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白领

　　李欣正式被STV录取，职位：STV中国区客户经理，负责与在中国的广告客户沟通、开发与维护中国境内广告客户，起薪1.5万每月，奖金另算。

　　Scott在BCG咨询公司上班，名片上印着的中文名：潘二狗子。一如他的愿望，中国客户都对这个名字记忆深刻。

　　陈达昌开始在交大MBA班上课，每周六日全天上课，周一至周五完成相关作业，周三下午半天授课。

　　三个外地人，揣着对上海的希望，开始了新的生活。

　　李欣负责的中国广告市场，整个团队4个人，年度销售目标也很低，大家没什么压力。奖金分配比例虽然很高，但是动力也不足。因为这个STV的播出渠道很窄，只在中国境内的4、5星级酒店有播放机会。有些在上海的外国居民和华侨，自己花钱装一个卫星接收器，也能在家收看STV的节目。但在中国的整体收视率低，所以他们的广告客户也相对少，收入也很少。年度销售额不到整个电视台广告收入的1%，当然配置的人力就有限。

　　李欣经过了2个月的公司培训，开始拜访广告客户。这些客户都是集中在北京上海广州的涉外4、5星级酒店，每年在STV的广告投放，也基本上酒店的固定广告预算支出。毕竟STV是星级酒店的必备电视频道，入住的客人对这个频道的收视率非常高。

　　拜访客户的方式和流程，在STV有严格的标准。着装规范、交流方式、礼物赠送、商务用餐，甚至连吃饭的金额和送礼物的金额都规定得非常详细。送礼物，超过100元就算行贿，收礼物，超过100元算受贿。

　　李欣经过培训后，对比在重庆有线电视台的工作方式，一个是新石器时代，一个是工业时代。虽然卖同样的东西，管理制度和体系完全不同，要求也不同。在重庆，陪客户吃饭喝酒唱歌跳舞，这是必须动作。客户拿回扣或者要求一些其它回报，也都心照不宣，行业惯例。如果按照STV的规矩在重庆办事，估计要被视为脑残患者。

　　培训结束之后，成为正式员工。也没有师傅带徒弟之类的流程，邮件收到当月工作计划和指标，就自己开展工作。拿到STV在中国的客户清单，三大类主要客户，涉外宾馆酒店、白酒品牌、卷烟。

　　涉外宾馆主要分布在北京上海广州，西安和成都分别有两个客户。白酒是泸州老窖、五粮液、汾酒，卷烟是湖南和云南的品牌。整个国内的三大类客户，年度广告收入还没有重庆有线电视台多。李欣觉得不可思议，这可是覆盖全国所有涉外酒店和北京上海广州高收入人群的电视频道啊。

　　按照公司的月度计划，他要把现有客户全部跑一遍，需要续签合同的客户，优先拜访。合同期内的客户最后拜访。开发新客户的要求却很低，3个月开发一个新客户即可，而且还对广告签约的金额没有要求。

　　资本家的白领，怎么这么悠闲？李欣有点不解。

　　STV的广告价格完全透明，没有任何折扣，给全国的广告公司有代理佣金，销售额的10%，但是这类公司也很少。因为销售额低，也没什么广告公司愿意干这个代理。但李欣觉得这里隐藏着巨大的商机。

　　Scott也完成了公司的培训，跑了一趟香港，一趟新加坡，培训就算结束了。拿到第二个月工资时，他就计划搬出去，自己单独住。已经在静安寺后面的胶州路找到一套不错的法式建筑套房，几个老外租了整栋别墅，每人独立一间。他住在那里上下班更方便，一堆老外，平时还可以老乡见老乡，对于他来说，比起和陈达昌住在一起更有价值。

　　这天抽了时间，下班回来就和陈达昌对账。李欣也在上海，陈达昌约了一起到田林来吃晚饭，也正好给Scott送行。

　　房租好算，49元每天，住了多少天，算多少房租。最难算的是吃饭喝酒的钱，有些是潘二狗子喝的酒，他一项项把自己的酒钱抠出来，有些是陈达昌点的猪大肠潘二狗子绝对拒绝付钱。还有就是出租车费，公交车费。整整算了一小时，潘二狗子满意了。

　　“Oscar，thetotalamountis5939yuan.Youkeepthelist，youcanjustcheckupwithmeatanytimeifthere’smistake.（奥斯卡，总共金额是5939元。清单你保留一份，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核对。）”Scott开心地笑起来，露出大白牙，总算还清了债。

　　“PanErGouzi，youarenowseniorwhite-collar，highine，yourturntoinviteusadinner.（潘二狗子，你现在是高级白领了，收入高，总该请我们吃顿饭吧。）”陈达昌从来没有要求过他请客吃饭，最多就是AA制，把账记清楚而已。

　　潘二狗子也爽快，“Noproblem，let’sgoeatWesternfood，butletmeorder.（好的！请你们去吃西式大餐吧！不过只允许我点餐。）”

　　李欣竖起大拇指，“PanErGouzi，youaregenerousandknowtheriskcontrol，youareanexcellentstrategyprovider.（潘二狗子，你不仅仅康概，而且还懂得风险控制，是个出色的策略提供者。）”人家请吃饭，总得拍一下马屁吧。李欣感到自己越来越会恭维别人。

　　“Let’shavedinnerattherestaurantnamed“Face”.Yougonnalikeit，it’sinsidetheRuijinHotel.（好的，那我就请你们去着名的Face餐厅吧，就在瑞金宾馆里。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正准备出门，陈达昌手机响了。

　　“陈达昌，我是单善，今天有空一起吃饭吗？我请你吃KFC，借你的课堂笔记看看。昨天上午的课我有事没来，按课程表看是财务课程，全班估计就是你最擅长这个了。”

　　“哦，单善啊，今天我正好要和朋友一起吃饭，我一个室友搬家了，他请我们吃饭。没法吃你的KFC了。”

　　“啊？！你还有室友啊？只听说你有个好朋友也在上海工作，没听说你们住在一起啊。”

　　“不，是我的室友，一个美国人。我的好朋友不住在我这里。”

　　潘二狗子耳朵对英文敏感，听到陈达昌说的KFC，瞪着眼睛看着他，小声在耳边说，“WearenotgoingtoKFC，it’sFACE，F、A、C、E，Face.（我们不是去吃KFC，是Face餐厅，Face，F、A、C、E，Face）”

　　“哈哈哈，单善，我这个室友说不吃KFC，吃Face餐厅，要不你一起过来吃吧，估计他认为我是叫你一起参加了。”

　　“哈哈哈，方便吗？那你把课堂笔记带着吧，我开车来接你们。免费接送，蹭吃蹭喝，公平吧？Face餐厅很棒的，老外喜欢去那里。你们等我吧。”单善扔下电话，开着车就往田林路过来了。

　　陈达昌对着潘二狗子说，“Oneofmyclassmateswilljointhedinner，butIwillpayforher.Shewilldriveovertopickupustooffsethermealcost.She’smyMBAclassmate，wanttoborrowmyclassnotes.（我的女同学也一起参加晚餐，不过我帮她买单。她开车过来接我们，冲抵她的餐费。是我的MBA同学，她想借我的上课笔记。）”

　　李欣和潘二狗子相视诡秘一笑，“Femaleclassmate?Wele!（女同学？欢迎欢迎！）”

　　雄性动物的本能，是不分国界的。

　　单善的车开到楼下，三个人已经等在路边。直到车停稳在三人边上，李欣和潘二狗子才意识到这车就是女同学的。

　　“上车吧！”单善放下车窗，对着发呆的潘二狗子和李欣。

　　单善还是牛仔裤，穿了件磨砂皮衣，头发扎个马尾辫，对着李欣和Scott说，“你们好，不介意我今天晚上参加你们的晚饭吧？”

　　“必须不介意啊，有美女豪车免费接送，让我哪楞介意啊？对哇啦？”李欣学着上海口音，说得人肉发麻。

　　潘二狗子还是没听懂中文，赶紧问陈达昌，“Whatdoesshesay?（她说什么？）”

　　还没等陈达昌回复他，单善用流利的英文直接答复了，“DoyoumindIjoinyourdinner?IwanttoborrowOscar’snotes.Ihavetofinishthehomeworkastomorrowisthedeadtimetosubmit.MynameisIvy，Oscan’sMBAclassmate.（你介意我临时加入你们的晚餐吗？我要奥斯卡一些学校上课的内容。明天要交作业，我必须完成。顺便自我介绍一下，我叫Ivy，是奥斯卡的MBA同学。）”

　　潘二狗子坐在后座，对屁股下的这辆车，他是知道价格的，就算在美国，这辆车的价格也够买一栋房子了。眼前这个Ivy，不仅美丽大方，英文还非常流利。潘二狗子对着陈达昌说，“Youareluckytohavesuchaclassmate，Ienvyyou!（你很幸运，有这样的同学，我嫉妒你。）”

　　陈达昌别了他一眼，“You’vebeenstraight!（你倒是很直率！）”

　　单善接过话去，“中国人讲究含蓄，美国人完全学不会。听歌吧。”

　　终于不是熊天平了，一个叫朴树的人，出的新歌：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森林，年轻的人们消失在白桦林……

　　奔驰G55，穿行在上海喧闹的街道上。车里播放的歌曲《白桦林》，讲述着一个凄凉的爱情故事。音乐响起，再没人说话，听着朴树像在半唱半说地叙述这个故事。潘二狗子显然不知道歌词在唱什么，但这首歌，却不需要歌词，也能感到悲伤。

　　Face其实是个酒吧，可以吃饭，可以喝酒。

　　在瑞金宾馆的大草坪边，一栋老式法式建筑，三层小楼，就是Face酒吧。露天草坪边上，放着一些餐桌，每个桌子边上放着一个遮阳伞一样的取暖炉，烧着煤气罐里的煤气，喷出蓝色的火苗从伞的顶端发出热浪，再通过金属的伞面，反射到桌子边上的人。

　　大厅里有一个台球桌，想打球的人，自己在黑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算是排队。赢了球的人，可以继续打球。一楼七拐八拐好几个房间，布置成不同的风格，有东南亚风格，日式风格，美式风格，还有一间中式风格。

　　中式风格的这间屋子放着一张巨大的木床，床中间放着一个小木桌，矮脚的，木桌上可以放茶杯。这是一张清朝时期，大户人家的吸鸦片用的桌子。人可以躺上去，脱了鞋，靠在那里，吸食鸦片。现在放在酒吧餐厅里，老外脱了鞋，盘腿坐在上面喝着啤酒。

　　房间都订满了，没有空位。四个人只能坐在户外的露天座位，要不就等位。春寒还在，露天的座位虽然有烤火炉，却挡不住寒气。

　　“Wewait?（我们等吧？）”潘二狗子问大家的意见。

　　“我来问问有没有位置。Face酒吧在三楼有个VIP房间，一般不对外开放。”单善说了一句，径直走向了吧台后面的办公室。

　　陈达昌和李欣不知道她去干嘛，只能在门口等着。

　　几分钟，单善出来了，还跟着一个领班，毕恭毕敬地邀请大家，“请大家跟我来，三楼VIP房间用餐。”

　　三楼的VIP房间，是一间带露台的大包房，中式装修，摆着一个巨大的八仙桌和八张太师椅。围着一圈是红木柜子和椅子。墙上挂着泼墨中国山水画，茶几和桌上放着青花瓷瓶，里面插着兰花。房间里开了暖气，背景音乐也换成了老上海的流行歌曲，周旋演唱的《夜上海》。

　　大家一时不知道如何就坐，进了门，看着单善。这个富家女子，几分钟就搞定了这个包房，把三个男人搞得不知所措。生怕不小心得罪了眼前这位小姐，搞不清她的来路。

　　“坐吧，别站着了，我们就四个人，一般这里接待8人以上的。”单善显然对这里很熟悉。

　　“Iaskthemtohelporderdishes.CauseVIProomrequiresminimumcharge，ifweorderaccordingtothemenuprovideddownstairsitdoesn’tmeet.IdecidedtoetoVIProomsoIwillpaythebill.IfyouwantAA，Iwouldn’tmind.（我已经通知他们帮我们配点菜了，因为这里有最低消费，如果按照楼下的菜单点餐，是不够最低消费的。决定来VIP房间是我做的决定，今天算我请客了。当然，要AA制也可以，我不反对。）”单善用英文说了一遍，省去了他们给潘二狗子翻译。

　　潘二狗子说出了绝对礼貌和绅士的答复，“Howcanwerefuseaninvitationbyalady?Ifyouwishtoinvite，wedon’tdiscriminatefemale.Iagreewithyou.（我们怎么能拒绝女士的邀请呢？如果不满足你请客的愿望，那是我们对女性的歧视。我支持你请客！）”

　　“狗日的潘二狗，你还不客气也！”陈达昌好笑又好气，用四川话骂了句他。

　　三个中国人哈哈大笑起来，潘二狗子的脸通红，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菜上来了，中式的餐桌，上来的一道道西式餐点。

　　陈达昌端起酒杯提议，“PanErshouldhavetakenthebilltodayactuallytothankmeforhelp，butnowitchangestoIvy，Let’scheerandthankforIvy.PanEr，youstillownmeadinner，nexttimeyoupaythebill.（今天原本是潘二请客吃饭，感谢我在上海对他的帮助，现在变成了Ivy请客，我们向她表示感谢，潘二的饭嘛，欠着，下次再请。）”

　　“Ivy，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以前常来吧？最低消费多少钱？”李欣忍不住问她。

　　“别忘了，我大学是学旅游专业的，刚开始的工作就在中国旅行社，接待外国旅游团，政府间的旅游团，经常和酒店宾馆有联系。这个酒吧在老外圈子里很知名的，我经常帮客人团体订桌子。这里的领班我也认识的。今天正好这个房间没人，我们就坐了。其实没有最低消费，我骗人的。嘻嘻。”

　　“原来如此啊，那你和酒店宾馆的人都很熟悉啦？太好了，我最近也是和酒店宾馆的市场部和公关部在联系业务。以后可以多向你请教了！我在STV工作，做广告销售。”

　　偌大的包间，其实就吃了几道简单的沙拉香肠土豆泥和牛排，上了甜品，就算吃完了。四人来到一楼，李欣和潘二开始打桌球，陈达昌和单善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拿出课堂笔记给单善讲解。

　　Face酒吧的老外比中国人多，不一会儿，潘二狗子就和吧台上的美国老乡喝上啤酒了。李欣输了桌球，感到无趣，凑过来陪着陈达昌和单善。

　　“Ivy，能帮我引荐几个宾馆市场部的负责人吗？我要拓展STV的广告业务。”

　　“好啊。你需要哪些酒店，整理一个清单给我吧，我不认识的，总能找到朋友认识。STV是大公司，推广业务也很容易。只是你们不重视中国市场，要拓展，其实不难。”

　　“太好啦！”

　　陈达昌瞪了他一眼，“胖子，能不能不要那么势利！刚认识，就让人家帮你接洽业务。好意思啊。”

　　单善反而洒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上海是中国的经济中心啊，天天谈友谊多没劲，有关系就用啊。”

　　Face酒吧越夜越热闹，在幽静的瑞金宾馆里，悄悄地喧闹着。

　　单善做完自己的作业，开车送回了陈达昌和李欣，潘二狗子舍不得离开老乡，继续留在了吧台边。李欣的收获明显更大，他要充分利用自己在STV的工作，大把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