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春天

　　晚上十点左右，一辆红色轿车开回了公寓的地下车库。

　　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家里，成濑将自己往沙发上一扔，半天都没能起来。

　　太累了……

　　说是晚上去逛街，结果五点左右，松千秋就拉着他们出门了，一直逛到了现在。

　　他只在吃晚饭的时候得到了短暂的休息，剩下的时间不是在店里，就是在去下一家店的路上。

　　“累了……”

　　尚子也在他旁边躺了下来，海星只好坐到另一边。

　　“怎么都躺下了，你们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明天早上就要回去了哦。”松千秋叉着腰说道。

　　“等下再收拾……”

　　“年轻人的体力真是不行呢。”

　　松千秋摇摇头，哼着歌先去洗澡了。

　　海星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阿姨真精神啊……”

　　成濑闭着眼，“只要没在拍戏，做什么对她来说都算是休息。”

　　“……艺人真厉害。”

　　过了一会儿，松千秋洗完澡出来，佐藤小姐接着进去，然后是海星，再是尚子。

　　等成濑泡完澡出来，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了。

　　昨夜的痕迹早已清理干净，佐藤小姐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因为明天还要早起，尚子和海星也已经回房间睡了。

　　只有松千秋还在沙发上坐着，一边看电视，一边对着小镜子敷着面膜。

　　成濑也坐到沙发上。

　　“今晚也要睡沙发吗。”

　　他没理她，继续擦头发。

　　松千秋对着镜子按了按额头，“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在去洗澡之前，他先去收拾了行李。

　　“给光和一叶带的伴手礼，也都装进去了吗。”松千秋继续问道。

　　“嗯。”

　　“我晚上给春海挑的衣服呢。”

　　“也带了。”

　　“这样一想，春海明天要带的东西还真不少呢。”

　　“所以我把中三那时候用的旅行包也拿出来了。”

　　松千秋笑了笑，“这几天的开心回忆，也都收拾好了吗。”

　　“……哪有什么开心回忆，一直在逛，累死了。”

　　她又笑了一声，贴好面膜，起身在客厅里转了转，又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

　　成濑擦着头发，看了她一会儿，也来到阳台。

　　夜深人静，对比屋内，外面有一丝明显的凉意。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春海都要上二年级了。”

　　他靠在她身旁，望着客厅里面。

　　“一转眼，你的新剧不也拍完了吗。”

　　“是呢。”

　　松千秋轻轻拍着脸上的面膜。

　　“本来还想着拍完之后，回乡下陪春海一段时间的……暂时是抽不出时间了。”

　　成濑按着头上的毛巾，“你忙你的就行了。”

　　松千秋扭头看了看儿子，又望向对面的公园。

　　“但是一停下来，还是会想春海啊。”

　　“……”

　　他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母子俩都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松千秋先开口。

　　“不过，看到春海这半年来的变化，妈妈也放心了很多呢。”

　　“哪有什么变化。”

　　“唔……比以前爱笑了？”

　　“也没有笑得很多。”

　　“也比以前更温柔了。跟尚子待在一起的时候，春海温柔得都要冒泡泡了。”

　　“……”

　　旁边又没有回应了。

　　她扭过头，看到白色毛巾下发红的耳朵，无声地笑了笑。

　　“对海星也温柔一点啊。”

　　“……已经够温柔了。”

　　松千秋也转过身来，背靠着护栏，望着客厅里面。

　　两个女孩子都已经去睡了，卧室的门关着。

　　“真的得好好感谢尚子对春海的照顾呢。”她轻声说道。

　　“嗯。”

　　“啊，春海愿意承认这一点，也是这半年来的巨大变化之一呢。”

　　“……うるさい。”

　　（urusaii）

　　松千秋笑了一下，又深吸一口气，慢慢说道：

　　“另外……春海好像也愿意考虑稍微长远一点的事情了。”

　　成濑沉默了一小会儿。

　　“有吗。”

　　“看得出来哦，虽然现在只有某些方面……不过，慢慢来吧。生活可是很有意思的。”

　　“突然说什么呢，我又不是不想活了。”

　　松千秋抬手揉了下儿子的脑袋，“我是希望春海的生活也能变得更有趣一点嘛。”

　　成濑被揉得摇头晃脑，也没有挣开。

　　而她很快便放开了，又靠近一点，挽住他的胳膊。

　　“不管是拍戏，还是别的什么，都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多美好啊，妈妈可是很享受生活的。”

　　“我知道。”

　　“是吗。我还以为春海已经把自己封闭起来，什么都看不见了呢。”

　　“你都再婚三次了，我想假装看不见都做不到。”

　　“……”

　　松千秋一下子怔住了。

　　对于她的多段婚姻，他还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她扭过头，盯着儿子的侧脸看了一会儿。

　　“春海是在埋怨妈妈吗。”

　　“大概吧。”

　　“‘大概’？真是的，春海连自己的想法都没办法肯定吗。”

　　成濑偏着头，望着另外一边。

　　“我想埋怨，但又觉得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就像你刚才说的，只是在享受生活而已。真正的问题或许出现在我身上。”

　　松千秋紧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

　　“春海难道觉得，是你拖累了我吗？”

　　他深吸一口气。

　　“没有。”

　　“不说现在，以前肯定这样想过吧。”

　　他没说话。

　　“肯定也觉得我拖累了你。”

　　他抿了下唇。

　　“不如早点分开……”

　　“——没有。”

　　见他唯独否认这一点，松千秋心底一松，又露出笑容。

　　她慢慢吐出一口气，抱紧他的胳膊。

　　“虽然这样说很不负责任，但家人就是要互相拖累的。”

　　“哪有这种道理啊。”

　　“所以是不负责任的道理嘛。”

　　她笑了一下，很快收敛。

　　“不过……既然春海都开口了，那妈妈也要跟春海道歉呢：对不起，接二连三地把春海带进陌生的家庭里，原谅我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别过脸去。

　　“都说了，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真别扭，就不能直接说‘好~我原谅妈妈’了吗。”

　　“你好烦啊。”

　　“啊啊，叛逆期！”

　　松千秋心底明白，事到如今，他愿意开口，就已经能说明很多了。

　　她又慢慢靠到他的肩膀上。

　　“那么，春海也原谅那个只是不安、什么也没做错的自己吧。”

　　“……”

　　漫长的沉默里，他没有开口，只是肩膀微微颤抖着。

　　松千秋握紧他的手。

　　“放下过去，往前看吧。

　　放下顾忌，大胆地开始，尽管去体验未知的生活吧。

　　不要害怕变化，因为从来就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也不要害怕失败——就算失败，也好过从未开始。”

　　捏了捏他的手，她又慢慢松开，撕下脸上的面膜，捏成一团。

　　“重要的是过程，而非结果。人生多漫长啊，不就是拿来浪费的吗？”

　　“……”

　　成濑吸了下鼻子，身体往后靠着，又尽可能地仰起头，望着阳台外面的夜空。

　　城市灯火倒映，星点也还算清晰。

　　“胡说八道。”

　　“叛逆过头了哦。”

　　第二天早上，成濑在闹钟响起之前醒了过来。

　　最后一次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他舒展身体，伸了一个漫长的懒腰。

　　“唔——”

　　大概是因为昨晚在银座逛得太累，这是他睡得最安心的一夜。

　　起床换上衣服，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确认该带的都带上了，他才准备去洗漱。

　　走出房间，其他人也都醒了。

　　尚子在厨房里准备早餐。

　　“早上好。今天要回去了呢。”

　　“嗯。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啦。”

　　去洗漱间，海星正在镜子前梳理头发，也第一时间看见了他。

　　“早上好……”

　　“早上好。”

　　“我马上就好了。”

　　“没事，慢慢来吧。”

　　成濑打量着洗漱间里的一切，熟悉之中，又能找到一些陌生之处——吹风机似乎换了新的，洗面台上，也放了不少佐藤小姐的东西。

　　直到要离开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这些细节。

　　扫视一圈，他的视线又回归原点。镜子里的少女停止了梳头发的动作，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磨磨蹭蹭的，等着呢。”

　　“你刚才还说慢慢来！”

　　“对海星温柔一点呀。”松千秋和佐藤小姐也都已经起来了，她们今天还是在家休息，早起是为了给他们送行。

　　洗漱完，尚子的早餐也差不多准备好了。

　　“要是每天都有这样的早餐吃就好了……”

　　松千秋看了眼装聋作哑的助理，又看向坐在对面的黑发少女。

　　“尚子，留下来吧。”

　　她微微一笑，“好呀。”

　　“春海，把尚子的票退了吧。”

　　成濑头也没抬，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你要开车送她回去也行。”

　　“说什么呢，尚子答应了要留下来。”

　　“她还能怎么说。”

　　最先吃完早餐，成濑回自己房间拿出行李，又去主卧转了转，顺便将尚子和海星的东西拿了出来。

　　“东西都拿好了吗。”

　　“嗯。”

　　“出发吧。”

　　留下备用钥匙，成濑最后一遍打量自己的家，再回过头，几人都在门口安静地等着他。

　　“走吧。”

　　啪嗒，他亲手关上门。

　　下楼来到车库，坐上车，跟来时一样，佐藤小姐直接送他们去东京站搭乘新干线。

　　松千秋挤在后面，跟两个女孩子坐在一起。

　　驶出地下车库，视线陡然一亮，海星眯了眯眼。

　　“听春海说，海星在考虑当化妆师来着？”

　　“……”

　　海星看了眼前面的成濑，他也回过了头，正看着她们。

　　【都说了不要告诉她了……】

　　她瞪着眼，也不知道能否将这层意思传递给他。而他的表情毫无变化，仿佛“告密”的人并不是自己。

　　“是有这个打算啦……不过还在考虑当中……”

　　松千秋微微一笑。

　　“我觉得很好哦，因为海星化妆的技术和审美都非常不错呢。

　　不过也不用着急，海星可以慢慢考虑。如果有不懂的事情，就去问春海吧。”

　　海星又看了看成濑。

　　他的表情终于有了些波动。

　　“……问我干什么，我又不懂化妆。”

　　“谁要春海懂化妆了，你只要在海星迷茫的时候，为她指明方向就行了。海星以前是你妹妹，帮她解决人生道路上的问题，不就是春海的责任吗？”

　　“那是父母的责任吧。”

　　“我又不在乡下，我现在把这份责任授予春海了。”

　　“……”

　　可以反驳的地方还有很多，而成濑只是撇了下嘴，没说什么，又转回去了。

　　继续跟海星聊了会儿化妆师的话题，松千秋的目光又转向另一边沉默不语的尚子。

　　“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要拜托尚子继续照顾春海了……毕竟尚子才是离春海最近的人……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随时都可以跟我说哦。”

　　“诶……好的。”

　　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一下子坐直身体的尚子，又看了坐在中间、不偏不倚的老板一眼，佐藤小姐望向前方，继续开着车。

　　片刻后，几人到了东京站附近的停车场。

　　松千秋熟练地戴上口罩和墨镜，跟着下了车。

　　“送到这里就行了。”

　　“不行，至少要送到检票口。”

　　成濑也没有多说，拎着行李走向车站，尚子和海星紧紧跟着。

　　挤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路来到新干线的检票口，他才停下脚步。

　　“就到这里吧。”

　　松千秋抱了抱他。

　　“要照顾好自己，还有她们哦。”

　　“嗯。”

　　她松开后，助理小姐也抱了他一下。

　　“说实话，我的理想型就是少爷这样温柔帅气的男孩子。”

　　成濑不为所动，“就算这样夸我，也是涨不了工资的。”

　　“多少应该能涨一点吧……”

　　佐藤小姐望向松千秋，而她正在和另外两个女孩子拥抱告别。

　　“就这样吧。”

　　松千秋放开尚子和海星，双手分别摸了摸她们的脸。

　　“下次有时间，再来东京玩吧。”

　　“嗯嗯。”

　　滴滴——

　　穿过检票口，三人又回头挥了挥手。

　　直到看不见他们了，松千秋和助理才转身离开。

　　离下一班车出发还有一些时间，成濑三人进站后先去挑选了几份东京站的特色便当，准备在路上吃。

　　“到家的话，得下午三四点了吧。”

　　“哪有那么迟，一点半差不多就能到家了。”

　　坐上新干线的列车，望着窗外，尚子和海星都有些感慨。

　　“感觉几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是啊。”

　　“春假果然还是太短了。”

　　“是呢。”

　　成濑没说话，只是听着。

　　又过了片刻，列车启动，一路北上。

　　快到十一点时，列车抵达仙台站，暂时停靠。

　　看了看外面的站台，海星在群组里发了一个定位。

　　月：海星来啦。

　　月：在车站等着哦，我马上来。

　　海星：啊啊啊

　　海星看向成濑：“啊啊啊——”

　　“……让你乱发消息。”

　　成濑刚要解释，泷川月的下一条消息已经发出来了。

　　月：哈哈。

　　“开玩笑的……”

　　海星松了口气。

　　森见和泷川光也很快出现在群组里。

　　光：终于要回来啦。

　　一叶：我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

　　光：明天就开学了哦。

　　一叶：做好准备了吗。

　　“……”

　　成濑：你们在说漫才呢。

　　一阵电铃过后，列车重新启动，很快离开仙台站，继续北上。

　　中午十二点半，列车抵达新青森站。

　　下午一点多，三人顺利回到津前。

　　而一出津前站，三人拖着行李马不停蹄地跑向巴士站台，终于在巴士到来的前一分钟赶到了。

　　“哈……”

　　喘着粗气坐上巴士，海星瘫坐在座位上。

　　“什么时候青柳也能通上电车啊……”

　　成濑一边喘气，一边低头调整着旅行包。

　　“一百年内应该有希望……等着吧。”

　　摇摇晃晃，半个多小时后，三人回到了青柳。

　　下了车，来到路口，共同相处了一个多星期的三人，终于到了分开的时候。

　　从成濑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海星看了看两人，说道：

　　“我回去放了东西就过来。”

　　“嗯。”

　　回到家，成濑打开门，尚子提着行李进去，坐到沙发上就整理起来。

　　“她们还有一会儿才过来呢，不用着急。”

　　一个多星期没见，泷川光和森见在群组里约好了要到他家来，后者顺便将从北海道带回来的伴手礼带给他和尚子——然后将他们给她带的伴手礼拿回去。

　　“有不少东西呢。”尚子说道。

　　成濑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也坐起身，将自己的行李拉过来，开始整理和分类。

　　“一整理才发现，居然买了这么多东西……钱全花在伴手礼上了。”

　　“是呢。”尚子笑了笑。

　　“啊，对了。”

　　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春海给阿姨发消息告诉她我们已经到家了吗？”

　　“唔，还没有……”

　　“我来发吧。”

　　“嗯。”

　　嗡嗡——

　　手机振动，松千秋拿起来看了一眼。

　　尚子：[让您担心了]

　　尚子：我和春海已经平安到家了。

　　她笑了笑，慢慢吐出一口气，很快回复了一句，放下手机。

　　“是少爷到家了吗？”坐在一旁的佐藤小姐问道。

　　“嗯，四五个小时了，这个时间也差不多了呢。”

　　松千秋从沙发上起来，伸了个懒腰。

　　“唔——说起来，我今天晚上是不是有约？”

　　“是的。晚上六点，在千叶的花田小姐家的别墅，有一场派对。”

　　“真是的……我才刚休息一两天呢。”

　　“要推掉吗。”助理问。

　　松千秋稍微想了一下，“等我睡醒再说。”

　　“好的。”

　　她走进卧室，准备睡个比较迟的午觉。

　　放下手机，发现床头的相框倒扣着，她拿起来，又怔了怔，继而失笑。

　　“什么时候……”

　　相框里的照片，已经换成了昨天在公园里的合影。

　　花瓣飘飞的樱花树下，她的孩子望着镜头，带着微笑，已经露出了与过往截然不同的崭新面目。

　　“春天……已经到来了呢。”

　　·

　　【东京早春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