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相见

    莱特睁开了眼睛，身下地板还是硬邦邦的路面，天上漆黑的夜空之中星辰还在闪耀，月亮高高悬挂着，距离自己决斗前看见位置似乎并没什么改变。


    “您醒了？感觉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吗？需不需要请个牧师前来？”


    消瘦侍者一脸担心地问道，手中还捏着一个空瓶子，里面残留着有些红色的液体。


    “不用了，我还行。”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尝到治疗药水的味道，莱特吧嗒了一下嘴，用力撑住地面坐了起来。他的伤势虽重并没有断手断脚，强效治疗药水足够了，虽然说不上痊愈，但基本行动已经没有问题。


    “那就好。说起来刚才的状况真是危险，您居然在武器和装备都不在的情况下跟人决斗，下次务必还请谨慎一些为好。”


    消瘦侍者很有分寸地规劝着。


    “多谢您的劝告。”


    莱特诚恳道谢着。


    “这是您的储物腰带，已经增加了大型的药水专用空间，您购买的魔法药剂也全数装在里面了。另外，这是给您的找钱，请您清点一下。”


    消瘦侍者递过腰带，并着递过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虽然相信对方的操守，但莱特还是习惯性地打开了钱袋。里面成把的金币和银币装满了大半个口袋，内衬里还有一个隐藏的小口袋，精金币与秘银币若隐若现。对方显然是一个很细心的人，既考虑了一定的安全性问题，又考虑到了零花的需求，并没有自以为是地对莱特的状况作出假设。


    “谢谢您。”


    这个贴心的小安排让莱特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再次鞠了一躬。


    “米兰德商行本来就以让顾客满意为宗旨，何况你还是尼尔的朋友。”


    消瘦侍者笑了笑，好像不经意地转头看了旁边一眼。莱特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这才发现那个女孩居然还站在身边。


    “你，你好。你没事吧？”


    说实话，论五官容貌，眼前这位应该是莱特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了，就算是玫瑰公主，贵气固然十足，美貌仍是逊她一筹。之前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让人有些畏惧，此刻分明冰雪依旧，却好像柔软了许多，越发令人赞叹。莱特与她打着招呼，不由有些紧张。


    “我没事……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轻轻问着。


    “我叫莱特，莱特·桑。”


    莱特说道。


    “莱特……桑……”


    女孩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又看着莱特的脸，好像想看出些什么来。


    莱特被她看得有些发毛，转头想找消瘦侍者随便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掉了。


    “瞧瞧人家，多有眼力劲儿？就知道什么时候该无声无息地消失掉。”


    龙胖子跳了出来，对中年男人的识相大为赞赏。


    “大叔别闹了，这个姑娘是不是……那里有点不正常啊？”


    莱特小声问道。


    “你那里才有点不正常！”


    龙胖子嗤之以鼻。莉莉丝要是都算傻子，全大陆是人不是人全算上得有九成九的白痴。


    “人家那是看上你了，想要以身相许，懂不？”


    龙胖子睁着眼睛说着瞎话。


    “大叔别闹了……”


    “谁闹了？英雄救美，美女以身相许怎么了？吟游诗人故事里这种桥段听得还少啊？说我胡闹，那你自己看她的眼神啊！”


    龙胖子叉着腰，理直气壮地说道。


    莱特悄悄瞟了一眼，那姑娘还在呆呆望着他，好像……好像真有点龙胖子说得那意思。


    “可是……可是我已经有珍妮了！”


    莱特是老实人，已经接受龙胖子的诠释了。


    “大丈夫三妻四妾很平常……”


    龙胖子摆着手，一幅大咧咧的模样。


    “……”


    莱特决定无视意识中这个胡说八道的声音。


    “那个，这位姑娘，我……”


    莱特话说了半截，突然又被龙胖子插话截住了。


    “你不会还要想送人家回家吧？已经没你事了就快走，你自己什么情况还没点数吗？红袍大法师的尸体还在腰带里装着呢，跟你多扯上关系又不是什么好事。”


    龙胖子突然一反常态，正儿八经地规劝了起来。


    莱特稍一犹豫，莉莉丝突然进了一步。


    “你怎么样？”


    莉莉丝追问道。


    “我，我不怎么样。啊，对了，夜深了，我该走了。再见。”


    莱特突然支吾了起来，随便胡扯了几句，就想走人。


    “你为什么着急要走？我不好看吗？你不想多看看我吗？不想和我说话吗？”


    莉莉丝又上前了一步，盯着莱特的眼睛问道。这个问题可以说是相当大胆，相当自信了，莱特越发无措了起来。


    龙胖子暗自窃笑，果然上钩了。万幸刚才灵机一动阻止了莱特的主动搭讪，这招以退为进果然方是妙手。


    现在得让莉莉丝以为莱特就是她的“哥哥”，上赶子地直扑并要不得。说到底莱特终究只是莱特，莉莉丝又不是傻的，时间稍长肯定得露出马脚。但反向操作就不一样了，鉴于龙傲天情况特殊，逃犯身份正被占迪国全世界追杀，只要抱存着“不想牵累对方”的点出发，越是否认自己，莉莉丝越会肯定自己，连伪装术都可以省了。


    莉莉丝直勾勾地看着莱特，看得对方心头开始发毛。自从她近几年容貌长成以来，还没有男人——特别是年轻的男人对她做出抗拒和逃离的姿势。就算是那些并没什么企图的正人君子，也会投来欣赏的目光，并以和她交谈为乐。眼前这人刚刚还在为自己出头，转眼间却好像躲瘟疫一样要远远避走，他在怕什么？怕自己？还是怕连累自己？


    “不，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但我真的要走了。”


    莱特眼神游离着，转身就走，莉莉丝却突然绕到了他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现在孤身一人在帝都，没有朋友，没有住所，你就把我这样丢下不管吗？”


    莉莉丝话语间好像极尽可怜之能，但语气里却一点也听不出可怜的意思，反倒像是在责问。


    “我，我……”


    莱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我有点不好的情况，我得罪了很厉害的大人物，如果你跟我接触太多的话，可能会被连累的。”


    莱特实在没办法，尽量用最委婉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实际情况。


    “我不怕！”


    莉莉丝突然抓起了莱特的手。


    “只要能和你再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这是表白吧？这真的是表白吧？


    莱特·桑，十八岁，生平第一次被人表白！


    莱特眨了眨眼睛，花了几秒时间才确认了这个信息，顿时脸红得像猴子屁股。


    “大叔，这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赶紧日后再说啊！”


    龙胖子张着嘴，流着口水，十二万分猥琐地指示着。


    房间里，莉莉丝坐在床上，抱着脚，呆呆地看着刚刚洗澡出来的莱特，不断跟印象里的那个人对比着。


    他长高了，也长壮了，还黑了一点点。瞳色没有变，发色变了，但神情间那一点点的温柔却还是那么温暖。占迪的那些公子哥，无论再怎么强行伪装，看自己的眼神里都有那股遮掩不住的占有欲，让人害怕，让人恶心。


    莱特一直被盯着，脸上又是微微一红，但经历了半晌，多少也有些适应了。


    这里当然不是所谓“日后再说”的场所，考虑到自己在帝都也确实需要一个落脚处，虽然是半夜三更，也只好再麻烦商行的消瘦大叔给自己中介了一处住房。按龙大叔的指示，选了一个学院区的大房子以备未来之需，现在兜里有钱，每月五千比索的房租倒也真可以不当回事。


    “你……”


    莱特很想说，你赶快回你自己房间去啊，你这样的姿势坐在我的床上……


    “还犹豫什么？赶紧日后再说啊！”


    龙胖子又亢奋无比地钻出来了。


    莱特面无表情把这个猥琐下流的智慧神给摁了回去。


    “嗯？”


    莉莉丝嗯了一声，准备听莱特接下来的话。


    “没什么，你坐着休息吧。我做一会儿功课。”


    莱特决定不要再纠缠，对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太介意了反而好像自己真有什么企图一样。


    就着木质的地板坐了下来，莱特将双腿扳成了一个奇怪的，纠缠在一起的形状，手放膝盖上，五星朝天地开始闭目运气。


    这是……呼吸法吧？


    莉莉丝好奇地看着。几乎只能算是传说野记中，大陆之南有一个终年迷雾笼罩的小岛，上面生活着强大而又平和的熊猫人。这个神奇的种族全民都修炼一种名为“呼吸法”的神奇魔法，不但获得了强大的力量，而且还保障了他们乐观积极的性情。


    哥哥这是去过那个迷雾岛吗？应该是去过吧。从占迪直接出逃的话得坐大商船，如果在航行中遇到了大风浪，失事正好漂流到迷雾岛也是有可能的。之前的决斗中，他的徒手拳技甚至能打烂石人——虽然那个石人有够差劲，这绝对不是光凭借蛮力就能做到的。


    哥哥他……最终还是放弃魔法了吗？


    莉莉丝鼻子有点酸，脑中回想起龙傲天当年是如何刻苦努力，却死也放不出最简单的魔法。那绝望，又绝不绝望，矛盾混杂的神情，纵然只是孩子，也让她难以忘怀。


    莉莉丝从床上走了下来，光着脚轻轻来到莱特身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微微闪烁着魔法的光芒。这并不是什么魔法，只是最简单的魔力聚集，但这点魔力在接触到莱特皮肤的瞬间却悄悄滑散了。


    万中无一的超级麻瓜体质，甚至连魔棒和魔法卷轴都无法使用的魔力绝缘体，偏偏生在了一个赫赫有名的魔法世家，这在魔力天赋可以血脉继承的魔法师中，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可怜的哥哥。


    莉莉丝伸出手，想要摸摸莱特的脸，却意外看见了他脖颈间的一点黑痣。


    这是……巫毒染料！果然，希普家的斯泰西红袍大法师已经来找过他并且下手了，自己从家里偷偷听到的消息没有错。


    莉莉丝捏紧了拳头。


    正如希普家在奥克斯家有内线一样，奥克斯对希普又何尝没有间谍？当红袍法师开始异动的时候，奥克斯高层就已经得到了情报。两次都是前往华斯特境内，毫无疑问，逃犯的藏身之地就是华斯特，但令人惊异的是，竟然两次都失手了。等到第三次情报回禀时红袍法师已经要动身前往帝都，无法想象龙傲天要如何才能在斯泰西手下兔脱，但莉莉丝不能再心存第三次的侥幸，终于决定抛下一切前往帝都，保护那个人。


    既然被下了巫毒术，哥哥应该是被斯泰西抓到了吧？他一定是想用巫毒和精神系魔法撬开哥哥的嘴巴拷问出《星河之书》的下落，没想到最后死的竟然是自己吧？


    当炼狱法杖出现在扑克牌中的时候，正在帝都为找人而烦恼的莉莉丝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在占迪法师上议会中也有一席之地的斯泰西，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连法杖都被拿来卖了？


    是哥哥，一定是哥哥干的。虽然穷尽想象力也不知道一个魔法麻瓜究竟怎么样才能杀死一个大法师，但莉莉丝就是相信，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莉莉丝伸出手，毫无顾忌地在莱特身上轻轻抚摸着。除了被雷电烧伤的痕迹之外，双臂的骨头上有猛力对抗留下的愈合裂痕，胸腹之间被重击粉碎的痕迹甚至还没有完全消失。能手撕石人的他居然在力量对抗中被压制到这种地步，这只能是和金人战斗的结果吧？


    哥哥，可是拼了命地想要活下去呢。


    莉莉丝抱住了他的腰，把头埋进了莱特的怀里。


    忍不住了，实在忍不住了！


    莱特红着脸睁开了眼睛，再也没本事装死了。


    再怎么骑士道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青春少年，被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孩子在身上抚摸亲昵，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才是有毛病呢。


    “那个……这间房间让你休息吧，我去其他房间睡。”


    莱特终于想出了解决之道。大房子里有那么多房间，人家不挪窝，自己换地方不就行了？


    莱特站了起来，就想要离开。


    “嗯。”


    没有再纠缠，莉莉丝站了起来。


    “那小雪你好好休……”


    莱特刚想最后吩咐一句，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语病。对面人从来都没报过名吧？自己怎么知道她叫小雪的？她会不会怀疑自己其实早就调查过她，其实图谋不轨？


    脑中揣一个先知的弊端这时候就冒出来，没办法说清楚自己是怎么知道那么多根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啊，啊，那个……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莱特红了脸，强行尬聊着。


    “就叫我小雪吧。人前的话，叫莉莉丝也行。”


    莉莉丝笑了起来，为了这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遮掩，也真是难为他了呢。


    冰美人绽颜一笑，整个房间都好像亮了起来，莱特顿时呆住了。


    “你笑起来好漂亮。”


    莱特脱口说道。


    “那我以后天天笑给你看。”


    被喜欢的人称赞漂亮，莉莉丝开心地说着。


    天光已经大亮，莱特和莉莉丝并肩站在房屋门口。


    “你真的确定了吗？”


    莱特还是有些犹豫。莉莉丝说她是逃婚出来的外国人，在华斯特也无亲无故，就这么把人丢着好像也不对。最后还是龙大叔建议，先稍微照顾一段时间，等她能够稳定生活了，再抽身不迟。


    “嗯。我很早就想冒险了……和你一起。”


    莉莉丝肯定地说道。


    “那咱们先去冒险公会给你注册吧，顺便见见其他的同伴。”


    下定了决心也就不再犹豫，莱特锁上门就要和莉莉丝一齐前往帝都的龙与财宝。


    “莱特！”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高声招呼着。


    “傲天？”


    莱特惊喜地转过头，果然看见龙傲天和他的小跟班爱丽丝正快步朝自己走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在学院区都出名了自己还不知道？昨晚决斗你空手就把瑞德给暴打了一顿，魔法学院今天都传遍了。手撕石人，正面怼翻大型雷元素，简直说得跟故事一样。”


    龙傲天看到莱特，似乎也是很兴奋的模样，人未站定口中已经说个不停。说话间一转眼，这才将目光投到了莉莉丝身上。


    “你也是莱特的朋……”


    龙傲天正要套近乎，话说一半突然僵在了原地。


    莉莉丝淡淡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你好。”


    龙傲天还是没动静，嘴巴微张，满脸的难以置信。


    类似这样的面孔莉莉丝已经见得多了，面上表情没有变化，眼神中却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恶的神色。


    看到那个眼神，龙傲天突地觉得心脏一阵剧痛，好像被人生生插了一刀。


    报应！你的报应到了！龙胖子从莱特意识中跳了出来，嚣张地大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