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毒鱼缸

    “要不这次你还是别去现场看比赛吧？”


    晚饭的时候，王烈向自己的妻子唐星梅委婉地说道。


    唐星梅有些意外：“为什么？我还没去红石球场看过你的比赛呢……”


    丈夫在索福联踢了九个半赛季，自己却没去过索福联现场看比赛。


    现在丈夫不介意让自己带孩子去现场看球后，她还想着这次可以满足一下心愿，去红石球场看一场丈夫的比赛……


    王烈哭笑不得：“你之前想去红石球场看的是我还是索福联球员时的比赛，又不是看我以对手身份回红石球场比赛。”


    “不都是你的比赛？”


    “区别可大了去啦。前者，我是索福联的球员，你在现场可以听到那些索福联球迷们为我欢呼。后者，我是索福联的对手，你能听到的只有针对我的嘘声和骂声，看到的全都是对我竖起的中指——这也是我不太想你去现场看这场比赛的原因。”


    唐星梅听完丈夫的理由之后，却露出了不屑的表情：“就这？那我还去多特蒙德看你和鲁尔钢联的比赛呢。难道那场比赛我听到的不是针对你的嘘声骂声，没看见对你竖的中指？”


    之前打鲁尔钢联的时候，唐星梅在现场观战，电视转播方认出了她，便在比赛中多次给唐星梅镜头。


    在王烈进球后，给王烈妻子镜头倒还算是正常。


    但是在鲁尔钢联球迷们嘘王烈、骂王烈的时候，还给唐星梅特写镜头，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当时在镜头中的唐星梅就始终板着脸，面无表情。


    王烈连忙解释道：“那能一样吗？鲁尔钢联是纯粹的对手、敌人。可是索福联……毕竟是我的前主队，那里也有很多曾经喜欢我的球迷。他们曾经为我欢呼的，现在却要嘘我，到时候看见这一幕，你会怎么想？”


    唐星梅却摇头说：“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然后她反过来问王烈：“该不会是你脆弱了吧？”


    王烈大笑起来：“哈！怎么可能？哈哈！”


    其实唐星梅从中听出了丈夫的心虚，她猜测丈夫可能是因为和索福联——尤其是和索福联球迷们——多年的感情羁绊，对于重回红石球场这事儿，在情绪上确实有些波动。


    只不过以老公的性格，怎么会承认这一点呢？


    唐星梅也没有非要让王烈承认是他的问题，也假装没有听出王烈的心虚，而是顺势说道：“我想也是。毕竟你都打人家9:0了，怎么可能还指望索福联球迷热情欢迎你回家？真能把乔纳森·霍尔和索福联完全分开的索福联球迷是极少数的。所以你决定要为索福联提供‘叫醒服务’的时候，就肯定做好了失去所有索福联球迷的心理准备……”


    王烈没有吭声，而是安静地听着妻子说话。


    他其实知道妻子也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应该是察觉出来自己内心的不确定。


    他当然清楚自己的做法，从长远来看，是为了索福联好。


    可肯定不是每个人都理解他的。


    毕竟他不仅是在痛击索福联的管理层、老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在痛击索福联的球迷。


    以后就算索福联换了老板，重新崛起，他和索福联之间的这段恩怨，可能也依然不会被理解。


    在那场9:0之后，他就已经被开除出了索福联的传奇行列。


    能理解和支持他的人是极少数的。


    更不要说按照他所做的，真的把俱乐部的老板都赶走了，换一个老板，难道索福联的问题就解决了吗？


    所以很多人都觉得王烈不过是以此为借口在发泄自己的情绪而已……


    对于重回红石球场会受到怎么样的对待，王烈心里是有数的。


    但他还是会忍不住去幻想——难道真就是一个支持我的索福联球迷都没有？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看出我的良苦用心？


    这毕竟是自己效力时间最长的球队，自己职业生涯最成功辉煌的岁月也都奉献给了这支球队。


    他曾经是这支球队，甚至是这座城市的象征人物。


    仅仅是因为他一个人，不少中国游客在曼彻斯特就能得到更多的优待……


    索福联的球迷们确实是爱他的。


    所以他现在的情绪可能类似于“近乡情怯”。


    他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明明是正确的，俱乐部不站在自己这边没关系，但他也还是希望球迷们能站在自己这边，哪怕只有一部分也行。


    但经过那场9:0之后，他又知道这么想好像是奢求……当时那场比赛之后，网上不少烧他球衣、剪他海报的视频，很多他都看过。


    虽然这里面肯定有一些串子，但总不能都是串子吧？


    多少说明在了索福联球迷心目中，他现在是什么地位——应该不是个好人。


    确实应该如妻子所说的那样，既然自己决定了要做这件事情，那就别瞻前顾后，想那些有的没的，显得自己矫情。


    不管别人怎么看，王烈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


    虽然“正确的轨道”已经被赫尔登用烂了，可王烈坚信自己确实是在正确的轨道上。


    就算未来不可预知，谁也不知道换了老板是会变好还是变得更糟，也还是要换掉约翰·巴克尔的这个老板。


    绝对不能停留在原地。


    就像是换掉赫尔登这个主教练一样，换来的梅勒·沙普曼看起来同期执教成绩，好像还不如当初赫尔登呢。


    但这就能说赫尔登不该下课吗？


    总是要往前走，才有变好的可能……


    在王烈陷入沉思的时候，唐星梅还在继续说着：


    “还是说你准备在周二的比赛前宣布因为赫尔登已经被解雇，所以大仇得报，你和索福联管理层的梁子一笔勾销？你很高兴能够重回红石球场，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到时候在红石球场一笑泯恩仇？”


    王烈非常果断，斩钉截铁地回答了妻子：“那不会，笑多少次都泯不了的。况且当初是他们赶我出来的，凭什么要我主动求和？”


    唐星梅一拍巴掌：“所以啊。你根本不是回家的，你是去战斗的。”


    王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妻子说的没错，确实是去战斗的。


    “既然是战斗去的，我更要去了，我得亲眼看着。”唐星梅说。


    王烈却还是不想答应，他皱眉道：“你都知道是战斗的，就不怕危险啊？”


    唐星梅反问：“能有什么危险？足球流氓？大不了找保镖呗。反正我得去，我还没有去红石球场看过你比赛呢，这次我正好在，可不能错过了。”


    VIP包厢倒是有专门的入场和退场通道，也不会和普通球迷混在一起。


    再让经纪人费尔南多·克莱门特安排好安保措施，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想到这里，王烈最终点头答应了下来：“好吧，我让费尔南多来安排你去红石球场看球的事情。”


    说完他掏出手机，开始给费尔南多·克莱门特发消息。


    那头的克莱门特听说了唐星梅要去红石球场现场观战，也没有提出任何担忧，很爽快就答应了下来：


    “交给我。”


    王烈也没有任何补充，因为他知道以克莱门特和自己多年合作的默契，这事儿他肯定会办的妥妥帖帖，不会让自己在比赛的时候还分心妻子这边。


    ※※※


    当王烈开车去训练的时候，在诺森伯兰足球城的大门外却被数量众多的记者们给拦住了。


    这一幕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诺森伯兰足球城的外面了。


    只有在王烈刚刚来的时候，才会在诺森伯兰足球城外面见到这样的场面。


    那个时候泰恩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会在舆论场上掀起引人瞩目的风暴。


    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们聚集在外面，等不及训练结束，他们往往就会在泰恩球员们来训练的时候，将其堵在训练基地外，试图从他们的嘴里挖到一些关于王烈在新球队的消息。


    他们当然不会直接问，而是会通过各种旁敲侧击的方式拼凑出内幕。


    比如想要了解王烈在新球队更衣室里的人缘，他们当然不会直接问其他泰恩球员“王与你们相处怎么样？”而是会问“王在更衣室里一般聊些什么？”


    如果被问到的泰恩球员回答说王烈聊些什么话题，那么就说明王烈和其他泰恩球员是有沟通交流的，能聊起来说明关系不会太僵。


    如果回答是不知道，或者是王烈不怎么说话，那就说明王烈和其他泰恩球员的关系不太好……


    总之，那个时候媒体们为了搞清楚王烈来到泰恩之后经历了些什么，可以说是费尽心思。


    不过现在大家已经将王烈当做泰恩的一员看待，习惯了他身穿泰恩深蓝色球衣的形象。


    除非有什么比较特殊的事情，否则不会在训练开始前挖空心思堵门了。


    正常的问题完全可以在周中的例行新闻发布会上问。


    除非是一些很特殊的情况。


    而现在王烈即将带领泰恩重回红石球场，自然就算是特殊情况。


    “王！以对手的身份重回红石球场，这是你之前未曾设想过吧？”


    “在赫尔登下课之后，你是否已经放下了昔日恩怨？”


    “在你心中，如今的索福联是什么定位？”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重回红石球场的时候，会得到什么样子的待遇？”


    “王，已经有索福联球迷组织宣布他们会在比赛中对你发出嘘声，请问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王烈，假如在比赛中进了球，你会选择不庆祝吗？”


    “王，有人指责你只是在泄私愤，请问你有什么要回应的吗？”


    “王……”


    “王烈！”


    ……


    王烈才刚刚降下车窗玻璃，各种各样的问题就一股脑从外面扑面而来。


    有用中国话提问的，也有用英语发问的。


    至于英语，那也是带着世界各地的口音。


    所以在这里堵他的记者们可绝不仅仅只是中国和英格兰两个地方的记者，可以说全世界各地都在关注这场联赛杯比赛。


    除了决赛，联赛杯比赛什么时候也享受过这样的关注度？


    王烈并没有挨个回答这些问题，而是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见状记者们果然都闭上了嘴，只是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他们知道王烈要讲话了，这讲话可能不是直接回答他们的问题，但却绝对是他们想要听到的。


    有些人第一时间想到了上周中鲁尔钢联主场和泰安的那场欧冠比赛。


    王烈也是在赛前新闻发布会上突然发表暴论，引爆了整个舆论的。


    所以这次王烈是不是也会再来一炮？


    王烈看着那些记者们正在闪光的眼睛，就知道他们在期待什么。


    他们期待的倒也没错就是了……


    他自己确实准备炮打索福联。


    有些话他其实没打算现在说的，他是想等赛后再说。


    因为他知道一旦那些话说出来，他在红石球场可能就真的无法得到任何欢迎了。


    不过昨天妻子的话坚定了他的想法。


    既然已经决定走这条路了，那就别瞻前顾后。


    索福联的球迷们怎么看待自己，是他们的事情，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自己都不可能因为他们对自己的看法，就改变心意。


    索福联必须要重建，为了重建，任何人都可以被牺牲，成为那个“重建的代价”，哪怕是自己也不例外。


    就像当初他还没有离开索福联时说的那样，如果索福联的重建要从他开始，完全没有问题，他可以离开球队。


    现在既然他已经为了索福联的重建而离开球队，那其他人——包括俱乐部的老板和总经理——又凭什么不能为了俱乐部的重建而牺牲呢？


    如果我牺牲了自己，却没有换来俱乐部的重建，反而让其他人以为问题就解决了……那岂不是显得我很蠢，成了某些人的替罪羊？


    最起码在“我不是索福联的问题”这件事情上，王烈认为就像是真理一样，是必须和他们辩个明白的。


    是我的问题，我承担。


    但不是我的问题，谁也别想给老子扣屎盆子！


    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之后，王烈这才开口道：


    “有传言说，如果输给我们，索福联现在的主教练梅勒·沙普曼就会被解雇。老实说，我认为就算解雇了沙普曼，索福联的问题也不会得到解决。因为索福联的问题不是换个主教练就能解决的。你们应该都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他看向那些记者。


    记者中有不少人跟着点头。


    当然，大家都知道王烈的意思，因为在上赛季那场9:0的比赛后，王烈曾经说过。


    “现在的索福联就像是一个有毒的鱼缸，原本健康的鱼放到这个鱼缸里就会生病。但人们却只认为是鱼本来就有病，只是一味换鱼。可是如果不换掉鱼缸里有毒的水，只换鱼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以前当我还在索福联的时候，他们说索福联无法打进欧冠，是我的问题。好吧，后来我离开了索福联，那么请问索福联现在打进欧冠了吗？没有，打进欧冠的是我，而不是索福联。


    “在上赛季那场失败之后，索福联解雇了赫尔登，我知道很多人都认为赫尔登才是罪魁祸首——我不是要替他说话，作为主教练，他确实应该为球队糟糕的成绩负责，可他不能负全责——解雇了赫尔登之后，索福联的情况变好了吗？看看现在索福联在联赛中的成绩，很显然，没有。


    “所以问题究竟出在哪儿不是一目了然吗？”


    王烈耸肩道。


    “我还是那个观点，索福联需要重建，从上到下的重建。在重建的过程中，需要牺牲任何人都很正常。我能被牺牲，我也愿意为了索福联而牺牲，其他人呢？”


    王烈看着摄像机的镜头发出灵魂拷问。


    “最后我想说，目前索福联的表现不完全是主教练梅勒·沙普曼的责任。但不管下场比赛结果如何，他都应该下课。因为他根本配不上执教索福联这样的豪门球队——在他来索福联之前，我甚至都没听说过他……就像我之前都没听说过斯文·赫尔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