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明天，与茫然同行

　　当成濑一行从街机厅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因为在卡拉OK续唱了一个小时，他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太早了。

　　泷川光骑上自己的摩托车，视线在旁边那辆赛车上停留了几秒，才抬起来。

　　从上午玩到现在，按照他们的计划，还剩下最后一个地方要去。

　　“这个时间，居酒屋那边人会不会太多啊。”

　　“先过去再说。”成濑调转车头，“大不了就多等一会儿，我们今天也等得起。”

　　“说得也是呢。”

　　尚子和海星分别上车，成濑回头看着森见，“你找个人多的地方等着……就去前面的路口吧。”

　　见尚子也转了过来，她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只是点了下头。

　　两辆车先出发了。

　　提了提肩上的书包，森见也朝他们离开的方向走着。

　　在路口停下，看见不远处的那家冰激凌店，她忽然想起上次过来时发生的一些事情。

　　发了会儿呆，泷川光过来接她了。

　　“你们谁去换一辆旁边带个座位的那种摩托车吧，每次都丢下我一个人，心都要碎了。”

　　“哈哈，挎斗摩托吗。”

　　“不清楚，我只在电视上见过，不知道名字。”

　　“那应该就是挎斗摩托了。不过高中生骑那种摩托车上学，也太难看了……”

　　“我不管。”

　　“一叶在撒娇吗？好吧，那我让春海考虑一下。”

　　“为什么不是光考虑一下。”

　　“我刚才就考虑过了啊，拒绝了。”

　　“……”

　　泷川光回头笑了一下，将头盔递给她，“戴上，准备出发了。”

　　“原付的驾照容易考吗？”森见忽然问道。

　　泷川光怔了几秒，说道：“比普通二轮容易。”

　　她点了下头。

　　“一叶要考吗？”

　　“我在考虑。有问题吗？”

　　“有点吧，我怕车倒了你都扶不起来。”

　　“……”

　　森见眼一横，戴上头盔，在她背上推了一把。

　　“走你的。”

　　泷川光笑了笑，转身发动车子，往前骑去。

　　来到那家居酒屋，人并不算多，不用排队就能找到空着的包间，而此时成濑三人都已经在里面坐着了。

　　“啊，找到了，在这里。点单了吗？”

　　“暂时先点了一些你们上次过来点的东西，没问题吧？不够再点。”

　　“完全没问题。”

　　泷川光拉开门进来，坐下后说道：“一叶说她想考原付的驾照来着。”

　　成濑看了眼坐到她旁边的森见，“原付？你确定没问题吗，我感觉车倒了你都不一定能扶得起来。”

　　“……”

　　森见还没说话，旁边的泷川光先笑歪了。

　　她瞪了她一眼，接着说道：“我还没虚弱到那种程度。”

　　“原付只是看着比较小，其实份量并不轻。”

　　“你骑过吗？”她问成濑。

　　他摇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扶不起来？”

　　成濑挑了下眉，也就没有多说。

　　“随便你吧。”

　　“为什么突然要考原付驾照啊？”海星问了一句。

　　森见完全没提刚才对泷川光说的话，“就跟他们俩考驾照的理由一样，主要还是为了方便通勤。”

　　“噢……”

　　“而且这个暑假解决了那些事情之后，我也得全心投入到学习上了。我不希望在学习塾那边的课程选择，被通勤所限制。”森见继续说道。

　　“……”

　　其他几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对学习塾课程的打算上，成濑则更在意她开头的那句话。

　　暑假里解决那些事情……还能有哪些事情？

　　而森见也在此时看了他一眼，目光一触即离，却对他心底的猜测进行了最直白的回应。

　　“一叶打算在暑假里考吗？”泷川光问道。

　　“我还在考虑……真要考的话，一个暑假来得及吗？”

　　“完全来得及，原付很好考的。”

　　森见点点头，目光垂了下来，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将这件事付诸行动。

　　海星也有些犹豫，半晌后说道：“一叶要考驾照的话，那我也一起考吧。”

　　几人都看了看她，最后开口的还是森见。

　　“不着急，今天才暑假的第一天，慢慢考虑吧。”

　　“嗯嗯。”

　　说话间，几人的饮料也送了上来。

　　“干杯——”

　　果汁和汽水碰撞在一起，发出闷响，不同颜色的饮料溅出玻璃杯，点缀在陆续送上来的各种食物之间。

　　“这家的调味炸鸡块真的很好吃！”

　　“奶油干贝烧也不错。”

　　“你们应该试试这个香烤味噌牛舌……”

　　因为不用在意时间，几人吃吃停停，又续点了不少，一顿晚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

　　“好撑……”

　　泷川光扶着腰走出居酒屋，“稍微休息一下再回去吧，腰弯不下去了。”

　　成濑左右看了看，抬手一指，“要去那边的公园走走吗。”

　　“好啊。”

　　车站前的公园其实也没多大，几分钟就能走到头，胜在幽静，而灯光也还算充足，不至于让人夜里不敢进来。

　　拖着吃饱喝撑的身体，几人在公园里慢慢晃了一圈，对各处的照明和绿化评头论足，对有些破坏风景的公共卫生间却都十分认可。

　　“我洗个手……”

　　“我也要去。”

　　“我也……”

　　尚子、泷川光还有海星一起去了卫生间，成濑和森见在外面等着。

　　她左右看了看，又坐到旁边的一条长椅上。

　　“你不用去吗，我刚才看你好像也喝了不少饮料。”

　　“不用，离开居酒屋之前才去过一次。”成濑说道。

　　森见应了一声，又望向远处，“不过男孩子也更方便一点，随便在哪里都可以。”

　　“……你是不是对男生有什么误解？还没方便到那种程度。”

　　她望了过来，“怎么，长大之后脸皮变薄了吗？明明小时候都敢当街用小便写字。”

　　“……”

　　成濑扶额，深吸一口气。

　　“你能聊点别的吗。”

　　“待会儿你来接我吧。”

　　“……”

　　这也不是他想聊的话题。

　　“不行？”

　　“嗯。”

　　她叹了口气，“那我们再想幽会，只能等到明天你去我家的书店了……明明两情相悦，却像是在偷情。”

　　成濑头也不回地去了卫生间。

　　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进去，她又望向前方幽暗的角落。

　　“胆小鬼……”

　　他比以前更加成熟，脸皮却也更薄了……虽然也不能就这样简单地一概而论。

　　不过，只要他一天没有亲口说出他喜欢她这样的话，就不会坦然面对这份早已在彼此间袒露无疑的感情，遑论更进一步了。

　　虽然他最近的一些变化已经足够让她惊喜，但就像她告诉他的那样，她想在这个暑假解决这件事……至少要有一个能让她安下心来的巨大突破。

　　时间的流逝会让他身上的盔甲自动开裂，然而她最缺的就是时间，只能选择揠苗助长。

　　她和海星，到底哪边更适合作为突破口呢……

　　出于私心，她当然更希望他能在面对她时抛却理性，然而事实是她每次有所试探，他就会立即绷紧。

　　海星的话……

　　她不知道两人独处时的状态，但能读懂他偶尔望向海星时所露出的那种目光。

　　克制，却又带着极强侵略性的占有欲……

　　海星……海星。

　　森见无声地叹了口气。

　　先进入卫生间的三个女生，也很快出来了。

　　她站起身，“还是去一下吧。”

　　“嗯，我们等你。”

　　她准备进去时，成濑刚好出来。

　　“等我。”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话。

　　在长椅上稍微等了片刻，森见甩着手从卫生间出来了，几人又在公园里继续逛了片刻。

　　“几点了？”

　　“九点多了。”成濑刚刚看过时间。

　　透过稀疏的树木，泷川光望着公园外面，“难怪外面也冷清下来了。”

　　“早就变冷清了……今天除了我们这些高中生放了暑假，对大部分人来说，就是个普通的星期一。”

　　“好吧。”

　　她似乎有些不舍，回头看了看同伴们，又露出笑容。

　　“那就回家吧。”

　　“嗯。”

　　离开公园，回到两人停车的地方，森见看了看附近，指着旁边的咖啡厅对泷川光说道：“我在这里等你。”

　　“好。我很快回来。”

　　“不，你还是慢点吧，我想慢慢喝杯咖啡。”

　　“哈哈，好吧。”

　　四人先行离开，森见走进咖啡厅，只要了杯咖啡。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泷川光才回到这边。

　　“要喝杯咖啡再回去吗？”森见看着她，“我请客。”

　　“我晚上还想睡觉呢。”

　　“别的也行。”

　　“……”

　　泷川光明白了，她有话要说。

　　她在她对面坐下，对吧台那边抬了下手，“一杯牛奶。”

　　里面的店主点了下头。

　　“光是不是有什么打算？”森见问道。

　　她怔了一下，又笑了笑，“我还想这么问一叶呢。”

　　“我看你一整晚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森见继续说道，“不过如果不是打算加入我这边，那就不用多说了。”

　　泷川光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笑了一下：“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嗯。”

　　“一叶那边呢？”

　　“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森见说道，“接下来的一个月，光就好好享受假期吧，别做让人讨厌的事情。”

　　“好过分，一叶这样说我会伤心的。”

　　“你只要明白我不会做伤害光的事情就行了。”

　　“那一叶应该也明白，伤害我的朋友，比伤害我更让我……”

　　她停顿了一下，终究没有说出“讨厌”两个字。

　　“在意。”

　　“我明白。光是个好人，我一直都明白。”

　　森见看着她，“但是，如果必须在伤害一个人和伤害三个人之间作出选择，光会选择哪边？”

　　“我……”

　　“可别说你选择逃跑这种没出息的话。”

　　泷川光张了下嘴，目光发直，又渐渐垂了下来。

　　“我选择逃跑。”

　　“……”

　　森见皱眉，盯着她又看了一会儿，

　　“好吧，你逃跑吧，只要别妨碍我就行……我不介意最后把春海分给你一份，虽然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牛奶送了过来，泷川光对店员挤了个微笑，“谢谢。”

　　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她又沉默了几分钟，忽然叹气：“春海真可怜。”

　　“他有什么可怜的……”

　　“尚子真可怜。”

　　“……”

　　“海星真可怜，一叶也真可怜。”

　　泷川光扭头望着外面冷清的街道，外景从清晰变得模糊，她的视线落在倒映玻璃之上的自己脸上。

　　“我也真可怜……讨厌，好像有点厌世了。”

　　森见完全看不出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而泷川光说完便沉默了，她原本想说的话也再说不出口，只能与咖啡一并咽下去。

　　“回家吧。”

　　“嗯。”

　　冷清的街道上，摩托车以并不算快的速度往前骑行着。

　　“我们走河边那条路吧。”

　　“随便你。”

　　离开市区，路边光照骤然减少，到河边的县道上，更是一盏路灯也没有了，全靠摩托车的车灯提供光亮。

　　光斑拉长，照着前方的道路，森见抱着泷川光的腰，又望了望她的头盔。

　　面罩倒映着前面的光，看不清里面的面孔。

　　直行片刻，泷川光在路口减速转弯，很快又骑到经过森见古本店的那条路。

　　“要去趟书店吗？”她特地停下来问了一句。

　　“不，直接送我回家吧。”

　　“好。”

　　步行半天的距离，摩托车拧几下油门就到了。

　　她将她送到了家门口。

　　摘下头盔，森见拨了下头发，将头盔给她。

　　泷川光伸手去接，她却没松手。

　　她眼一抬，“一叶？”

　　森见垂眼看着手上的头盔，“我还是希望光能理解我。”

　　“……”

　　短暂沉默后，抓在头盔上的手又往前移了移，将她的双手覆盖。

　　“我理解哦。我就是理解一叶，现在才会这么痛苦。”

　　眼底与鼻尖忽然泛酸，森见紧紧咬住嘴唇，半晌后才挤出一点声音。

　　“……嗯。”

　　啪嗒一声，她停住摩托车，下车给了她一个拥抱。

　　“Byebye，一叶。”

　　没有多余的劝说，只有简单的道别，她骑上摩托车，挥挥手便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因为忘记关闭的闹钟，成濑在平时上学的时间醒了过来。

　　然后他就看到手机上有条消息，是泷川光几分钟前发过来的。

　　光：我待会儿来找春海。

　　找他？

　　出去玩吗……今天才是暑假的第一天。

　　他不自觉地多想了一点，刚睡醒时的困倦，不知不觉就消散了。

　　春海：嗯。

　　她半天没读消息。

　　放下手机，成濑又看了看旁边还在睡着的尚子，凑过去将她抱紧。

　　又躺了一会儿，他放开女朋友，独自起了床。

　　昨晚回家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太迟，而他们上床之后对于暑假要去哪里旅游的问题，则是聊了许久。

　　最后聊到彼此迷迷糊糊地睡着，也没能得出个确定的答案。

　　“哈……”

　　打着呵欠洗漱完毕，成濑打定主意，无论泷川光说什么，他今天绝不出门。

　　准备好早餐，他上楼看了一眼，尚子依然睡得很深。

　　他也没有叫醒她，悄声下楼，吃过早餐就在客厅待着。

　　嗡嗡——

　　光：我过来了。

　　几分钟后，泷川光骑着摩托车，来到他家的院子里。

　　“光……”

　　成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身上的骑行套装。

　　骑行服、骑行手套、护膝护肘……这身骑行防护用品，他买车时也一并买了，但从来都没有穿戴过，他也没见她穿过——哪怕是去十三湖那次也没有。

　　“你不会是来邀请我骑行出远门的吧。”

　　她推起面罩，对他笑了一下，“春海会答应吗？”

　　“不，我今天说什么也不会出远门。”

　　她还是笑，“我就知道。”

　　这下轮到成濑惊讶了，“那你是过来跟我道别的？”

　　“是哦。”

　　她拍拍护膝，“看到了吗，八百年都不一定会穿一回的护具，全都装备上了。”

　　“光要去哪里？”

　　“北海道。”

　　“……”

　　成濑张了张嘴。

　　她停了车，翻身下来。

　　“环日本骑行距离太远啦，所以我打算退一步，先环北海道岛骑行一圈，这个季节也正合适。

　　每天骑行五六个小时，顺便去经过的地方玩一玩，半个月的时间应该够了。”

　　“你一个人去？”成濑皱着眉头，“太危险了，万一路上出点问题怎么办？”

　　“放心吧，我一个月之前就在做准备了。”

　　他依然皱着眉，“太突然了……”

　　“我也是昨天才下定决心的。”泷川光拍拍他的肩，“不过放心吧，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不能保证百分百没问题，至少能让我活着回来。”

　　“……”

　　成濑沉默一会儿，目光落在她的摩托车上，“你就骑这辆车去吗。”

　　“是啊。”

　　“骑我的车吧，性能方面更让人放心一点。”

　　她目光一亮，“真的呀？”

　　“嗯。”

　　“换车换车换车——”

　　她催促起来。

　　成濑打开车库，一边将自己的摩托车往外推着，一边还是忍不住想打消她这对他来说十分突然的打算。

　　“为什么突然想去北海道，寻找自我吗。”

　　泷川光一怔，接着笑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

　　从十三湖回来后，我还是会不安，会困惑、茫然，或许真的是想借此找到一条出路也说不定……不过没找到的话，也无所谓。

　　我现在更能理解回来那天，春海说的那些话了。”

　　成濑扶着摩托看着她。

　　“茫然就茫然吧，我好像慢慢找到与它相处的办法了。”

　　泷川光摘下头盔，放到他车上，又在他面前站直身体。

　　“我会带着这份茫然，继续走下去的。”

　　他张了下嘴，终究没能再说出什么劝阻的话。

　　“路上一定要小心。”

　　“嗯嗯。”

　　她笑了笑，对他张开胳膊，又只是看着他。

　　成濑往前一步，给她一个道别的拥抱。

　　“路上有事就联系我。”

　　“好~”

　　拥抱。

　　有些漫长的拥抱。

　　“光……”

　　一阵热息忽然扑到脸上，接着，留下一抹柔软的温热。

　　“……”

　　成濑愣了愣，而她已经松开，挥着手倒退回摩托车旁，脸上露出得逞的微笑，却也在迅速变红。

　　在引擎的轰鸣里，她飞快逃走了。

　　“Byebye!”

　　·

　　【青森雨季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