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不够觉悟

    “大人，你，真的要用这个吗？”


    老管家声音有些颤抖，杰克男爵手中的那个木盒子仿佛怪物一般，不祥的气息简直好像都实体化得溢了出来，任何打开盒子的人都会被里面的东西吞噬。


    男爵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盒子，仿佛想用目光钉穿盒盖看到里面的东西。这个盒子已经有超过百年的年头了，表面装饰的贴片和刻纹都显得有些过时，但属于贵族那独有的品味纵然历经百年仍旧那么高贵。盒盖上刻的是男爵家的纹章，红色的匕首与獠牙交错，在多如繁星的帝国纹章中也算别致一格的了。


    “大人……杰克少爷！”


    老管家还在苦劝，甚至连多年前的称呼都叫出来了。


    杰克男爵不语，脸上表情却逐渐狰狞，显然是要下定决心了。


    “少爷！这可是亡灵送来的东西啊！”


    老管家看到眼前人执迷不悟，跺了跺脚。


    “他也是德库拉家先祖，华斯特王国的贵族议会中最尊贵的人！”


    杰克转头怒视管家，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然后为了永生而变成了亡灵！”


    管家好不退让地叫着。


    “那又如何？”


    杰克男爵大踏步走着，来到墙边按了一个隐藏的暗扣，墙面翻转过来显露出一张油画。画里是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人，穿着剪裁适体的燕尾服，手里拿着贵族短杖，身姿挺拔充满了绅士风度，唯一破坏了整个画面的只有那张苍白的脸和血红的眼睛，甚至还有那微笑间被画师捕捉到的尖翘牙齿。


    “看看这风采，看看这气质，就算是亡灵也是最为高贵高雅的亡灵！现在华斯特帝国的上层贵族们，那些历史不过匆匆一两代人的暴发户，那什么野蛮人一般的波坎特家族，能比得上他十分之一吗？”


    杰克男爵狂热中又带着疯狂。


    “那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人物了，却在去世后一百年送来‘礼物’，谁知道是真是假？”


    老管家仍不放弃，换个角度又说着。


    “不！”


    男爵摇头。


    “我感觉到了，我的血脉告诉我，这里面的东西就是独一无二属于我们家族的。”


    男爵终于还是打开了木盒，血腥之气顿时弥漫出来，却没有令人作呕的厌恶感，反倒是有着一股浓稠的香气。盒子中放着的是一颗小指节大小的宝石，像血一般鲜艳的红色宝石。


    “果然如我所料。”


    杰克男爵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果然是吸血鬼的血精石。有了它，我就可以变成上位亡灵，就算没有炼金师，我一样可以统帅那支丧尸大军，按原计划发动起事。”


    “连领主大人都已经不在了，就算您能按控制那些丧尸，又有谁能来配合？”


    “你太天真了。”


    男爵拿起宝石，斜看了管家一眼。


    “亡灵炼金师被灭口，说明上层还有人在活动。乌云城里一定有第二个掌握着起事人名单的备用者，只要我有所动作，他就会被激活，然后联络众人响应我。”


    管家还想再说什么，但男爵已经懒得再听，一抬手将血色宝石吞了下去。


    “啊啊……”


    仿佛吃下了剧毒，木盒掉在了地上，男爵捂着喉咙跪倒在地，裸露的皮肤好像蒸笼一样冒出红色的蒸汽，痛苦无比的神情浮现在了脸上。


    “杰克少爷，你怎么样了？”


    老管家连忙冲了上去，伸手搀扶主人。却见男爵猛然抬头，本来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变得漆黑一片，好像地狱深处的漩涡，唯一倒映出来的只有自己的模样……


    “呼呼呼……”


    莱特喘着粗气，手中大剑杵在地上，面前已经有几十具丧尸支离破碎的尸体，全都堆在一边把坑道狭窄处又赌了一半，那些堆叠在一起的死后残肢尤还蠕蠕而动，可怖又可怜。


    “这样不是办法。”


    情知无法将宿主劝走，龙胖子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努力搅动脑汁。


    “丧尸已经是二阶兵种，起始等级就是LV10以上，再因为没有智力而把所有资源都投入到了体质改造上，力大皮硬耐力无穷，除了跑不起来其他基本没什么弱点了。”


    “那，那该怎么办？”


    莱特又挥剑砍断了最近丧尸持着矿镐的双手，那家伙却没有任何迟疑，依旧用断肘朝着莱特胡乱打来，连连击打在胸甲之上，肘部滋滋冒着绿水，整个人也笼罩在一片薄薄绿气之中。这狭窄的环境让丧尸的人数优势无法展开，但矿洞这环境对于重甲长剑的莱特同样不友好，若非重剑品质过硬，早已经在两边岩石上砍折多次了。


    LV10起步的丧尸当然只是垃圾！但那是相对高阶生物而言，现在的莱特就算是经历过森林修行积攒了一些经验值，撑死也就刚刚LV10的样子，如果不是因为有智力有装备的话，也就和对面丧尸一个水平。大规模杀丧尸当然有办法，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己这得哪里再变出资源来？炼金术吗？别开玩笑了，炼金术如果在战斗中都那么好用，抬手就一大片地形改造的话，法师全去失业酗酒自杀算了。


    小狼班尼在满坑道的撒欢着，虽然小牙小爪极为稚嫩，但意外的携带了火属性的它对丧尸有着惊人的杀伤力，莱特砍着都费劲的丧尸躯壳在它爪子底下却像豆腐一般脆弱。若非太过幼小，否则还真能做点文章。脑中寻摸了一圈，靠魔宠杀出一片天的想法很快也被抛弃了。


    龙胖子再一次地感觉到了绝望。自己不是应该是无所不能的智慧神吗？为什么会屡屡被逼到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说起来龙傲天也是经常被各种越级大佬大怪逼到死角，他又是怎么屡屡反杀的？


    龙胖子细细回忆了几段，最早时候在帝都魔法学院门口当流浪者的时候被里面的学生欺负，是被天降的爱丽丝救了；之后雷鸣悬崖上遇险，是敌人援兵突然刷新吸引了雷龙注意力，让他捡了渔翁之利；再之后几乎可算是孤身情况下被红袍法师抓住行迹，又是被……被莱特这混小子给救了！


    想到这里，龙胖子顿觉七窍生烟，不想再回忆下去了。总而言之，龙傲天总有各种天降系来搭救，莱特则像个配角一样各种扮演天降系去救别人——救女杀手，救自卑骑兵，救龙傲天，真到了自己遇险的时候却没有人来救自己。果然，什么人就是什么命，最终还是只能靠自己！


    莱特等了半天不见脑中意识回答，面前的丧尸却不会停下脚步，刚刚打倒了一具，又是一具补了上来。莱特双手持剑欲直刺而出，脑中那久违的声音终于出现了。


    “不要光手腕用力。肘抬高，腰放低，重心往前，要让全身的肌肉活动起来。”


    对于具体的技术指导，莱特从来是龙胖子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当下依示照做，沉重的长剑附加了自己两百多公斤的重量，本来还坚硬费力的丧尸外皮顿时变得柔软了起来，这一剑没费多少力便刺穿了丧尸的胸膛。


    “不要用蛮力，要观察对手的结构，沿着手感顺着肌肉的纹路劈出去。”


    “旋转，随时都要记得旋转。旋转能够让你充分利用腰部和脚上的力量。不论你力气再大，仅仅使用手臂的话很快就会疲劳的。”


    “笨蛋，说了是顺着肌肉纹理的方向，避开骨头啊！就算是丧尸，骨头也是比皮肤更坚硬的部分，砍起来要费力十倍。缝隙，从骨头的缝隙间砍过去！”


    “不知道缝隙在哪？笨啊！看关节，看身体零件连接的地方，那里就是缝隙啊。”


    龙胖子一反常态，没再传授什么秘剑，反而是从剑术基础开始，借着实战一点点将初级剑术刻印到莱特的大脑中。


    莱特一边体验着脑中龙大叔连喷带骂的教育方式，一边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起码龙大叔没再一个劲儿的劝自己逃避自己的责任，那就太好了。说实话，自己听得他那些话也是非常受到动摇，真的怕他继续说下去，万一自己一时软弱背弃了骑士的精神，那后半辈子可能都会活在愧疚之中。


    龙胖子就算用脚指头也能猜到自己宿主现在在想什么，但实在懒得去搭理他。这会儿突然开始教授最正统的剑术基础当然也不会是因为大彻大悟，准备改行去当努力的天才。纯粹是因为在这种超级马拉松的持久战中，唯有最大效率地发挥出肉体和智力最原始的力量，才能坚持到最长的时间，最起码也能给自己争取出想出办法的时间。


    随着用剑方式的改变，莱特击杀丧尸的效率快速提升了起来，两三剑便能让一头丧尸倒在自己脚下，而身体的负担反而比刚才轻松了很多。


    “大叔，我觉得自己，可能能行！”


    大概是被眼前堆积如山的丧尸刺激到了兴奋点，那种吟游诗人故事中以一敌万拯救世界的情节和自己发生了重叠，让他不由有些兴奋了。


    真是个年轻人，就是不稳沉。龙胖子对宿主如此之低的嗨点嗤之以鼻。


    “能行个鬼啊，你数数看，你到现在只是杀了不到一百个丧尸，体力已经消耗了三分之一，后面还有九千九百个，就算你现在能立地成佛地的领悟高级剑术，以你的LV基础也不可能以一敌万。”


    龙胖子毫不留情得打击着莱特的积极性。


    “哦，我知道了。我会继续努力的。”


    龙胖子的讽刺听在莱特耳中好像变成了鼓励，激励他朝着更高级剑术的方向奋斗。龙胖子也只能翻了翻白眼，对莱特这种不知该叫迟钝还是叫无脑乐观的情绪不知该如何应对。


    “小子，听好了，刚才我仔细思考了半天，大概想出了一个或许是真相的东西。”


    龙胖子端起严肃，开始讲正事。


    “既然这里有如此之多的丧尸，那怎么操纵它们就是另一个战役的关键点。本来我以为那个傻帽男爵想要的所谓的‘干瘪的脑袋’怎么也不会是你身上的亡灵圣杯那种垃圾橙装，但现在看来恐怕他并没有搞错。男爵想要的不是作为炼金石的亡灵圣杯，而是作为统御丧尸号角的亡灵圣杯。十之八九炼金师在制作这批丧尸的过程中，就把统御它们的意志注入到了这个圣杯里。”


    “这样吗？”


    莱特抽隙看了自己的左腕，那个用约瑟夫大弯刀炼成厚壁金属护腕上，干瘪的人头宛如一幅被压扁的抽象水纹，多少还有些令人不明觉厉的美术感。


    “如此一来我们就能控制它们，甚至让它们自动解体了是吧？告诉我需要怎么做。”


    莱特刚说着这话，眼前又是一把矿镐闪动，下意识地挥出一剑，没想到削断了矿镐和手臂，却卡在了对方肋骨间，丧尸不知疼痛，独臂砰砰乱打乱抓过来，纵然是穿着结实的全身甲也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这是什么？”


    莱特一脚踹在丧尸身上，努力拔出了大剑。这个家伙显然和旁边丧尸有所不同，更敏捷的动作，更大的力气，更坚固的身体，甚至连表皮都区别于那些干枯的丧尸，而表现出一种紧制的黑色。


    “僵尸，丧尸的高阶版本，受到病毒感染的活体在变成丧尸过程中有一部分会进一步进化，变成这种东西。”


    龙胖子瞟了一眼，心不在焉地解释了一句，又集中到了自己的大计上。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确实可以借由亡灵圣杯指挥它们，当然也包括命令全部就地解体，不过事先还得给你说清楚一件事。”


    “我一直以来都只教你剑术秘技，没教过你魔法，因为你根本没有学习魔法的天资。就算是库彻斯特那样的大法师全心全意教你，十年之内你也很难掌握到中级以上的法术，无论是元素魔法或是其他魔法都一样，唯有一个例外，就是亡灵魔法。但和黑暗炼金术那种擦边球不一样，真正的亡灵法术一旦施展就会在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也就是说，就算你在这里救了乌云城所有的人，你也当不了什么大英雄，反而今后一世人都要遮遮掩掩你的印记。一旦被人发现，后果你应该在吟游诗人故事里听过无数被正义骑士讨伐的亡灵巫师了。”


    听得龙胖子的话，莱特也是打了一个哆嗦。对他来说，骑士荣耀可是比生命更为重要，如果要成为亡灵巫师才能阻止眼前的丧尸潮，那就算是已经做好了牺牲觉悟的他也不由踌躇了起来。


    “有门！”


    龙胖子心中暗喜，看来果然击中了这个木头脑袋的弱点。自己当然没说谎话，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千真万确，但也不可否认那只是自己以进为退的说辞。满脑子骑士道的莱特必然不可能接受献祭荣誉成为亡灵巫师的办法，而撬开了这一道口子之后，再劝说他逃命以策万全就有台阶了。


    莱特心中天人交战左右为难，真的比让他去死更难抉择，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怨恨龙大叔，为什么要告诉他还有这个选择。


    龙胖子也不着急，看着莱特机械地挥舞着大剑，斩开一个又一个从尸堆缝隙挤过来的丧尸。小狼班尼终于撒够了欢也耗尽了体力，在无数丧尸的脚下蹿越着跳了回来，在莱特脚下邀功般地蹭了蹭小脑袋，化成光粒消失在了契约法阵之中。


    “大叔，我决定了。”


    莱特终于下了决心，深深地呼吸暴露了他此刻到底有多不易。


    “我们还是撤出去想办法找援兵吧。”


    莱特感到惭愧无地，自己终究还是不够觉悟。想到珍妮会如何惊恐地看着自己，父母会如何失望地看着自己，所有人类都会朝自己吐口水扔石头，甚至就连最小的小孩子也会在骑士游戏中对着自己的名字施以审判……一想到这一切，莱特真心觉得自己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与这一幕相比，把这些丧尸带到地面再竭力补救似乎是自己更为能接受的情况。


    果然，自己只是个小人物，就连所谓的骑士精神也是那么的微不足道，自己也许根本没有牺牲的资格，没有当一个骑士的资格。


    龙胖子感受到了宿主的情绪，也略有几分算计的愧疚，但转念一想又即理直气壮了起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没什么不对的。


    龙胖子正肚子里酝酿着台词，准备好好安慰一下莱特，突然眼前的丧尸们齐齐一振停止了拥挤，随后又齐齐转身，完全无视了刚才还想拼命拍死的人，此刻就好像路边的石子一样微不足道。


    “这是……怎么了？”


    莱特看得莫名，手中剑也杵在了地上，喘着气一时没追上去的力气，目送着潮水般袭来的丧尸群就好像退潮一般地快速撤回去了。


    “大概……也许……可能……是我搞错了？”


    “这看上去像是有人控制了丧尸群，难道那个傻帽男爵终究还是搞错了？亡灵圣杯并非统御意志？”


    龙胖子也惊呆了，下意识就把最有可能的情况说了出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果然，莱特一听这话就炸了，本来疲惫不堪的人径直跳了起来。


    “有人控制了丧尸群？这个方向……难道他也知道这条隧道通往城内，所以这是要……不行，得阻止他！”


    莱特拔起地上长剑，用力地挤过那小小尸山。


    叫你嘴快！叫你嘴快！


    龙胖子恨不得跳起来扇自己两个耳光再把话吞回去，可惜什么都晚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莱特跟着丧尸潮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