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王宫复命

　　黎明的阳光终于拂过奥兰顿城。

　　西城区爆发动乱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戒严封锁出入的王城禁卫。

　　整座城市，依旧在闭门封锁当中，成千上万的士兵还在追捕缉查作乱的逃犯。

　　而尚且还活着的作乱者，也一个个被深深关入了王城下的地底监牢。

　　短暂的暴动，即使不统计被波及的平民，都造成了双方合计上千人的伤亡，街道上人类与马匹的血腥味，萦绕着许久未散，这大概是历届王都举办过的竞技大会里，最血腥真实严酷的骑士比武“团队赛”。

　　暴乱平息后，戒严持续了整整三天仍未结束。

　　骑士比武大会自然也被迫暂时中止，城内从热闹欢腾突然变得紧张危险的气氛，让数十万居民人心惶惶。

　　莱昂与考维斯作为对阿缇亚斯帝国有一定了解的“顾问”，三天里随同着禁卫军统领马萨奎斯，上上下下彻查了所有堪塔达尔西部贵族驿区的一间间驻馆。

　　经过仔细辨认尸体，以及说服堪塔达尔贵族证人们的交叉验证，莱昂发现，来自韦洛扎尔和玛格亚两地的几百个贵族骑士里，足有一百多人的身份对不上号。

　　更不用说那些和这帮假堪塔达尔骑士同行的侍从和仆人队伍。

　　巧就巧在，这一百几十个堪塔达尔家系彼此互成网络，纹章、服饰、身世来历，皆有迹可查，且都声名不显，还与所在地区的大部分贵族交情不深。

　　同时，他们还有十几个真正知情的堪塔达尔西部小贵族帮忙掩护身份。

　　这十几个阿缇亚斯人的帮凶，是在众人详查已死作乱者生前的交际活动后，从真正的韦洛扎尔领贵族里通过互相回忆指认给纠出来的。

　　并未参与动乱的堪塔达尔贵族们，如今一门心思想撇清嫌疑，尽早脱离软禁离开奥兰顿这个是非之地返乡，对于曾明里暗里证明作乱者身份的同乡，指认起来毫不客气。

　　在他们看来，这些混账差点令只是前来赴会参加比武的自己，毫无意义的客死他乡，险些被人牵连的他们没有一丝包庇同国贵族的念头。

　　莱昂虽不知有没有更多装作无辜不知情的堪塔达尔贵族藏在人群里浑水摸鱼，但能抓到这十来个阿缇亚斯人的协助者，已是不小的收获。

　　待终于处理完了自己能做的所有协助，莱昂从在主持调查工作的王国高官处，回到了阿瓦隆队伍的驿所。

　　在驿馆小楼二层，莱昂则在伊妮丝口中，听到了这些天审讯官从那十几个堪塔达尔协助者口中，拷问出的部分情报。

　　据说协助阿缇亚斯人的堪塔达尔落魄贵族，都是被西部的费尔康家族威逼利诱所说服，才参与了这场豪赌，帮黑衣人们提供身份担保和掩护。

　　据他们说，各自不只事先得到了大笔财富收买，且被承诺行动一旦成功，这些小家族能得到过去无法想象的辽阔土地和权势。

　　而即便失败，不管他们能不能跟阿缇亚斯人逃回韦洛扎尔领，费尔康也会帮助他们的家族，夺得那些在奥兰德盛怒下，所处死的堪塔达尔西部领主的土地

　　可谓风险巨大，获益同样巨大。

　　“.我从卡索陛下那了解清楚了，这次来的堪塔达尔西部贵族，那些没参加作乱的人，几乎全是费尔康家族过去的政敌和关系不深的派系成员。

　　西部的白鸟家族怕是打着若阿缇亚斯人阴谋失败，他倒是可以借我们奥兰德人的手，帮他除掉西部联盟中异己的主意，才如此帮助那些阿缇亚斯人。”伊妮丝慵懒的靠在软软的安乐椅上，放下茶杯，左手的丝绒折扇轻敲礼裙包裹的大腿，说话间悠然看向莱昂。

　　莱昂靠在一旁的椅子上点点头，大抵了解了来龙去脉。

　　如今王城大大小小的治安队，经过仔细搜查，在大竞技场通往王宫大道的街区，各地几间不起眼的房屋内，搜查到了五台已经组装主体，但还未被架设出来的奇特器械。

　　虽然造型有些不同于考维斯见过的阿缇亚斯军团制式巨弩，但经过和魔导弩箭的比对，这些东西正是用来发射制导弩矢的魔法装置。

　　即便王城监牢内正接受严刑拷问的阿缇亚斯人嘴巴很硬，可这从城中搜到的魔法奇械，还是能侧证他们阴谋计划刺杀的目标，就是莱德温三世。

　　王都的骑士比武大会规模太大，持续时间也很长，莱德温不可能从头到尾每天都莅临现场，所以按照一贯的传统，只有在过半赛程之后，国王才会携王室成员前来观赏最强的骑士们那最精彩的骑士比武，直至为决出的胜者，授予“冠军骑士”的头衔和相应奖励。

　　而埋伏在王宫大道与大竞技场之间的破城弩，显然是为奥兰德国王离宫时经过那里所精心准备的。

　　这三天在城内查出来运入王城的魔导弩矢有足足两百来支，若是真让阿缇亚斯人得逞，那些威力巨大的魔导弩矢交叉轮番齐射之下，莱昂觉得足以让莱德温的下场，比自己前世那位脑洞大开的美乐宗还要凄惨，猝不及防被几百根又大又粗的巨矢“狙击”，怕是最后都找不出几块完整的好肉。

　　只是莱昂想不明白，他暂且可以当阿缇亚斯人千里迢迢，一会儿在瑟瑞安搞事，一会儿在奥兰德搞事，有着某些自己尚不清楚的明确目的。

　　可杀死莱德温，对于堪塔达尔西部的费尔康家族，能有多大好处？

　　奥兰德国王在比武大会期间，被“堪塔达尔骑士”刺杀，等埃里克王太子作为新君继位，还能放过杀死自己父亲的韦洛扎尔领贵族们不成？

　　战火一旦再开，以现在支离破碎的堪塔达尔，要死多少人才能止住奥兰德新君的复仇大军？

　　奥兰德经历了“南征”和“亡灵战争”的胜利，现在国内贵族比过去团结许多，政局也相当稳定，莱德温的赫查王朝，权威远超两年前的状态。

　　仅仅只是杀死一位国王，并不会造成北方王国陷入混乱。

　　除非

　　伊妮丝展开扇面，轻轻摆动把玩：“.除非阿缇亚斯人向那位费尔康伯爵保证，能杀死我父王遭遇不测后的所有顺位继承人，才有可能说服他如此冒险提供协助。

　　又或者，事情的主导权也不在那位费尔康伯爵的手上，他要么顺势尽可能帮助阿缇亚斯人，要么被动承受阿缇亚斯人行动后的不可预测结果。”

　　心中一动，莱昂忽然想起近半个月前，奥莉薇娅在王家大学院发现的那可疑近侍。

　　“说起来，您那位二王兄身边，疑似刺客的家伙抓住了吗？”莱昂问道。

　　伊妮丝无奈的摇头：“那天得到你的警示，我的人立刻前去抓捕，但还是晚了一步。

　　据王兄说，那日他从大学院图书馆离开，他的近侍便毫无征兆的失踪了，现在来看，那人肯定和阿缇亚斯人脱不了干系。”

　　说完，伊妮丝合上手里把玩的折扇，面露微微苦笑：

　　“这也是我为何现在赖在你这不走的原因那些阿缇亚斯人太能藏人了，瑞克多王兄说那近侍跟了他五年，这些年一直将其当做亦仆亦友的朋友对待，这样的心腹都是暗藏不轨的杀手.”

　　少女叹了口气，她已就此警告过父王和两位王兄，王室内廷现在也正自查可能潜入的可疑之人，但伊妮丝还是有些不放心。

　　伊妮丝无奈道：“像我这种容易胡思乱想的人，如今在王宫里都有种被人时刻盯着的错觉，也就只有在屡次挫败阿缇亚斯人阴谋的你身边待着，或许才能多些安全感了。”

　　“多谢您的信任，殿下不嫌我这简陋的话，可尽管住下去，我和奥莉薇娅会全力保护您的周全。”莱昂微笑道。

　　“那就靠你们咯，我怕是在一切结束回玛格亚领前，都要赖在你这了。”伊妮丝玩笑道。

　　说完，她转而有些关切的看向了对方的妻子：“奥莉薇娅夫人，你脸上的伤好些了吗？”

　　坐在一侧的奥莉薇娅闻言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绷带，只见她此刻从鼻梁以下，下半张脸都缠着白布，仅露出嘴巴和鼻子，跟某种半脸面罩似的，着实有些滑稽。

　　莱昂不动声色的看向身旁的少女。

　　要不是还露着上半张脸的眉目和额头，自家小狮子差点让他打扮成“志志雄”了。

　　“还有些疼，用餐的时候也不方便，不过莱昂和考维斯用魔法帮我稳住了伤口不再恶化，大概过一月半月，总能好的，只希望不会留疤。”奥莉薇娅眨眨眼，余光瞥了眼莱昂，她违心的对伊妮丝唬道。

　　其实脸上那道划伤早就没感觉了，过两天或许连痕迹都找不到，但她依旧记得要对别人往夸张了说。

　　“莱昂大人和你那表弟的魔法技艺都能接上断肢，如此厉害的治愈魔法，一定不会让你脸上留下痕迹，若需要什么特别的药剂和药材，尽管开口。”伊妮丝听罢关切道。

　　三天前听闻奥莉薇娅在和阿缇亚斯法师的战斗中，被盔甲碎片刺穿了面部时，伊妮丝只是听着都不由心揪幻痛。

　　那么赏心悦目的俏脸若是就此多了个触目惊心的伤疤，就算同为女性伊妮丝也不由得心痛惋惜，好在其丈夫和表弟都有着高明的魔法手段。

　　伊妮丝侧目，瞧了瞧身侧侍立的阿加莎，要不是自家的近卫长坚持保留脸上多年的伤痕，她也早让哈维联系相关领域的术士大师了。

　　听闻有的女术士研习魔法之道不算聪慧，一直熬到了八九十岁老态龙钟的模样才掌握了改变身体的力量，让自身从老婆婆的身体重返年轻，返老还童都能做到，祛疤除痕想来不难。

　　莱昂见伊妮丝不疑有他，酝酿了这么几天，他终于开口请求道：“殿下.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奥莉薇娅如今脸上这个样子，难以出席公开场合，我不愿她如此狼狈的受到他人另眼，蒙羞受辱。

　　同为女士，您应该理解这样见人有多么难堪，但三天前，莱德温陛下亲临现场镇压动乱时，盛赞了奥莉薇娅的勇武，下诏命她随我之后一同前往王宫受赏。

　　若王命难辞.至少也希望能让我为奥莉薇娅戴副面纱遮掩窘态，如此失礼之举，能否请你向莱德温陛下，提前助我解释一番，申请允许？”

　　伊妮丝听了这合情合理的请求，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

　　“小事，我父王虽谈不上通情达理，但也不会特意为难受伤的女士，我回去时对他说清楚就好，奥莉薇娅小姐不出席也没关系，你作为她的丈夫，代为领受册封也一样。”

　　得到了伊妮丝的答复，莱昂连忙出言感激。

　　他心里大石落下，奥莉薇娅能不去当然最好，尤其这开口帮自己解释的还是莱德温自己的女儿，那就更没人会往奇怪的地方胡乱联想了。

　　王城的骚乱又过了几日，才渐渐平息，封城戒严也逐步解除，城内城外的酒馆里，人们就不久前发生的堪塔达尔骑士暴动议论纷纷。

　　阿缇亚斯人作乱的真相如今知道的人尚且不多，民间了解过程的更是少之又少，种种流言蜚语的传闻话题，甚至让人们没再关心中止的比武大会还能不能继续举办。

　　到了临近高级贵族们进宫参加御前会议的前一天，莱昂这次有幸享受到了王国最高级贵族的待遇，可以提前进入王宫等待会议，于是，他留下奥莉薇娅看家，接着带洛哈克、考维斯等人一起，跟随伊妮丝王女的队伍前往王宫。

　　再次来到宏伟的王家内城，所见的气氛比上次肃穆紧张，大量披甲站岗巡逻的禁卫军，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戒备着。

　　刚刚经历特殊时期，入宫时连象征骑士身份的佩剑都受到了严格管制，莱昂等人俱将兵器交给了内廷官员保管。

　　这他倒是不介意，身为法师，魔杖冈格尼尔时刻伴随左右，贴身内兜里还藏了三张涅蒂牌护身，腰上的剑不过是礼仪象征而已。

　　又经历了一次说不上好坏的沐浴更衣体验，莱昂镇定了不少，再次婉拒了热情过头的女仆们要求翻身擦洗的提议。

　　倒是听隔壁洛哈克头一次面对这阵仗惊得大呼小叫，激起那边女仆们阵阵莫名的惊呼和调笑。

　　换好礼服出门了，莱昂见廊柱下抱手等待的洛哈克一脸窘迫的看过来：“莱昂，回去后你千万别和别人说我来过王宫啊，万一赛莉知道就太难堪了。”

　　莱昂挑眉：“你以为我上次回去为什么从来没跟你提过这事？”

　　洛哈克一愣，恍然过来哈哈一乐，比起自家柔弱的赛莉，显然还是阿瓦隆的金狮子更有威慑力。

　　众人打理好仪容，前往王宫前殿厅堂举办的简单宫廷宴会，在社交的贵族中找到了伊妮丝的身影。

　　从她那得知，莱德温特许了脸上有“重伤”的奥莉薇娅不用出席明天的御前大会，莱昂安下心来。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这或许不过是个鸡毛蒜皮的小事。

　　“潘德拉贡阁下，又见面了。”

　　听到有些熟悉的爽朗声音传来，莱昂转身，瞧见了已经见过几面的王太子埃里克，身旁带着一男一女朝这里走来。

　　其实，他对埃里克王太子的印象还不错。

　　性格直爽大方，说话习惯直来直去，或许也是因为身为奥兰德王太子，这仅一人之下的尊贵地位，让对方从来不需要对任何人绕弯子。

　　再看两边，那挽着埃里克手臂的年轻女士有些眼熟，莱昂记得初次见到埃里克时，他称其姓名为“朱莉”，不知是哪家贵族千金。

　　至于另一边的男性，尽管没见过，但看着对方标志性的金发碧眼，以及不卑不亢同行在埃里克身旁的仪态。

　　莱昂从年龄猜测，对方大概就是伊妮丝的二哥，瑞克多王子。

　　而伊妮丝随后的问候，也证明他猜的没错。

　　莱昂紧跟着一一行礼。

　　“潘德拉贡阁下，久闻你的事迹。”瑞克多彬彬有礼的寒暄，打量面前的这位屡次建功的王国英雄，对方英俊高大的身姿，倒是的确配得上那位美丽的奥莉薇娅小姐。

　　埃里克揽着女伴来到小妹和这个斩蛇者面前爽朗道：“你们这次又立下大功，父王明天肯定少不了重赏尤其是你那位厉害的小夫人，看来我真在洛曼待太久了，那日之后，我打听到堪塔达尔人那才知道，原来我奥兰德还有一位如此强悍的女骑士.‘奥兰德的雌狮’、‘金狮骑士’，这名号真响亮。”埃里克说话间，左右看了看，没瞧见莱昂带着女伴：“哎？你那位夫人没来吗？”

　　“奥莉薇娅在战斗中受了些伤，尚在休息。”莱昂简单解释道。

　　“哦，可惜了。”埃里克没太在意，侧头朝朱莉道：“既然那位女骑士在养伤，那等她伤愈后我再带你去潘德拉贡阁下那登门拜访吧，不过，你不是也早想见见咱们的‘斩蛇者’了吗。”

　　莱昂这才看向那目光一直打量自己的年轻女士。

　　朱莉依偎着埃里克的手臂，温和又好奇的眸光闪动，语气饶有兴趣的笑道：“大人，我听我兄长终日念叨你的名讳，现在一看，印象倒是和他说得不太一样嘛。”

　　“你兄长？”莱昂诧异。

　　“嗯，我兄长，敖拉德·奥斯多尔，您不是还救过他一命吗。”朱莉笑盈盈的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