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伊纱主教

    “嗯？怎么你还没离开乌云城？半夜三更来神殿干什么？”


    乌云城的神殿门口，莱特与蒂娜二人巧遇了那位火蓝牧师，这位牧师先生一看蒂娜就皱起了眉，不由分说张嘴就斥责。


    “我是……”


    蒂娜刚想解释，火蓝牧师已经不耐打断了。


    “厄运之子，神殿愿意庇护你是因为圣神的仁慈，不要把别人给予的方便当随便。”


    “是，是的……”


    蒂娜放弃了解释，深深低下了头。


    实在看不下去了，莱特一把抓住了蒂娜的手将她拖到了自己身后。


    “少年，你……”


    那火蓝牧师还想继续鼓动唇舌，就见月光下少年的脸冷若冰霜。今天的莱特经历了这许多的生死洗礼，当真愤怒之时的压迫感已经完全不同于初见时的那个少年，火蓝牧师心头一寒下意识住了嘴。


    “我们走。”


    莱特没有再搭理这个人，拉着蒂娜的手走进了神殿。


    神殿里的牧仆已经去向大主教通报，蒂娜与莱特站在外间等候着。


    “莱特先生，刚才多谢你了。”


    蒂娜小声道谢着。进入了神殿的范围，感觉她压抑了很多。


    莱特挠挠头，这好像是他第二次在神殿发火了，不知为什么，那个牧师的态度和语言就是特别能挑衅到自己的情绪。


    “我……”


    蒂娜踌躇了一下，似乎是鼓起了勇气想要说什么，节骨眼上那牧仆又小跑着回来了。


    “莱特大人，主教大人有请。”


    又是大人又是有请，那小牧仆跑得气喘吁吁，看来不但是伊纱主教根本没睡就在这里等着，而且还吩咐过什么让他根本不敢怠慢。


    “我这就去。”


    莱特生平第一次被称“大人”，不自觉紧张了起来，抬脚就往里走去。蒂娜也下意识地跟上，却被那牧仆拦住了。


    “对不起，主教只吩咐让莱特大人一个人进去。”


    “啊？……是。”


    蒂娜犹豫了一下，低头退开了。莱特又想说什么，脑中龙胖子却钻了出来。


    “不要节外生枝！你忘了这是来干什么的吗？带着女杀手看你被指认成亡灵巫师难道很开心吗？”


    龙胖子奋力敲打着宿主。莱特犹豫了一下，果然还是觉得不要让蒂娜面对那个场面比较好。


    “你等等我吧，我很快就出来。”


    莱特如此说道。蒂娜点了点头，自己跟着那牧仆前去祈祷室了。


    走进神殿的小会见厅，伊纱主教端坐在高背椅上，看到莱特进来，只是一言不发。


    说来这是莱特第一次见到伊纱主教，这位女主教纵然深夜里也是整整齐齐穿着一身累赘的主教长袍，头戴红色高冠，手上白丝手套，面上罩着白纱，全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这是圣神教的一种贞洁誓言，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了神，断绝一切男女情欲的装束。虽然在教会中终身不嫁诚心侍奉的女牧师很多，但立下这等誓言的也并不多见。


    莱特这阵子总算是见多了大人物，也没有太过怯场，但总是难免紧张，对方不说话，自己也只能就那么站着。


    “知道我为什么要专门见你吗？”


    好半晌，伊纱主教终于开口了，虽然一身装束将女性的特征全部掩去，但声音竟是意外的女性味道十足。


    莱特一凛，一时答不出口。


    “嗯，看表情是知道了。”


    伊纱主教分明是冷笑了一声。


    “是，我知道了。”


    莱特用力点了点头。


    “还不错，没跟我装糊涂。”


    伊纱主教站了起来，朝莱特走了过来。


    “虽然并非是你自愿的，而且转换仪式只进行到一半就被打断了，但你身上仍然留下了属于亡灵的印记。听说你是以骑士为目标在奋斗，那么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诶？不是因为使用了亡灵法术而留下成为亡灵巫师的印记吗？莱特呆了一呆，脑中龙胖子也是莫名了一瞬，仔细想了一想，得到了一个大概可能的结论。


    “每个亡灵巫师的印记都是独一无二的，而你同时又被那个傻帽男爵施加了半截亡灵转换还被打断了，导致你的印记可能有些复杂化。我估计这什么主教的亡灵学是个二把刀，没看出它的真面目。”


    “那，现在该怎么办？”


    “顺坡下驴啊！难道还去告诉她：对不起，其实我是一个亡灵巫师？”


    龙胖子又要翻白眼了。


    “额，额，啊……是，我明白。”


    莱特终究还是不会骗人，只能那么含含糊糊地混过去了。


    “亡灵都要被消灭，你的情况虽然特殊，但也不能例外。”


    伊纱主教双眼好像放射着寒芒，莱特初时在这样的眼光下也感觉到了颤栗，但很快就平顺了呼吸，整个人也镇静了下来，微微放低视线地看着脚下的石砖。


    伊纱哪里知道莱特所学繁杂，居然还会呼吸法，只当是他心志坚定，稍稍有些意外，也随即释然。


    “但你的人缘很不错，库彻斯特和玫瑰公主都为你说了两句好话，我身为主教也不能完全无视他们的建言，否则的话，你根本不会有醒来的机会。”


    主教大人傲然说道。


    “多谢主教大人。”


    莱特诚心实意地鞠躬道谢，心里惦记着离开之后也要向大师和公主道谢。


    莱特老实，龙胖子却不是那么好糊弄了，这听上去很平常的“为你说了两句好话”，放在说话人的身上那就非常不平常了。


    库彻斯特是什么人？大陆七大魔法师之一，帝都魔法学院院长，宫廷荣誉魔法顾问，华斯特魔法系领军人物，在这个圣教立国的国度里，这一连串的头衔显得特别的扎眼。老头子代表的魔法系在政界中一直是和教廷系针锋相对的存在，虽然在国王偏袒下总是力屈一筹，但教廷又何敢小藐于他？要是他正儿八经为了一个身带亡灵印记的人向教廷“随便说两句好话”，这边占着理数怕不是得杀得更快更狠一些，好来彰显教廷至高无上的权威。既然没杀，那就证明这“两句话”绝对不寻常，若非实质威胁便是利益交换，只是仍不得知莱特身上究竟有什么利益值得他下如此之大的本钱。


    还有玫瑰公主。自己当初也没做她的详细人设，虽然露面的场所颇多诸如“出使”“赏赐”这样的场面，但下意识里仍是想写一个花瓶，只不过现在看来这个世界已经自动合理化，把她给设定成了一个政治女强人了。


    这位公主大人连对她有救命之恩的龙傲天在重伤之际都能虑及影响没有深夜探望，为了莱特这么一个背负着亡灵印记的乡下小卒，犯教廷大忌讳的求情说项？那真怕不是失了智。这些高高在上的王族向来视下边人的牺牲奉献为理所当然，她顶多为莱特的牺牲回报一点名誉和物质，比如给个称号啦，给家里重重抚恤之类，断然没有为了人情而去做政治对抗的道理。对于这种人，能让她做出政治牺牲的，唯有政治利益。


    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莱特这小子其实是当今教皇彼得十三世的私生子？那么多大人物在他身上纷纷投注是为哪般啊？


    龙胖子莫名其妙，伊纱主教却是看不见他，只是看到莱特的谦恭，微微点头，脸色也缓和了一些。


    “我可以不把你当做亡灵的一份子立马烧死，但你也必须保证将这个印记永远隐藏，让秘密永远是秘密。”


    “没问题，没问题。”


    莱特连连点头，自己也不是傻子，暴露这种秘密究竟有何好处。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伊纱主教突然转而厉声。


    “我说的保证，不是你口头上的保证。亡灵印记是魔法印记，有很多方法都能侦测到，你一个一阶的冒险者，随时可能因为各种缘故暴露，有什么实力来给我保证？到时候有亡灵在行动的流言就会四处传播，教廷的威信就会受到打击。你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足以抵偿。”


    “那，您的意思是……”


    莱特觉得主教大人的顾忌确实有道理，自己一个小人物，确实难保各种意外。


    “哼。脱开上衣。”


    伊纱主教冷哼了一声，又前进数步，伸手摘下了左手的白手套。


    “这婆娘对你的身体下手了！”


    龙胖子大叫着。


    “大叔，为什么什么话从你那里出来都会变得味道怪怪的？大主教很明显是要针对我的亡灵印记做封印，连我都想得到，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莱特一边脱下上衣露出胸口的印记，一边应对着龙胖子的废话。


    “靠！你自己思想猥琐不要拉上我，这婆娘要是能消除亡灵印记的话早就去当教皇了，所以她大概只是想在你身上再下一个教廷印记，用更强烈的神圣印记波动来遮掩亡灵印记，这样基本就能避开大多数的侦查了。”


    龙胖子急急说道。


    “听上去……很好啊？”


    莱特还是没明白龙胖子急什么。


    “愣头青啊！这婆娘印记一下，你就像被打了烙印的骡马变得有主了！以后你生是教廷的人，死是教廷的鬼，随时随地都在教廷的视野之中了。就算你想当王国的骑士也不可能了，你的忠诚只能献给圣神了。”


    龙胖子连忙挑着宿主最忌讳的部分说道。


    果然，莱特闻言，甚至连脑子都还未必全然消化了这意思，身体已经非常诚实地退开了一步。


    “什么意思？你想拒绝圣神的恩赐？”


    虽然只是一个小动作，但无疑是对神的质疑，伊纱主教怒了。


    “请问主教大人，这是要我把忠诚交给圣神吗？虽然我很尊敬教廷，但志向是成为一名王国的骑士。”


    莱特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视着伊纱主教的眼睛说道。


    “大胆！”


    伊纱主教大怒，左手上圣焰凝聚，好像要把这个不识抬举的小子就地正法的意思。


    “不要怕！她不敢把你怎么样。”


    龙胖子还有多少大事要做，最怕的就是被这些宗教狂在身上下了追踪器，顾不得还有若干环节没想通，连忙撺掇着莱特。


    “这婆娘和大师、公主他们有约定，绝对不敢杀你的。”


    其实龙胖子实话是，伊纱主教应该是因为库彻斯特和玫瑰公主的力保而对莱特身份产生了质疑和兴趣，这才想将他掌握在自己手里慢慢研究或者当成筹码一用再用。否则的话，正如她自己所说，圣神的印记那可不是说送就送的大白菜，多少人哭着喊着都求不到。施予他人一次，就算是最下等的印记也要消耗本人不少的神力，更何况要能完全遮盖亡灵印记，这本钱更是得落得十足。对一个亡灵印记携带者，何德何能让她老人家费力至此？


    本心就想拒绝，难得这次脑中的智慧神没有和自己意见相左，莱特硬起头皮继续拒绝。


    “我知道这是教廷至高的荣耀，但请原谅我选择拒绝。很小时候我就已经决定把忠诚献给王国，如果能够轻易更改的话，那忠诚也就不是忠诚了。”


    莱特把吟游诗人故事里的台词搬了出来，说在此时竟然也有理有据不卑不亢。伊纱主教冷哼了一声，收回了左手，又戴起了手套。


    “真是不识抬举的小子，不过这份忠诚倒也难得，那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吧。”


    诶？这就算了？龙胖子微愕，这婆娘未免让步得也太快了吧，这不像一个会立下贞洁誓言的狂热信徒的表现嘛。


    “只要不涉及忠诚，你应该不介意也为圣神服务吧？”


    “不介意，不介意，我十分乐意为教廷服务。”


    莱特连连摆手，实话实说。


    “那我这里还有一个道具，无需你输献忠诚也能遮掩你的亡灵印记，但你必须答应两个条件。第一，在不与王国利益冲突前提下为教廷服务，第二，一旦你的印记有暴露的危险，我们会将你立刻格杀当场，免得污秽教廷。”


    伊纱主教说着话，又皱眉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妈的！中计了！看到这幕，龙胖子猛抽自己耳光。这婆娘是个贞洁誓言的洁癖者，连露出左手让男人看到都会觉得不舒服，怎么可能会毫无芥蒂地去抚摸一个年轻男子的胸膛施下印记？她根本就是以进为退，她就是想要莱特拒绝才好抛出真正的阴谋，这样不但臭小子反觉欠她人情，就算是库彻斯特或玫瑰公主也无话可说。


    面厚心黑至此，居然也能当圣神的大主教！这个教会真是比墨鱼还黑，到底是多么心理变态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设定啊！


    龙胖子忙着抓狂，已经完全忘记这是他自己写的小说了。


    “可以可以，我接受这两个条件。”


    莱特果然觉得拒绝了对方颇为不好意思，连连点头说道。龙胖子想要刹车，已经晚了一步。


    伊纱主教手指了一指，莱特身旁桌上放着一个小木盒，盒盖上有教廷的圣徽印记。


    莱特依照指示打开了盒子，里面躺着一枚秘银戒座黑曜石戒面的戒指，除了材质上乘之外，式样竟是意外地朴素。


    “戴上。”


    伊纱主教不容置疑地吩咐着。


    莱特将戒指戴到了右手食指上，一股隐微的波动霎时间覆盖了全身。莱特下意识低头往胸口看去，那个亡灵印记竟然就那么消失不见了。


    “隐匿之戒？”


    龙胖子惊呼出声。莱特不明所以，连忙追问。


    “这是一种能隐匿魔法波动的道具，免得一身神器的人个个宝光冲天，旁边人不小心开个侦测魔法就被晃瞎狗眼。当然，本身携带这玩意儿也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所以一来样式要朴素，二来还得有第二层的伪装。”


    龙胖子声音有些奇怪，倒不是这道具有什么问题，反而是太过正常才是问题。其实隐匿戒指本身就是他思虑中用来解决亡灵印记的最优选择之一，但伊纱主教前倨后恭地最后扔出这么个标准答案，除非她是戏瘾发作溜莱特在玩，否则肯定这事儿不会那么简单。最大的可能性，这戒指本身就被做过手脚。


    龙胖子一时给不出什么意见，莱特也没那么多心思，当下鞠躬向主教道谢。


    “这枚隐匿戒指上附带了一日两次的鹰眼术，你可以把它当成一枚鹰眼戒指，虽然和你战士的职业不是很搭配，但身为冒险者的话也说得过去，应该不会引人疑心。”


    伊纱主教一摆手，说道。


    “行了，穿上衣服就快点离开神殿。亡灵的气息已经在玷污这个神圣地方。”


    似乎目的已经达到，伊莎主教皱眉开始赶人。莱特又鞠了一躬，穿好衣服转身朝门走去。


    “蒂娜是个善良又可怜的孩子，她在神殿已经遭受了太多，而你自己什么情况自己清楚，不想给她增加更多麻烦的话就离她远点。”


    临近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伊纱主教毫无征兆的话语。


    莱特稍稍停步了一下，随即决定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地走出了大门。


    “莱特先生，你出来了。”


    蒂娜在门口看来已经等了不短的时间，一看到莱特出来便连忙迎了上来。阳光从神殿的大门和窗户中射了进来，莱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里面呆了不知多久，连天都亮了。


    “咱们又见面了。”


    莱特只注意了阳光和蒂娜，没留神旁边又站起一人走了过来，身穿法师长袍手持魔杖，在这个神殿中格外的打眼。


    “龙傲天！”


    莱特有些惊喜，自己与这个同龄人阴差阳错地在很多事件中有过交际，对他的映像非常好却一直没机会坐下来好好交个朋友。


    “呵呵，是我。怎么样，神殿的事情完了吗？有时间的话，喝一杯如何？”


    龙傲天一脸笑容，诚挚相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