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入海口的风景

　　“泰恩不是‘雇佣军’，也不是‘养老院’或者‘疗养院’……你在马德里已经拿到了”该拿到的全部荣誉，你的职业生涯近乎完美。但我还是想问一句：伦佐，你的心中可有不甘？”

　　“停，就是这里！”

　　马克·梅德利示意正在操作剪辑软件的马修斯·赫尔姆把画面定格。

　　“往回倒几帧。”

　　在他的指挥下，赫尔姆操作软件，让画面回退。

　　“再往前几帧。”

　　“回退。”

　　“往前。”

　　就这样反复几次之后，梅德利指着画面中伦佐·皮萨诺的眼睛特写对赫尔姆说：“你看见什么了吗？”

　　“皮萨诺的眼睛里有光闪了一下？”

　　“对。在王发问时，他眼睛里有光闪烁。”

　　赫尔姆回头问身后站着的西班牙语翻译：“王问的什么？”

　　翻译说道：“他问皮萨诺内心是否有哪怕一点不甘心。”

　　听见这个结果，马修斯·赫尔姆问道：“但马克，有没有可能，那道光只是因为皮萨诺稍微扬了一下头，所以眼眸反射到了环境光？”

　　“从物理角度来说，这当然是因为他抬头了。但是什么让皮萨诺有这个下意识动作的呢？”马克·梅德利反问他的搭档。

　　赫尔姆摩挲着下巴：“有趣。所以你是说王的话击中了皮萨诺的内心？”

　　“我不知道皮萨诺是不是被王说中了，但他的这个反应在当时确实让我很在意，你知道在摄像机的监视窗口中那道光挺明显的……所以回来之后我才让你把这段找出来呢？我们可以留着这段素材，然后看他在球队中会有什么表现。说不定会成为这部纪录片中的经典画面呢？”

　　对此，他的搭档兼合伙人表示赞同：“确实，不管怎么样都先留下来。我们只需要把王和皮萨诺两个人见面的正常画面剪成一个短视频，交给泰恩让他们发布就行。这段先不对外公开。”

　　工作任务被安排下去之后，赫尔姆从操作剪辑的电脑前起身，把工位让给原来的剪辑师。

　　同时他对梅德利说：“你观察的真仔细，马克！”

　　马克·梅德利说：“我当时只是对那道闪光有些好奇。后来我想到皮萨诺最开始并没有想要离开马德里FC的，他一直都想要续约。但受伤之后，马德里FC很明显对他冷淡了很多。最后当皮萨诺离开时，还有马德里媒体嘲讽泰恩只能捡这种豪门不要的弃将……乍一看，好像是在对泰恩表示不屑，但实际上也是在贬低皮萨诺。

　　“一个之前世界前三的顶级中场，就因为俱乐部不满足他的续约条件，便选择去一支暴发户球队捞金……可能那些马德里媒体和一部分马德里FC的球迷，都认为皮萨诺是‘自甘堕落’。我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皮萨诺是不是对于离开马德里FC这件事情，真的做到了释然呢？”

　　赫尔姆说：“这么看来，皮萨诺应该是还没有放下……”

　　梅德利点点头：“是啊。”

　　赫尔姆突然笑起来：“真是有意思。当初王选择来泰恩的时候，也是带着一肚子气的。为了向那些嘲笑他、不看好他的人证明他还没老，最终他带领泰恩拿到了欧冠资格。那么现在又来了一个同样憋着一肚子气的皮萨诺，这个赛季泰恩又会是什么成绩呢？”

　　梅德利指了指放在一边的红点电影机：“那就让我们用这台机器好好见证和记录下来吧。”

　　※※※

　　“亲爱的，第一天在新球队的训练，感觉怎么样？”

　　终于把两个孩子都哄睡着之后，夫妻二人回到了他们的卧室，这时才有机会来享受二人世界。

　　妻子问出了她最关心的话题。

　　外界有一些关于她丈夫的非议，她却很清楚他们全家不是真的来纽卡斯尔养老的——谁养老来这种破地方啊……

　　她知道丈夫的野心，所以在球队中的表现就很重要。

　　她关心丈夫能否和队友们相处愉快，又能不能在训练中满足主教练的要求……

　　“训练挺正常的，现在还是以身体恢复训练为主，强度不小……”皮萨诺倒也没有粉饰太平，而是实话实说。

　　“那你能跟得上吗？”妻子听丈夫说“强度不小”，就紧张起来。

　　毕竟她的丈夫在去年下半年才遭遇了一场让他缺战四个月的严重伤病……

　　皮萨诺知道她在紧张什么，于是伸手揽住妻子的肩膀，轻轻捏了捏：“放心，我应付得来。倒是王……可怕的超出我想象。”

　　“可怕？啊……”

　　妻子立刻联想到了媒体、网络上对王烈的描述，便重新紧张起来：

　　“他刁难你了？”

　　皮萨诺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妻子应该是想岔了，便笑道：“不是，和你想的不一样。”

　　然后他问妻子：“我记得自己没有对外表达过对马德里FC的不满吧？”

　　妻子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对。不管是当初续约的时候，还是真的离开时，你都没有公开批评过俱乐部。哪怕那些媒体批评你，你都没有回应过。”

　　皮萨诺点点头：“但王和我第一次见面，就看出了我心里的不甘。”

　　“啊这……”妻子也很意外。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老实说，当他问我是不是还心有不甘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头发都竖了起来。如果不是旁边就是摄像机，我可能会当场失态……”皮萨诺感慨道。

　　妻子更震惊，因为她知道丈夫是什么性格，他很少会将情绪如此外露。

　　“看来王确实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她感慨道。

　　“是啊。在新球队的第一天就这么刺激，倒是让我更期待接下来的新赛季了。”皮萨诺笑道。

　　“而且不光是王，根据我的观察，泰恩阵容中不少球员都有一种很强烈的向上的气势，他们对未来充满信心和希望，对新赛季也迫不及待……从阿根廷到意大利，再到马德里，我也是待过几支球队的，但在泰恩之前，我真没在这些球队的更衣室里，感受到那种昂扬向上的气氛……”

　　他说着说着眼神就迷离起来，似乎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中。

　　妻子看他这个样子，终于放下心来：“看样子你对这支新球队挺满意的。”

　　皮萨诺回过神来，看向妻子，她面带微笑，发自内心地为自己高兴。

　　于是略带歉意地说：“球队确实很满意，但是这里的天气和饮食真的……”

　　妻子笑着摇头：“努力适应吧。你看马捷他们一家，不也习惯了吗？他们假期还开车去海边玩呢。英格兰的海滩……”

　　妻子说着把自己都给逗笑了。

　　皮萨诺也笑起来。

　　虽然都是海滩，但英格兰的海滩和西班牙的可完全是两种东西。

　　“我倒还真想去看看泰恩河入海的地方。”笑完了皮萨诺说道。

　　“为什么？那里有什么特殊的风景吗？”

　　“我不知道……”

　　皮萨诺摇头道：

　　“我只是想起王曾经说过：‘泰恩一定会参加欧冠，就像泰恩河终将流入大海。’当初在马德里的更衣室里听见他们转述这句话的时候，我都头皮发麻。现在既然我到了纽卡斯尔，或许应该去泰恩河流入大海的地方看一眼。看看那里究竟是副什么样的风景……”

　　※※※

　　曼彻斯特的一家小酒馆里，达尼洛·林德赛对着手机屏幕已经沉思了有一阵时间。

　　坐在他对面的格伦·洛维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在看什么？肯辛顿给你的合同吗？”

　　林德赛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不，只是一张照片。”

　　说着他把手机屏幕转过去，给洛维看。

　　那是一张风景照。

　　前景是一片被水淹没了大半的沙滩，中间在黑色的礁石和高地上有一些房子，但看不清楚是什么，因为都是黑色的剪影。

　　再远处有条堤坝从高地后面伸出来，探入大海，堤坝尽头是一座小灯塔。

　　海的尽头是发青的天空，和大海的颜色非常接近，几乎就要融为一体了——如果不是被中间一抹橙色割开了的话。

　　在那抹最浓的橙色中，有一处明亮的区域，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钻出来一样。

　　（图片来源见水印）

　　整张照片以清冷的色调为主，所以当人们观看它的时候，很容易就会被那处明亮吸引全部目光。

　　洛维也是这样的，他先把目光投向那片区域，再看向暗部画面。

　　最后他皱起眉头，眯眼很认真地看向那团黑影，似乎想要在里面看见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出来，看看究竟有什么深意，值得林德赛盯着看上那么久。

　　但他什么都没找出来。

　　在他眼前的就只是一张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风景照，第一眼不引人注目，第二眼看不到特殊精巧的构图，第三眼没觉得有什么内涵藏在这幅画面中……

　　于是他放弃了在照片中找答案，而是直接抬头问对面的林德赛：“这是什么？”

　　“北海日出的照片。”林德赛回答他。

　　“有什么特殊的吗？你盯着看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是在看肯辛顿的合同呢。”洛维撇撇嘴。“我说亲爱的达尼洛，我们从索福联离职已经一个多月了，你如果想要多休息一段时间，完全没问题，但你得告诉我你的计划，我也好安排我的计划，有几家低级别的球队也在联系我……”

　　林德赛仿佛没有听见自己在索福联当救火教练时的搭档的抱怨，而是指着照片问他：“你知道这是哪儿吗，格伦？”

　　洛维很无语：“我不知道，也不在乎，管它是哪儿呢。我只关心我们接下来要在哪儿工作……”

　　“北希尔兹。”

　　“啊？”洛维被林德赛这没头没尾突然冒出来的话打断了情绪。

　　林德赛指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对他解释：“我是说这幅照片的拍摄地点是在北希尔兹。纽卡斯尔的北希尔兹，泰恩茅斯。那里是泰恩河的入海口。”

　　在林德赛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前，洛维很想揶揄他：难道是北希尔兹有球队邀请你去执教？

　　不过在听见最后一句话后，他明智地没有将这句揶揄说出来，否则就该轮到林德赛揶揄他了。

　　在上个赛季之前，泰恩河的入海口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地理概念。

　　但因为王烈的那句话，“泰恩河的入海口”似乎一下子有了某种特殊意义。

　　很显然林德赛不是在说一个普通的地理名词，他想要表达的是隐藏在这个地理名词背后的意义。

　　想明白的洛维恍然大悟：“明白了，你是打算拒绝肯辛顿的执教邀请。”

　　这次轮到林德赛吃惊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盯着这张照片看这么久，应该是对于没能带领索福联拿到欧冠资格耿耿于怀。而肯辛顿别说欧冠了，欧联杯都没资格，所以你更不可能会去肯辛顿！”格伦·洛维信心十足地说出了自己的推理结果。

　　林德赛露出了很无奈的表情：“推理的很好，下次别瞎猜了。实际上我看的这张照片是桑尼·迪恩的ins封面……”

　　“桑尼·迪恩？那个前泰恩，现肯辛顿球员？”

　　“对。”林德赛说，“我刚才一直在想他用这张照片做自己ins封面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后悔应该留在泰恩，这样还能踢欧冠吗？”

　　“不。我觉得应该是表明了他的野心——他要帮助肯辛顿参加欧冠。就像泰恩河终将流入大海一样，泰晤士河不也一样会流入大海吗？”

　　“你怎么确定他真是你这么认为的？”

　　“我不确定啊。所以我决定去亲自验证一下我这个想法。”

　　说到这里，林德赛终于对一头雾水的洛维咧嘴笑道：

　　“我决定接受肯辛顿的执教合同，格伦。你还愿意去伦敦帮助我吗？”

　　格伦·洛维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林德赛在说什么。

　　然后他双手抓住林德赛的衣服，咬牙低吼道：“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能不能不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林德赛哈哈大笑：“抱歉，格伦，抱歉。但我说实话，确实是迪恩这张ins封面图帮我下了最后决定，哈！”

　　“为什么？”

　　林德赛继续解释道：“肯辛顿是伦敦豪门，豪门球队对成绩什么的都有很高的要求，如果我接受了，那么重回欧冠肯定就是我的任务。而我刚刚才在豪门索福联上失败了，所以我有些不太自信，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

　　洛维鼓励他：“在索福联的失败不是你的责任，也不能真实反映你的能力，达尼洛。相反，你在球队遭遇耻辱性失败之后接手球队，立刻就稳住军心，让球队表现好转，这已经足够说明你的能力了。我想肯辛顿他们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决定邀请你执教球队的。”

　　“但不管怎么说，没有拿到欧冠资格就是我作为主教练的失败……”林德赛摇头道，“是迪恩的ins封面给了我信心。我想如果我要执教肯辛顿的话，迪恩将是我们的强力支持者。所以我决定让迪恩成为这支肯辛顿的新核心。”

　　“可是迪恩之前的名声可不是太好啊……”洛维提醒林德赛注意桑尼·迪恩的过去。

　　“我知道。但那是在王去泰恩之前，现在的他可是得到了王的认可——还记得最后一轮对肯辛顿时，他被提前换下，王对他竖起的大拇指吗？”

　　林德赛这么一说，洛维想起在那一轮的赛后新闻集锦里他确实看见了那个画面。

　　为什么印象如此深刻？因为当时那个画面是被媒体作为报道重点放出来的，正常速度放一遍，再慢动作重放两遍。

　　那媒体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在王烈刚刚转会去泰恩的时候，就闹出过他和迪恩两个人爆发激烈争吵的传闻，被不少媒体当做王烈是个走到哪儿就惹是生非到哪儿的麻烦人物的证据。

　　而在赛季的最后一场比赛时，王烈对迪恩竖起大拇指，自然也被视为两个人摒弃前嫌，一笑泯恩仇的象征。

　　媒体重点报道，洛维当然印象深刻。

　　所以林德赛不是在瞎说，迪恩确实得到了王烈的认可。

　　看见洛维若有所思的样子，林德赛笑道：“你可以不相信我的判断，难道还能不相信王吗？有几个人能得到他的认可？”

　　洛维沉默了。

　　然后他被说服了：“你说得对，达尼洛，这值得一试！”

　　林德赛追问道：“你是指哪一个？是和我一起去执教肯辛顿，还是让迪恩当核心？”

　　“见鬼……都是！两个都值得一试！”

　　看见洛维气急的样子，林德赛哈哈大笑起来，引来小酒馆中其他人纷纷侧目。

　　※※※

　　PS，北希尔兹与南希尔兹隔河相望，那里就是泰恩河的入海口。

　　这张照片其实是我在B站上的一则北希尔兹北海日出视频里截的图。

　　出处见图片左上角的水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