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情沉重地退出御书房,拓跋齐亲自送陆寄风与迦逻回去,陆寄风问道:

  「方才我想推辞官位,您为何再三阻止?」

  拓跋齐说道:「万岁当众赐您官位,您若是推辞,便是违乱了国法,皇上保你不得了。你若执意不肯居官,过两日再上书辞去,这样才合礼数。」

  陆寄风点头,原来朝廷的礼貌是这样,道:「我知道了,多谢大人。」

  拓跋齐又道:「但是下官请陆公子您暂勿辞官,皇上很喜欢用汉人,您雍容大方,气度不凡,身手又这样好,万岁一眼见到您,便十分喜欢,您留在万岁身边,将来必定平步青云的……」

  陆寄风淡然道:「我无意做官,但是我会暂时留下。」

  反正自己要走,也没人拦得住。

  拓跋齐喜道:「那太好了,这两日就要回到京城,下官会为您引见崔先生,崔先生见到汉人,尤其是大姓之人,必定格外欢喜!」

  能这么轻易见到崔浩,倒是此行的意外收获。陆寄风与拓跋齐别过,便与迦逻一同进堂休息。

  云拭松走了出来,道:「怎么?魏主跟你说了什么?」

  陆寄风道:「没什么,千绿姑娘和封伯伯还好吧?」

  「都歇下了,到底你被带去说了什么?」云拭松实在是非常好奇。

  陆寄风道:「真的没什么。」

  这时,几名内侍扛着漆箱进来,恭敬地放在桌上,为首的那人笑道:「陆大人,这是您的官袍和印信,恭喜你得以效命朝廷。」

  陆寄风虚应了几声,好不容易才把那几名内侍给送出去。

  云拭松一等他亲自关好门,便跳起来道:「你当了魏的走狗?」

  陆寄风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怎么不是?官印都送来了!」

  云拭松翻开漆箱,除了衣服官印之外,还有赏赐的房子土地等文件,其中一笔在洛阳,居然是云家以前的土地,不过宋朝撤退后,洛阳的土地归谁,当然就改为魏国说了算。

  「你……你……」云拭松大受打击,讲起话来都结结巴巴了:「我……我看错了你……」

  陆寄风哭笑不得,道:「你别胡思乱想,总之我是不会做官的。」

  云拭松道:「你不做官,魏主赐你这些做什么?」

  陆寄风道:「他可以赐我,我也可以不要。你把箱子封好,我不去动它,可以了吧?」

  云拭松仍半信半疑,道:「真的吗?」

  迦逻道:「陆大哥说怎样就是怎样,你有什么好怀疑的?再说,我瞧那皇帝人不错!」

  云拭松道:「什么不错?他是敌人,是敌人耶!」

  迦逻问道:「什么敌人?」

  云拭松道:「国仇家恨的敌人!」

  不过看起来好像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激动的样子,跟迦逻讲这些,完全没用。

  云拭松望向陆寄风,道:「陆兄,为了若紫,我可以与你尽释前嫌,但你若是投效虏廷,我可是会大义灭亲,不惜与你反目成仇!」

  迦逻打了个呵欠,道:「反正你跟陆大哥反目成仇,也不是他的对手,劝你还是不要自己给自己压力。」

  云拭松气得道:「谁说我永远不是他的对手?陆寄风,我会成为你最大的对手!」

  陆寄风除了苦笑之外,也没办法多说什么了。

  此后几日,陆寄风总是被安排在最靠近拓跋焘之处,拓跋焘原本就是大胆而不按常理,时常会破格拔擢名不见经传之人,众人都习惯了,少不了对陆寄风百般巴结奉承。这完全违背陆寄风的本性,很令他感到痛苦,能够退居独处,就绝对不出现在公开场合。他宁愿听云拭松和迦逻吵嘴,也懒得应付这些谄媚拍马之人。

  然而他也间接知道那名总是随侍在侧的年轻阉侍,是拓跋焘宠幸的内小臣,名叫宗爱,不时有人言语间提醒陆寄风要关照宗爱,否则他枕边说的话,可是会影响皇上喜怒的。想不到拓跋焘这样的英主会癖好此道,大令陆寄风意外。不过陆寄风无心为官,对这种人物当然也不必怎么客气。

  所幸不久拓跋焘便动身北返,以行军之速过河。过了黄河抵达北岸,陆寄风所见的城市繁华整齐,居民安乐,一行人沿路全未扰民,一般人根本不知道经过的乃是当今皇上的队伍,都以为是普通的军队。

  陆寄风不禁想道:「此地的人都不怕官兵,为何南边的人见了官兵,却比见了盗匪还要害怕?」

  众人行进了数日,抵达平城,远远就看见城郭外灿黄的旌旗招展,威仪罗列,原来是文武百官出城迎接圣驾,等候多时了。

  拓跋焘拉着陆寄风的手,笑道:「朕为你引见崔先生。」

  两人的马匹走上前去,城门下的众臣便都跪倒,高声迎驾。

  拓跋焘道:「众卿免礼!崔先生,过来!」

  前首的一名儒士走上前来,陆寄风一看,不觉吃了一惊,那人手持羽扇,只是走过来的动作,也优雅得像是仙子一般。看不出年龄的脸孔俊美端秀,竟不亚于弱水道长,但更加柔弱,也更文质彬彬。

  他道:「微臣参见圣上,万岁万万岁。」

  他正欲拜倒,便被拓跋焘伸手拉住了,献宝似地笑道:「免礼,爱卿瞧瞧,朕给你带回了一个高门大家的子弟。」

  崔浩望向陆寄风,马上的陆寄风向他拱手为礼,道:「下官陆寄风。」

  崔浩眼睛一亮,道:「是吴郡陆姓?二陆一代之绝,不知与尊君可是同枝?」

  陆寄风无奈地说道:「正是先祖。」

  陆寄风的先人陆机、陆云兄弟当年文名盛极一时,号称「二陆」,被张华、葛洪称为「一代之绝」,陆寄风正是陆机的五代孙。他一向觉得这没有什么好说的,崔浩问了,也只好承认。

  一听他报出家世,崔浩喜上眉梢,道:「望君尊仪,令下官发思古幽情!想不到今日有幸见到尊君,崔浩万幸,万幸!」

  陆寄风心中颇不是味道,暗想:「他就是崔浩?怎么与传说中不大一样?」

  这个时代是很重门第没错,但是崔浩的反应未免太大了些,才会让陆寄风产生「他是不是头脑有点问题」的疑惑。

  不过将来陆寄风就会知道,眼前的这个人,绝对是狂热的门第拥护者,甚至不久后的未来,就是他贯彻了九品官人法,引来魏国朝野的天怒人怨!

  此乃后话,表过就算。

  陆寄风在新赐的府宅暂且落脚,拓跋焘特别拨了好几名御医给他,又从大内赐药,让陆寄风能安心住在此地。但是这些御医对封秋华的情况,也都束手无策。陆寄风本来就不对他们抱什么希望,只是每日按时为他行气,维持他的身体状况。

  这日陆寄风被请入宫议事,随内臣进入御书房时,崔浩、拓跋齐,以及几名文武官都已在场,除了崔浩被赐坐在拓跋焘身边之外,其他人都长跪在两边,陆寄风拜见过拓跋焘,便自居下首之位。

  拓跋焘说道:「朕此次南巡,对南边的情况已经了然于胸,等冬季黄河冰封,便可以长驱直入,驱逐亡宋残兵。」

  众人齐声道:「圣上武德千秋,万岁万万岁!」

  拓跋焘淡然一笑,看来志在必得,道:「朕将四镇及山东的守军,都撤回北岸,宋人还以为朕怯战,如今正在大肆庆祝收复司州、兖州了吧?」

  众臣都大笑,纷纷陈言,嘲笑宋朝的无知,而事实上宋境的守将确实如同拓跋焘所预料的那样,还以为魏军撤退,是败战逃回北边了,殊不知这是拓跋焘的诱敌之计。

  拓跋焘道:「冬季进攻各路的将领,诸位爱卿可有合宜之人?」

  这回的入侵,就是要大定中原,众臣子都跃跃欲试,热烈发言。坐在下首的陆寄风心中大不是滋味,想道:「再怎么说,也不该坐视胡人侵凌中土,唉!只怪朝廷不争气……」

  他心情颇为沉重,突然听见其中一名将领高声道:「洛阳的居民反反复复,诡计多端,不如在决战之前,先杀光黄河北边的汉人,杀鸡儆猴,免得他们串通南边的人,泄露了大军机密!」

  陆寄风心里一惊,拓跋焘道:「北边的汉人尽是投奔的义民,杀了好吗?」

  底下的众臣竟全都同意,拓跋焘微皱双眉,望向崔浩。

  崔浩缓摇羽扇,道:「微臣期期以为不可。」

  陆寄风心想:「还好他这么说。」

  崔浩一说不可,一名将领便道:「微臣说的里应外合,正是此意!」

  意思就是崔浩根本是帮汉人说话的内奸,崔浩听多了这样的指控,不加以辩解,道:「启禀万岁,微臣听过正正之师,只诛元凶,没听过义军讨伐之前,先杀国人示威于敌的道理。」

  那将领道:「汉人算什么国人?不过是降虏罢了!」

  崔浩冷冷地反问道:「奚将军,今上圣德遍照天下,难道汉人就不向往吗?您将汉人杀光了,圣上如何宣扬圣德呢?」

  奚斤道:「我们北人,逐水草而居,根本不需要汉人!把他们杀光了,他们才不会反抗作乱!」

  崔浩对拓跋焘道:「启禀万岁,奚将军的主张,不过是渡河抢劫,汉人当然不愿归附。而大军以劫掠为目的,兵力四散,无法统合,便容易一一被击破。绝不是因为汉人杀得不够多,才屡次无法拿回南岸的。」

  拓跋焘点头道:「崔侍中所言甚是,众卿不可再妄杀汉人。汉室气数已尽,将由北人做天子,所有的百姓都是朕的子民,应一视同仁。」

  陆寄风听他说得斩钉截铁,这才松了口气。

  皇上已说了不杀光汉人,众将只好放弃大屠的念头,失望归失望,也不敢再争。接下来便讨论要派出哪些将领,人人都认为这次出兵,胜算极大,都抢着要当主帅以立破国之功。

  陆寄风沉默地坐在下首,无心听他们争位,想道:「原来被歧视是这种滋味!向来我都以为汉人瞧不起胡人,是天经地义,却不知道胡人心里,汉人也是蝼蚁不如。唉!还好皇上将天下百姓一视同仁,崔侍中居功不小。」

  耳边突然听见拓跋焘的声音,说道:「前来归降的汉人之中,有不少颇孚众望之人,朕打算让司马楚之、鲁轨、韩延之这些人担任元帅,引宋人归附,众卿以为如何?」

  众将都大赞妙计,不料崔浩又道:「万万不可。」

  拓跋焘奇道:「以汉人为将,招降汉人,有何不可?」

  崔浩说道:「启禀万岁,晋亡不久,司马氏在刘宋的朝廷影响仍在,司马楚之乃是晋朝遗臣,由他率领精兵南下,刘宋必定以为大魏打算协助司马家恢复晋朝,消灭宋朝,这只会激他们全力反抗,反而难取。此外,司马楚之、鲁轨等人,都无统兵之能,怎能将大军交给这些庸才?」

  拓跋焘本以为让司马楚之去收复南土,可以让汉人瓦解,这是他想出来的得意之计,却被崔浩批驳得一无是处,心中也有点不悦,悻悻道:「是吗?」

  奚斤等将领纷纷抢着说话,反驳崔浩,无非是说他「不想见到南人望风归顺」、「存心破坏一统的契机」、「居心叵测」之类的。

  当庭这样大吵,令陆寄风很吃惊,这是晋、宋的朝廷绝对不会出现的场面,想来大概是魏国汉化不深,朝廷气氛还保有许多原来的风气,才会出现喧哗争执的场面。

  崔浩气度悠闲,在一片谩骂声中,更显得沉着潇洒,拓跋焘并非不能听取意见的君主,他知道崔浩会反对,必有原因,群臣喋喋不休地攻击崔浩,他反而觉得都是喧噪无用的废话,便道:「众卿!」

  众人立刻静了下来,拓跋焘道:「朕已有定见,众卿可以退下。陆寄风,你留在这里。」

  陆寄风还不解怎么回事,立在下首的他只听见几名要退下的将领不悦地说道:「哼!又是个汉人。」「万岁只听汉人的话,难怪灭不了汉人。」

  等众人退下之后,拓跋焘命陆寄风上前,道:「等一会儿朕要你见一个人。」

  陆寄风心中奇怪会是什么人,拓跋焘又对崔浩道:「朕觉得爱卿所言甚是,若是司马楚之会令宋人害怕,朕就让宋人去招降宋人,你说怎样?」

  崔浩也脸现疑色,道:「万岁之意是……?」

  拓跋焘笑道:「朕手中有张王牌,恐怕刘义隆那小子绝想不到。」

  他对宗爱一使眼色,宗爱便退下,不久,从殿外引进之人,令陆寄风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刘义真步入殿内,跪伏在地,朗声道:「罪臣刘义真,拜见万岁,万岁万万岁!」

  拓跋焘笑道:「平身!」

  接着转头对崔浩说道:「这位是庐陵王刘义真,当初刘裕还活着时,就是派他掌管四镇,还让他当宰相,他才是刘裕认定的继位者,刘义隆不过是由乱臣们拥立的,不算正统。由他去收汉人之心,你说如何?」

  崔浩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显然对刘义真全不信任。而陆寄风想不到刘义真索性投奔了北魏,更是惊讶难言。

  退出宫之后,刘义真笑眯眯地对陆寄风说道:「陆兄,小弟投奔大义,皇上封我六品的散骑侍郎,今后一殿为臣,还请陆兄多多关照。」

  陆寄风冷冷地说道:「你是王爷,还是寨主,还是降臣?」

  刘义真笑道:「良禽择木而栖,陆兄不也如此?」

  陆寄风不想理会他,翻身上马就要离开,刘义真说道:「陆兄,不忙着走,小弟还有一事相告。」

  陆寄风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

  刘义真道:「陆兄近来练功之时,是否心口会微微刺痛?每当想专心入定,便会逆走血气,甚至走火入魔?」

  陆寄风全身一凛,望向刘义真。刘义真见到他的表情,便知道说中了,笑道:「果然如此,哈哈!小弟说完了,告辞。」

  「站住!这是谁告诉你的?」陆寄风厉声问道。

  刘义真笑道:「小弟只是随便说说,您怎么当真起来了?」

  眼看着他扬长而去,陆寄风却呆若木鸡,心中隐隐生出不祥之感。

  他这一阵子的练功状况,可以说是一退千里,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无法收摄心情之故,但是最近却心口不时疼痛,最可怕的是他连打坐入定都不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会不会是哪一个阶段练错了?他自己已想遍了原因,但也没人可以回答他。

  这种情况,就连迦逻都不知道,怎么刘义真会知道?

  陆寄风心情沉重地回到府宅内,伤势早已痊愈的千绿便迎上前,道:「公子,您脸色好难看,快进来休息,奴婢给您端燕窝来。」

  「不必了,我没什么。」

  云拭松道:「脸都臭成了这样,还说没什么,你辞官了吗?」

  陆寄风勉强笑了一下,道:「随时可以辞。」

  说完便径自进入房中歇息,迦逻跟过来道:「你今日真的怪怪的,怎么了?说来听听。」

  陆寄风道:「我见到了一个人。」

  「谁?」

  「刘义真。」

  云拭松一听,愕然道:「你见到他?他来魏国做什么?」

  陆寄风简短地说他投了魏的事,听得云拭松气愤难当,道:「堂堂的宗室竟然如此无耻!」

  迦逻却知道一个小小的刘义真不会让陆寄风脸色这么难看,道:「他也碍不着你,究竟是出了何事?」

  陆寄风望向眼前众人,都是他可以相信的,便也不隐瞒,说出自己最近的练功情况,以及刘义真居然知道的事。迦逻一听,急道: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不早说?」

  陆寄风道:「我本来以为是我自己练时心神不专,可是,刘义真竟会知情,可见我是着了道儿,对方就等着我自己发作而已了。」

  「可会是谁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对公子下手?」千绿忧心地看着他问。

  陆寄风闭目略沉思,道:「舞玄姬。」

  这也是众人心里的答案,迦逻道:

  「难道是圣女老人家叫刘义真来投奔,好作为她的内应?」

  这与陆寄风所想的一样,拓跋焘信任汉人,舞玄姬便投其所好,让刘义真来奔,成为她按在拓跋焘身边的一只棋子。

  陆寄风屈指算了一算,自己与舞玄姬之战,已是一个月前,这个月以来状况渐进,逐步令自己功力衰退,而她就在暗处计算,等料到自己已不是对手时,舞玄姬就会现身收拾自己,以逸待劳。

  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要在功力衰退之前,先找出舞玄姬的致命之处。

  在魏国的几日之中,他还没有机会见到寇谦之,时间不能够再拖延了。那天深夜,陆寄风便只身离开中领军府,飞檐走壁,前往平城观,打算先找到寇谦之,表明来意。

  更深夜静,陆寄风在平城的市道奔走了没多久,便感觉到有一道黑影从身边窜过去。陆寄风转头去看,身边空无一人。

  陆寄风一怔,方才明明见到有人影奔过,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这么一顿,背后便被拍了一把,陆寄风立刻反手一掌,那人轻飘飘地借力后跃,笑道:

  「乖儿子,把老子打死了,将来谁给你娶媳妇儿!」

  陆寄风一愣,那人飘然落在他前方几尺,轻袍缓带,面若冠玉,微微笑着。

  陆寄风只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却认不出他是谁,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叫道:

  「你是……你是师父?你是师父!」

  他走了过来,师徒名分确立了十来年,陆寄风才第一次看见他的相貌,比想象中还要年轻许多,约莫只有三十来岁,温文儒雅,实在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

  他重重捶了陆寄的胸口一拳,笑道:「还没死啊?笨儿子。」

  陆寄风也不跟他客气,两手便往他脸上一捏,眉间尺痛得掩脸退后,道:「你做什么?」

  陆寄风道:「看你是不是又易容了,我哪知道你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

  眉间尺道:「我没事天天易容做什么?要不是为了你……罢了,你不相信,看这个,信了没有?」

  眉间尺把头一仰,指着颈上一道红痕,被衣领遮掩着时看不见,他这么一指,陆寄风便看出是利刃割喉的重伤痕迹,那就是在通明宫被黑衣人所伤的痕迹,怵目惊心。

  眉间尺笑嘻嘻地说道:「见到爹,你还不跪?」

  陆寄风道:「原来你这么年轻,假冒我爹,哼!再等八百年吧!」

  眉间尺道:「我的年纪当你的爹,绰绰有余,为师早已过了不惑之龄了,如何,驻颜有术吧?」

  确实是看不出他有四十几岁,但这也没什么好骄傲的。想到自己竟为了这个家伙,拒绝当司空无的徒弟,陆寄风不由得有几分悲从中来,再怎么说,当司空无的徒弟都比当眼前这个家伙的徒弟来得光荣啊!

  但是见到他平安无恙,陆寄风依然满心欢喜,道:「我以为你遭了不测,很担心你……」

  眉间尺回想起彼时的凶险,玩世不恭的脸上也出现一点惧色,微笑道:「我命大,要杀我不是那么简单,我是来带你回剑仙崖,我有事要对你说。」

  陆寄风道:「我现在要到平城观去办点事……」

  眉间尺道:「不必去了。」

  「为什么?」

  「你被人利用了,你知道吗?」

  陆寄风一愣:「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现在有人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咱们不方便说话,先找处僻静之所,我再慢慢的对你说明原委。」

  陆寄风一愣,「有人暗中跟着你?」

  眉间尺笑笑不语,径自先奔了出去。陆寄风只好追上,两人才奔出数里,便听见一声呼喝,背后奔出数人,呼喝道:「包围起来!」「别让他跑了!」

  接着几道身影,掠过他们的头顶,挡在前路。

  陆寄风定神一看,那些人都是道士装束,个个都佩着剑,前面三人,后面两人,左边一人,右边两一人,一共八个挡住了陆寄风与眉间尺,八把剑或前指,或横在身前,都是蓄势待发的样子,而仔细一看,更会发现这八人所立的方位,看似随意,但其实结了稳固的剑阵,陆寄风和眉间尺想要脱出此阵,绝不是那么容易的。

  陆寄风道:「你们是何人?」

  前方一名高大的男子道:「停云道长座下弟子,贫道乾阳君。」

  陆寄风一听是停云道长的弟子,心中略宽,问道:「为何阻拦我们?」

  乾阳君道:「自然是为师父报仇!」

  陆寄风不解,道:「停云道长怎么了?」

  乾阳君悲愤地说道:「你少在这里装蒜!师父西归了,就是死在你们两个手中!」

  陆寄风大惊,道:「什么?这……这不可能,停云道长他离开我的时候,还好好的,这其中必有误会……」

  「人都死了,什么误会!」

  乾阳君悲愤莫名,就要振剑,另一名道士发话道:「师兄,稍安勿躁,别忘了师伯的吩咐。」

  那名道士转头望向陆寄风,道:「陆寄风,贫道坤阳君。」

  他先自报了道号,态度较为客气,陆寄风对他点了一下头,等他说下去。

  坤阳君说道:「你也算是本派的人,我们不会为难于你,只要你和眉掌门随我们回通明宫,诸位师伯自会听你们辩解。」

  眉间尺哼了一声,道:「跟你们回通明宫,那还有活路吗?就算不死,被你们关了起来,十年八年的不放人,凭什么?」

  乾阳君道:「你不敢吗?做贼心虚!」

  眉间尺道:「在下就算作贼,也不心虚,况乎没做?你们说谁杀了停云那牛鼻子?你们谁见到了?」

  背后的一名道士说道:「我见到了!我亲眼见到的,就是你杀了师父!虽然你蒙着脸,但是你的背影,你的声音,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眉间尺转过头去,望向那名高瘦的道士,怒道:「你胡说什么?你又是谁?」

  那道士恨恨地说道:「我是巽阳君,你一定没料到那一剑没杀死我,因为我的心脏比别人生偏了一寸。」

  他扯开衣领,瘦骨如柴的胸口上,在心脏的地方还包扎着,血迹透出了伤布,殷然可怖。

  眉间尺诧异之色略现,剑眉一挑,道:「我没见过你,我也不知是谁伤了你。」

  乾阳君道:「眉间尺,你以为你一问三不知,就能脱罪?别把我们都当傻子,如果你问心无愧,就跟我们上通明宫,对质清楚。」

  眉间尺哈哈大笑,道:「我说没杀人,就是没杀,何必跟你们进通明宫对质?」

  陆寄风心知停云道长武功不弱,应该不会轻易中袭,甚至被杀,再说眉间尺也才死里逃生,实在不必故意树敌。

  陆寄风便说道:「各位道长,我师父没有道理杀停云道长,你们硬要咬定是他,总有个原因……」

  乾阳君道:「很好!你要我们说原因,我们还要问你原因!你为何要杀弱水师叔?」

  陆寄风道:「弱水道长是死于妖女舞玄姬,并不是我……」

  乾阳君眼带讥色,道:「他死于舞玄姬?呵!我倒问你,他死于舞玄姬的什么妖术武功?」

  「他是死于舞玄姬的花影铭心,心脏被真火灼为灰烬而死……」

  众人都面带冷笑,乾阳君道:「那么他的督脉,也是舞玄姬以截江手给断了?」

  陆寄风没听说过什么叫「截江手」,因此有些困惑。截江手是通明宫的一路掌法,剑仙门的武功多与通明宫相通,陆寄风所学的内家心法虽是剑仙门为底,但还是十年来通明宫传授的多,他截断弱水道长的督脉时,顺手就断,并不知招名。

  陆寄风道:「弱水道长身受重伤,是我断了他的督脉,阻止真气攻心……」

  乾阳君悲愤地冷笑道:「你断了弱水师叔的督脉,反倒是救他?哈!陆寄风,你的谎扯得可太好笑,把我们都当做三岁小儿!」

  陆寄风听他这样说,仍镇定地说道:「难道弱水道长身上没有花影铭心的毒招?」

  乾阳君道:「师叔的尸身之上,就只有你的毒手!」

  陆寄风大吃一惊,道:「这……这怎么会……?」

  他亲眼见到弱水道长的心口被烧,也试过他的真气,怎么会尸体到了乾阳君等人面前,换了个死法?

  眉间尺道:「徒儿,你见识到这群牛鼻子的莫名其妙了吧?别跟他们胡扯,咱们走!」

  他拉着陆寄风,便往前跨出一步,乾阳君喝道:「哪里走!」

  眉间尺只一动,前方三人的三把剑尖已同时招上眉尖尺的三处要害,眉间尺来不及出剑,闪过两剑,噗的一声,乾阳君的剑尖没入眉间尺肩头寸许。

  眉间尺受伤,陆寄风忙道:「此间定有误会!」

  他随手出剑,长剑一转,镪镪镪三声格去紧接而来的第二招,将乾阳君等三人逼退,来不及看清背后,风紧剑至,已刺向他的后心。在此危急之时,许多反应根本都是不暇细想的,陆寄风直觉地就判断出对方的剑位,反手一格,长剑划出,对方惨呼了一声,踉跄跃退开去。

  陆寄风心中暗道:「糟了,真的伤了人。」

  「离阳君!你怎样了?」坤阳君忙叫道。

  那名受伤的道长掩着脸,血从指缝间不断汩汩流出,惨叫道:「眼睛……我的眼睛……」

  乾阳君仇恨地望向陆寄风,道:「你分明是畏罪伤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陆寄风见已不能善了,道:「我一时失手,并非有意……」

  「不必废话,看你们要活着上通明宫,还是死的上通明宫!」

  嗤嗤风响,当头两剑刺到,陆寄风斜身窜出,一剑格退了前面两名道长的攻势,左右两边的剑者也同时抢上,三把剑由左右两边攻来,陆寄风身子一旋,长剑一转便挡去众剑,但尚未稳立,前后四剑已同时刺到,配合得绵密无间。陆寄风觑见破绽,身子扑倒,躲过那四剑,那前后四剑竟自己相击,而双双震退。

  但这是因为其中一人被陆寄风刺瞎了双眼,退在一边,没有上前同战。若是方才陆寄风没有伤他,也不会露出了那个破绽。

  他们的八卦剑阵已缺其一,威力自然大减,可还是凌厉之极,七把快剑忽进忽退,攻势不绝。陆寄风又要保护眉间尺,又要对上七人,也无暇分心,手中长剑快招翩连,清音不断,在八人剑阵中穿梭游移,瞬间便接下了百来剑,八卦剑阵走到了离阳君的方位,登时破绽大出。

  陆寄风抓着眉剑尺,一剑直冲生门,便脱出了阵中,乾阳君自背后追攻,以轻功跃上,一剑刺至,眉间尺叫道:「小心背后!」

  陆寄风连看也没看,反手便当当两声,击退乾阳君,乾阳君被震退之余,更兼心惊,他已算是当世的高手,虽然不是从未败过,但这样看都不看就能把他击退的,却是前所未有。

  陆寄风转过身来,数剑急攻,七名道长各自连忙挥剑抵挡,陆寄风一把快剑,转瞬间就连攻了七七四十九招,那七名道长各自急挡了七招,竟完全无法还手,全惊得或冷汗,或热汗,汗流不止。

  眉间尺看陆寄风一人反守为攻,一把剑将七人斗得全无还手之力,武功神妙,当世无匹,不由得又惊又喜,他看了一会儿,发现陆寄风全是以本门的武功还击,心头更是宽慰无比。

  一旦攻守易位,胜败就分了,那七名道长习武已久,岂有不明白的道理?他们心知不是陆寄风的对手,但是还是奋力还击,剑法一丝不乱,果然是名家风范。陆寄风不愿与通明宫误会更深,他发出一声长啸,拉着眉间尺跃出数丈,道:

  「各位道长,承让!」

  乾阳君等人大汗淋漓,面面相觑,没想到陆寄风在完全占了上风之际,会自动退出战局,不再逼杀。

  坤阳君喘了口气,摄定心神,道:「果然名不虚传,陆寄风,多谢你点到为止。但是师父和师叔的仇,依然不能就此罢手!除非你上山说清楚!」

  陆寄风道:「我确实不知事由,还请道长明说。」

  乾阳君怒道:「你要我们明说什么?」

  陆寄风道:「弱水道长是死于魔女舞玄姬之手,此事在下亲眼所见……」

  乾阳君又打断他:「你说你亲眼所见,还有没有别人见到?」

  陆寄风道:「没有。」

  乾阳君道:「哼,那就奇怪了,师父与师叔相偕下山找你,他们应该都一起行动的,为何魔女没杀师父,只杀了师叔?」

  陆寄风道:「停云道长没有与我们一同战魔女。」

  乾阳君道:「师父不可能让师叔一个人落单的!」

  陆寄风道:「当时局面危急,我说不清,但是事情发生在虎牢云家大宅内,云家上上下下百余人,都可以作证。」

  乾阳君道:「好,那我问你,你说师叔被魔女亲手杀死,师父为何没有将你带走,只带了师叔的尸体离去?」

  陆寄风道:「这是弱水道长的遗嘱,他交代了我诛杀魔女的法子,并且要停云道长带他尸体回通明宫。」

  乾阳君冷笑道:「你推得很干净,要是我问你师叔的遗嘱呢,你一定会推说不知,对不对?哼!你的话处处破绽,又何必假装无辜?」

  陆寄风耐着性子,道:「我亲眼见到停云道长带着弱水道长的尸体离开云家,此后的事就不知道了,劳烦道长详细告知在下。」

  乾阳君一指眉间尺,道:「你问他!」

  眉间尺傲然道:「不知道!」

  坤阳君道:「眉掌门既然坚持推说不知,巽阳君,就你来说吧!」

  巽阳君吸了口气,道:「好,我说,我就说你怎么杀人之后,还将尸身送上通明宫,耀武扬威。」

  眉间尺挑了挑眉毛,一时之间九个人都屏息无声,等着听巽阳君说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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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裂碑记》是楚国精心创作的其他小说, 千千书屋提供太平裂碑记最新章节全文免费阅读TXT下载在线听书等服务。 本章节第六章 气力渐衰损由千千书屋网友上传分享,供书友们免费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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