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重逢

　　陈姗自从上次在北京偶遇陈达昌之后，内心一直无法抑制自责。她打了电话问李欣得知，陈达昌收到过她写的信，这断定陈达昌知道她在王府饭店的办公地址，那天的偶遇，根本不是巧合。后来几次呼叫陈达昌的手机，陈达昌从不接电话。

　　陈姗原本慢慢释怀的情绪，在北京的偶遇之后，又上心头。她很后悔自己没有坚持追求自己的爱情，在北京才几个月时间，就受不了孤独和无聊，抵制不住男朋友的追求，谈起了这个不知道是寂寞需要，还是情感需要的恋爱。她给陈达昌打电话不接，后来写过的挂号信，直接退了回来。她只能抽时间就给李欣打打电话，问问近况。

　　李欣是陈达昌的死党，他知道陈达昌一直惦记着陈姗，只是上次北京回来之后，就再也不允许提起她。前几天，陈姗给李欣打电话，

　　“李欣，最近还好吗？我可能最近要休假，我想回趟重庆，你们都在吗？到时候再一起吃火锅啊。好久不见了。”

　　李欣当然知道她是打听陈达昌的下落，直截了当，“达昌住院了，肝炎，估计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住在隔离病房，我们也见不着他。你回来休假估计也见不着他。”

　　“啊？！严重吗？为什么不让探视呢？”

　　“甲肝乙肝都有，防止传染啊，当然不能探视。我这里开会，不说啦，回头聊啊。”

　　陈姗第二天的航班就飞回了重庆，她想象中陈达昌消瘦的脸，没有家人在身边一个人住在医院，她毫不犹豫直奔医院。

　　李欣并没有告诉她是哪个医院，陈姗回家放了行李，就出门挨个找。距离朝天门最近的是重医二院，她去那里没有找到陈达昌的信息，又沿途找到外科医院，找到急救中心的时候，已经是她找到的第三家医院。

　　“陈达昌，有这个人，在隔离病房已经住了一周了。不过不能探视。有隔离规定。”陈姗问到隔离病区的护士台。

　　“护士，我是他的女朋友，专程从北京回来探望他的。我知道肝病隔离政策，我之前患过甲肝，有抗体，也注射过乙肝病毒疫苗，您看能不能让我进去探望一下，我也可以就在隔离病房陪护，不出来，直到他出院。”陈姗恳求这护士，

　　“你看看我这么远赶回来，你看看我的登机牌吧，真的是刚下飞机。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护士显得有点为难，“我是值班护士，隔离病房的规定不是我能修改的，我也没办法啊。”

　　正说着，方鸿渐医生查房经过护士台。

　　“郝医生，这位姑娘非要进去探望陈达昌，说是从北京专门回来的，是他女朋友。我没这个权限，你看怎么办？”护士把皮球踢给了医生。

　　“隔离病房不允许探望的，这个是规定啊。大家要遵守。你从北京回来还是东京回来，都不能因为这个原因而改变规定吧？！”方鸿渐对着陈姗礼貌地说。

　　“我前段时间患过甲肝，也是急性肝炎，我知道治愈之后自带病毒抗体。后来还接种了乙肝疫苗。我没有被感染的风险，为什么不允许我进去探望呢？规定是规定，但是也要尊重科学吧？”

　　方鸿渐郝医生又推推眼镜，“从医学上说，你是有道理的。但是，我怎么能证明你具备抗体呢？”

　　陈姗立马回答他：“很简单啊，一，我回去拿我的病例和接种疫苗，证明我有抗体；二，我现在就去挂号，你给我在医院马上抽血化验，用科学依据证明我有抗体。一旦证明我不会被感染，你放我进去探望。这个理由充分吗？我是他女朋友，很久没见到他了，我的心情请你们理解一下好吗？医生，你也是年轻人过来的吧，理解一下我们年轻人的心情好吗？”

　　这一通讲理，方鸿渐反而没话可说了。

　　“那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去抽血做个化验吧，拿到结果最短时间也要几个小时，你送完血样，自己先回去吧。”

　　陈姗二话不受，转身就挂号去了。缴费，抽血。检查是否具备甲乙肝炎病毒抗体。

　　下午，结果出来了。

　　陈姗拿着报告找到方鸿渐医生，“医生，你看，我都具备抗体。”

　　郝医生又推推眼镜，仔细看报告，“你的确体内具备抗体，不会再感染甲肝和乙肝病毒。我给你写个准许探视的条子，你押在护士台，就可以进去探望了。但是记住，时间有限，只能一个小时。另一个原因，是因为陈达昌已经进入治疗收尾阶段了，他的甲肝病毒也基本控制住了，所以允许你进去。”

　　陈姗拿着医生的手谕，押在了护士台，出现在了陈达昌的病房里。

　　陈达昌是消瘦了，陈姗看到他第一眼，清瘦的脸庞，穿着一身条纹的病号服，眼泪哗就下来了。陈达昌僵在洗手间门口，右手还押在左手背输液扎的针孔上，看着陈姗，觉得自己一下穿越到了大学的宿舍里，仿佛自己闯进了陈姗的房间一样尴尬。

　　陈姗低声地抽泣，陈达昌这才回过神来。

　　“陈姗，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到隔离病房来了。”陈达昌意识到自己是传染病人，立刻转过头去，防止自己唾沫传播给她。走到了窗前，“你别过来，不要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你是偷偷溜进来的吧？”

　　“别傻了，我这么自私的人，能不顾自身安危进来看你吗？我患过甲肝，也注射过乙肝病毒疫苗，今天还抽血做了化验，医生才放我进来，不会再感染你身上的病毒。放心吧。”

　　陈达昌没想到，和陈姗的重逢，竟然会是医院的隔离病房里。

　　陈达昌默默回到床上，半躺着。

　　陈姗默默坐在床沿。

　　两人千言万语在心头，却一直沉默。安静得出奇的病房，似乎能听见彼此血液流动的声音。

　　陈达昌还是主动开口了，“你怎么回来了？”

　　“休假。去北京就一直没有回来过，回来看看家里人。打电话给李欣，知道你病了。就找过来了。”陈姗的眼泪终于止住了。

　　“我没事了，估计都快出院了吧。”

　　“达昌，上次在北京，我知道你是专程来找我的。我也真的很后悔，自己耐不住寂寞，谈了男朋友。我知道你很伤心，我也再次鄙视了自己。”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我听说你生病了，我真的很担心，也很心疼，就想到你身边陪着你。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天天和你在一起。好吗？”陈姗勇敢地表达自己。

　　“我有自己的生活，有朋友，有事业，爱情已经不是我的必需品。我要做的就是赚钱，把公司做大。你要做的事情，就是遵循你的价值观，走自己的路。我们都不是大学的学生了，还是现实一点吧。回到你的男朋友身边去，我看小伙和你挺般配的。”陈达昌平静得甚至有些冷漠。

　　“我现在不和你争论，反正我是要陪着你的。”

　　陈姗不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起身开始收拾病床边的床头柜。拿出护士给她备好的手套戴上，口罩也戴上，把床头柜上的水杯、药、书都整理整齐，拿出纸巾擦擦干净。又进去洗手间，在里面洗洗弄弄，倒腾一阵，停下来。

　　“我呢，会每天来医院陪你的，直到你出院。你呢，也不要嫌我烦，我大老远从北京回来，不陪我爸我妈，陪着你，请你也领情。书早看完了吧，我明天给你带本书过来。有什么特别想看的书，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吗？”陈姗换了口气，像是在教育小孩。

　　陈达昌的内心在挣扎，北京巧遇带来的伤痛刚刚消失，陈姗出现，让他再次感到了痛楚。内心对陈姗的思念，又驱使他盼望她的到来。他茫然地看着陈姗，不知如何作答。

　　“我不影响你休息养病了，听我的，好好休息，不要想那么多。我心里，一直装的那个人，是一个数学天才，叫陈达昌。”

　　陈姗转身推门，冲他挥挥手，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木丹的电话打来了，“达昌，你好点吗？听医生说，你的急性肝炎已经控制住了，估计下周就能出院了？”

　　“哦，今天感觉好多了。什么时候出院还不知道，医生没说。”

　　“我给你送了几本书在护士台，查房的时候护士会给你送进来的。还有什么需要我带给你的吗？”

　　“不需要，我挺好，你不用来回跑了，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达昌，今天护士说你的家属今天进到病房里陪护你？没搞错吧？”

　　“哦，是陈姗从北京回来了，她有甲肝乙肝抗体，医生就放她进来了。”陈达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正常。

　　从北京回来以后，他再没提起过陈姗。木丹好几次问起北京和陈姗的事情，他都搪塞过去。渐渐地，她也就不问了。经过这段时间两人的相处，虽然没有什么惊醒动魄的爱情故事，但是木丹觉得陈达昌已经渐渐习惯了昌丹公司和她的生活节奏。上次去了木丹家，木丹的父母也都对陈达昌很满意。

　　陈姗的出现，让木丹陷入了困惑。

　　“哦，是陈姗回来了。太好了，她居然有抗体啊。终于有个人可以去陪陪你了。好的，你休息吧。挂了。”木丹没等他说再见，匆匆挂了电话。她不想让他听见自己想哭的声音。

　　第二天方鸿渐刚查完房，陈姗就进来了。

　　穿了件玫红色圆领体恤，牛仔裤，白色耐克运动鞋。高挑的身材，洋气充满活力的气息，给死气沉沉的病房带来一丝活力。

　　“我今天给你带了书，不过是中英文版本的《飘》，希望你能在病房里提升英语技能，别把你的英语六级考试成绩再还给老师。你生病需要专注，带了这本书，让你无法不专注。以前如果看过，就再复习一遍。如果没看过，就看看女主角和男主角是怎么通过曲折的故事，从不理解到理解，从相爱不能相处，到成为相爱的情侣。你需要学习这种情感。”

　　陈姗没有听他啰嗦，就把书拿出来，扔在床上。自己掏出一本英文书，坐在床边，安静看着。

　　护士推着输液小车进来了，“输液了。家属让一下。”

　　陈姗连忙挪到床的另一侧，陈达昌把左手背伸给了护士。陈姗帮忙把他的病号服袖子挽起，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看着护士扎针。

　　他的手背血管已经被扎得满是针孔，由于连续输液，手背的静脉血管已经收缩变细，很难再扎进针。护士扎了两次，都没能找到血管。“换个手吧，这血管太细了。扎不仅进。”护士说。

　　换了右手，扎了两次，还是扎不进。

　　原来两个手背都已经扎满了针孔，每天大剂量输液，血管都变细萎缩了。

　　“护士，扎脚背吧，我脚背上的血管很粗，肯定好扎。我以前跑步，回来就冲冷水，静脉曲张，脚背血管比蚯蚓还粗。”陈达昌主动给护士提建议。

　　“你还真懂，学医的啊？脚背可以啊，那我扎脚背吧。”

　　双手扎了几次都没扎进，脚背一次就扎进去了。护士推着小车转身，陈姗的眼泪又流出了眼眶，“疼吗？你一个人在重庆，也很辛苦吧？！”

　　“别把我想得那么悲催，我还好。”

　　“我能理解，我一个人在北京，能感到身在异乡的艰难。你在重庆也没有家，和我在北京一样。”

　　“你不是两个人吗？”听不出陈达昌是认真的，还是释放心里的积怨。

　　“不说这些了。看书吧。”陈姗拿起书，凳子挪到了他的脚边，一边看书，一边观察他的输液瓶。

　　直到护士来催促，陈姗才起身离开。

　　“听医生说明天就不用输液了，吃两天药，再检查一下，就可以出院了。你自己老实再坚持几天。”陈姗走的时候叮嘱道。

　　“我一直很老实的。”陈达昌回她的一句。

　　木丹这几天没来过电话，陈达昌也没打过去。店里有事，要不就是琴姐来电话，要不就是晓慧。几个关系好的代理商都打过电话来慰问，万姐和丽珍都要来医院探望他，被他用隔离政策回绝了。

　　陈姗照例每天都来，带着书自己看，每次直到护士催她走，她才走。

　　两个人也不怎么说话，来了问问好，两个人就看书。

　　最后查房这天，陈姗和方鸿渐一起进了病房，“陈达昌，你的检查结果都好了，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你家属正好也在，让她帮你办完，下午就可以出院了。”

　　陈姗开心地对方鸿渐说，“谢谢郝医生！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医生，医德高尚，医术高超，善解人意，有情有义，我会永远铭记你……”

　　“斯多普！停停停！我说姑娘，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夫，你把我说成了上帝啊，我可受不起。赶紧去办出院手续吧，很多人排队的。”方鸿渐医生笑呵呵地打发了陈姗，让她去排队办出院手续了，转头对陈达昌说，“陈达昌，你小子到底几个女朋友啊？这次北京回来一个，刚入院的时候有个叫木丹的女孩也说是你女朋友。一个比一个贴心啊，北京这位陈姗，直接抽血化验。小伙子，别玩火啊。”

　　“郝大夫，你误解了，都不是我女朋友，木丹是我公司的股东，陈姗是我的大学同学。不都是为了想来照顾一下我嘛，哪有什么玩火不玩火的。”

　　“嗯，那也很厉害啊，股东和同学都抢着要来陪护你这个传染病人。我怎么没这福气。呵呵，你痊愈了，出院吧！”方鸿渐透露出一丝羡慕，拍拍陈达昌的肩膀。

　　李欣和木丹开着那辆红色桑塔纳，在医院大门口已经等了一会儿。陈姗陪着陈达昌从住院部走出来。上次，四个人见面的时候还是在火锅桌上。

　　木丹主动接过陈姗手里的东西，“辛苦你了，没想到医生能放你进去探望。”

　　李欣给陈达昌翻了白眼，“你确认不会传染我吧？走吧，想吃点啥子？我们带你去开荤。”

　　陈达昌却对着三个人说，“我的摩托车还停在医院停车场，你们都回家吧，我自己骑车回去。刚出院，不想折腾了，回去我好好休息一下。谢谢你们了。”

　　李欣却开口了，“狗日的，你还以为我愿意陪你所？今天推了百万级客户的酒席，专门来陪你这个肝炎患者的。人家木丹中午电话就打给我了。你总要给我们这些群众一个交待啥！”

　　“胖子，莫啰嗦了，我真的想回去。”陈达昌但凡称呼李欣‘胖子’，就是很认真的，如果叫‘死胖子’或者‘狗日胖子’情况基本上很太平。

　　李欣也不啰嗦了，木丹也不愿意尴尬，“自己骑摩托车小心点。那我走了。”转身就走，“陈姗再见，我们有空再聚。”

　　陈姗反而有点不愿意离开，“我陪你回去。”

　　“你也回家吧，总要花点时间陪陪爸妈吧？！我真的想一个人回去休息一下。”对着李欣说，“你帮我把陈姗送回去吧，我自己走。”

　　说完，自己径直走向车库。骑着摩托车，向弹子石迎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