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攀登者

　　在主裁判吹响终场哨音之前，池震还在回撤接应。

　　看见队友在后场拿球，他举起手向队友要球，同时还在不断跑位。

　　仿佛他体内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样。

　　直到他听见哨音响起。

　　第一声的时候他还在跑位。

　　第二声时因为惯性他没有立刻停下来。

　　直到第三声时，他才停住脚步，感到一股巨大的疲惫袭来，令他再也无法支撑身体，只能俯下身子将双手支在膝盖上，低垂头颅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比赛结束了，他输了。

　　他虽然在比赛中打破了新赛季的进球荒，但却很难对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

　　毕竟球队输了。

　　输了比赛，无论表现再怎么好，也是失败。

　　他赛前给主教练留下了军令状。

　　让头儿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让头儿失望。

　　怎么样才算不让头儿失望？

　　反正绝对不可能是只进一球，导致球队输掉比赛。

　　所以其实他没有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

　　这能怪谁呢？

　　只能怪自己的实力还不够强。

　　同样的情况，王哥就可以上演帽子戏法，帮助球队绝平克莱顿竞技。

　　自己却只能进一个球。

　　比起来，王哥就像是特效药，而自己只是个安慰剂……

　　如果下场比赛，头儿真的把他拿出首发阵容，他也没什么话好说，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并且在训练中继续努力，重新赢得头儿的信任。

　　他只能这么做，接受属于自己的命运……

　　只是他心中还是有些不甘。

　　在距离世界杯目标只剩下一个赛季的时候，他却得让出俱乐部的主力位置，重头开始。这会导致自己浪费多少时间和机会？

　　就在池震内心苦闷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熟悉的球鞋。

　　黑色鞋面上有红黄色的火焰花纹。

　　这是王哥的专属球鞋款式。

　　果然，在他的头顶，响起了王哥的声音：“这么累的吗？”

　　他抬起头来，就看见王哥微笑的样子。

　　“王哥……”他连忙直起身子打招呼，“没有，歇一下……”

　　王烈却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累也很正常，毕竟你们在二十多分钟就少一个人。很可惜啊，这不是一场正常的比赛。”

　　言下之意就是斯高斯人因为少一个人，所以没有能够拿出应有的实力。

　　池震却摇头：“但上一轮联赛，王哥你们面对的也不是一场正常比赛，但你们最后可没输。”

　　王烈哈哈一笑：“你不能这么比，每场比赛的情况都是不一样的，哪怕看起来很像。你们有你们的情况，和我们的情况不一样很正常。所以我们怎么样，也不代表你们就一定要怎么样。”

　　池震苦笑道：“王哥你就别安慰我了……”

　　没想到王烈把脸一板：“我什么时候会安慰人了？”

　　“啊？”池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王哥这话说得究竟是什么意思……

　　王烈表情依然很严肃地看着池震：“我说的是真话，可不是为了让你心情好受一些编的假话。单论这场比赛你的表现非常好。当然输了球，感到不爽也很正常。看见你有这样的表现我就放心多了……”

　　放心？放什么心？什么放心？

　　就在池震还没想明白王哥这番话的意思时，就看见对方开始脱下身上的泰恩球衣。

　　池震立刻反应过来，王哥来找自己可不只是为了安慰自己的，而是要找自己交换球衣！

　　紧接着他又想起冯启元曾经说过的那件事情：

　　上赛季他和王哥交锋时，虽然输给了王哥，但赛后王哥也是找到他交换球衣，并且将要在世界杯中夺冠的野心和目标告诉了冯启元。

　　他还对冯启元说，如果认可他这个目标，打算和他一起去拼，那就接过球衣，给他一个承诺……

　　当时在国家队会议室里听见冯启元转述这句话的时候，池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甚至希望当时站在王哥面前的不是冯启元，而是自己。

　　用交换球衣来交换承诺……这样的事情也只有王哥才能想得出来了！

　　真的很酷啊！

　　没想到现在他也被王哥主动找上门来交换球衣了！

　　※※※

　　“王烈好像要和池震交换球衣……”

　　骆锦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惊讶和几分疑惑。

　　不怪他是这个反应，因为池震是斯高斯人球员。王烈和斯高斯人一直都不对付，双方都视彼此为自己的仇人，为了避免给对方惹麻烦——其实主要是避免给池震惹麻烦——两个人在之前的较量中也从来没有交换过球衣。

　　顶多是在比赛结束之后简单聊上几句。

　　另外一个让骆锦不太理解的原因是王烈其实很少主动找人交换球衣——别人找他交换球衣，他不会拒绝，可他并不怎么会主动去找别人交换球衣。

　　哪怕是在他还没有成名的年轻时期，面对那些中国球迷们耳熟能详的巨星时，他也不会去找人提出交换球衣的请求，除非对方主动来找他。

　　一开始还没人在意，后来随着王烈成名，他整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被放在了显微镜下面仔细观察。

　　他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人翻找出来，当然也包括交换球衣这事儿。

　　于是就有记者在采访他时问到了这个问题。

　　你猜王烈是怎么解释的？

　　他说主动交换球衣有找别人讨要的感觉，他不喜欢这种像“要饭”一样的感觉，所以他很少主动找人交换球衣。

　　这个回答在当时还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网络、媒体上充斥着对王烈的批评和嘲讽。

　　搞得王烈的公关团队不得不出来紧急公关，说王烈的意思被采访者曲解了，他原来不是这个意思巴拉巴拉……

　　老有人批评王烈的公关团队光拿钱不办事，但凡他们办了事，王烈能是这个形象？

　　这可真是冤枉公关团队了……

　　王烈的公关团队主要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负责给王烈擦屁股。想要摁住王烈让他闭嘴，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王烈在舆论场上毁誉参半，他的公关团队居功至伟，否则就全是毁，压根儿没有誉了……

　　好吧，这么说有些夸张。

　　但当时关于为什么不主动交换球衣的言论，确实让王烈受到了很多批评，就连不少王烈的粉丝都不太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可不管外界怎么批评、嘲讽他，王烈却并没有向压力低头，没有改变自己几乎不主动交换球衣的做法。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王烈也不是绝对不会主动与人交换球衣的。

　　所以上赛季王烈主动找冯启元提出交换球衣的时候，倒也没有引起骆锦太多注意。

　　可是现在短时间内连续两次主动交换球衣，还都是找的国家队队友，骆锦不得不多想一些了。

　　这里面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

　　“看到你输了比赛之后这么不爽，我就放心了。”

　　王烈脱下球衣，对池震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虽然你们有一些客观理由，就算输了球也情有可原。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对失败如此深恶痛绝是件好事，说明你的身体和内心都没有失去对胜利的渴望。在明年的世界杯上，中国队需要这样的你。”

　　果然！

　　听见王哥这么说，池震就在心里暗道。

　　但他的眼神光盯在王哥手中的球衣上，却忘了自己也要脱球衣。

　　最后还是王哥提醒了他：“别愣着了，赶紧脱衣服。”

　　池震如梦方醒，手忙脚乱的脱球衣。

　　不过由于球衣已经被汗水浸透，粘在了身体上，有些不太好脱。

　　他折腾了好一会儿才顺利将球衣脱下来，并且递给王哥，从王哥手里接过他的球衣，完成了这次球衣交换仪式。

　　攥着池震湿淋淋的球衣，王烈点了点头：“真是拼到精疲力尽了。”

　　池震手中的王烈球衣同时湿漉漉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交换完球衣，王烈准备告辞，他拍拍池震的肩膀：“加油吧，池震。我就在这里。”

　　他指指自己。

　　接着转身离开，在融入自己队友们后，便扭着屁股、摇头晃脑地加入了庆祝中。

　　池震则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弹。

　　短短一个交换球衣过程中似乎包含了太多的信息量，他得好好捋一捋。

　　首先，是交换球衣这个动作的含义。

　　他没有像对冯启元那样，问自己要不要接受球衣，许下承诺。

　　是因为王哥已经在国家队比赛的时候就把这个目标公之于众了，所以不需要再征求大家意见了？

　　他默认每个人都是想要这么做的……如果有人不想怎么办？

　　这个问题从池震的脑海中刚刚冒出来，他就自嘲地笑了：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拖也要把人拖着往前走啊！

　　这就是王哥的风格。

　　那次开会他根本不是来和大家商量的，而是通知他们的。

　　然后告诉所有人，你们跟得上就跟，跟不上也要跟，不想跟上那就被我拖着跑，到时候浑身皮开肉绽可别说我没给过你们机会啊！

　　所以他对自己，不像对冯启元那样说话，是因为冯启元毕竟是第一个人。

　　他已经默认自己是要陪他一起去世界杯拼冠军的人。

　　当然池震确实是。

　　所以池震很快就不纠结于这个，而是反复琢磨着王哥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我就在这里……

　　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王哥要专门说这么一句，听起来没头没尾的话呢？

　　就在池震还在苦苦思索王哥这番话的时候，球队主教练约瑟佩·吉尔已经走了过来。

　　看着低头不语，仿佛个木头人的池震，他还以为池震依然没有从失败的情绪中走出来，便开口安慰道：

　　“嘿，池。你这场比赛踢得很好，所以你不用为此感到自责，该为这场失败负责的人是我。”

　　池震闻言抬起头来看着主教练，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吉尔则将目光投向他手中的王烈球衣：“看样子你获得了ChinaWang的认可，你有资格做他的对手了。”

　　“我……”池震担心头儿这是在阴阳怪气自己，毕竟他自己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可球队却输了球。于是想要稍微辩解一下。

　　但吉尔并不打算听他说话，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知道，王是一个非常高傲的人，能够得到他的认可确实不容易。所以我想，或许下一场我们和威顿希尔比赛的时候，我可以更多的信任你？”

　　池震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头儿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不会把自己拿出首发阵容，相反还将重用自己！

　　他不用再重头开始了！

　　反应过来的池震立刻给出承诺：“您绝对可以信任我！我会努力不让您失望的，头儿！”

　　他生怕下一秒，头儿就反悔了……

　　吉尔微笑着点点头，松开他，去安慰其他的斯高斯人球员了。

　　池震则将王哥的球衣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向场下走去。

　　※※※

　　“王哥和阿震交换球衣了……根据冯启元的说法，这是要承诺。难道王哥打算把咱们每个人都换一次球衣？”

　　“三个火枪手”的群里，苏巨正在和岳航聊关于王烈和池震交换球衣的话题。

　　他们比骆锦知道的内情多一些，但也只是多一点而已。

　　面对苏巨的猜测，岳航说：“不太可能吧？英超的能碰到，欧冠也有可能，但欧联的呢？还有压根儿没参加欧战的呢？比如我。”

　　岳航所在的苏超球队林顿就既没有参加欧冠的资格，也没有参加欧联和欧协联的资格。

　　他就绝对不可能和王烈遇上。

　　苏巨也拿不准了，只能随便搪塞：“可能是能遇到一个，就交换一次球衣吧……”

　　“我倒是觉得王哥专门去找池震交换球衣，应该不是为了世界杯的事情，毕竟那个目标我们都知道了，也没必要用交换球衣的方式再一个个告诉我们。”岳航分析道。

　　就在这时，池震冒了出来：“你们俩聊这么多，不用准备比赛的吗？”

　　“哟，正主来了。你回更衣室了？”苏巨问。

　　“嗯。刚回来，拿起手机就看见群消息几十条，你们俩一边看比赛直播还一边在群里聊。”

　　苏巨说：“这不更有气氛吗？正好你来了，我问一问，王哥交换球衣时给你说了什么啊？”

　　岳航也把自己打的那些字都删了——与其猜来猜去，还不如直接问当事人。

　　“他就安慰了一下我……”

　　池震把他和王哥交谈的内容简单转述给了自己的两个好友。

　　苏巨发了一个受到惊吓的表情包：“王哥竟然会安慰人了！！”

　　池震倒并不是很在意这个，他想起王哥最后给自己说的那句话，便也讲了出来。

　　然后问他的两个好友王哥专门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苏巨想不出来，岳航倒是给了池震一个答案：“我不知道王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我见过和这句话很类似的话。”

　　“类似的？”

　　“嗯，应该是一个著名登山家说的。有人问他为什么要执着于攀登世界第一高峰，他就是这么回答的：‘为什么？因为山就在那里。’”

　　苏巨皱着眉头把岳航这番话看了又看，还是没看明白：“这和阿震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我哪儿知道……”岳航说，“我也只是把我知道的关于这句话的信息说出来而已。我又不是王哥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他的想法。”

　　池震也盯着岳航之前打的那段话，陷入了沉思。

　　看着看着，他把视线焦点聚焦在“世界第一高峰”上。

　　脑子里突然就有了明悟。

　　就像有记者问这位登山家为什么要攀登世界第一高峰一样，他身边的人不也总是问他为什么要和王哥争吗？

　　何其相似！

　　——你为什么要攀登世界第一高峰？

　　——因为山就在那里。

　　王哥这句话就好像是替自己回答了那个问题一样：

　　——你为什么非要去和王哥争？

　　——因为王哥就在那里。

　　有人或许只看见王哥把自己比作世界第一高峰的“狂妄”，但池震看到的却是王哥对自己的……认可：

　　世界第一高峰在等着他去挑战呢！

　　他想起自己当初去找头儿，不惜立下军令状，也要获得在这场比赛中首发的机会。

　　不就是想要堂堂正正站在王哥面前，让他把自己当做对手吗？

　　最起码要证明自己有能力成为王哥的对手。

　　如果连挑战王哥、做王哥对手的资格都没有，那就别说什么击败王哥了。

　　现在王哥说他就在这里，等着自己来挑战。

　　这就是认可啊！

　　来自王哥的认可！

　　池震在思考的时候，群里的苏巨和岳航两个人注意到池震久久没有说话，苏巨就问：“这咋了？阿震的CPU让你小子给干烧了？”

　　岳航：“关我屁事……人家在更衣室里，肯定有很多事情，你比赛完了就拿着个手机坐在那里光聊天啊？”

　　正说着呢，池震又冒了出来：“我明白了，谢谢阿岳！”

　　苏巨很奇怪：“不是，你明白什么了？”

　　岳航也有些疑惑：“为什么要谢我？我什么也没做啊……”

　　池震发出一行字：

　　“山就在那里，我要准备登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