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基督山小伯爵（中）

　　晚饭吃完，点名结束，这一天算是接近尾声了。

　　5个人坐下，等着看新闻联播了。老二凑过来，“老大，我明天拘留期到期了，不知道早上还是晚上就会放我出去，估计我走了还会再进来一名巷道帮忙。老三老四老五自动升级了，老三变老二，老四变老三。以后出去了，见到各位，还是兄弟啊。”

　　“明天就出去了？！熬出头了。”陈达昌还不知道几位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进来的。这才反应过来，这里的人进出都不是一个时间点，最长的也就是关15天，当然是先来的先走，后来的后走。老二原本应该就是老大的，只是他来了之后，破格做了老大。“老二，你一路走好啊，我是咱们5个最晚走的。祝你以后再也不要进来了。我们江湖间啦！”

　　“老大，我在解放碑做水果生意的，只不过是流动生意，就是挑起担子满街走的那种。以后在解放碑碰到的话，请你吃水果。”老二第一次说起自己是干啥的，这里，大概只有快离开的人才会透露自己的信息，“你做事有条理，有文化，我是很服你的。以后江湖见罗。”

　　这一夜，老二失眠了，翻来翻去睡不着。拿着陈达昌的手表不停看。

　　第五天。

　　起床铃还没响，老二已经起来洗漱完毕，坐在门边。

　　他是重庆綦江的农民，家里的老小，哥哥姐姐都在广东打工，剩下他在家可以照顾父母，就没有出远门。在重庆靠批发点水果自己挑在肩头，走街串巷赚点辛苦钱。后来发现这个生意最赚钱的方法就是**较贵的水果，然后短斤少两。

　　这次进来，是在卖荔枝的时候多算了2斤被人发现，对方又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发生了肢体冲突。老二情急之下，用水果刀捅进了对方的屁股，扎进去2厘米。他也不愿意赔钱，算算拘留15天还划算一些，就进来了。他性格其实也温和，也算老实人，卖水果习惯了掐一点客户的重量，就没觉得是个大错，哪知道预见这个愣头青，不依不饶，就干上了。

　　进来之后，本来是把老二关在治安拘留号子里的，第二天老李查房时，发现老二有别人欺负的迹象。当众问他，死活说没有人欺负他。但老李毕竟是老警察了，看出问题，就单独询问了老二。老二不得不边哭边说，昨天进来就别人罚站，不许吃饭，不许上厕所，虽然没人打他，但是他还是觉得委屈。老李看他人也老实，巷道号也缺人，就没再让他回拘留号子，留在巷道号里。

　　起床铃终于响了。

　　陈达昌和四个人一起照例开始送早饭，老二在强制戒毒楼层顺手收了一个字条，揣进了兜里。

　　饭送到8号时，张果已经起来了，守在门口。递出了碗筷。

　　“饭还是要吃的，别发脾气了，戴上这个脚链子多难受。”陈达昌递进馒头稀饭，顺便也劝了劝他，“一会儿给你送报纸来。”

　　今天查房的干警是小张，工作时间不长，查房速度很快，基本上看一眼，问一句，就关门做记录。来到8号房，看看张果，“有什么情况吗？”

　　张果摇摇头。

　　“你现在是强制约束期，一周。希望你配合工作，调整情绪。一周后情绪正常了，我们会解除约束器械。你明白了吗？”

　　“明白。”

　　人是脆弱的，在冷静的工具面前，都会屈服。这些工具，有时候是冰冷的金属制造的，有时候是人的情绪制造的。

　　张果的确屈服了，一副铁链就让他收起了自己失控的情绪。几十斤的脚链戴着，走路变得很困难，必须两手拎着走几步。原本迈开腿走路的最简单需求，也变得很奢侈。只能坐在床边，或者索性躺下。上厕所蹲坑时，还要两手拎着铁链，不然链子会掉进茅厕。

　　陈达昌送进来报纸的时候，张果艰难的走到门口，递出昨天的报纸，陈达昌递进去今天的报纸。张果露出一脸疲惫和无奈，连道谢也懒得说了。

　　陈达昌看着他拎着链条，慢慢挪回到床边，坐下。环顾一下四周，其它几个人都进了巷道号，他对着张果小声说，“你把那个螺丝自己拧开，有人来了再戴上，少受点罪吧。”

　　张果抬起头来，看看他，苦笑一下，他觉得小伙子在调戏他。没搭理。

　　今天中午吃回锅肉。每周总有一天胖厨是要炒回锅肉的，整个楼里飘着郫县豆瓣爆炒五花肉的香味。陈达昌特意把肥肉多装了几片在碗里，递给了张果。

　　“肥肉你留两片，不要吃了。有用。”对着张果小声嘀咕了一句。

　　张果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没搭理。自从上次被提审之后，张果的情绪出现不稳定，好在自己没有完全失控，没有再出现更多过激的行为。戴上的大铁链子可是实实在在的份量，行动不便了，人的力气和耐性都是有限的，拗不过这几十斤的大铁链，没多久下来，他已经被磨去了很多棱角，情绪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只是这大铁链子，的确是负担。

　　吃完午饭，老二就准备离开看守所了。办完手续，走出警戒线，朝着六楼的陈达昌他们挥挥手，消失在铁门外。大铁门轰隆隆慢慢关上，门口武警战士依然像雕塑一样，端着钢枪，一动不动屹立在门外，直到战士的画面被黑色的铁门挡住。

　　剩下他们四个，相对无语，抽着老二留下来的烟。陈达昌翻开重庆晚报，浏览新闻。不一会儿，报纸也看完了，就拿过去给8号的张果。

　　张果躺在床上，陈达昌凑近小窗，“老兄，报纸来了。”

　　张果应声准备起来，但铁链太重，一时竟没有起得来。他索性躺在床上，对着陈达昌说，“老兄，我不方便起来，你就把报纸塞进来就是了，我一会儿自己慢慢起来再捡吧。谢谢你了。”

　　陈达昌看他实在困难，“别起来了，我把报纸给你扔过去。”于是卷起报纸，把手伸进小窗，像扔纸飞机一样，把报纸嗖一下扔到了张果身边。

　　张果点点头，算是谢了。缓缓起身，拿起陈达昌扔过来的报纸，开始阅读。

　　《新乱世佳人》的主题曲又响起了，巷道号子里剩下的三个人盘腿坐在床上看重播，可以把昨天看过的剧情复习一遍。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剧中人物昨天的情结，猜测着今天晚上应该发生的故事。

　　陈达昌背对着门，望着天空发呆。他想起张果的眼神，无辜的表情，沉重的铁链，他想帮帮他。现在对张果最有价值的事情，就是帮他把铁链打开，让他可以自由活动。他一直在构思打开螺丝的方案，他内心计算了一下这个方法的可行性，他认为铁链可以打开。他今天就想让张果试试。

　　构思了整个步骤和计划，他开始实施：

　　“老二老三老四，跟我一起干活去。”陈达昌对着三个看电视的观众说了指令。

　　三个人一下不知道为啥突然叫他们干活，“干啥老大？中午这会儿一般都休息啊。”

　　“拿起拖把，每个人拖一层楼，我负责六楼，你们三个负责2-5楼楼道。老二2楼，老三3楼，老四4-5楼。”

　　三个人虽然不知道他要干啥，也不敢多问。各自拎着拖把出门了。老大的权威，是建立在随时可能把自己报告给值班干警，只要老大报告说谁谁谁不听指挥，可能立即回到普通号子。大家都知道老二的经历，因此对于陈达昌的指令，是无条件执行的。

　　陈达昌要用拖地做掩护，和张果说话。他想尝试帮他打开脚链。

　　脚链上的螺栓配合螺帽，用扳手拧紧的。不借助工具是肯定打不开的。可是陈达昌并没有把螺丝拧到极限，虽然紧是紧了，但是借助一般的工具，也是有可能打开的。

　　但这个严加看管的独立监舍，哪有什么工具可以用？别说工具了，就是吃饭的金属勺子都是不允许的。

　　但陈达昌有办法。

　　他用力学原理计算了一下这个螺帽拧开大概需要的扭矩，又用杠杆原理计算了一下需要的力臂长度与固定力，他想自制一个简易扳手。

　　他所有需要的工具就是：给张果那只圆珠笔上裹的医用白胶布、张果吃饭的竹筷子、中午剩下的两片肥肉。

　　陈达昌先把走廊这一头拖干净，拖到张果门口，他放慢了节奏，起身看着张果。张果也听到这拖地的声音，正在纳闷这个点儿拖什么地啊，就看到陈达昌在小窗外挥手让他过去。

　　张果也不知道什么事，先是坐着没动。陈达昌再使劲的挥挥手，张果才拎起脚链，慢慢靠近了铁门。

　　“用你的筷子、圆珠笔上的胶布、肥肉，解开你的螺丝。”陈达昌压低嗓门对张果说完，用食指和中指做一个剪刀的手势，夹住另外一只手的拇指，做剪刀的手势像扳手一样，转动着拇指。

　　张果好像看懂了这个意思，赶紧点点头。

　　“把肥肉的油抹到螺丝和螺帽里，润滑一下。”

　　张果使劲点着头。

　　陈达昌帮他望风，张果迅速开始做起这个工具来。

　　把圆珠笔上的胶布拆下来一段，把一双筷子的一头用胶布捆住扎紧。

　　把肥肉抹到螺帽和螺丝上。

　　再把筷子使劲分开一点缝隙，刚好够夹住螺帽。

　　用手固定住螺帽这头，再用另一只手捏住筷子的另一头，逆时针转动筷子。

　　螺帽松开了！

　　第六天。

　　王俊上午又来探望陈达昌。

　　带了几包烟给他，在六楼传达室坐了一会儿，“已经第六天了，每天都掐着时间在算吧？”王俊好像很理解陈达昌的心情。

　　“已经进入这里的作息规律了。一旦有了规律，人就没有焦虑。不焦虑嘛，也就不用掐时间过日子了。”

　　“我还在停职学习，大概下周就差不多可以上班。到时候没时间来看你，只能等你出去再见。这里有事就去报告值班干警，没事自己待着看看报看看电视。”

　　“谢谢你的关心。我还好。”

　　“你的几个朋友都想来看你，但我也不能违规带人进来，木丹、李欣、周放，都单独给我打过电话，你们关系应该不错吧？”

　　“都是好朋友，木丹是我的合伙人。我没几天就出去了，你给他们都说过吧，这里都挺好的。”

　　“说过了，都还是放心了。只是木丹打过好几次电话，一定要来看看你，今天我来的时候她就想跟过来，我好说歹说才没让她过来。看来你这个合伙人很关心你啊。”王俊说着微微一笑。

　　“可能是店里有事情，她想和我沟通吧？！”

　　“我也问了，是不是有事需要给你带个话。她说店里都好，没事。就是她自己比较担心你。”

　　“哦，店里没事就好。”

　　“真有事啊，我会再过来给你传话的。放心吧。”

　　王俊陪着抽了两根烟，离开了。虽然和看守所领导熟悉，但毕竟也不是公事，公安队伍也是纪律组织，做事太过，容易犯错误。他现在比之前知趣多了。

　　陈达昌送走了王俊，随手拿起拖把，在8号门前拖起来。

　　张果走到门前，对着陈达昌竖起了大拇指！

　　“真行！现在解开了，可算帮了大忙了。”

　　“晚上查房的时候，你自己再把螺帽拧上去。用手就可以拧上，看上去像回事就行。”

　　“兄弟，谢谢你了。”

　　“不客气，我看你那天那么激动地喊冤，一定是有什么委屈吧？但是你也别怪老李，看守所毕竟也有规矩。那天你情绪是太激动了！”

　　“现在好多了，有报纸看，还解开了铁链，你每天还能来说两句话。真的好多了。多亏了你！”张果虽然小声，但是能听出真挚的谢意，“兄弟你叫啥名字？我叫张果。”

　　“陈达昌。”

　　“那我叫你达昌吧。达昌，你是治安拘留吧？什么时候到期啊？”

　　“还有9天吧。快了。”

　　“哦。”

　　张果陷入了沉思，他进来已经两个多月，自己的案子一直没有确凿的材料和证据，检察院也没批捕，现在被预审科经常提审。

　　他的心事一直没有了却，急需找一个人可以帮他。他觉得陈达昌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事关重大，他要尽快了解陈达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