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王烈的建议

　　桑尼·迪恩大清早的就被从隔壁院子里传来的小孩尖叫声、欢笑声给吵醒了。

　　他本来还想要坚持再多睡一会儿，结果在音波攻击下，他连五分钟都没坚持到。

　　他掀开被子，气急败坏地跑到窗户边拉开了窗帘，外面依然是冬天典型的阴天，太阳已经升起，只是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住了。

　　看样子今天要下雨。

　　迪恩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这天气一样阴郁。

　　昨天晚上他决定还是回到诺森伯兰来住。

　　因为他始终不甘心——凭什么是我躲着他？

　　结果没想到才回来住一天，就被邻居给吵醒了。

　　这是诺森伯兰数一数二的豪宅区，在这里的房子基本上都是一幢幢带前后大花园的独栋别墅。

　　而他和王烈的房子都在这个社区的最里面，平时车少人稀，是相对比较安静的。

　　在这空旷的环境下，小孩子那高频的声音就显得特别清晰且刺耳。

　　就算他关着窗户，就算他的窗户玻璃都是双层中空的隔音玻璃，也只能是隔绝低频噪音，对于高频的音波攻击并没有什么抵御能力。

　　拉开窗帘后，他将目光投向了隔壁后院，就看见王烈正在和两个小孩子在草坪上嬉闹。

　　王烈带着足球试图甩开两个孩子。

　　声音主要来自于那个小一些的孩子，远远地看不清楚，但听声音能听出来是个小女孩，她并没有真的要上去抢球，就是绕着圈转来转去，并不时发出兴奋尖叫。

　　而大一点的那个孩子，倒是很认真地想要把王烈脚下的足球断下来。

　　他看起来很有机会，可等他一伸脚，王烈就把脚下的足球拉回来，再磕出去，来了个V字拉球。

　　小孩子一脚踢空，失去平衡，摔了个屁股蹲。

　　但他又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追上去缠住王烈。

　　晃开小孩后王烈也不加速跑，而是一边拉球一边后退，每次都让小孩子以为自己可以踢到球，但每次伸脚出去又都会踢空。

　　小女孩突然从旁边扑上来，抱住了王烈，然后大喊了一声什么……

　　距离太远，迪恩也听不清。就算听得清也听不懂，因为对方喊得很明显不是英语。

　　就算被小女孩抱住了腿，王烈也还是没有让足球被另外一个孩子抢走。

　　只见他用挂着小女孩的脚支撑身体，另外一只还能正常活动的脚继续控球，原地拉球转圈，依然让小孩子一时间难以抢下球来——有几次小孩都要把足球抢下来了，王烈却又能迅速把足球勾回来，继续控制在自己脚下。

　　抱着王烈的小女孩像疯了一样不停地叫和笑，哪怕迪恩看不清楚表情面容，也能知道她现在很开心。

　　再远处，有一个女人婷婷而立，看着这一幕。

　　虽然迪恩看不清，但猜测她脸上应该也是有笑容的。

　　想来这就是昨天王烈在更衣室里说的，专门从中国来与他团聚的家人。

　　迪恩重新拉上窗帘，不想再看见这温情脉脉的画面。

　　尤其是这种温情还是他从来没有享受过的……

　　但他可以拉上窗帘不看，却无法做到不听。

　　小孩的欢声笑语在迪恩听来，犹如魔音贯耳。

　　他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没用，他还是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他把自己的头钻进枕头下面。

　　没用，依然可以听见小孩子的欢笑和尖叫。

　　到最后迪恩从床上跳起来，冲入卫生间，决定洗个澡。

　　在他将浴室花洒打开后，哗哗的水流声终于彻底掩盖住了从隔壁院子传来的声音。

　　迪恩那躁动的心也终于宁静下来。

　　他长出了口气。

　　他又后悔回诺森伯兰这边来住了……

　　※※※

　　王梓霖看准时机再次扑到爸爸身上，这次她没有只是抱腿那么简单，而是抱住腿后，还把爸爸的腿抬起来，再用力往下拱。

　　终于成功地让爸爸失去平衡，向后仰倒。

　　王烈也因此失去了对足球的控球，让王子琦抢走了足球。

　　“嘢！赢了！赢了！我们赢了！”王梓霖开心地松开爸爸，跑去和哥哥拥抱庆祝。

　　王烈坐在草坪上，双手支起上半身，看着两个闹作一团的孩子，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

　　妻子唐星梅踱步到他身后，有些担心地问道：“会不会不太好啊？大清早这么吵，万一吵到邻居怎么办？”

　　“早？这都快九点了还早啊？”王烈头也不回，“再说了，要真能把‘邻居’吵醒倒也是件好事……”

　　说完他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

　　“以后每天早上我都会带王子琦练球，邻居嫌吵的话，可以找我当面沟通。反正天天都能在队里遇到。”

　　“啊？邻居是你的队友？”唐星梅问。

　　王烈点头：“嗯，桑尼·迪恩，就是我们的邻居。”

　　“这……”唐星梅很意外这个名字，丈夫给她讲过两个人的关系不是很好，没想到就有这么巧，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

　　洗完澡的迪恩没有再听见从隔壁后院传来的嬉闹声。

　　他只穿了一条裤子，还光着上半身，就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发现那里果然已经空无一人。

　　但洗澡把自己洗精神的迪恩现在也完全不可能再回去继续睡，想睡觉都睡不着了。

　　而且……他该去做早餐了。

　　今天上午十点钟有训练。

　　但迪恩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窗边，看着空荡荡的邻居后院出神。

　　※※※

　　桑尼·迪恩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去找了王烈。

　　他压低声音质问道：“你能不能有点公德心？”

　　王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了？”

　　看见王烈这副表情，迪恩就更来气了：“大清早就在院子里大呼小叫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你所谓的‘大清早’是指格林威治时间早上八点四十三分到五十六分钟吗？快九点还没起床，你昨天又去夜店鬼混了？”

　　迪恩发现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总是会处于下风，也不知道为什么。

　　以前都是他阴阳怪气别人，尤其是维蒂尼，自己只需要几句话就能让那傻鸟破防，然后无能狂怒。

　　但只要面对王烈，从来都是他阴阳怪气自己，自己很难说得过他……

　　“快九点没起床怎么了？我训练又没有迟到！”迪恩虚弱的辩驳道。

　　“没错，只是每次都卡着点来而已。”王烈点点头，“这样吧，迪恩。这段时间我每天早上都会带着儿子一起练球，你要不要也来？”

　　迪恩愣了一下，没想到王烈怎么能如此丝滑的转移话题，而且他怀疑王烈占他便宜……

　　于是他决定放弃和王烈谈判。

　　“FUCKOFF（滚蛋）！”他骂了这么一句转身就走。

　　在他身后，被骂的王烈丝毫不生气，甚至还带着笑意喊：“你考虑好了，我这里随时都可以！”

　　众队友纷纷向他们投来目光。

　　迪恩却低着头走得更快了。

　　我他妈就不该来找这个老无赖！

　　※※※

　　训练中间的间歇期，球员们都坐在场边补水、按摩、闲聊。

　　王烈却径直走向教练组那边，然后对主教练麦克尼尔说：“我有一个想法，头儿，我能和你单独聊聊吗？”

　　麦克尼尔看了看身边的教练组同事，然后点点头：“行。”

　　接着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下，走到一边去“私聊”。

　　“萨姆，你上一场比赛换上迪恩，是不是打算让他上来增加中前场的传球手、连接点，破赫林汉密集防守的？”王烈开门见山地问。

　　在有第三人在的时候，王烈会称呼麦克尼尔“头儿”，就像更衣室里其他球员那样，毕竟他和麦克尼尔的身份就是球员与教练，还是得尊重自己的教练。

　　但是私底下，王烈就会直接喊麦克尼尔的名字，就好像他们还是索福联的队友一样。

　　萨姆·麦克尼尔也不强求王烈在私底下也要尊称自己。

　　面对王烈的问题，麦克尼尔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对。不过他上去之后踢得并不好，基本上没有完成我交给他的任务。”

　　那场比赛桑尼·迪恩上场之后唯一一次高光表现，就是用V字拉球摆脱了赫林汉FC的后腰丹尼尔·怀特。

　　但那可不是主教练交给他的任务。

　　“我昨天又看了上一场比赛的录像，然后我就有个想法。”王烈说道，“能不能让迪恩回撤去踢中场？边前卫或者进攻前卫都可以。”

　　“啊？”麦克尼尔很意外。

　　王烈继续说下去：“我是觉得让迪恩远离禁区，避免陷入和高大后卫的缠斗，充分发挥他技术好、传球出色的特点，或许他会比现在表现更好。”

　　“但是王……迪恩现在表现不好，和他的位置其实关系不大。”麦克尼尔皱着眉头提醒王烈，“他历史最高身价就是在前锋位置上打出来的。而且他替补出场后的表现你也看到了……我实话实说，他上去之后表现不好，也有我的原因，那只是我临时起意的变通手段。但他自己也确实很不适应踢中场。再说了，我们都知道迪恩现在的真正问题究竟是什么，对吗？”

　　王烈点头：“我知道，萨姆。但这和我要说的不冲突。他的问题是球场上表现不好，被批评，然后心态失衡，继续表现不好，被批评的更惨……就这样成了个恶性循环。如果他能够在新位置上表现出色呢？他就可以收获信心和爱。”

　　麦克尼尔沉吟道：“所以你是觉得他应该改踢中场？”

　　“我不是说他以后都要一直踢中场，我只是说目前，他应该尝试降低踢球的难度，收获信心和积极的反馈，而不是非要和后卫们死磕。另外从球队目前的整体战术来看，他去踢前卫，肯定比踢前锋对我们更有利。”

　　前面说的先不管，最起码王烈最后这句话，麦克尼尔是赞同的。

　　在他现在设计的战术中，王烈不仅要做一个得分手，还要给队友创造机会。

　　迪恩以前锋的能力后撤打前卫，除了可以串联中前场，还能充分利用王烈创造出来的机会射门得分。

　　这个调整对球队整体肯定是有利的。

　　不得不说，王烈的这个建议非常有诱惑力。

　　但是麦克尼尔还是有个疑惑：“我也有个问题，王。”

　　“你说。”

　　“我相信你能感觉出来迪恩对你抱有某种……呃，敌意。对吧？”

　　王烈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确实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还要为他考虑？”

　　“我没有为他考虑，我只是为球队考虑，萨姆。事情很简单，以球队目前的积分和排名，想要去更大的舞台非常难。所以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必须把这支球队的力量发挥到极致，把所有潜力都压榨干净。而桑尼·迪恩并没有完全兑现他的能力，对球队的贡献远远不够。所有人都要为了那个目标而拼命，他为什么可以置身事外？”

　　在王烈说完之后，麦克尼尔似乎失神了，他愣了一会儿才笑道：“你刚才说这番话的时候，让我产生了错觉，以为你才是球队的主教练，而我是助理教练。”

　　王烈也开玩笑道：“或许等我退役了，决定做个主教练的时候，你可以来给我当助理教练，萨姆。”

　　“你想得美，和你一起工作，一定会被你逼疯的。”麦克尼尔婉拒了王烈。

　　“你觉得我这个建议怎么样？”

　　“理论上可行。但实际情况要比你说的复杂得多，王。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万一桑尼·迪恩不配合呢？”

　　王烈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这还真是个……很关键的问题。

　　麦克尼尔见他不吭声了，就继续说：“你为了追求胜利，可以不顾一切。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最起码迪恩不是。”

　　王烈这才说：“我知道他没那么坚定，遇到困难就退缩，有点挫折便躺平，习惯给自己找理由、借口。所以才要逼一逼他。”

　　※※※

　　两个人专门走到训练场一边去窃窃私语，这一幕不仅引起了教练们的好奇，也让远处的球员们纷纷投来目光。

　　“他们是不是在争论？”

　　“好像是有什么分歧……”

　　“你们说……王找头儿会说什么？”

　　“我猜，王会不会对头儿给他安排的角色不满啊？”

　　“不满？为什么？”

　　“大家都知道头儿想要让王在球队进攻体系里做什么，利用他的经验、技术给其他人做球……但你们想想啊，王什么时候乐意给别人当陪衬呢？”

　　大家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

　　在索福联的时候，王烈就是球队的主攻手，他拥有自由开火权。

　　在任何地方，任何情况下他都可以射门，无论是主教练，还是队友都不能批评他。

　　“所以我猜啊，王多半是去找头儿要开火权了。”

　　“哇，那惨了，谁不知道‘浪射王’的绰号怎么来的啊……”

　　作为王烈的忠实粉丝，维蒂尼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都要维护自己的偶像。有些话偶像不好说、不方便说的，他可以说。

　　现在他就要站出来为偶像辩经：

　　“怎么来的？还不是媒体造谣造出来的。实际上王的射门转化率并不低。我记得前段时间还有人统计过他在索福联九个半赛季，平均射门转化率为百分之十九点二，作为球队的主攻手来说，这数据还好吧？他要真是‘浪射王’，他能用索福联队史第十八的出场，就成为索福联历史最佳射手？”

　　说起偶像所创造的纪录，维蒂尼可是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而且在王状态最巅峰的时候，他进球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相比起来，当然是他在比赛中浪费了进球机会才更值得上新闻。要知道他可是连续四个赛季进球数都在五十个以上的，连续十六个赛季进球数最少都有二十球的，这个纪录到现在也没有人能做到呢！”

　　“这个纪录确实很了不起，但可惜本赛季就要终结了……”有人摇头叹息。

　　本赛季王烈到目前为止各项赛事只进了三个球——索福联一球，泰恩两球——想要延续这个纪录确实很难，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没人否定王过去的成绩，但维蒂尼，现在的王即将三十八岁，他真的还能像以前那样不断进球吗？”也有队友向维蒂尼提出了质疑。

　　维蒂尼撇撇嘴：“上一场比赛是谁梅开二度的？”

　　“呃……”提出质疑的队友无语了。

　　作为队友，他当然不能说“谁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比赛的回光返照”这种话。这话赫林汉FC主教练罗斯特说过，泰恩球员说就属于“政治不正确”——这就是你对一个刚刚帮助球队赢球的功臣的态度？

　　桑尼·迪恩没有加入他们对王烈的讨论，而是望着那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两人在说话的时候，会看向自己这边……

　　※※※

　　训练结束后，王烈没有急着回家陪自己的家人，而是留下来给自己加练，维蒂尼也跟着他一起留下来加练。

　　主教练麦克尼尔则通知桑尼·迪恩回更衣室换好衣服后来一趟他的办公室。

　　等球员们一解散，在回去的路上，助理教练塞萨尔·瓦罗就迫不及待地问麦克尼尔：“王找你说什么？”

　　“他给我提了个建议……”麦克尼尔把自己和王烈之间的对话大致说给了瓦罗听。

　　瓦罗听完很吃惊：“我以为他会找你要自由开火权呢……”

　　麦克尼尔同样吃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瓦罗摊开手：“他在索福联时不就那样的吗？况且他刚刚在比赛中梅开二度，帮我们赢得比赛，现在不正是提出这个要求的好时候吗？”

　　麦克尼尔笑道：“现在看来，你格局小了，塞萨尔。”

　　瓦罗无奈承认：“好吧……不过我觉得王稍微有些异想天开了，理论上可行，不代表真的可行。你打算怎么说服迪恩？”

　　麦克尼尔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服一个已经和其他球队签下合约，只等合同到期就离开的人，为一个他不喜欢的人的目标去做出改变，拼尽全力……毕竟下赛季泰恩能不能参加欧战，和下赛季已经在肯辛顿的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

　　已经洗过澡，并且换好衣服的桑尼·迪恩出现在主教练麦克尼尔的办公室里。

　　他在来的路上猜测过头儿为什么要找自己单独谈话。

　　迪恩上一次被主教练单独叫去谈话还是他因为在比赛中表现不佳，赛后被本地媒体和泰恩球迷们骂上天，然后跑去夜店买醉被狗仔队拍到，第二天又带着浑身酒气醉醺醺的训练迟到……

　　那次麦克尼尔非常严厉地警告他，然后表示自己会把他暂时调整出球队的首发名单，同时作为惩罚，接下来的第一场比赛不会把他放进大名单。

　　从那之后，迪恩就再也没有重新回到球队的首发名单里去了，但他还是会在球队需要的时候，被以替补身份派上场。

　　只是几次替补出场都表现平平。

　　或许这次找他是批评他对赫林汉FC的比赛替补出场后，没有能够完成教练组安排的任务？

　　那为啥不在恢复训练的第一天就批评，而拖到现在？

　　总不能是现在头儿才回过神，重新翻开比赛录像后发现了自己的问题吧？

　　看着眼前的迪恩，麦克尼尔开口问道：“你还想不想重回首发，桑尼？”

　　迪恩一时拿不定头儿这么问的意思，就老老实实说：“当然想。但是我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打动你的表现，头儿。”

　　“那你愿不愿意尝试新位置？如果把你在场上的位置向后稍微撤一点，摆在前锋线和前卫线之间的这个区域，你觉得怎么样，桑尼？”

　　麦克尼尔一边说一边掏出平板电脑，打开战术板软件，现场在战术板上演示他的想法。

　　迪恩愣了一下，然后问：“就像上一场比赛那样？”

　　麦克尼尔点头：“没错，从位置和战术要求上来说，就像上一场比赛那样。”

　　迪恩终于知道王烈跑去找头儿说了什么，他用屁股都猜得到，这一定是王烈给头儿提的建议，让自己改打中场，为他服务……

　　于是迪恩摇头道：“抱歉，头儿，我想我并不擅长踢中场——我上场比赛的表现你也看到了。”

　　他拒绝的特别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