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一言点醒

　　车后座很宽敞，三人坐进来也不显得拥挤。林宥伦几日没见利智，心里怪想的，本想趁此机会将她拉过来亲热一番，可利智上车后就和巩俐紧挨着坐在一起，说的尽是一些和女人有关的话题，林宥伦连嘴都插不上，更不要说找到下手的机会了。

　　到了约好吃饭的餐厅，李翰祥和胡金铨都早已经等在门口，林宥伦才下车，两人便一齐走下台阶迎了过来。

　　在三人寒暄之际，利智和巩俐也从另一侧车门走下来，李翰祥与胡金铨微微一愣。

　　一个亚洲小姐，一个戛纳影后，林宥伦携双美赴宴，风流着实羡煞旁人！

　　李翰祥最先反应过来，然后轻轻咳嗽了一声，胡金铨回过神后也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和林宥伦谈笑风生。

　　等利智和巩俐都走到林宥伦身边站定，李翰祥才招呼大家一起进去。

　　进包间坐下，服务生推门进来倒茶，李翰祥从她手里接过茶壶，挥挥手示意出去，接下来要和林宥伦谈的事情很重要，李翰祥可不想让事情让不相干的人听去。

　　李翰祥和胡金铨都是影坛前辈，林宥伦虽然身份特殊，但也不能就这么心安理得的坐着等李翰祥给他倒茶，他冲利智使了个眼色，利智很乖巧地站起来，从李翰祥手里抢过茶壶，临时充当起了服务生的角色。

　　端起茶杯，李翰祥就打开了话匣：“林先生，徐克实在欺人太甚，还请林先生为我义弟主持公道！”

　　这是要逼自己表态的节奏啊？林宥伦眉头一挑，心中突然有了主意：“上次时间匆忙，事情只听了个大概，我也不好妄下结论，今天正好胡先生也在，不如二位再把事情经过仔细说一遍？”

　　李翰祥、胡金铨都不傻，当然听得出林宥伦话里的托词，胡金铨和徐克为因【笑傲江湖】生出龌龊的事情早就闹得满城皆知，林宥伦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能了解事情的始末，何况以林宥伦今时今日的地位，电影圈里再隐秘的事情，只要他想知道，还能有瞒得了他的事情？

　　李翰祥稳住心神，给胡金铨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接着对林宥伦说：“这样也好，我把事情再跟林先生说一遍，省得别人说林先生处事不公。”

　　李翰祥先把一顶公正大帽子扣下来，也不怕林宥伦会帮偏，他将事情的始末详细讲了一遍，随后胡金铨又补充了几句。

　　林宥伦听完之后皱起眉，“如此看来，确实是徐克的不对，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徐克是从一开始就架空了胡先生的导演权力，还是在发觉影片无法如期完成，然后才插手进来？”

　　“这个很重要吗？”胡金铨听出林宥伦话里不对味，立刻硬梆梆地顶了一句。

　　“换作是胡先生，手上投资的电影超支且无法按期完成，你会怎么做？”林宥伦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

　　“我……”胡金铨被林宥伦拿话问住，表情顿时有些不自在，要不是顾忌林宥伦的身份，以他的脾气，恐怕早就拂袖而去了。

　　李翰祥在桌子地下拽了拽胡金铨的衣服，胡金铨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几位慢聊！”

　　言罢，径自离席而去。

　　李翰祥心中暗暗着急，正准备向林宥伦解释，却见林宥伦摇摇头，颇为惋惜地说道：“胡先生这脾气，果然非一般人能与他合作。”

　　林宥伦话里有话，李翰祥心头一惊，难不成林宥伦这次来，是要找胡金铨拍电影？

　　在胡金铨和徐克闹翻这件事上，林宥伦不准备帮胡金铨说话，所以就想找胡金铨拍一部电影作为补偿……李翰祥心念急转，很快就想通了事情的关节，问题是胡金铨刚才的表现，似乎已经惹林宥伦有些不高兴了。

　　别人不清楚，李翰祥可是知道，胡金铨因电影经受的是非苦难远多于荣誉成就，而这一切，都和他死硬的文人脾气有莫大关系！

　　远的不说，在韩国拍摄【空山灵雨】和【山中传奇】时，胡金铨对拍摄各个环节包括剧照都严格保密，连投资老板都不让看，最后结果当然是双方都很不愉快。

　　趁着胡金铨去洗手间还没有回来，李翰祥急忙为他开脱道：“从我认识金全开始，他就是这个脾气，几十年都没变过，还望林先生不要见怪。”

　　“事情既然已经说清楚了，我在这里只想说一句。作为电影投资人，我觉得徐克的做法固然欠考虑，但本质上并没有错，谁都不希望自己投进去的钱打了水花。”

　　林宥伦表明态度，李翰祥只觉心头一沉，却也忍不住为胡金铨辩解说：“金全不是一个浪费的导演，他不搞大cast，也不搞千军万马、豪华场面，也没有今日之昂贵的特技，而是常常一套戏，只搭个主要布景，戏很集中，如【龙门客栈】里的客栈和【侠女】里的街道，其实都是很省钱的拍法，但他的主力景都是外搭，而且场地选在台湾，那边的天气就成了致命伤。”

　　胡金铨走到包间门口时，正好听到了林宥伦和李翰祥的这番对话，听到林宥伦那番表态时他心里很不忿，差点就推门进去要和林宥伦理论，但李翰祥接着说这番话却让他心头一震，这些话李翰祥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过，想来是为了顾及他的颜面。

　　想到这里，胡金铨倒不急着推门进去，林宥伦怎么说也是李翰祥请来的客人，即便他不肯帮忙，自己也不能拂了义兄的这份心意，且忍上一忍，且看林宥伦后面还有什么话说。

　　“胡先生坚持创作的精神固然可贵，但他拒绝妥协，又欠缺沟通，放到现在未必合乎时宜。要知道徐克能有今天的成就，性格古怪只是表象，坚忍大胆，积极协调，寻找商业和艺术之间的平衡才是本质所在！不知李先生以为然否？”

　　李翰祥哑口无言，便是站在门口的胡金铨也呆呆愣住，他有名无利，半生潦倒，难道真如林宥伦所说是因为性格中存在致命问题？

　　李翰祥和林宥伦后面又说了些什么，胡金铨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怔怔地站在门口，心里不断地思考着林宥伦刚刚那番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包间门突然被打开，利智和巩俐正准备往外走，猛然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把她们吓了一跳。

　　“胡先生，你都到门口了，怎么不进去啊？”利智捂着嘴，失声问道。

　　胡金铨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尴尬，他总不能告诉两女，自己一直在门口偷听里面人说话吧？他侧开身子，让利智和巩俐从包间里出来，自己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来到桌前，胡金铨也没有坐下，端起茶杯对林宥伦说道：“林先生，刚才你说的那番话我在门外都听到了，可谓一言点醒梦中人，胡某受教了！”

　　他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丢下杯子就准备要走，李翰祥急急忙忙将他叫住。

　　“金全，你这是要去哪？”

　　“疏狂半身，我已经不合时宜，还留下来作甚？此去闭门自省，若有所得，定不忘林先生今日之指点！”胡金铨抱拳朝林宥伦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胡金铨已经走到了包间门口，身后突然传来林宥伦的声音：“古人云，知耻而后勇，难道胡先生就不想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胡金铨顿住脚步，转过头，脸上满是疑惑。

　　“不知林先生还有何指教？”

　　林宥伦微微一笑，“指教谈不上，只是我最近有一个想法，也许胡先生会感兴趣。”

　　李翰祥闻言，心头狂喜，一个劲儿给胡金铨打眼色，让他赶紧答应下来。

　　胡金铨却没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昏头脑，心里这时候反而冷静了下来。

　　“我现在不过是一个过气的导演，而且拍摄周期延长、成本超支是常有的事，林先生就不担心我把电影拍砸了？”

　　“成本可以超支，拍摄周期也可以延长，只要最后胡先生能拿出让我满意的作品。当然我要提醒胡先生一句，我输得起，可胡先生你已经输不起了！”林宥伦这话并非危言耸听，这部电影要是在胡金铨手上拍砸了，他顶多是花钱买一个教训，但有了这一次失败，胡金铨这辈子恐怕都别想再拍电影了。

　　林宥伦开出这般优厚的条件，胡金铨根本就没法拒绝，他被李翰祥重新拉到桌前坐下，林宥伦这才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我准备改编已经在大陆逝世的王度庐先生的武侠小说【卧虎藏龙传】，这部作品虽不如金庸、古龙几位大师作品流传那么广泛，但也是一部难得的佳作，而且王度庐的作品里没有什么华丽的武林奇学，风格简单朴实，应该会比较符合胡先生的胃口。”

　　王度庐不擅写武打，“点穴”在他的小说里已经算得上最顶级的武功，这一点和胡金铨的情况很类似。胡金铨擅长拍武侠电影，但他本人对武术一点都不懂。林宥伦这么一说，连胡金铨自己都觉得和王度庐的小说很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