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耀华

　　王耀华紧张地看着儿子。

　　才刚刚满周岁的儿子正趴在地上。

　　在他面前，从左到右摆放了几样东西，分别是圆滚滚的五号足球、一支笔、一个小算盘、一个小金元宝、一辆小汽车玩具、一把小手枪。

　　王耀华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缓，生怕打扰了正准备抓周的儿子。

　　在他紧张的注视下，儿子在眼前的几样东西面前不断摆头，东张西望。

　　时而抬起手来，作势要拿。

　　却又在王耀华的屏息中缩回了手，改变主意，望向下一个目标。

　　最后他爬到比他头还大的五号足球跟前，打开双臂，整个人扑上去，将足球抱住。

　　与此同时，王耀华也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好样的，烈烈！哈哈！”

　　儿子抱着足球在地上滚来滚去，王耀华扭头对自己的妻子炫耀起来：“你看我说对了吧？我就说咱儿子肯定选足球！”

　　妻子周虹嗤之以鼻：“孩子天生就对圆滚滚的东西感兴趣，你换成篮球，他也会去抱的。”

　　王耀华嘿了一声：“咱家又没有篮球。”

　　然后他又说：“那就重新抓一次，这次我把足球拿走。”

　　说完他拿起一个世界杯模型放在原来足球的位置上，再把足球从小王烈怀里拿出来。

　　刚刚拿走足球的时候，小王烈还哇哇叫着想要哭闹。

　　王耀华连忙安抚他：“没事儿没事儿，我们重新再选一次。”

　　说着他把儿子抱回到抓周的地方，示意他重新来过。

　　这次小王烈倒是没有犹豫，在被爸爸放下来之后，就直奔那金光闪闪的世界杯模型！

　　抓住世界杯模型后他才咧嘴笑起来。

　　王耀华也在咧嘴笑：“哈！你看！你看！第二次了哈！这次更棒！直接拿世界杯！”

　　然后他扭头对身边的妻子周虹说：“瞧！咱儿子有出息！世界杯啊！他想要拿世界杯！”

　　周虹白了他一眼：“小孩子都喜欢金灿灿的东西，你放个金镯子他一样抓……”

　　王耀华不理妻子这话，而是又对儿子竖起大拇指：“好样的，烈烈！牛啊！”

　　他这么说的时候，脸上泛着兴奋的笑容。

　　抱着世界杯的小王烈见爸爸笑得很开心，于是也跟着开心地笑起来。

　　※※※

　　小王烈站在小区中间的草坪里，脚下是一个足球，他的注意力却不在足球上，而是扭头看着那些正在结伴追逐打闹的小朋友们。

　　王耀华在旁边注意到了儿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些小孩子们在小区的公共道路中成群结队地跑来跑去，大呼小叫，基本上都是上幼儿园或者小学低年级的孩子，似乎有使不完的精力。

　　从儿子的目光来看，他很想加入其中。

　　于是王耀华问：“想和他们一起玩？”

　　儿子点了点头：“嗯。”

　　王耀华大手一挥：“去吧。”

　　儿子转身就想跑，却被他叫住了：“诶，球，带着球，别搞掉了。”

　　小王烈被提醒之后，连忙带上了足球，再转身追向那些小朋友们。

　　王耀华以为儿子会用手抱起足球追上去，没想到他儿子是用脚带着足球去追那些小朋友们的……

　　这太蠢了！

　　带着一个累赘，怎么可能追的上？

　　王耀华打算提醒儿子，却突然发现儿子的带着足球跑的时候节奏非常好。

　　他每次把足球踢出去再追，足球和他的距离都几乎是固定的，看起来就好像有一根长度固定的绳子把足球和他的脚踝栓在了一起……

　　一开始王耀华以为是偶然发生的，但当他盯着儿子仔细看了一会儿后，他发现这是一个固定出现的现象。

　　他的儿子好像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带球，天生就掌握了带球的节奏。

　　王耀华改变了主意，没有出声提醒自己的儿子，而是就站在原地看着儿子带球追向那群小孩子。

　　那些小孩子不只是简单地在小区里的道路中奔跑，他们时而会全力冲刺，时而又突然停下来，时而脱离道路，跑到小区的草坪中来嬉闹。

　　而他儿子也就带着足球跟着这些小孩子们时跑时停，在他们嬉闹的时候，场面会有些混乱，小王烈就尽可能地在人群中护住足球，不让它被人踢走。

　　其实他只需要把足球抱起来，就能避免这种情况。

　　可不知道是出于执拗，还是没想到用脚踢的足球其实也可以用手抱……总之，小王烈没有这么做。他脚下忙着拨弄足球，确保不让足球脱离自己的控制范围。

　　等到小朋友们又轰然散开，互相追逐后，他便再次趟着足球跟上。

　　然后王耀华就看见他儿子在这群人中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明明带着一个“累赘”，他却奔跑的比其他那些小孩子们更快！

　　以至于他不得不在超越这群孩子们之后，经常停下来等他们……

　　到后来，小王烈似乎已经对于和那些孩子们追逐嬉闹不感兴趣了，他开始自顾自地带球往前跑。

　　在小区的公共道路上，他带球绕过别人，绕过小狗，绕过障碍物……

　　他看起来很开心，像是在享受这种带球奔跑的感觉一样。

　　然后等他跑了一圈后，他看见还站在原地的爸爸，就停下来，一只脚踩着足球，向爸爸挥手：“爸爸！爸爸你看！”

　　语气充满了兴奋地炫耀。

　　王耀华没有回应自己的儿子，只是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

　　“今天在学校训练得怎么样？”

　　在走进单元楼之前，王耀华问背着书包的儿子。

　　小王烈回答道：“挺好的，教练夸了我呢！”

　　“哦？夸你什么？”

　　“他说我一点就会！”

　　王耀华微微一笑，但很快又板起脸点头道：“不要骄傲，继续努力。”

　　“嗯，我知道，爸爸。我不会骄傲的。”

　　王耀华还在继续说：“只是在你们学校拔尖是不够的。我们的目标可不是在学校里当第一，在你们学校之外，还有很多厉害的人，你是天才，但他们也是天才。如果没点儿天赋，根本就踢不了足球……要保持虚心，就算赢了一场比赛，也还有更多比赛。你击败了一个对手，也还有更多对手。所以千万别骄傲，其实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父子俩说着来到了电梯间，王耀华将手中的足球递给儿子，对他说：

　　“去，颠球走楼梯。”

　　小王烈也没有异议，毕竟这已经是他每天放学回家的固定环节了。

　　父子俩在电梯间分别，王耀华按下按钮召唤电梯，小王烈则颠着球拐向电梯间隔壁的楼梯间，在王耀华的身后，传来了他一边颠球一边迈步走上台阶的声音。

　　砰砰砰的触球声在楼梯间里回响，非常大声。

　　王耀华隔着墙壁大声提醒儿子：“球落地后要下来重新爬啊！”

　　从楼梯间里传来儿子的回答：“知道啦！”

　　电梯到来，王耀华走进去，按下八楼的按钮。

　　等他乘坐电梯来到家门口时，不是先回家，而是走到楼梯间里去等自己的儿子。

　　他能听到砰砰砰的回响从楼下传来。

　　王耀华就站在楼梯间门口等着。

　　随着脚步声和颠球的声音越来越近，小王烈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王耀华的视野里。

　　看见儿子，王耀华提醒道：“最后一层了，稳住，球落地了你就得下到一楼重新开始了。”

　　小王烈很专注的颠球，就像是没有听到爸爸的提醒一样。

　　他没有急着立刻就踏上台阶，而是在两段台阶之间的平台上用两只脚轮流颠球，利用这种最简单的颠球方式来调整呼吸，获得休息的机会。

　　在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之后，他把足球挑起来，然后迈步踏上台阶。

　　等他站上台阶后，足球也落下来，被他用左脚重新颠起，同时继续抬脚颠把落下的足球颠起。

　　就这样循环往复，直到他稳稳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在了爸爸面前。

　　然后他“嘢”了一声：“一条命通关！”

　　王耀华严肃地点头夸奖道：“不错！明天争取也能一条命通关。你要是能够连续五天都一条命通关，周末就奖励你看一个小时的。”

　　小王烈开心地挥了挥拳头：“肯定行！”

　　※※※

　　“难不成你还真打算让儿子走职业足球这条路啊？”

　　周虹问自己的丈夫王耀华。

　　就在一个小时前，东方足球学校的创始人、校长，国内著名的“青训教父”许东方专程登门拜访，希望能够把王烈带去东方足球学校接受培训。

　　东方足球学校是中国国内足球青训最强的专业足球学校，学校和多家中国的职业足球俱乐部都有合作关系，每年都能为各级别球队输送合格的球员。

　　自从2000年成立以来，十年来一共培养出了三十九位青年队和少年队级别的国脚。

　　而成年队级别的国脚也有五人。

　　在足球这个成材率并不高的项目中，这个成绩可以说非常了不起。

　　所以圈子里流传着这一句话：“能够进入东方足校，就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踏入了职业足球的大门。”

　　而且东方足校对于那些确实天赋异禀，但家庭条件并不好的苗子，会直接免学费，所以每年都有无数怀揣着足球梦想的少年或者家长，专门跑去东方足校参加入校考试。

　　但能够让校长许东方专程上门邀请，还是非常罕见的情况。

　　这也可以说明小王烈的天赋有多高。

　　面对妻子的问题，王耀华没有丝毫犹豫：“当然，要不然他这天赋不就浪费了吗？”

　　“但你也说过足球的成材率很低，淘汰率高的吓人……”

　　“是啊。可是对咱儿子这么高的天赋来说，淘汰率再高也值得一试。”

　　见丈夫说的这么坚定，周虹明白他内心早有决定，于是她很奇怪：“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答应许校长？”

　　在刚才的见面中，许东方充分表达了学校方面的诚意，丈夫和他相谈甚欢。

　　那场面看的周虹都以为丈夫要立刻拍板，把这事儿定下来了。

　　没想到最后丈夫表示自己还要和家人商量商量再决定。

　　“不能让他觉得我们太急迫啊，刘备请诸葛亮还三顾茅庐呢。咱儿子不能和诸葛亮比，那也要两顾吧？”王耀华说得很得意。

　　周虹却哼道：“你就不怕玩儿砸了？”

　　“嘿，砸什么？如果这样许东方就不来了，那就说明他不是真心想要咱儿子。那我们也犯不着送儿子去他的足校。”王耀华冷笑一声。

　　周虹叹气道：“你就这么把儿子的未来都安排好了，有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啥意见？我的意见就是他的意见。”王耀华说得非常霸道，“他才多少岁，他懂个啥？要是让他自己选，那他还不愿意上学呢，你就不送他去上学了？”

　　周虹无言以对：

　　如果在学习和踢球之间一定要放弃一个的话，那她儿子肯定会放弃学习……

　　所以，有些时候还真不能考虑孩子的意愿。

　　不过形式还是得走一下。

　　周虹走到儿子房间门口，问他：“你真的想去踢职业足球，以后就吃足球这碗饭了？”

　　正在假装写作业的儿子点头给了妈妈一个肯定的回答：“嗯。”

　　“你就不怕万一失败了？”

　　儿子挺起胸膛：“爸爸说了，我肯定可以！”

　　周虹被气笑了，转身对丈夫说：“王耀华你教得好儿子！”

　　丈夫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得很开心。

　　※※※

　　“阿烈，这次你跟着国少队从欧洲比赛回来，许校长给你说了有欧洲俱乐部对你感兴趣的事情吗？”

　　听到电话那头爸爸的问话，王烈点头：“说了。”

　　“他怎么说的？”

　　“他说让我先别考虑去国外踢球，先在国内把球踢好，争取先在国内踢上职业比赛。太早去国外踢球没好处……”

　　他话没说完，就被爸爸的粗口打断了：

　　“放屁！”

　　听得出来爸爸语气中的不爽，王烈立刻住嘴不说了。

　　他知道爸爸这不是在骂他，而是在骂许校长。

　　果然爸爸接着说道：“许老头这是在骗小孩呢！我还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吗？无非就是把你签给国内的俱乐部，学校能赚到更多钱而已……儿子，你想不想去欧洲踢球？”

　　“我？当然想啊！”王烈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这是他的心里话。

　　之前许指导找他，让他安心留在国内发展，先不要考虑去欧洲踢球的时候，他还有些失望呢。

　　任何一个有梦想的足球少年，都会希望自己能够去欧洲踢球。

　　因为那里就是世界足坛的中心舞台，能够站上这个舞台，便能证明自己的能力。

　　可以这么说，除了为国效力，去欧洲踢球就是王烈的另外一个梦想。

　　“行，那我们就准备出国踢球！”

　　虽然很希望去欧洲踢球，可是听见爸爸这么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王烈还是很吃惊。

　　“真出去啊？”

　　“那当然。”

　　“可怎么出去？”

　　“你先别管那么多了，就在学校里好好练球。这事儿你爸来处理。”

　　※※※

　　周末的时候，王烈又被足校文化课的老师魏琴叫到了家中来“开小灶”。

　　不只是生活上开小灶，学习上也要开——魏老师要给他补补课。

　　晚饭的时候，魏老师一家人和他围坐在餐桌旁，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仿佛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魏琴的丈夫唐凌峰在餐桌上就问起了一个他非常关心的问题：

　　“小烈啊，你真就铁了心要出国踢球吗？”

　　王烈放下筷子，点头道：“嗯，一定要出国踢球。”

　　“但现在因为这个事情，你在学校里也很不好过……你是不是已经被内部禁赛了？”

　　王烈继续点头：“对，只让我训练，不让我比赛了。”

　　“光训练，不比赛……这怎么行？你现在正是涨球的时候啊……”唐凌峰皱起眉头，很是忧虑。

　　王烈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低头扒饭。

　　唐凌峰扭头对妻子魏琴说：“要不你去帮忙找许校长说说情？”

　　魏琴瞪了丈夫一眼：“瞎说什么呢！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文化课老师……”

　　王烈也替自己的老师辩解道：“用不着，用不着。”

　　唐凌峰又叹了口气：“现在网上全都是骂你们的……”

　　被许东方亲自上门邀请加入东方足校，光是这一条噱头就让王烈成为了网上中国球迷们关注的焦点人物。

　　他的名气当然比不上那些真正的职业球员，可也有不少中国球迷知道他的名字。

　　毕竟东方足校在国内青训界一直都是大名鼎鼎。

　　作为东方足校的头牌天才，在那些一直关注中国青训的球迷心中，王烈就是一个明星。

　　王烈也没有辜负这些人对他的期许，自从加入东方足校之后，在各年龄段的比赛中都表现出色。

　　用实际表现和成绩证明了大家送他的那些“称号”名副其实。

　　如今的他已经不只是东方足校的头牌，而是中国国少队的头号球星。

　　因此当他和东方足校因为去欧洲踢球的事情出现分歧，闹出矛盾之后，自然也就身处风口浪尖了。

　　有不少球迷支持他出国踢球，但也有很多球迷支持东方足校。

　　很难说这两边究竟谁对谁错，毕竟他们都有各自的立场。

　　王烈想要去水平更高的欧洲足坛继续提升自己，这没问题，不少中国球迷也是这么一直期待着的。

　　而东方足校作为一个非公益组织，也是需要赚钱的，从赚钱的角度来说，把王烈卖国内俱乐部，显然比转给欧洲俱乐部给值钱。毕竟东方足校在中国国内的名气，在欧洲完全不值一提。

　　但这是从理性角度的解读。

　　很多人其实并不会这么理性。

　　支持王烈的人狂喷东方足校唯利是图，祸害中国足球唯一的希望。许东方也从中国足球的“植树人”，变成了“罪魁祸首”。

　　而支持东方足校的人则怒喷王烈父子忘恩负义，对培养了他的东方足校残酷无情，翅膀硬了就想要单飞。

　　王烈从中国足球的希望之星，变成了一个无耻小人，而王烈的爸爸王耀华被骂的更多也更狠，因为大多数中国球迷都认为年幼的王烈其实根本不懂，他完全是被自己那个贪婪、邪恶、丑陋、卑鄙的爸爸操控了。

　　本来许东方和王烈这对师徒之间的故事，应该成为中国足球的一段佳话，却就这样被利欲熏心的王烈爸爸给毁了！

　　他毁掉的不光是一段足坛佳话，他也毁掉了中国足球的未来！

　　简直是罪不容诛！

　　愤怒的球迷们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了。

　　双方的支持者就这样在网上掀起了骂战。

　　而当事双方也被架在了火上烤，有点下不来台了。

　　但是在唐凌峰看来，东方足校还是强势一方，毕竟王烈的注册所有权是在东方足校的，只要东方足校不点头，王烈怎么可能走得了？

　　现在这样僵持不下，其实对王烈更不好。

　　王耀华搞不好真的会因为他的冲动和偏执，毁了孩子！

　　见唐叔叔对自己的未来感到焦虑，王烈转过来安慰他：“没关系的，唐叔叔。我们已经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哦？什么办法？”唐凌峰迫不及待地问。

　　而且不仅是他，旁边的魏琴和他们的女儿唐星梅也都竖起了耳朵。

　　“我爸说服我妈，把家里房子卖了，就有钱从学校那儿把我的所有权买断回来了。”

　　王烈说的轻飘飘，唐凌峰和魏琴则都惊呼起来：“卖房子？！”

　　见王烈点头之后，魏琴问道：

　　“我记得你们家就一套房子吧？”

　　王烈继续点头。

　　魏琴瞪大眼睛：“那卖了房子你们住哪儿？！”

　　“我爸说租房子住。”

　　见王烈表情平静，就好像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一样。魏琴怀疑才十四岁的王烈根本不清楚卖掉家里唯一一套房子意味着什么。

　　于是她试图向王烈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又想起来，自己对王烈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难道王烈还能做主？

　　最后她只能喃喃道：“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啊……”

　　一直都在旁边专心倾听而没有说话的唐星梅终于忍不住问道：“王烈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欧洲踢球呢？”

　　王烈扭头看着魏老师的女儿，比自己大两岁姐姐，很认真地说道：“因为只有去水平最高的欧洲踢球，才能成为最好的球员。”

　　“哇，你要成为中国最好的球员？”唐星梅瞪大了眼睛。

　　王烈嘿嘿一笑：“是全世界最好的球员。”

　　唐星梅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而且不仅如此，她的嘴巴也跟着张大。

　　※※※

　　“本报讯：东方足校今天在官方网站上宣布正式和王烈解除关系。至此，双方持续了四个多月的纠纷终于落下了帷幕……据悉，小球员的家人已经从学校里买断了所属权，从而获得了自由身。王烈的爸爸王耀华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表示，他们还是会继续追寻去欧洲留洋踢球的梦想……

　　“有知情人士透露，王耀华卖掉了房子才凑够了买断费用。现在王耀华一家人都住在出租屋中……王烈的父母原本经营着一家小公司，为了带王烈出国踢球，父亲王耀华可能会成为儿子的‘全职保姆’……

　　“卖掉家中房产、放下事业生意……很显然，王耀华为了让儿子能够出国留洋，继续追求足球梦想，已经押上了一切。他也必须赌上一切，因为和东方足校闹翻，王烈在国内足坛似乎已经没有了容身之地——东方足校的关系网遍布全国，多家俱乐部都和他们有合作关系。

　　“我承认欧洲足球的水平比国内更高，但是才十四岁，就想要出国留洋，并且最终闹得如此难看……这难道就是王耀华为他儿子安排的‘路’吗？王烈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少年，但他的爸爸王耀华的偏执迟早会害了他！”

　　※※※

　　王烈和队友们一起有说有笑地走下场，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场边栏杆外的爸爸，并且看见了爸爸脸上拧得出水来的阴沉表情。

　　他心里咯噔一下。

　　看得出来，爸爸生气了。

　　但他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会生气。

　　自己这场比赛表现其实挺好的。

　　从第六十分钟被换上场，到比赛结束，算上伤停补时，他一共踢了二十四分钟的比赛。

　　在这二十四分钟比赛时间里，他独中两元，梅开二度。

　　对于一个才刚刚来到这支球队不到半年时间的新人来说，这样的表现非常不错。

　　就连他的队友们在比赛结束之后，看他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从原来的冷淡变成了热切，比赛刚刚结束，就主动跑来和他攀谈交流。

　　这样的表现，他想不通，爸爸为什么还会不高兴……

　　怀着忐忑的心情，王烈在更衣室里换好衣服，和自己的教练、队友们告别后，他在球场外又见到了爸爸。

　　场外全都是来接孩子的家长，非常热闹。

　　王耀华看见儿子出来，没有说话，而是板着脸转身就往停车场走。

　　于是王烈也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沉默着上了车。

　　坐在车上，王耀华并没有急着发动他来西班牙才买的二手高尔夫，而是终于开口道：“你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很好？”

　　语气严肃，甚至有些冷冽。

　　爸爸一开口，王烈就觉得这车子里的温度都低了几度。

　　他当然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很不错，可是既然爸爸这么问了，那就说明爸爸不满意。

　　尽管他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不满意，可是长期和爸爸相处的王烈知道这种时候最好顺着爸爸的意思说。

　　于是他低声回答道：“不好……”

　　“怎么不好？”

　　王烈这下是真回答不上来了，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自己的表现究竟怎么不好了……

　　见儿子沉默下去，王耀华就知道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表现不好，于是他很严厉地批评道：“你为什么只进了两个球？”

　　“啊？”王烈的大脑一时间没有跟上爸爸的节奏。

　　“只进了两个球”？

　　如果不是了解自己爸爸的脾气，换个人，他甚至以为这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但他知道自己的爸爸不是那种喜欢开玩笑的人。

　　听见儿子这一声条件反射的“啊”，王耀华更生气了——如此浑浑噩噩，怎么得了？！

　　于是他的声音也跟着高了八度：“啊什么啊？！你是不是觉得进两个球很厉害？”

　　“不是……”

　　“还说不是！你在进两个球后很明显就松懈了，跑动也没有之前那么积极。第八十六分钟那个球，你为什么不加速去追？只要去追，就有机会！就算没有射门的机会，说不定也能逼出一个角球来，这对球队的进攻都是有利的！”

　　面对爸爸的批评教训，王烈低着头一言不发，不敢还嘴。

　　王耀华见儿子这个样子，就知道其实他心里不服气，想想倒也正常——进了两个球还要被这么骂，不服气也正常。

　　但理解归理解，嘴巴上王耀华的话依然说得很重：“你忘了我们刚来这里的时候，那些人对你是什么态度？现在你进了两个球，他们主动找你聊天，对你笑，你就觉得自己在球队的地位上去了？做什么白日梦呢？！

　　“我给你说，王烈。我们在这里是外来户，你要怎么和这些本地人竞争？你必须表现得比他们优秀一倍，甚至更多才行。否则人家教练为什么选择你，而不选择别人？才进两个球就自我满足，你还怎么和别人争？那些本地人当然可以进一个球、进两个球后就满足，但你不行，你没有资格停下来！

　　“只要在球场上，你就必须永远想办法进球、创造机会！帽子戏法就是比梅开二度更有说服力！能进三个球，就不要只想着进两个球！想要在欧洲足坛出人头地，想要成为最好的球员，那就要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到极致！如果你做不到，那我们就只能滚回国！然后被所有人笑话！那些恨你的人会用各种方法骂你，而你还不能还嘴，因为你确实失败了！你想回家做个失败者吗？你想被人笑话吗？！”

　　※※※

　　王烈站在一排万年青后，低头看着眼前的碑。

　　碑上刻着“严父王耀华之墓”，下面落款则是“妻：周虹。儿：王烈。媳：唐星梅。”

　　墓园里算不上安静，虽然并不是清明时节，却依然有人来祭拜。

　　头戴鸭舌帽的王烈身处其中，并不突兀。

　　也没人看见这个低头伫立在墓碑前的人其实就是中国足球的头号巨星。

　　王烈低头看着墓碑上爸爸王耀华的那张照片。

　　照片中的父亲笑得很灿烂，看起来不像是遗像。

　　确实也不是。

　　王烈还记得这是从哪张照片中截下来的：

　　在爸爸身边，还有一个手里捧着法甲联赛全场最佳奖杯，笑得同样灿烂的自己。

　　那是自己从两次膝盖重伤中恢复过来之后第一次拿到全场最佳。

　　自己在那场比赛中梅开二度的同时，还有一次助攻。

　　两次重伤后，外界有很多唱衰他的声音，无论是球迷还是媒体，以及一些足球圈内的专业人士，可不是怀疑他是否还能重新回到受伤前的状态，而是怀疑他是否还能继续踢球。

　　毕竟同一个部位相同的伤受两次，对任何一个职业球员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这场比赛的全场最佳是王烈对外界最好的回答。

　　比赛结束后，王烈捧着全场最佳的奖杯，和爸爸站在一起，让在场的记者给他们留下了这么一张合影。

　　当时的爸爸笑的非常开心，或许是因为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的儿子还能继续追寻足球梦想。

　　当爸爸因为心脏病突然离世的时候，王烈没有选择距离最近的照片来作为爸爸的遗照，而是专门选了这张照片。

　　就因为这张照片所定格的那一幕，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爸爸来说，都意义非凡。

　　那一天，乌云散去，风浪平息，原本已经停靠港口两年多的小船，又再次在明媚的阳光下扬起了帆。

　　当时王烈和爸爸都觉得未来一片光明。

　　王烈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遭受这样的重伤，而爸爸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单纯对未来充满希望，以及发自内心地为自己儿子能够战胜伤病感到高兴。

　　只是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这艘小船在四年后差点触礁。

　　2026年，就在王烈效力于巴塞罗那竞技的第四年，他的爸爸在他去训练的时候，独自一人在家，突发心脏病，离世。

　　如果不是他当时的未婚妻唐星梅一直陪在他身边，给他安慰和鼓励、支持的话，王烈自己恐怕都很难从痛苦中走出来。

　　在为爸爸立碑的时候，王烈坚持要用当初那张全场最佳赛后合影的照片来做爸爸的遗像。

　　因为他想要用这张照片告慰自己的爸爸，让他在天堂可以安心。

　　“爸，我一直都没有给你说过，其实我有一些‘奇遇’……”

　　站在墓碑前，王烈低头不语，只是在心里对自己的爸爸倾诉。

　　“我给你选那张照片，是因为那场比赛的全场最佳，让我确信，只要我不再受伤，凭借我的努力和天赋，我一定可以在欧洲闯出来。所以那张照片就是我给你的承诺。”

　　在心里说到这里，王烈稍微顿了顿，然后继续想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完成了承诺……我成功了，但又没有完全成功。如果以一个中国球员……亚洲球员的标准来说，我应该已经做到了前人从来没有做到的成就，我拿到了两个金球奖，还有一个世界足球先生……我还拿到了俱乐部冠军大满贯，可是距离我们当初的梦想，却还有很远的距离……

　　“三年前那届世界杯失败后，一直到今年以前，我虽然在坚持，但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坚持是没有意义的……不管我再怎么在训练中压榨自己，也敌不过时间。很多人都说2034年沙特那届世界杯，就是我的最后一届世界杯，我不想同意他们，但我心里也知道，其实他们说得对……

　　“只是除了继续努力训练、比赛，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这好像只是我自从开始踢球以来的惯性……那段时间真的很难，我几乎都要熬不住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又见到了十九岁时来找我的那个人——那个让我不用担心伤病的人。他说他不忍心看我被‘非凡之心’的副作用折磨，于是就想要帮我解除‘非凡之心’的诅咒。他是说我不讨人喜欢、与全世界为敌都是因为‘非凡之心’导致的，而那个‘非凡之心’是我不用担心伤病的‘代价’。

　　“一开始我觉得他在放屁，因为在我遇到他之前，在我刚刚接触足球的时候，你就反复告诉我‘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踢球就是要争强好胜，就是要永远追求胜利，就是要永远争第一。所以我觉得如果有什么‘非凡之心’，那也是我自己的‘非凡之心’。和那个神叨叨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当他取消了‘非凡之心’的副作用之后，我发现自己在待人接物中的表现竟然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这从我身边人的反应就能看得出来。和我合作了很多年的经纪人，他就发现我的变化。我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所以我就觉得是不是我以为让我成功的东西，其实全都是那个神秘人给我的？

　　“我给你说爸，在我有这想法的时候，其实……挺毁三观的。我一直认为虽然神秘人给我提供了一个不用担心重伤的外挂，可我的成就是靠我自己的天赋以及努力，还有极致好胜心才得来的。结果现在告诉我，就连争强好胜的灵魂都是别人赋予我的，那我算个啥？一个空壳子吗？

　　“我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哪怕是在星梅面前，也没有表现出来一丁点的不对劲。但我真的很难受，比觉得自己实现不了我们俩的梦想了还难受——如果我的成功全都来自于神秘力量的机械降神，和我自身的努力和素质一丁点关系都没有，那我还有什么好高兴得意的？换句话说，当初那个神秘人找到我，也不是因为我身上有什么特质让我脱颖而出，而是因为他单纯地可怜我……

　　“不过当我离开索福联，去了泰恩之后，我发现可能事情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因为在一支保级球队里，我却依然想要去欧冠，哪怕这个目标说出来，就连队友们都不相信。我不是故意说出来，想要表示自己还争强好胜的。我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有这个想法，并且为了这个目标愿意拼尽全力。从那个时候起，我发现自己其实没有变。

　　“我还是想要赢，还是想要进很多球。就像你曾经给我说的那样，能进两个球就不要只进一个球，能进三个球就不要只进两个球。能平就绝对不要输，能赢就绝对不要平……总是想要的更多，永远都不满足。他们说我输不起，他们说的对，我就是输不起！我很高兴我都快四十岁了，还是输不起！

　　“所以不服输、争强好胜就是我的本心，而不是神秘力量赐予的。那‘非凡之心’，就是我自己的‘非凡之心’……作为证据，这个赛季我真的带领泰恩拿到了下赛季的欧冠资格。那是这支球队历史上从来没有达到的成就，在我加盟之后，他们做到了。我看着那群‘雇佣兵’们一点点改变，他们也和我一样，不服输、不认输。球队团结起来，变得更有战斗力。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就是想要告诉你：爸，我对完成我们的梦想更有信心了。既然我能改变‘雇佣军’，那我也还能改变中国队。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就是想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明年的世界杯，是我最好的机会，我会拼尽全力，我也会让中国队的所有人都拼尽全力！

　　“爸，到时候，我会捧着真正的世界杯，来看你。”

　　在心里说完这句话，王烈很干脆地转身离开。

　　墓园里并不安静。

　　有人因为一时间找不到自己亲人的位置，而迷惘徘徊，奔走寻找。

　　有人在自己亲人的墓碑前啜泣哀思。

　　有人作揖许愿“……你老人家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们全家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爸，保佑你的儿子今年发大财，保佑你的孙孙考个好大学……”“……保佑你们的女儿度过难关，手术顺利……”

　　并不安静的墓园中，王烈穿过成排的万年青和松柏，沿着斜坡，甩开手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