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迦夜手中抓着云拭松,立在碎裂的大门前,浑身散发出凛凛之威,令陆寄风也不敢掉以轻心。他只略微一想,便想通了为何吉迦夜会这么快找到他们。自己当初就曾疑心苏毗府的上空聚满了妖气,吉迦夜必然也认定了此地有问题,而追赶过来。

  陆寄风道:「大师,请先将云公子放下,有事细说。」

  吉迦夜道:「贫僧与妖党没什么可说。」

  陆寄风对于吉迦夜之言竟难以反驳。苏毗府确实是舞玄姬的手下所据之地,自己也确实在此与苏毗公子同列,其中缘由,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陆寄风将心一横,看来要解释清这其中过节,只能以非常手段。

  陆寄风道:「在下绝对不是大师所想的妖党,一切都是误会。误伤六大夜叉之事,虽然出自万不得已,在下也难辞其咎。若大师非要解恨不可,那么在下愿站在原地,听凭大师连击六掌,绝不还手,以化解此仇!」

  吉迦夜一怔,想不到陆寄风会说出如此的话来。吉迦夜苦修佛门身如意通,已练得身如铁壁,拳如山崩,陆寄风能受他六掌而不死,那也太匪夷所思了。

  吉迦夜冷冷地说道:「你为了要我放过云公子,这样的牺牲未免太大。」

  陆寄风道:「大师的目标既是在下,多杀旁人又有何用?」

  吉迦夜默立了一会儿,提着云拭松的右手轻轻一挥,云拭松便感觉身子有如一叶,被拂向一旁,千绿急忙上前扶起云拭松。

  陆寄风竟会说出自愿受吉迦夜六掌,令千绿几乎不敢相信,还以为只是骗吉迦夜放开云拭松的权宜说法。现在云拭松已经被放开了,她想陆寄风应该会找机会逃走才对,可是陆寄风还是立在原地,与吉迦夜对望,没半点退却之意。

  千绿忍不住焦急地轻声唤道:「陆公子……」

  吉迦夜道:「陆施主,你明明认为伤六大夜叉之罪,并非有意,为何又甘心受贫僧六掌制裁?」

  陆寄风道:「我以误会伤人,人以误会伤我,一报还一报,自当甘心承受。」

  吉迦夜目露赞许,道:「善哉!陆施主此念,深得轮回果报要谛。」

  千绿见吉迦夜对陆寄风的敌意大减,正要放下心来,不料吉迦夜接着却说道:「贫僧此掌,曾经裂大象骨为三千六百段,陆施主小心了。」

  说完,吉迦夜已一掌向陆寄风印堂拍去!

  吉迦夜一击中便立刻退回原地,身如黑风般缥缈。众人根本什么也没看清楚,就连吉迦夜的手是否真的拍中了,都看不大真切。

  见陆寄风依然屹立如初,吉迦夜倒也并不意外。他的裂象之掌打在陆寄风身上之时,陆寄风并未以真气相抗,果真受下了那一掌。

  吉迦夜点了点头,道了声:「很好。」又快掌接连在陆寄风檀中、丹田、连击两掌,依然无声无息,如击棉絮,当吉迦夜退回原地时,见到陆寄风仍是浑若无事,忍不住更是惊异。

  吉迦夜愣了一会儿,才道:「陆施主无恙乎?」

  陆寄风道:「还有三掌,三掌之后,请大师将仇恨放下。」

  吉迦夜双掌合十,犹豫着该不该接受陆寄风的条件,一方面也感到似乎自己受了骗。可是看在千绿和云拭松等人眼中,反倒奇怪吉迦夜怎么没有拿出绝招来,竟随便打陆寄风三掌了事。

  殊不知这三掌货真价实,都是裂山之威,普通人受上一掌,马上要骨烂如泥,惨死当场,就算陆寄风功力过人,也该受到一些伤害才对,想不到对陆寄风完全失效。

  吉迦夜既惊且惑,想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受我三掌而无事?难道我掌气衰退而不自知?不,我勤修苦练,不可能突然退步的!究竟他以什么法子化了我的三掌?究竟是什么法子?」

  望着眼前的陆寄风,吉迦夜很快将心定下来,气沉双掌,蓄上了九成真气,往陆寄风身上击拍而去!

  这一掌击至,陆寄风整个身子竟猛然被击飞,在半空中像片飞絮般翻旋。

  千绿惊得差点叫出来,被打飞到半空中像败絮般摔滚的样子,半点生气也无,根本像是个无知觉的尸体。

  想不到陆寄风落了下来时,身子轻轻一晃,有如危危的飞羽,自千仞坠落,犹然不伤。

  见到陆寄风落地时的轻絮之态,吉迦夜先是一呆,脑中灵光闪过,突然间像是想通了什么。

  他总算知道了陆寄风为何连受四掌而无事,陆寄风不知道以什么法子,将自身完全开放,不去抵抗,反而接受,让吉迦夜的力量注入而化解无形。若是掌力太大,便全身随着掌力推去的方向而动。吉迦夜第四掌排山倒海的力量,本就存着要将陆寄风身子击穿的劲道,也被陆寄风顺着推力,全身御气而翻飞,至力消方落,因此无事。

  吉迦夜忍不住笑道:「哈哈哈……佩服,佩服。中原武功奥妙,真是闻所未闻。」

  陆寄风识过吉迦夜的深厚功力,再不敢与他硬碰硬,顺势而动虽不能得胜,却也可以立于不败。

  陆寄风道:「在下已受四掌,还有两掌。」

  吉迦夜道:「陆施主虽然神通高妙,机智绝人,可惜命不久了!」

  说完,吉迦夜气随掌出,陆寄风凝神随势,不料吉迦夜中途骤变掌为指,单指点向陆寄风的丹田。

  这一指有如尖针,陆寄风全身一震,顿时下半身酸麻,有如化作木石,动弹不得。

  吉迦夜这一指,并非点穴,但陆寄风竟感到下半身整个失去了知觉,不由得大为惊骇。

  吉迦夜所修的西域武功,路数及方法全与中原不同。他不懂中原的穴道经脉,因此不懂陆寄风的武功何以能忽柔忽刚;同样的陆寄风也不懂为何他能一指就将自己的下半身定住。吉迦夜所修炼的内容,以中原的说法虽是武功,但其实是所谓的「神变」。

  以神变宣扬佛法者,称作「神变教授」,当初佛陀僧团之中,就有不少弟子习得神变,例如大迦叶、阿那律、迦旃延、舍利弗……等等,其中目犍连号称「神通第一」,曾与两名凶暴的龙王搏斗,降服龙王。但佛陀在传授神通的弟子上,挑选极严,就算传授了神通,也不许宣扬,若是滥用神通,佛陀更会严加惩罚,绝不宽贷。

  因此,得授神通的弟子往往秘而不宣,到万不得已,甚至宁肯将劫数当作不可违抗的「业力」,而不以神通化解灾难。佛灭以后,凡人修习神通更是难如登天,遂不再出现当年世尊僧团的盛况。但也因为这样极度的谦退,导致神通渐渐失传。佛灭以后短短三四百年之间,天竺饱受异族侵凌,异族的恶王破坏塔寺,杀害众僧,僧人们竟无力抵抗,佛法到了濒临灭亡的程度。如今虽然那几百年的异族入侵已经被击退,残存的佛教又支派杂生,许多国王改信有神通的佛教支派邪派,以帮助自己拓展实力,战场得胜。

  当初佛陀已预言过:「正法千年,佛法尽灭」,如今已接近千年的期限了,残存的僧人之中,吉迦夜便是痛定思痛者之一。他自幼眼见佛法沦亡,认为只有僧人自身能力强大,才能生存传法,遂苦修身如意通,希望能达到当初神变传法的效果。

  他怀着这样的大愿,对身如意通钻研极深,陆寄风自然难窥其堂奥,故被定了身,竟不知是什么手法。

  陆寄风怔立着,吉迦夜既封住了他的半身,陆寄风有如被定在陆地的大树,狂风若至,非折断不可。吉迦夜只要最后一掌,就能让陆寄风丧命。

  陆寄风心念电转,若是自己发力相抗,虽然或许可以保命,但这就违背了「绝不还手」的承诺,所受的五掌也就如同虚设。但是不还手,非送命不可。

  千绿和云拭松都屏息看着最后一掌,他们见陆寄风连受五击而无事,都认为最后一击也可以承受下来,殊不知现在局面完全不同,陆寄风原先的计划已整个被破,简直只能束手待毙。

  苏毗公子冷眼旁观,不置一词。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陆寄风与吉迦夜的对决,看到如今,竟弄不明白他们两人究竟有多少的底细。

  吉迦夜缓缓地聚气于掌,当他手掌举起时,隐隐有雷霆之音,接着身如狂涛,袭向陆寄风。

  原本立地不动的陆寄风,急忙举掌相接!

  两人四掌相对,竟无声无息,但是地面却整个晃动了一下,水面上的竹斋也晃动了起来。绕着竹斋的水流被激起波澜,苏毗公子连忙扶住了门缘,以免被震落水中。

  陆寄风与吉迦夜四掌相对之后,吉迦夜便是一怔,陆寄风往左侧身,吉迦夜也跟着侧身向右,两人的四掌始终黏在一起,不知是谁被谁所牵制。

  吉迦夜手中真气催发更盛,但是不管他怎么催发真气,都发觉掌心似陷入了一片大海一般,无从着力。陆寄风依旧没有还手,却黏住了吉迦夜。

  原来陆寄风无法再随势而动,便急忙借力转力,汇在双掌间的真气介于有与无之间,似有若无,似实若虚,吉迦夜的真气既无法击入陆寄风体内,又无法返退回去而伤自身,便顺着两人掌间的空处散了出去,让吉迦夜的双掌被这似有似无之间的内力所牵引,竟欲脱不得,欲进不能。

  以无化有,却只是起牵制的作用,自己也无法脱身。现在他已受了六掌,没有还手,双方恩怨已经扯平了。接下来若是想击退吉迦夜,以解除困境,除非吉迦夜出现破绽。但陆寄风明知不能硬来,也只有以静制动,采取了守株待兔的战法,与吉迦夜僵持不下。

  见两人只是四掌相抵,周围风平浪静,苏毗公子以玉箫轻击着掌心,专注地看着陆寄风和吉迦夜的对招,峰似乎要有所动作,却被苏毗公子的眼神阻止了。

  峰道:「公子,他们二人……」

  苏毗公子漫不经心地说道:「陆公子有恩于我,可别轻举妄动。」

  「是。」

  两人对话声虽轻,以吉迦夜和陆寄风的根基,当然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千绿望向苏毗公子,道:「公子,求求您助陆公子一臂之力!」

  苏毗公子瞄了千绿一眼,道:「你要我救他?」

  千绿点头不迭,苏毗公子打量着千绿,竟然说道:「你若愿意长留此园,我就救他。」

  云拭松一怔,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苏毗公子只是轻敲玉箫,冷笑不语。云拭松心头火起,道:「哪有你这种趁火打劫的要胁法!你这个无耻……」

  千绿打断了云拭松,道:「奴婢愿意,请公子出手吧!」

  「千绿!」云拭松诧异。

  千绿道:「奴婢只是无用之身,留在府中服侍苏毗公子又有何妨?公子,请您快出手救陆公子!」

  苏毗公子伸出了手,对千绿一笑,道:「你过来。」

  千绿走了过去,苏毗公子一拉住千绿的手,玉箫内陡然伸出尖刺,刺破千绿手腕,千绿身子一麻,倒在苏毗公子的怀中。

  云拭松大惊,千绿眼睛里充满了惊慌,显然神智仍然清楚,却浑身动弹不得,嘴唇打着哆嗦,眉宇紧皱,不断地沁出冷汗,似乎十分痛苦,那样子分明就是中了什么剧毒。

  苏毗公子望着她,面带微笑,道:「千绿姑娘,最适合你的,应该是温柔的梨花吧?」

  峰立即上前打横抱起身子软麻的千绿,云拭松惊道:「你们在干什么?!」

  云拭松正要上前抢回千绿,身子才一动,便被峰举足一踢,身子飞了出去。峰的这一脚正踢在他心口的檀中穴上,云拭松摔飞跌出,登时闷绝。

  苏毗公子冷漠地说道:「我答应千绿姑娘之事,自会办到。」

  陆寄风此时虽专心引着吉迦夜的真气,却仍对周围的动静十分清楚,苏毗公子主仆的言动,摆明了不怀好意,陆寄风心中不由得有些着急。

  苏毗公子好整以暇地坐在栏上,吹起玉箫,箫声幽幽咽咽地传了出去,一股奇异的香气自箫中飘散而出,很快地便弥漫了出去。

  这香气一阵强过一阵,陆寄风竟然头顶一眩,几乎要分心。

  也在同时,吉迦夜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青白之气,传向陆寄风的真气也略挫。陆寄风终于守候到这个时机,体内雄浑的内力,就在吉迦夜这片刻的失力之中,汹涌狂击出去。

  吉迦夜没想到陆寄风突然之间会涌出如此庞大的内力,猝不及防,整个人便被重重地摔了出去,一口鲜血随之喷出,跌在数丈之外。

  陆寄风踉跄了几步,便即稳住身子。吉迦夜跌出之后,立刻趺坐在地,两手结印,闭目运气,唇边还挂着一道血丝,脸上青白之色游移不定。

  陆寄风没想到吉迦夜会吐出那么多的鲜血,以吉迦夜的功力而言,应不至于如此不济。但是陆寄风自己也手脚发软,中心欲呕,警觉到可能这股浓香是什么剧毒,急忙聚精保元,以免毒气入体太深。

  苏毗公子冷笑着,走向陆寄风。陆寄风见他神色阴险,更确定着了他的道儿,勉强一笑,道:「苏毗公子,这是什么香气?如此浓郁,令人不胜。」

  苏毗公子道:「这可是名贵的香料,公子是否感到通体舒泰,心情平和?」

  陆寄风越来越感到口干舌燥,奇怪的是心情果然十分平静,忍不住便闭上了眼,整个人立刻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倒在地上,急忙又睁开眼睛,才稳住了身子。只听得满庭微风吹拂着花叶的沙嘶声响,一波波地传进耳中,让他好像灵肉分离了一般,浑身轻飘飘地,不思反抗。

  陆寄风明知这种诡异之态绝对不妙,却就是紧张不起来,有如待宰的俎上鱼肉。而耳中所听见的风响、叶飞,也越来越清晰,甚至连花朵柔柔绽放的轻微声音,都隐约听得见,而这种对外界的加倍敏感,正足以分散他对危险的专注力。

  苏毗公子走了过来,笑道:「圣女老人家想擒拿你,就连独孤夫人都拿你没法子,我还以为陆寄风是什么三头六臂,呵,原来不过尔尔。」

  陆寄风心头略为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原本思路敏捷的他此时却思绪散乱,无法集中精神,道:「你待要怎样?」

  苏毗公子随手取下陆寄风的佩剑,轻抚了一下剑刃,道:「陆公子,念在你赠血之德,在下先杀了那番僧,让你多活片刻,如何?」

  陆寄风抬眼见吉迦夜,他双目圆睁,脸上的神色却十分柔和,一点也看不出生命危在旦夕的紧张,看来此刻吉迦夜的情况和自己一样,被这奇异的气味熏得神志涣散,失去抵抗能力。

  陆寄风沉声道:「苏毗公子,在下赠血虽是小事,但犹寄望人心本善,希望你能脱离妖党,再获新生。想不到公子背义如此之快,原来你果真泯灭了人心!」

  他自忖站得起身,但就是四肢酸软,也不想振作。而且这样的心情越来越强烈,现在他还勉能靠意志力维持着清醒,与苏毗公子对话,也许再过一会儿,就真的完全失去神志了。

  陆寄风企图激苏毗公子尽快动手,趁他靠近时施予致命一击,拖久了恐怕自己会越来越不利,可是他又心神都十分松弛,实在想不出激烈的话。这种弥漫在空气中的异香实在是闻所未闻,居然连陆寄风都抵抗不了。

  突听吉迦夜道:「拿这样的邪物对付于我,真是班门弄斧!」

  苏毗公子脸色微变,笑道:「这位大和尚,难道你也知道这妙物?」

  吉迦夜道:「不过是天竺王公贵人惯用的熏烟,有何可怪?」

  说着,吉迦夜缓缓地站了起来,苏毗公子大惊,退了一步,没想到吉迦夜一站起身,便又摇摇晃晃地踉跄跌退。

  苏毗公子笑道:「我还以为你已习惯此香,看你这穷样,料你没这等福气!」

  苏毗公子举剑便朝吉迦夜刺下。吉迦夜手掌一翻,砰的一声,将苏毗公子打得倒跌数步,呕出了一大口血,峰急忙唤道:「公子!」

  吉迦夜发出这掌,整个人便又软倒,仰躺在地,喘个不停,竟是怎样也动弹不得了。

  陆寄风见了不由得大惊,原来吉迦夜打的主意和他一样,都是激苏毗公子近身时才动手,好一击中的。可是吉迦夜那一掌根本不到一成的功力,竟没打死苏毗公子,自己就气空力尽。吉迦夜这样仰躺着,只要苏毗公子再上前补上一剑,他非死不可。

  苏毗公子好不容易止住跌退之势,靠着栏杆而立,又「哇」地吐了一大口血,勉强调匀气息,正要开口,又不断吐血。峰虽见多了他吐血的样子,此时竟是呕血不已,无法控制,就连陆寄风都知道:或许苏毗公子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被吉迦夜这一掌打下去,立刻有如摧枯拉朽,离死不远了。

  陆寄风精神为之一振,站了起来,将所蓄已久的一掌,向苏毗公子拍去!

  眼前黑影一闪,峰竟闪身出来,以怀中的千绿挡下了陆寄风这一掌!

  陆寄风只听见「啪」的一声,收掌不及,这一掌已结结实实打在千绿身上。耳边也听见峰叫道:「公子,快走!」

  他一手抱着千绿,一手扶搀着苏毗公子,便往花园内奔去,陆寄风浑身无力,追出两步便跌倒在地,根本无法起身。

  千绿被自己打了一掌,不知生死,虽然陆寄风这一掌极轻,但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而言,已足以致命,陆寄风又是急,又是悲愤,却恨全身半点力也使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毗公子主仆逃入花园之中。

  陆寄风身子越来越是无力,昏昏沉沉之间,仿佛感觉到有一双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鬓边。

  陆寄风转过脸去,正温柔地看着他的,竟是云若紫。陆寄风发现自己正枕在云若紫柔软的腿上,她的体香沁入心脾,一切的感觉都那么真实,真实得令陆寄风心痛。

  他张口欲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云若紫也只是低着头看他,透着紫光的华丽明眸中,隐隐藏着难以言喻的忧伤。

  接着云若紫的眼泪滴了下来,滴在他脸颊边,却是冰冰冷冷的。陆寄风想起来了,云若紫已经死了,死人的眼泪当然是冰的。死了也没关系,陆寄风甚至不愿去想为什么云若紫会出现在这里,他安宁地闭上眼睛,心中充满平静的哀伤,就这样静静枕在云若紫怀里。

  但是,突然间云若紫的怀中变得冷硬,轻轻抚摸他鬓发的手也变得粗糙至极,陆寄风睁眼一看,云若紫竟在眼前迅速地腐化着,那席地蜿蜒的长发依旧浓密,却是长在渐渐烂去干扁的头上,她的眼珠子掉了下来,她的手上肌肤一片一片剥落,整个人迅速化作一具腐尸!

  陆寄风惊恐不已,张大了口拼命想叫,急得眼泪也落了下来,想伸手把云若紫的眼珠子再塞回去,把她剥落的皮肤再附贴回去,但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化作干尸,而化作干尸的云若紫还是幽幽地看着他,那两颗黑洞般的眼眶里,透出更深更深的无助。

  陆寄风想狂叫,想伸手去抱住就连枯骨也迅速风化中的云若紫,却只抱到了满怀的飞灰与蛆虫,他跌倒在地,痛哭失声,再渐渐地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陆寄风才又感觉到冷风与土地的冰凉与身体的酸痛。

  他睁开眼睛,吉迦夜坐立在他身边,一手捏着他的后颈,他枯枝般的手指紧捏着陆寄风的肩颈之交,很快地令陆寄风整个清醒了过来。

  陆寄风转头看云拭松,云拭松像是也清醒了,用力甩了几下头,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迷烟的影响力居然不问内力深浅,实为奇物。

  陆寄风胸口仍微微地刺痛着,说不出半句话。

  吉迦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你醒了?」

  陆寄风点了点头。

  吉迦夜道:「梦醒了就该回到真实。」

  陆寄风一怔,道:「……是梦?」

  吉迦夜道:「非梦。」

  「那么……是什么?」

  「是比梦更低等的幻魇。」

  「幻魇?难道是那香气……?」

  吉迦夜道:「没错,天竺西域的王公贵人喜吸食此种幻药,以见其所欲,忘却苦恼。但是见到假的欲望之后,却往往更生忧怖。要不见忧怖,只有吸食更多幻烟迷雾,有如饮鸩止渴。吸食得越多,神智越是错乱,到最后往往猝亡暴死。你方才所见种种,就是此种幻药迷烟所造成的。」

  陆寄风慢慢地爬起来,还是感到有些无力,问道:「那是什么样的幻药迷烟?」

  吉迦夜道:「汉语和胡语似乎并无此物之称,贫僧无以名之。」

  其实这种迷烟的原料早已存在于中国,但是远古之世,百姓只由它的干部抽取纤维,用以制绳及网,并未拿来作为迷烟。天竺则发现了它的迷幻作用,而成为贵族的享乐圣品,神农本草经中称作火麻、胡麻,即后世俗称大麻。虽然古书中记载过它「多服令人见鬼狂走」,但是在魏晋之世,却极少人知。

  苏毗公子藏在玉箫中的大麻烟,纯度极高,以内力催发,遇热更增威力,才会令陆寄风、吉迦夜短时间内双双不支软痹。

  而在他们都受大麻烟的控制之时,苏毗公子欲杀众人,也已证实了陆寄风绝非妖党,其中或许真的有些误会,因此吉迦夜对陆寄风已全无杀意,反而助他清醒。

  陆寄风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吉迦夜不答,弯身在地上一抚,举起微沾着血迹的手指,道:「这是那妖孽的血,血迹未干,还来得及追杀妖孽。」

  想不到那么真实的感觉,竟只是片刻。陆寄风一点头,正欲与吉迦夜一同循血迹追去,云逝松声音干哑地说道:「可别忘了我的份!」

  陆寄风道:「云兄,你受伤颇为沉重,那妖孽不是易与之辈,只怕会累你不测,不如……」

  云拭松怒道:「你是嫌我拖累了你?」

  说着,他一拄剑,便要跟上,但眼前一闪,似感到有人在他身上一点,吉迦夜已飘然回到原位,冷冷地说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云拭松什么都还没看清楚,便又跌坐在地,双腿动弹不得,拼命运起微弱的真气要去冲开穴道,却根本无法让双腿动弹半分,气得脸红脖子粗,道:「你这妖僧,快放开我!」

  陆寄风过意不去,道:「云兄,我会设法救回千绿姑娘,就劳烦你在此稍歇。」

  吉迦夜已循着血迹追索,陆寄风不便多说,也急忙跟了上去,背后云拭松勉强以剑为足,硬是撑起身体,叫道:「喂!你们给我站住!」

  当然没人理他,吉迦夜和陆寄风循着血迹赶入花园,身影消失在门后。这两名绝世高手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令云拭松更是不服气,欲往前追,却重心失稳,整个人往前扑倒,跌了个大马爬,气得他用力捶地,不过就算他把地捶烂了,也是没用的。

  云拭松就是生就一副拗劲儿,越是不许的事,他越要做,虽然双足被点,他硬是以手代足,挣扎着往前爬,一寸一寸地前进着,终于爬入了花园,一见到花园中的百花齐放,美得诡异难言的景象,也不禁张大了口,目瞪口呆。蓦地,蠕动的绒团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头爬过他身边的毛虫,居然长逾三寸,七彩斑斓,比普通的毛虫大了好几倍,凶恶之态看得他毛骨悚然。云拭松一想到此园不知有多少毒虫潜伏在花叶之中,就阵阵头皮发麻,有点后悔自己爬到这个地方来。但待要退出,一想到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被虫给吓退,实在有点那个,只好一咬牙,继续匍匐前进。

  「啊!」

  突然云拭松的手一个扑空,惊呼了一声,身子便整个滑入水里,好在引流的河水不怎么深,他膂力又大,只靠着双手抓住河中长藻,便不至于没顶。

  云拭松松了口气,但身在水中的他,却闻到了一股恶臭,花园中的浓烈花香掩过了水的臭味,身陷其中,才感到水不但臭,而且凝滞黏稠,令人作呕。他随手抓起缠住身子的丝状物,那满手黑亮的细细长丝,不但柔软坚韧,其中隐约夹杂着几缕金、红的丝,扯之不断,越看越像人的头发。

  云拭松越想越是惊心,好不容易才爬上了水岸上,喘着气想道:

  「什么水这么臭?黏乎乎的……」

  他低头一看,被自己拉扯上来的长丝末端,果然连着一大块像是腐烂的头皮,中间还缠着一朵爬着蛆虫的珠花步摇。

  乌云渐渐散去,月光洒落,将景物照得更清晰,趴在地上的云拭松看得更清楚了,水底下乱生蔓长的根本就不是水草,而是满满的女人的长发,随着凝滞的水而无力地漂动。这令人作呕的景象,悲惨中却带着难以言喻的诡艳。一想到自己身子浸在烂泥般的尸水之中,就令云拭松胃部翻搅了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见水里的长发正慢慢地钻出水面,向他伸了过来,云拭松浑身发软,动弹不得。艳丽的花木根部,也钻出一缕缕的长发,又像飘又像爬地,自四面八方朝他的方向接近,云拭松眼前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话分两头,陆寄风与吉迦夜循着血迹追入园中,吉迦夜一奔入花园,就脸色微变,陆寄风问道:「大师,怎么了?」

  吉迦夜没有回答,径自往前赶去,陆寄风突感脚上像被什么拉住,低头一看,竟有一绺发丝缠住了他的脚踝。

  「啊!」陆寄风惊呼,那发丝由树根伸出,还不断轻柔地飘动着,看来格外诡异,陆寄风随手拔剑断发,却惊觉身边的花木根部,都钻出缕缕发丝,向他们两人袭来。

  吉迦夜回身一把抓住陆寄风,以极快的身法往前奔去。这些妖发钻出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拖延他们追苏毗公子的时间,因此吉迦夜和陆寄风并不恋战,只顾前进。发丝在他们周围伸展飘动,陆寄风的快剑所过即斩,竟无毫发可以缠住他们。

  直到奔至后山,妖发便不再追来。陆寄风简直不敢相信方才所见,转过头望着那片美艳茂盛的花园,道:「那些发丝,难道……就是苏毗公子买入府中的女人……?」

  吉迦夜并不知道苏毗公子不断地买美女入府的事,淡然说道:「诸法由心生,那只不过是妖术!」

  陆寄风却感到不对劲,他想起独孤冢中也有类似之事,看来苏毗府也一样。舞玄姬到底要让手下以人炼养什么?他总觉得舞玄姬的计划,比他所能想的还要可怕及难以阻止。他心情沉重地随着吉迦夜继续追踪地上血迹,暗红色的血一直滴到越娘的墓前,在墓碑旁终止。

  吉迦夜似感有些奇怪,喃喃自语道:「难道人躲进了墓中?」

  陆寄风道:「我见过苏毗公子开墓,不如一试。」

  吉迦夜皱眉沉吟,不太相信可以轻易地开启这座坟墓,但是试总比不试好,遂道:「请。」

  陆寄风试着以方才所见的相同的方法,移动墓前的那方无字之碑,碑石果然应声移动了一下,就连陆寄风自己都十分意外。

  墓碑虽是数百斤的巨石,但以陆寄风的根基,只略一使力便将墓碑缓缓地向旁挪去,露出了里面的通道。

  能这么轻易就进入此墓,陆寄风和吉迦夜都感到怀疑,两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就此进入。

  陆寄风急于救出千绿,就算里面是龙潭虎穴,他也非闯闯不可。陆寄风瞥见通道内确实还有着几滴黑血,便道:「大师,我先进去探路,您不如就在这里把守,以免生变。」

  吉迦夜沉吟了一会儿,道:「不必了,一起进去。」

  陆寄风率先进入通道内,两人一前一后地顺着墓道通行。

  墓道起初仅容一人弯腰前进,越深入其中,也越宽越高。渐渐两人并肩而行都十分宽裕。这样的墓道,简直是王公贵族的坟墓才有的规模。

  走了约莫十丈,前方豁然已是高大的甬道,壁面及上方都以巨石砌成。在通道的壁上以红黑等颜料绘着云彩及人物,十分考究。陆寄风在幽暗中,仍然清楚地看见墓道上所绘的图样,绘的虽是千万尊各种姿态的佛像,但个个都眉眼妖丽,体态媚惑,身披华艳的璎珞彩带,竟十分像舞玄姬。

  陆寄风一愣,想道:「这所有的佛像,怎么面容都是舞玄姬那妖女?」

  吉迦夜见陆寄风呆呆地看着佛像,还以为他因为太过年轻,血气方刚,被这些淫艳的画所迷惑,不禁摇头。

  两人走了约莫十几丈,便听见前方传出微弱的呼吸声。道路的尽头矗立着两扇巨门,一人倚靠着铁门,颓坐在地,竟然就是峰。

  见到陆寄风二人,峰无力地苦笑了一下,他唇边带着些血丝,面色苍白,受了重伤。

  「怎么一回事?苏毗公子人呢?你们把千绿姑娘带到什么地方去了?」陆寄风喝问。

  峰倔然不语,他身后的铁门紧闭,两扇门已被铁浆封死,但门下还有点点的血迹渗出,说明了苏毗公子已进了门后,到底是如何不解开封印而进入墓道内,教人猜想不透。

  陆寄风一把揪起了峰,道:「快说!」

  峰虽重伤在身,却态度冷淡地说道:「不过是一死……而已,你下手吧!」

  杀死峰这个仆人,让苏毗公子逃之夭夭,根本没有用。陆寄风只好问道:「你如何受了重伤?」

  峰眼中的惨然之色一闪,并不言语,但除了苏毗公子之外,也不可能还有第三者。陆寄风追问道:「苏毗公子为什么将你打伤?」

  峰冷笑了一声,像是自嘲一般,道:「因为我对公子说的谎,已经非拆穿不可了。」

  「谎?」陆寄风不解。

  峰道:「我告诉他夫人在墓中养病,只要他依照圣女老人家的话去做,夫人就能痊愈……哈,其实夫人早就死了,她的头几乎要从颈子整个割下来,血喷洒满整片的墙,她根本不可能复活了!」

  陆寄风一惊,道:「她被苏毗公子杀了?」

  「不,她原本要杀公子,却没有成功。」峰道:「当年夫人像个十岁孩童一般,和公子过着无猜的日子,可是不知为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夫人突然间又恢复了神智,想起了一切……那天,夫人暗藏了刀,趁着公子像平常一样去看她时,就突然双手握着匕首,刺向公子,公子轻易闪开了,公子震惊之后,居然说:『你要杀我,我就让你杀。方才是我不好,不该闪躲,现在我绝不会再躲开了。』说完,公子还拉开了衣领,露着心口,好让夫人能杀他……」

  「但是夫人握着刀,只是站定了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冷酷地说:『我恨你,杀你不足以结束我的恨,只有让你永远痛苦,我才会解脱!』说完,夫人竟一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就在公子面前!」

  陆寄风吃了一惊,峰笑道:「夫人自残的手段实在是太坚决了,我亲眼看见她整个脖子都翻露了出来,连骨头都看得见!公子不相信她死了,抱着她的尸体,不许人靠近,公子不知抱着尸体抱了几天,那时我守在公子身边,记得一清二楚,夫人的尸体都已经发了臭,流了蛆,公子还是不让人带走夫人……夫人下葬时早就面目全非,如何能活转?哈……可是公子大病一场之后,竟仍以为夫人活着,我为了侍候公子服药,就骗他夫人确实活着,只是在墓中养病。想不到这一骗就骗了三十年……」

  吉迦夜道:「善哉,自欺者人欺,果不其然。」

  峰厉声道:「等公子见到墓里的情况,就知道夫人绝对活不了,那时公子也是要死,你们杀了我吧!我已经不在乎了!」

  吉迦夜道:「好,就成全你这妖党!」

  他一掌正要拍下,却被陆寄风拦住,道:「慢着!」

  吉迦夜望向陆寄风,陆寄风道:「大师切勿受他所激!苏毗府既是妖党的基地,此墓又十分离奇,若是杀了他,恐怕将断了线索。」

  吉迦夜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你既不肯说出妖魔下落,贫僧只有打破铁门,毁墓破尸了!」

  峰脸色微变,但仍故作冷淡,道:「悉听尊便。」

  一见到那诡谲的神色,吉迦夜立刻肯定苏毗公子必定还在墓中,而且也未必如同峰所说的那样必死无疑。看来若是打破墓道入口,必定能够找到他。

  吉迦夜冷笑一声,道:「很好,那你就看着吧!」

  吉迦夜双掌聚气,一发叱喝,便往巨门拍去!

  这一下轰然巨响,震得那扇巨门竟微微一晃,石顶也簌簌落下尘沙。这刚猛强横的掌气,才令峰难掩惊慌,道:「慢着!」

  吉迦夜道:「如何?」

  峰怔了一会儿,才道:「这道铁门若破,墓道上的石堆就将全部陷落,封死道口,你还是住手吧!」

  吉迦夜道:「呵,墓道被封,我和陆施主正好被困在此,不是如你所愿?你何必多此一举,劝阻贫僧呢?」

  峰显得更加狼狈,看来他不善于掩藏心机,并非狡诈之人,因此轻易被吉迦夜逼得全无招架之力。

  峰只好一咬牙,道:「好,我带你们进去。」

  陆寄风并不担心他乱带路,以自己和吉迦夜合力,必能毁去此墓,而苏毗公子和千绿既然还在墓中,峰绝对不敢乱来。

  峰辛苦地扶墙欲起,但是伤得实在不轻,一欲起身就往前倾倒。陆寄风伸手将他扶住,道:「走吧!」

  峰指着方才他所倚之处,道:「搬开这块石头。」

  吉迦夜伸手插入石缝,果然发现底下的石板松动,缝隙内似有凉气透出,屈指一攫,便将那块几乎有半个人高的大石给挖了出来,里面果然另有通路。

  可是要进入那条通道,非屈着身不可,吉迦夜道:「这是唯一的路?那墓门难道不能开?」

  峰冷冷说道:「坟墓是造给死人住的,墓门一建好便封住了,当然不能开。」

  一想到要弯身进入这窄小穴道,吉迦夜不由得有些为难,道:「老夫击破此门,又待如何?」

  峰道:「我已警告过你们,此门一开会引动墓道封死,信不信由你。」

  在吉迦夜的疑信参半中,峰道:「若是怕我害你们,我可以走前面。」

  说完,他扶着墙,弯身欲率先进入了通道之中。陆寄风和吉迦夜提高了警觉,紧跟在他身后。通道不但低矮,而且狭窄,伸手能触的也只是泥土,好像是以简陋的人力挖出来的一般。

  陆寄风身材高大,在这样窄小的通道里必须弯身屈膝而行,比起瘦小的吉迦夜以及中等身材的峰还要辛苦得多,只差一点就得匍匐前进了。但陆寄风越是在通道中前行,脑中越觉得怪异。这样的小小通道越是前进越是宽敞,怎么看怎么像是里面挖出来的。

  难道是当初被葬在里面的人,自己挖洞出死墓以逃生吗?可是葬在里面的越娘已死,又有谁会从墓中挖出了这个通道?会不会是苏毗公子以奴婢殉葬爱妻,殉葬者却逃了?那又为何会留下这个通道而不封住?

  陆寄风越想,越觉得此墓处处充满了谜,处处都不对劲。

  前方依然黑暗一片,但是陆寄风却感到有股凉气,知道已经到了出口,但陷于墓的深处,外面的微光就完全透不进来了。陆寄风点起火折,亮光乍起,峰惊呼了一声,掩目而退,像是有些慌张。

  陆寄风道:「你怎么了?」

  峰勉强道:「没什么……只是吓了一跳。」

  钻出了那小洞,墓道豁然开朗,但干燥窒闷的死气也比方才更重。而墓道也越来越曲折,七通八达,峰毫不迟疑地在墓道内行走,好像已走了无数遍。

  陆寄风不禁有点担心峰胡乱带路,以拖延时间,对千绿不利。但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唯有默默把路径记在心里,以防万一。

  三人穿过其中一间宽广的石室,这间石室让陆寄风大开眼界。两旁有几层石台,台上整齐地堆积着名贵的冰鉴、华丽的漆器等,还有一叠叠的帛书,数不清的玉食器等等,无数比人世的用品还要豪华的殉葬品,说明了墓主出手的豪奢。

  吉迦夜突然道:「慢着!」

  峰和陆寄风都停了下来,原本走在最后面的吉迦夜身子一闪,挡在峰的前方,指着一方镌在金板上的文字,道:「这是怎么回事?」

  峰漠然反问道:「什么?」

  陆寄风也顺着吉迦夜所指的方向看去,那片金板上的文字像是图画,陆寄风不要说认得,就连看也看不出所以然。

  吉迦夜道:「这个墓根本不是女子之墓,是苏毗公子的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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