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打得一拳开

　　蔡伯康想起一件事，他在把中国国家队的队长袖标交给那个叫王烈的年轻人后，两个人私底下有过一次对话。

　　当时媒体已经知道自己把国家队队长袖标交给了王烈，正式让王烈成为了自己的接班人。

　　媒体上多是这么评价他这番做法的：

　　蔡伯康用这样的行动对身处低谷期的王烈表达了支持，这是来自国家队队长的认可和鼓励。

　　“其实那些媒体只说对了一半，我把袖标给你，确实是对你的支持和鼓励。但我也把压力给到了你，王烈。其实之前无论是我，还是其他队友，或者是主教练，都没说错，亚洲杯的失败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见王烈似乎要说话，蔡伯康连忙抬手阻止了他，继续说道：

　　“这不是在给你找理由和借口，帮你开脱，我们说的是实话。如果要说有谁对失败负有最大责任……那球员里也应该是我，因为我是队长。很多人都觉得当队长是一件很酷很屌的事情，在他们眼里，这袖标就和女人的爱马仕包包一样，装逼作用大于实际意义。要我说，放屁。队长袖标既代表着荣耀也代表着责任。我把队长袖标给你，你就得带他们去赢。如果再输了，可没有人会站出来说什么不是你的责任了。因为你是队长，你要负领导责任，哪怕你在比赛中表现优异，进了三个球，赛后媒体给你打了九分，全国球迷都在安慰你，说不怪你，你心里也要清楚，那就是你的责任，因为你是这支球队的队长。”

　　王烈沉默不语。

　　见王烈不说话，蔡伯康以为这小子是被自己吓住了，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夸张成分，但他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主动承认，因为他就是要让眼前的年轻人充分认识到队长袖标的分量，他可不想这个未来可以带领中国足球的领军人物对“中国队长”产生什么误解。

　　所以他宁肯吓一吓这小子。

　　这次对话没有第三者在场，事后他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蔡伯康既想给王烈一定的压力，又不希望压力过大——如果这番对话闹得人尽皆知，那以后只要中国队输了球，舆论就会翻出今天这番对话来给王烈上强度，批评指责他辜负了前任队长的期望，配不上中国队队长袖标什么的……

　　到时候只怕蔡伯康出来辟谣说自己没这个意思，也没人听了。

　　“怎么样？你想好没？我可给你说清楚了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但如果你戴上这袖标，再想要摘下来可就难咯。除非你像我这样，找到下一个你觉得合适的人选。”

　　他还是把话说的很重。

　　但王烈这次却笑了起来：“蔡队你这话说的好像至尊宝戴上紧箍咒就要抛弃人世间的一切，断绝七情六欲一样……”

　　蔡伯康没想到自己在找他讨论这么严肃的话题，他却能联想到无厘头电影上。

　　他可不想让气氛向奇怪的方向滑落，于是他板起脸用很严肃的语气说：“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就说你能不能做到吧？”

　　见队长如此认真，王烈也收起了戏谑的笑容，给了蔡伯康一个非常肯定的回答：

　　“放心好了，蔡队。我从来没觉得输了球我可以置身事外。你这话吓得住别人，却吓不到我。”

　　“开什么玩笑，谁吓唬你了？我说的是事实。”

　　王烈点头：“我知道蔡队你说的是事实。但我也没开玩笑，蔡队。我说的也是事实。事实就是这次丢掉的亚洲杯冠军，我肯定会拿回来，我向你保证，蔡队。”

　　四年之后，王烈以队长身份带领中国队在不被人看好的情况下赢得了亚洲杯冠军。

　　那小子说到做到，没让他失望。

　　当年如此，现在也如此。

　　看见足球飞进朝鲜队的球门，蔡伯康振臂高呼着从教练席前冲上了球场。

　　跑了几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球员，于是他又转身跑回来同何振勇拥抱。

　　何振勇不像蔡伯康那么激动，他任由蔡伯康抱着自己，整个人更像是呆住了一样，有一种劫后余生感。

　　王烈的这个进球仿佛把他心头的一块巨石拿走，让他整个人为之一轻。

　　他当然知道一个进球其实并不能决定这场比赛的胜负，一球领先往往不保险。

　　但是在如此胶着的比赛中，先进球的一方就是可以占据优势。

　　朝鲜球员为什么那么斗志昂扬，不也和他们一直都没丢球有关系吗？

　　而中国队球员发挥不好，除了还不太熟悉新战术等客观因素，也与迟迟不能进球有关。

　　现在王烈一个进球，帮助中国队取得领先，球员们身上的压力减轻不少，球员们也可以轻装上阵了。

　　※※※

　　“王烈内切，强行突破。看样子是想要自己解决问题。对嘛，不是老吹个人英雄主义吗？支棱起来啊……”陈海阴阳怪气地说道。

　　然后就看见王烈仓促起脚射门，他被逗乐了：“这射门嘿！往哪儿射呢……我操？！”

　　他嚎了一嗓子后再也没了声音。

　　和安静如太平间的“地上球迷汇”直播间不同，在“周周足球”直播间里，主播赵周正在疯狂大吼：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是不是要相信王哥？！是不是要‘困境看王哥’？！你们以为王哥全球那么多粉丝都是怎么来的？就是让王哥一次次拯救球队吸引来的！谁不崇拜英雄？王哥就是这样的英雄！！在中国队整体表现低迷的时候，是王哥站了出来，用这个世界波力挽狂澜！”

　　直播画面也被各种激动的弹幕刷了屏：

　　“666”

　　“！！！”

　　“我操！！”

　　“王哥牛逼！！”

　　“OHHHHHHHHHH”

　　完全看不见比赛画面了，不过无所谓，反正现在是中国球员们庆祝进球的时候，看不见就看不见，发泄情绪最重要。

　　从比赛开始一直积压了三十多分钟的情绪喷薄而出。

　　不只是在“周周足球”的直播间，更是在网络的每一个角落，在每一块播放直播画面的屏幕前。

　　※※※

　　电视中播放着王烈刚才进球的多角度重放，可以清楚看见足球被王烈的左脚外脚背削出后，有很强烈的自旋，就像是乒乓球里的削球手打出的球一样。

　　强烈自旋的足球切开空气，拐出夸张的弧线，远远绕过朝鲜门将朴正男，从死角钻入球门。

　　球速确实不快，所以大家可以好好欣赏下这条逆天弧线。

　　电视转播也很懂，甚至在重放中放了个从天而降的俯瞰视角，应该是位于球场顶棚最高处的“飞猫”摄像机的机位拍到的。

　　这个角度是最佳欣赏视角，因为可以清楚地看见足球在空中的飞行轨迹是什么样的，一个大写的“C”！

　　赵川峰连连赞叹：“王烈这球射的真是太精彩了！在被左右夹击的情况下，一般球员想要护住足球、保持平衡都难，他不仅能把足球射出来，还能精确控制击球部位，最后才能形成这样的弧线……你敢相信，这是一个三十八岁球员的身体素质？”

　　骆锦兴激动地说：“这种时候必须要站出来以一己之力打开局面！所以还是得看王烈啊！得看王烈！”

　　电视机前的王子琦用力点头大声说：“对！还是要看我爸爸！看我爸爸！”

　　奶奶被小孙子孩子气十足的话给逗笑了。

　　不过接下来她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因为孙子又在大喊：

　　“叫爸爸！叫爸爸！”

　　唐星梅用力在王子琦的后背上拍了一巴掌：“怎么说话呢！”

　　挨了“妈妈神掌”的王子琦缩着脖子指着妹妹：“我是让妹妹叫爸爸！”

　　在场的所有人都扭头看向王梓霖。

　　尤其是王子琦，眼神中透着祈求……

　　众目睽睽下，王梓霖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爸爸！”

　　王子琦开心地大笑起来：“好妹妹！”

　　但他的后背上还是又挨了妈妈一巴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

　　王烈的进球为中国队的球员们卸下了千斤重担，在比赛恢复开始之后，正如中国队主教练何振勇所想的那样，国家队球员很明显发挥要比之前好了。

　　多少看得出来他们之前训练时所强调的东西。

　　这也是赛前何振勇希望大家做到的。

　　对于球队遇到的困难，他其实有预期，毕竟这是正常的规律。不可能有球队在从习惯的老战术切到才练了一个多星期的新战术时，能丝滑到让人看不出任何痕迹。

　　总得有一个适应过程，要付出一些成长的代价。

　　这也是为什么他和沈东升领队都不许国家队球员们对外宣扬世界杯夺冠这个目标。

　　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目标终究会让外界知道……不，这几乎是一定的。

　　但晚一些让外界知道，到时候中国队抵抗舆论风暴的能力也会更强，因为中国队在比赛中的表现会更好，球员们会更有信心。

　　要是这场比赛前，关于中国队世界杯目标夺冠的事情就闹得沸沸扬扬，那再叠加上本场比赛糟糕的表现，搞不好国内舆论就爆炸了。

　　再反过来进一步加深球员们的紧张，令军心动摇，让一部分球员对他们所坚持的目标产生怀疑……

　　明明是一件好事，却要闹得一地鸡毛，何必呢？

　　中国球员们正在迅速找到比赛感觉，丢球后的朝鲜球员则混乱起来。

　　双方球员的心态和刚才相比，完全颠倒过来。

　　朝鲜球员们在防守中面对中国队的进攻，开始频频出现顾此失彼的情况。

　　第四十二分钟，当王烈在右边路接球时，他甚至一口气就吸引了三名朝鲜球员来防他，朝鲜队怕王烈内切后射门，毕竟他是没有所谓“逆足”的，左右脚都可以射门。

　　不过这次王烈就没有再自己一个人扛着三名防守球员独闯龙潭了。

　　他迅速把足球传给傅晓峰，然后再向中路跑位。

　　因为王烈一个人吸引了三名朝鲜球员，傅晓峰接球时不用再面对两名朝鲜球员的夹防——他身边方圆五米，甚至一个朝鲜球员都没有。

　　他接球后转身朝向中路。

　　王烈也继续往中路跑，似乎是要和傅晓峰来个“二过N”的撞墙配合。

　　在中路的池震敏锐感觉到身边的朝鲜中后卫李成明把注意力放在了王队身上，他看向拿球的傅晓峰，突然启动斜插！

　　也就是在他身形动起来的瞬间，禁区外的傅晓峰用左脚送出了一记直塞。

　　这场比赛前三十多分钟，傅晓峰也多次尝试直塞，但绝大多数都没成功，有些甚至成为了朝鲜打反击的起点……

　　但这次他的直塞球刺穿了朝鲜整条防线！

　　足球在王烈以及防守他的朝鲜球员身后滚过，从朝鲜队防线右肋钻入禁区！

　　“傅晓峰的直塞！好球！！”

　　池震利用启动的速度优势领先了防守他的李成明半个多身位，这是他的机会，禁区里的机会稍纵即逝……

　　斜插跑位的池震没有去停球，他扭头看着足球滚过来，就在跑动中直接抡起右腿，不停球半转身射门！

　　足球从飞铲而来的李成明的脚尖前掠过，直冲球门近上角！

　　朝鲜门将朴正男冲过来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臂，却没有扑到足球！

　　球从他的手指上方越过门线，冲入球网！

　　前三十七分钟，中国队一球不进，被打的狼狈不堪，而现在五分钟内中国队连入两球！

　　形势一举扭转！

　　这就是“首开纪录”的含金量！

　　也是王烈胳膊上那个队长袖标的含金量！

　　※※※

　　进球后的池震跑向角旗区庆祝，同时扭身向后面的队友挥手，招呼他们上来庆祝。

　　王烈的一个进球打开局面，但池震的这个进球就算是让不少中国队球员彻底放松下来。

　　王烈进球之后，大家庆祝时都是咬牙切齿的，不断挥舞拳头。

　　而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放声大笑了。

　　两球领先，以中国队的实力，只要大家别关键时刻掉链子，那想要输掉这场比赛确实不太容易……

　　这倒不是轻敌。

　　十二强赛首循环时中国队还处在池震和王烈的“精神内耗”中，球队并不在最佳状态，但他们还是在主场2:0轻取朝鲜。

　　如今经过一个赛季的锻炼和比赛，池震比之前更加成熟，王烈更是迎来了职业生涯第二春，上演了一出“王者归来”的好戏码。

　　再加上更能发挥两个人能力的新战术，就算是在客场，又凭什么不能比首循环踢得更好？

　　“啊哈！漂亮！！”

　　场边教练席上的助理教练蔡伯康和何振勇笑着击掌拥抱。

　　他们已经不像第一个球那样激动到失态，现在的表现才更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足球教练。

　　积累的压力已经在王烈第一个球的时候全都泄掉了，如今的他们心态正常，可以关注更重要的东西。

　　“这个球有点那个意思了……”蔡伯康对何振勇说。

　　何振勇点点头：“事实证明以我们这群在欧洲踢球的球员们来说，理解战术没那么困难，就算还不太熟练，也不至于像前三十多分钟那样糟糕。朝鲜确实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困难……不过还好，王烈那个球打开了局面。”

　　蔡伯康笑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对，就是这个理！”何振勇抚掌大笑。

　　然后他把手掌攥成拳头：“王烈就是那个率先打出去的拳头！”

　　两个教练都很高兴，兴致如此之高，也是因为池震这个进球让他们看见了过去一个多星期来辛苦工作的成果。

　　作为教练，可能除了胜利之外，这就是让他们最开心的事情了。

　　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胜利都还让他们更有成就感。

　　因为一场比赛的胜负由很多因素组成，其中运气不可或缺。但教练们显然更在意自己的战术思路有没有通过训练被球员们掌握，球员们在比赛中又能不能把那些抽象的战术思路转化为实打实的成果。

　　“这下不用再在下半场切回老战术了，咱们就一条路走到黑吧！”蔡伯康说。

　　何振勇摇头：“为什么不是一条路通向光明未来？”

　　蔡伯康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连忙点头改口道：“对对对，光明未来！”

　　他们如此有信心，当然不是因为这五分钟内中国队的良好表现，也不像某些键盘球迷们一样，赢了一场比赛就吹上天，得意忘形。

　　归根结底是王烈的出色表现让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在接下来的比赛中，他们坚持这套战术打法一定会遇到今天这样的困难局面，但遇到困难心中不慌。

　　因为有人兜底。

　　只要一想到场上有王烈，那就多了几分底气。

　　他们也不是不知道王烈已经三十八岁了，可是年龄在这个男人身上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去年他三十七岁表现确实不佳，今年不是顶着全球群嘲又翻红了吗？

　　这个男人是那么与众不同，那些世俗的评价标准在他身上如此格格不入。

　　所以三十八岁怎么了？三十九岁又如何？

　　只是数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