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不安的来源

　　坐在方正的浴池里，窗外正对着的彦根城公园绿意盎然，令人放松，但成濑却很难将自己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上面。

　　“……”

　　瞥了眼靠在旁边的老大爷，他无声地吸了口气，两眼往上翻了翻。

　　这家旅馆的浴场分成男女两片区域，女浴场那边他不清楚，至少男浴场还挺大的。

　　然而浴场里面并不是单独一个大的浴池，而是在两边的窗口前，各设置了一个三米见方的小浴池。

　　空间一下子被限制，还是这种方正的形状，尽管外面视野很好，但还是让人有种拘束的感觉。

　　——尤其是这个小浴池里，还泡着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的时候。

　　成濑又望了眼旁边的另一个浴池，空无一人。

　　他刚过来的时候，那边泡着两个人，这边是空着的，于是他坐到了这边。

　　旁边浴池的两人很快离开，整个浴场里只剩下他，结果没过几分钟，又进来一个老大爷，居然在两个浴池里选择了他泡着的这一个。

　　十几分钟过去，两人也只是在一个池子里泡着，没有任何交流，已经做好被搭话准备的成濑，更不明白他坐到这边来的理由了。

　　或许上了年纪，更喜欢跟年轻人待在一起？

　　早知如此，还不如就在房间的浴缸里泡着……

　　他也没感觉到现在泡着的温泉，跟水管里放出来的热水有多大区别。

　　在无声的尴尬里胡思乱想了一阵，成濑叹了口气，从浴池里起身。

　　泡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

　　“……”

　　旁边的老头睁眼看了看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阵，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擦干身体，换上浴衣，成濑走出浴场，旁边的角落就是免费提供酒水饮料的地方，而且并没人看管，可以随意取饮。

　　“居然连酒也直接摆在外面……”

　　看了眼同样直接提供给客人的啤酒，他还是拿了瓶冰牛奶，然后来到露台的遮阳伞下坐着。

　　风一阵阵地吹来，也不会太热。

　　喝了几口冰牛奶，身体放松下来，成濑有些无所事事，想摸手机，才想起手机落在楼上的房间里了。

　　“也不知道尚子下来没有……”

　　嗡嗡——

　　一叶：什么时间？

　　成濑：下午。

　　“……”

　　心脏忽然加速，扑通扑通地狂跳着，尚子盯着消息看了一会儿，眼睛一转，又回复了一句。

　　成濑：你要来接我吗？

　　一叶：……

　　这算是什么反应？

　　尚子望着手机，又看了眼房间的门，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春海应该不会这么快就上来……不对，她睡了半天来着，他已经下去很久了。

　　她忽然后悔多此一问。

　　不该在这个时候试探的……现在该她回复了吗？

　　成濑：开玩笑的。

　　成濑：我们后天下午一点多到青森空港。

　　一叶：是吗？

　　一叶：时间过得真快呢，感觉你们才刚离开没几天，一转眼就要回来了。

　　成濑：已经去了不少地方了。

　　一叶：今天在哪里？

　　成濑：到近畿了。

　　一叶：不顺便去京都大阪之类的地方再玩两天吗？

　　怎么还聊下去了……

　　尚子有些无奈。

　　她坐起来，又看了眼房门，想了想，将自己的手机扔到床上，拿着他的手机进了卫生间。

　　关上卫生间的门，她稍微松了口气。

　　成濑：不了。

　　一叶：好吧，我其实是想让你们去心斋桥购物的时候，顺便帮我带点东西的。

　　有了卫生间的门作为第二道阻挡，尚子又冷静下来，没刚才那样担心他突然回来了。

　　在回复之前，她思索了一会儿。

　　她真正想知道的，并不是森见对他的态度——身边几个女孩子对他的心思，几乎都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而是反过来的，他对她的想法。

　　他们很聊得来。

　　明明小的时候没什么交流，中间又分别了四年，可他刚从东京回来没几天，两人就聊到一起去了。

　　有时候他跟森见能聊的话，甚至比她这个正牌女朋友还要多。

　　她感到不安。

　　他回到青森的那一天，也是她过去四年里最开心的一天，但她没想到他的归来，也会变成她所有不安的开始。

　　原本随着年纪增长而渐渐疏离的朋友，忽然一下子又都热络起来了。大家围在一起，目标自然不会是一直都留在乡下的她。

　　回来之后，他始终陪伴在她身边，但视线从来都不只停留在她的身上。

　　偶尔他看向以前那位名义上的妹妹的目光，甚至让她害怕。

　　害怕他回想起很久以前对她毫不掩饰的喜欢，更害怕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发生过什么……

　　她愈发不安，在升上二年级、彼此分到不同的班级的时候，这股不安终于到达了顶点。

　　然后，他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主动迈出了她不敢想的一步。

　　当彼此的关系从青梅竹马正式转变为恋人，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安下心了，然而实际的情况并非如此。

　　她们对他的窥探只是稍微有所隐藏，仍在持续着，让她恼火暗怒，却又无可奈何。

　　而他对她们这种觊觎目光的默许，才是她所有不安的真正来源。

　　春海，她的男朋友，到底是如何看待她们的呢？

　　她想知道，又不敢知道。

　　她害怕自己一问出口，他就会顺势承认，然后再顺势推倒现在所有的一切……

　　可他对她的感情，也从来都不是假的。

　　一边在未知中惴惴不安，一边又以与他相处时的真实感受安慰自己，情绪的平衡微妙而又脆弱。

　　现在，她想看到更真实一点的东西。

　　尚子深吸一口气。

　　成濑：一叶想买什么？

　　一叶：护肤品什么的。

　　一叶：海星说那边能买到不少便宜又好用的东西。

　　一叶：虽然她自己都没去过。

　　成濑：这次没机会了，下次再帮你带吧。

　　一叶：那就到时候再说吧，我也不是很需要。

　　成濑：抱歉。

　　一叶：[不要在意]

　　两人的交流暂时到此为止了。

　　“……”

　　捏着手机，尚子仰起脑袋，看着卫生间的顶灯，心底有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随意，平常，没有撒娇或抱怨，就是普通朋友聊天的语气，她完全看不出什么。

　　问题是普通得不太真实。

　　尚子皱了下眉，难道一叶看出来是她了？

　　她也不好直接询问，又重新翻了一遍彼此之间的对话，还是没看出什么。

　　从最后的话来看，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她应该也不会再提，尚子将彼此的对话删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下几句看不出什么的简单问答。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收起手机，尚子站起身，来到洗手台前洗了个手，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

　　伸手按在镜子上，她慢慢吸了口气，然后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成濑回到了房间。

　　“尚子醒了。”他坐到床边，“你知道我下去泡温泉了吗。”

　　“知道的啦。”尚子翻了个身，将双脚搭在他的大腿上，“春海怎么不把我叫醒。”

　　“尚子不是困了吗，温泉哪有睡眠重要。而且也不能一起泡……啊，还有，这里的浴池真的不怎么样。”

　　“诶，为什么这么说？”

　　成濑立即将刚才在男浴池的遭遇倒了出来。

　　“诶……那还不如在房间的浴缸里泡着呢。”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又翻了个身，尚子将压到的手机拿给他，又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说道：“一叶给春海发消息了。”

　　“……”

　　成濑眼一抬，“是吗，说了什么？”

　　尚子看着他，“你自己看。”

　　他平静地拿起手机，点开消息翻了两下。

　　“尚子帮我回复了。”

　　“嗯……我刚睡醒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的手机。”

　　“心斋桥？谁有空去哪里啊。”

　　“一叶大概以为我们会多玩几天。”尚子说道。

　　消息翻到最下面，成濑将手机扔回床上，“反正这次去不了了，再说吧。”

　　“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