市，上坡下坎，肩挑背扛，喝酒猜拳，称兄道弟，豪放爽朗。

　　成都，富足平和的天府之国，温润平静的官府之地，一杯绿茶，一桌麻将，一锅串串，一世逍遥。

　　这两个天生性格迥异的兄弟，却同属四川省一个爹妈，多年来，省城的绵软细语，山城的豪气坦荡，相互碰撞，相互吸引。你看不惯我，说我天生规规矩矩，做事谨小慎微；我看不惯你，说你整天喊打喊杀，只说江湖，不谈社稷。

　　成都人吃火锅，精致体贴，素菜，荤菜，切细撕短，穿进竹签，论串卖；

　　重庆人吃火锅，豪放爽快，大铁锅，九宫格，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一家的这两个兄弟，苦日子相互帮衬，甜日子相互挤兑。

　　中国足球甲A联赛，在1997年以前，对于重庆人来说，看自己的球队比赛，来回要折腾两天，带着锣鼓扛着号角，奔赴成都，去为四川全兴队加油，寻找归属感，释放男性荷尔蒙。

　　重庆人爱踢球。

　　各级校队、厂矿队、区体校，都有自己的足球梯队。在文化生活并不丰富的年代，一块空地，一颗破皮球，一帮老老少少踢着坝坝球。中国职业足球联赛开始的12支球队，四川全兴队代表四川全国征战，主场比赛时，场场爆满，一票难求。成都球迷为中国足球职业联赛奉献着自己的激情和呐喊，重庆球迷为四川全兴队的比赛奉献着自己的路费和汗水。

　　1997年，重庆正式成为直辖市。

　　1997年，重庆正式拥有属于自己的全国职业足球联赛队伍：前卫寰岛足球队。

　　没有比这更让重庆球迷兴奋的事情了，长途跋涉了几年，喊了几年的，“四川！雄起！”，这次主语终于换成了重庆！“重庆！雄起！”在大田湾体育场响彻天地。

　　陈达昌小学在农村读书的时候，唯一的娱乐就是踢球。乡中心小学平整出来的土坝子上，他总是在场上带领大小同学踢球，出太阳踢球，下雨也踢球。数学老师兼体育和音乐课程，陈达昌数学好，老师经常带他踢球，他自己判断就是那时候断送了其它科目的兴趣，只剩下了数学和足球。

　　现在重庆有了自己的球队和主场，他当然不能缺席。

　　这天周六，重庆前卫寰岛队首次主场比赛，大田湾体育场门口只剩下拿着钞票换票的人。陈达昌早早托胖子电视台的关系买了两张票，这天下午收摊，他就喊上木丹一起去看比赛。胖子帮买的票是看台第一排的，陈达昌还炫耀了一番。进场坐下，才发现这个第一排是球门正后面，眼前除了球门的蜂窝网，全场是看不到了。

　　陈达昌骂了句，“狗日的死胖子，还以为他很牛批，结果搞了两张最烂的位置。”

　　木丹平时不看足球，来凑热闹，“但是如果进球了，我们是全场看得最清楚的位置。呵呵，有得必有失嘛，我觉得这个位置好得很哈。”

　　比赛开始踢了，从哨音一响，全场就开始了呐喊，“重庆，雄起！！重庆，雄起！！！”终于轮到为自己呐喊！

　　坐在场内的每一个人，被呐喊的声浪包围，被感染。一旦球员开始进攻，全场更是疯狂地叫喊，跺脚，鼓掌！

　　客场作战的是大连万达队，冠军队，明星队。虽然大连的球迷不远千里飞来助阵，但毕竟是客场，几百人的球迷队伍，哪有主场的优势。只能在雄起的呐喊间隙，听到大连球迷铿锵有力的助威，但声音立刻被雄起的声浪压过。

　　但万达毕竟是万达，不是轻易可以被呐喊调戏的。球员间的配合与默契，技术与经验，众多国脚的加持，让前卫寰岛屡屡出现状况，进攻次数明显更多。

　　上半场结束前，大连万达队海单刀突破，骗过出击的守门员，对着空门射门。

　　1：0

　　这球刚进，陈达昌正在抱头惋惜，头上顿时飞过无数个空水瓶，砸向球门。坐在后座的球迷，愤怒地用手里的水瓶全力扔向了球场。

　　全场响起了：“越位！越位！！越位！！！不算！不算！！不算！！！”整齐划一的叫喊。

　　声音大，也没用。裁判判决进球有效！

　　全场更是响起了着名的呐喊：“黑哨！黑哨！！黑哨！！！”

　　彼时的陈达昌没有加入呐喊黑哨的队伍！他大声对旁边的木丹说：“这球我这个位置看不出是不是越位！看上去不像！足球就是这样的，裁判说了算。喊也没用！”

　　“什么是越位？”木丹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扑克牌玩扎金花知道吗？就是偷鸡，没成功。”陈达昌只好找了一个比喻，他觉得给女生解释越位这件事情，比解开奥数题还难。

　　木丹似懂非懂的，“足球还可以偷鸡？”

　　要是陈达昌知道彼时的甲A联赛充满了假球，他一定会加入呐喊黑哨的行列！

　　下半场开始了，没几分钟，大连万达队又进了一球。

　　2：0

　　看台上的球迷有点蔫儿了，一度失去了雄起的声浪，剩下大连球迷在看台上疯狂地摇旗呐喊！是啊，这就是现实，万达队，那可是冠军队啊！

　　重庆队也有国脚。高峰！

　　大连队的海，国家队前锋！重庆队的高峰，国家队前锋！

　　这哥俩同时是国家队的两个主力前锋，当时号称一高一快，双剑合璧，所向无敌。

　　海今天打进两球，每次进球后都跑到高峰面前拍他肩膀一下。可能在说，哥们儿，对不住啦！

　　高峰也不是吃素的。速度技术都是顶级的，带球能力超强，拿到球，就像粘在他脚下，经常从中场一路狂奔单刀进球。不要说国内的甲A球员，就连国外的顶级球队的守门员都很怕高峰。他是国家队主力前锋，最擅长的就是单刀赴会，快速面对守门员，晃过守门员重心，直接打门。

　　下半场过了一半，比分还是落后。

　　高峰拿到球，左晃右晃，愣是把4个防守队员晃开了，骗过守门员，射门，进了！

　　有球迷哭了！不停地跳！不停地喊！有人嗓子也哑了，还在喊：“重庆！雄起！高峰！雄起……”

　　陈达昌和木丹也是头一次现场感受足球，被彻底震撼了。那歇斯底里的声浪，不断延绵的人浪，周围人相互拥抱庆祝的激情，让他们也无法自已。重庆队进球的一瞬间，木丹和陈达昌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木丹眼里含着泪，不知道是为重庆队的进球，还是为自己眼前这个男人。

　　球场沸腾了。还剩下10分钟比赛就要结束，重庆队还有机会！

　　空气像高压锅一样紧张，随着每一分钟倒计时，压力在不断增加。

　　最后5分钟。悲剧发生了，海在禁区被守门员放倒。

　　裁判判罚了点球！

　　这几乎宣判了重庆输球的结果。

　　高压锅爆炸了！全场的球迷不想接受这个现实。除了震天的呐喊“黑哨！黑哨！黑哨！”，漫天飞舞着各种球迷扔出来的物件！矿泉水瓶！帽子！鞋子！BB机电池！BB机！大哥大电池！

　　陈达昌紧紧抱住木丹的头，保护着她不被砸到脑袋。他们坐在第一排，力气小的球迷扔出来的电池，就直接砸到前排。陈达昌的后背被几个空的矿泉水瓶击中，木丹藏在他胸口里一动不动。

　　重庆队输了。

　　久久不愿散场的球迷，坐在看台上骂着。扔掉鞋子的球迷，光着脚瘫在看台上。几个球迷手里的大哥大只剩下主机面板。

　　陈达昌和木丹站起来，准备离开战场般的球场。球场里一圈花花绿绿满地的水瓶和物件，像是天上刚掉下了一个百货公司。

　　陈达昌的大哥大响了，是李欣。

　　“昌娃，你那个大哥大是啥子型号的？”

　　“你个狗日的，那么贵的票，你给老子就买到了球门后面。害得老子的背也被砸了好几次！等我来找你算账。你不请客吃10次火锅走不脱！”陈达昌没好气的骂起来，“老子大哥大啥型号？你要帮我换个新的吗？”

　　“呆瓜，老子有电视台工作证，我在球场里面记者席看球。你没看到我呀？我们这些记者在球场里面捡了一堆大哥大电池，想给你留两个，你那个是啥子型号嘛？”

　　“拣来的东西你也要哇？反正老子不要。你给我滚到大门口，我们在那里碰头。”

　　欣胖笑呵呵地跑来了，手里真的拎着两个大哥大电池，“来来来，看哈，配得起不？这个电池好几百块一个也，丢了可惜了嘛。”伸手掏出陈达昌的大哥大，换上电池，真的都能用，“你看，这至少抵两顿火锅。”

　　陈达昌不想和他纠结，三个人一起准备找地方吃饭。

　　体育场外面的大广场，剩下稀稀拉拉的人，他们走到边上的桂花园路，找了家饭馆坐下。

　　木丹惊魂未定，欣胖还在美滋滋地玩着大哥大，陈达昌却沉默起来。

　　“我有个想法。这次球迷扔了这么多东西出来，很危险的，空水瓶还好，但是装了水的瓶子砸到人，十几米的飞行距离，加上自由落体的加速度，如果正好是瓶盖最硬的地方砸到人的头，估计要出人命的。大哥大电池就更不说了，两斤多重的电池，砸在头上就是一个榔头狠狠敲击的做功，击碎头骨也不稀奇。”

　　陈达昌继续给两人分析，“重庆刚开始有自己的主场球队，如果出现任何球迷受伤事件，相关部门都是要问责的。当然，这之前大家都没经验，还好今天没发生什么流血事件。所以，我感觉到这是个机会。”

　　木丹和欣胖有点没听懂。都呆呆看着他。

　　“下一次足球比赛，肯定要实施安检，肯定不让携带瓶装饮料、大哥大进场。”

　　“嗯嗯，这个分析有道理。”欣胖喝着老荫茶，高频点头。

　　“机会是什么？”木丹有点感觉到陈达昌的想法。

　　“但是球迷不能不发泄自己的情绪，进了球要呐喊，输了球咋办？扔鞋子的总是少数，但总要给大家一个可以扔出去东西，砸不伤人，还可以发泄情绪的物品吧？”

　　他卖个关子，也喝口茶。

　　“我们是做饰品生意的，为什么不能给球迷发明一个饰品，可以装饰，可以助威，又可以用来发泄情绪呢？如果价格不高，扔掉也不可惜啊。所以想发明一个发带饰品，可以戴在头上，可以挂在脖子上，印上重庆雄起字样，用弹力材料制作。如果要发泄一下，取下来，像拉橡皮筋一样，嗖，射向球场。这玩意很轻，砸到人也没事，不会被没收。到时候漫天纷飞这个发带，是不是像天女散花啊？你们觉得怎样？”

　　“这个主意不错！找谁设计生产呢？”木丹问。

　　“周放设计。广州生产。”

　　当晚，三个人就找到周放，说明了意图。周放当场拿出绘画笔，绘画本，画出了几个发带的设计。大家头脑风暴之后，决定用一款设计，不同的颜色和内容。每种颜色针对一个球队，每个球队不同的内容：

　　“重庆！雄起！”

　　“全兴！雄起！”

　　“万达！冠军！”

　　“申花！加油！”

　　“……”

　　陈达昌计算了这个雄起发带的销售量，每年每个球队出场平均算12次，一年算144场次，每场平均1万名球迷，8000名球迷使用，一半的人扔掉，每次销量4000。基础数量144万X80%=115万，每场消耗4000X144场=115万，合计一年销量230万个雄起发带。

　　初步估算制造成本4.5元条，利润控制在10%以内，批发价格4.95元，零售定价10元。批发商利润20%，批发价6元，零售商利润超过50%，每个层级的渠道都将获得可观利润。YIBOYO做为顶层货源，完全控制市场，年度利润接近100万元！

　　其中最关键的环节就是防止被竞争对手仿制，从而打价格战。制造成本要压缩到极致，让对手无法获利，定价策略上就一招制敌。如果没有利润驱动，批发商和零售商都不会参与。上产品要快！货品库存要足！分销要及时！

　　次日的早班机，陈达昌就带着设计稿飞到了广州。下了飞机直奔仰忠街。

　　阿华是饰品行业的老江湖了，对配套厂家熟悉，对面料市场熟悉。听说了陈达昌的来意，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小陈老板，这个货品你必须独家给我做，我保证价格压到极限，你保证全部收货。”

　　“一言为定！”

　　经过讨论，阿华选择了用做气球的橡胶材料做发带，后面加一段硬质塑料扣，既可以扣住发带，又可以方便弹射。简单做了测试，把发带拉长1米，可以弹出去十几米元，后面再加一段长长的人造丝带，弹出去的发带就像带尾巴的小风筝一样飞出去！

　　一天一夜，设计进一步优化，材料商确定，制作工厂确定。预计订单250万条，一期生产10万条，单价4元，下定金20万开机生产，20万尾款到位发货。

　　陈达昌当即决定：同意！即刻打样！

　　广州的商业氛围非常浓，广交会打开了中国的国门，也教会了广州人如何遵守商业之道。赚该赚的钱，守该守的规矩。

　　陈达昌电话通知木丹汇款20万定金到阿华账户，第二天银行开门就去汇了。阿华没等查账，就吩咐面料商送货，厂里准备开工生产，印刷厂准备档期。

　　账上就50多万的现金，一半是代理商的押金，一半才是属于自己的利润。

　　陈达昌相信自己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