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傅晓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转身看着还在收拾行李的室友池震，就问道：

　　“回去的时候，你们还是坐王队的飞机？”

　　池震说：“还有岳航。”

　　傅晓峰惊讶反问：“还多了个人？”

　　池震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嗯，都在那个岛上嘛。本来我说回去就各走各的，但王队不同意，他说坐公务机节省时间，少了转机的折腾。这样我们回到俱乐部的时候，身体状况也能好一些。”

　　傅晓峰没想明白：“他好像是在为你们考虑……但你们又不在一支球队。”

　　池震笑了：“谁说我们不在一支球队的，晓峰哥？”

　　傅晓峰没反应过来：“啊？他在泰恩，你在斯高斯人，冯启元是威顿希尔，岳航干脆就在苏超踢球……”

　　“但我们都在国家队。”池震说道。

　　傅晓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同一支球队”的意思……

　　所以王烈是站在国家队队长的角度，为池震和冯启元这两个国脚考虑的，希望他们能够减少旅途劳累，回到俱乐部之后保持出色的状态，降低受伤的几率。

　　自从王烈转会泰恩之后，他已经参加过三次国家队比赛了。

　　唯独这一次，给傅晓峰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王烈真正站在了队长的角度来思考和做事，他更像是一个真正的队长了。

　　老实说，这话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不知道多少人觉得好笑、扯淡——王烈都在国家队队长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四年，你现在说他像是一个真正的队长？

　　那怎么着？

　　以前十四年是个假队长咯？

　　可事实上就是如此——之前的王烈虽然胳膊上戴着队长袖标，但真正履行队长职责，让大家都信赖的队长，其实是副队长楚狱。

　　楚狱也更像是传统意义上的“队长”，他和每个队员们保持良好关系，倾听他们的声音，帮着解决他们所遇到的问题，在球员和教练组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

　　就算是王烈的粉丝们，也必须要承认，如果不是因为名气更大，实力最强，其实王烈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队长人选。

　　要不然为什么在索福联，他连第二、第三队长都不是呢？

　　中国队选择让王烈当队长，是基于他的实力，而不是领导力。

　　他这个队长更像是个门面和吉祥物。

　　只会冲队友们大吼大叫，催促他们为了胜利前进。

　　就像是一个无情的皇帝，只关心自己的目标，为了实现他的那个宏伟目标，他并不介意牺牲别人的利益，也不介意让别人成为代价。

　　他常说“为了胜利在所不惜”，是啊，被“不惜”掉的又不是他……

　　在傅晓峰心中，王烈就像是那个“千古一帝”秦始皇。

　　秦始皇很伟大，名垂青史了。

　　这没毛病。

　　可是名垂青史的代价呢？

　　当初秦始皇发动人民修建万里长城的时候，眼里只有宏伟壮观的长城，却可曾将他帝王的目光投向那些扑倒在长城脚下奄奄一息的残躯？可曾听见被强征徭役的老百姓发出的哭喊？

　　所以傅晓峰之前不喜欢王烈，不仅仅是因为他和王烈有“私怨”。

　　之前大家都在说王烈和以前不一样了，有了很大改变。

　　对此他总是不屑一顾。

　　因为从他的角度，可没发现王烈有什么改变。

　　直到现在他发现改变确实发生在了那个又臭又硬的顽石上。

　　这让傅晓峰觉得很不可思议。

　　是真改变了？

　　还是大家的错觉？

　　而面对这样一个正在改变的“皇帝”，自己又该怎么和他相处？

　　傅晓峰有点迷惘。

　　他不说话了，池震也没有继续和他聊下去，而是依然在收拾行李。

　　他把自己那个二十六英寸的行李箱装满之后，拉上拉链立起来。

　　看着这个行李箱，傅晓峰就想起他们刚回国家队，在锦城的机场遇到他们这行人的那一幕。

　　一辆七座商务车，最后坐了五个人，加上司机就是六个人。

　　五个人的行李全都放下了，因为那是一辆车长接近六米，售价超过一百万的豪华商务车。

　　所以才能保证在三排七座的座位排布下，还能放下五个人的所有行李。

　　傅晓峰的思路继续发散，就从车子想到了当时坐在车上的王烈。

　　当时他看见王烈，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是真的很意外，车上竟然还有王烈，好像被宋佑那小子说中了一样，他和王烈有缘，在这儿都能碰到。

　　他发呆的另外一个原因，也是没想到池震竟然会和王烈同乘一辆车。而且池震表现非常自然，并没有以往那种在王烈面前畏畏缩缩、心事重重的样子。

　　傅晓峰可是知道池震成为王烈的竞争对手之后，也感受到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了。

　　但是这次在锦城相遇，池震坐在王烈的车上，开着玩笑，聊着天，非常放得开，和之前给傅晓峰的印象完全不同。

　　傅晓峰就很好奇，池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难道是池震终于想通了，不和王烈争了？

　　但是从这次国家队训练比赛中来看，又不像是这样。

　　无论是训练还是比赛，池震的表现都很积极，斗志昂扬的。完全不像是认命躺平的表现……

　　今天就是大家从国家队各奔东西的日子，过了今天，傅晓峰短时间内是别想再和池震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于是他终于没忍住把自己内心的疑惑问了出来：

　　“我一直有个问题啊，小池。我想问问你，但如果你不愿意说，也没什么。”

　　池震回头看着傅晓峰，脸上带着微笑：“没事儿，你说，晓峰哥。”

　　就是这个笑容……

　　傅晓峰看见池震脸上的微笑，就在心里感慨。

　　这样的笑容自从池震被教练组扶上核心位置之后，能看到的次数就越来越少。

　　要知道以前在国家队的池震，可是一个开朗活泼，元气满满的年轻人，很讨人喜欢的。

　　就和他在俱乐部人缘好一个道理。

　　现在这个笑容又出现在了池震的脸上，也正是因为傅晓峰这段时间频繁看见池震这么轻松的笑容，才会觉得疑惑。

　　“就是……你现在有没有觉得你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他问完，就看见池震愣了一下。

　　然后就在傅晓峰以为池震给一个不自知的答复时，池震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抬手挠头问傅晓峰：

　　“这么明显的吗，晓峰哥？”

　　傅晓峰对池震这个回答很无语：

　　明不明显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啊？！

　　他板着脸点头：“你就差把‘我很高兴’刻在脸上了。”

　　池震发出了尴尬的笑声。

　　傅晓峰追问：“我很好奇，咱们上一次见——就是和朝鲜队比赛的时候，你好像还不是这样的吧？这新赛季开始之后，你在俱乐部的表现也谈不上好，压力很大。那怎么再见你，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当然，你要是不想说，那我也不强求。”

　　池震倒是没有扭捏，而是很大方地说：

　　“因为王队认可我了！”

　　傅晓峰瞪大眼睛，不是震惊，而是没听明白，他瞪圆的眼眸中倒映出他的疑惑。

　　池震对他解释道：

　　“晓峰哥你知道吧，自从王队重新找回状态之后，国家队的核心就是王队了……”

　　傅晓峰点点头。

　　虽然从教练组从未公开对球员们说，王烈是现在国家队的核心。

　　但他们之所以没说，不是因为想低调处理两代核心的交接，而是因为这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常识，不需要特别额外强调。

　　以王烈这样的状态，他不是国家队核心，那还能是谁呢？

　　见傅晓峰点头，池震继续说下去：“但其实我也没有放弃，我总想着要和王队争一争。毕竟王队说了，希望我们每个人都努力变强嘛。那我的变强方式，就是和王队竞争……”

　　傅晓峰听得继续点头，池震的心思他也看得出来，国家队里估计没几个人看不出来，只是考虑到两个人之间尴尬的关系，所以大家都不说破而已。

　　“……不过之前我总是担心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不好，是不是……有些‘不顾大局’，或者……我有什么资格去和王队争呢？随便哪一样拿出来，王队都碾压吊打我……网上有很多人骂我、嘲笑我……不光是网上，身边也有不少人劝我不要和王队争，没有好结果，也没有必要，还把自己弄得很难受……”

　　池震一开始是想解释给傅晓峰听，但他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的情绪代入了进去，眼神已经开始对不上焦了，一定是又想到了之前那种拧巴的心态。

　　傅晓峰其实也是这个想法——你说你没事儿惹他干啥？你还真能赢吗？赢不了一点知道不？况且得罪了他能有你什么好果子吃？真没必要，真的。

　　池震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

　　“……很奇怪哈，按理来说我从小看着王队踢球长大，王队是我的偶像，看见偶像王者归来，我应该很高兴才对，况且给王队做绿叶、打辅助也不丢人……但现在我就是想要挑战王队，不管能不能赢，我就想试一试。我就想……哪怕赢不了，也要让王队把我当对手……”

　　傅晓峰还是没忍住：“你不知道被他当对手意味着什么吗？”

　　池震点点头：“我知道啊，都没什么好下场……哈！”

　　他自己笑了起来。

　　“但我觉得，能够被王队当对手，全力以赴的，那都不是普通球员。毕竟他也不会把路边一条狗当对手吧？所以……如果我能被王队当对手，那是不是就说明我比以前更强了呢？

　　“我就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坚持的，直到联赛第三轮，斯高斯人客场挑战泰恩的那场比赛。我输了，输得很惨，虽然进了个球，但我觉得自己被王队揍的毫无还手之力……这个结果让我挺沮丧的，我拼尽全力，却好像还是没资格做王队的对手……

　　“结果就在比赛结束后，王队却突然找到我，要和我交换球衣！”

　　说到这里，池震的语气又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活力，接着他兴冲冲地把当初发生的事情，他和王队之间的对话又讲给了傅晓峰听。

　　听完这些，傅晓峰已经知道了答案：

　　王烈认为池震有资格做他的对手。

　　这给了池震莫大的鼓励，同时也让他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与想法，不再陷入之前他到底该不该，又能不能的精神内耗中……

　　抛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后，整个人可不就是为之一轻，判若两人了吗？

　　傅晓峰之前的疑惑被解决了，但他的心底又泛起了新的疑惑：

　　王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为什么要认可、鼓励池震对他的挑战？

　　池震之前的状态很明显是痛苦的。这种痛苦要说和王烈有关吧，那也有……但恐怕大多数人都会觉得与王烈无关，是池震自己的心理问题。

　　毕竟王烈又没有逼着池震挑战他。

　　况且以傅晓峰之前对王烈的了解，王烈是根本不会在意池震怎么想的：

　　你挑不挑战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心理感受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不断精神内耗，把自己耗死了，那也是你自己的问题，和我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内心不够强大的人，不配做我的队友，死就死，废就废。

　　我王烈，不与废柴为伍！

　　朋友少怎么了？

　　只有牛羊才会成群结队，猛兽都是独行！

　　结果现在傅晓峰从池震这里听来的事情，却是另外一个版本，一个完全不同于他之前所熟知的全新版本。

　　在这个版本里，那个不近人情的王烈很明显在帮助池震摆脱精神内耗，鼓励他、肯定他，给他正面刺激。

　　再结合主动邀请池震他们同乘专机这件事情……

　　一个通情达理照顾人的好大哥形象就这么出现在了傅晓峰的脑子里。

　　想到王烈那张“严父”脸变成了“慈父”，傅晓峰就被吓了一个激灵。

　　他条件反射地摇摇头，似乎想要把这个新形象的王烈从他脑海中甩出去。

　　虽然傅晓峰不喜欢之前那个王烈的形象，可当这个新形象出现之后，傅晓峰却只觉得自己心里SAN值狂掉，同样让他心里膈应……

　　在池震身上发生判若两人的变化的原因，傅晓峰是搞清楚了。

　　但王烈为什么也会有判若两人的变化……这个问题却不是那么好搞清楚的。

　　因为傅晓峰不可能像今天问池震那样，跑去问王烈：

　　王哥你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啊？这是为什么呢？

　　先不说王烈会不会回答他，以他对王烈的印象，他肯定也完全问不出口。

　　这个问题好像注定只能无解了……

　　※※※

　　结束和澳大利亚的比赛之后，中国队全队在比赛的第二天乘坐飞机离开。

　　大家都是根据自己的目的地购买相应机票返程。

　　他们在机场候机楼大厅里就分道扬镳了。

　　关系好的会约着一起走，哪怕目的地不一样，也可以一起过安检候机。

　　宋佑就和傅晓峰结伴而行。

　　边走他边问傅晓峰：“诶，老傅你说啊。私人飞机是泰恩给安排的，接送机的商务车也是泰恩给安排的。但王队却带了几个非泰恩的球员，这算不算……公车私用和公机私用啊？”

　　大部分中国队球员们都是乘坐国家队大巴车来到机场航站楼，再分开。

　　而王烈、池震、冯启元和岳航四个人，则是在酒店就乘坐专门的商务车单独走了。

　　因为公务机和普通民航客机办理登记手续和过安检都不在一个地方，公务机有专门的一个航站楼，办理登记手续、安全检查以及候机休息都完全独立运行。

　　上次在锦城让他们遇见，也是因为接送王烈的商务车要驶离机场，得经过普通航站楼。

　　也是时间凑巧了，才能让双方相遇。

　　至于这次送机的商务车，不用想，依然是由财大气粗的泰恩俱乐部埋单。

　　傅晓峰低头玩手机游戏，没有搭理宋佑，也不知道是不是压根儿没听见。

　　宋佑还在说：“我有个感觉啊。我感觉这个赛季恐怕每次国家队比赛，泰恩都会像这次一样安排专机专车接送……有钱真好！

　　“我提醒你啊，老傅。回去就是你们和泰恩的比赛，你们可得注意了。泰恩建队一百多年来的第一场欧冠比赛，也是王队重回欧冠的第一场比赛，小心他拿你们开刀！”

　　对于宋佑的提醒，傅晓峰依然低着头玩手机，只是嗯了一声。

　　※※※

　　“……在客场2:1击败澳大利亚之后，中国国家队结束了本届世界杯预选赛的全部比赛。他们在客场用一场胜利为本届预选赛画上了完满句号。

　　“接下来国家队的工作重心将会转移到备战明年世界杯上……希望国脚们在返回各自俱乐部之后，也能保持住状态，拿出优秀表现，为明年的世界杯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