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向死

　　开山裂石的磅礴冲击，在林地中开辟出了一条大道。

　　借着瞬息打出的风锤反冲，莱昂半腾空的身躯坠落下来，双腿在泥泞中翻土滑行。

　　他将主动熄灭熔炎的枪刃深深插入地面，才终于渐渐止住了不住后退的身躯。

　　血液沸腾间，呼呼的喘息着粗气，正面承受斩击的冈格尼尔，杆身不住的疯狂抖动。

　　莱昂心脏狂跳的同时，几乎抓不住手中震颤的兵器。

　　“嗯”

　　沉吟声从前方传来。

　　莱昂迅速起身，调整沉重的呼吸，放松浑身紧绷的肌肉。

　　他专注的斜架枪势，朝向那穿越以来几乎可以说自己所面对的最危险的敌人。

　　尘雾之中，手提镰钩大刀的孔雀骑士踱步而来。

　　“你的兵刃不错.”

　　老伯爵颇感兴趣的说着，打量对方的突然变化的实力，揣测道：“年轻人，你的表现的也与我预计的不一样，我本以为你挡不下这一刀让我猜猜，铎森的项链应该就在你那？”

　　“铎森？”

　　听到这个已经很久没进入耳中的名字，莱昂愕然。

　　他本以为对方口中被自己杀死的女婿，会是某个战死于自己手中的狮蝎骑士。

　　没成想，竟是当初那屠戮塞尔瓦的畜生。

　　“莱丁堡的毒蛇男爵，铎森·卡索莱斯是你的女婿？”

　　“没错，这么看来那诗歌所述倒也详实。”亚森伯爵远远的点头。

　　“我瞧阁下是位颇有风度的骑士，没想到会将那恶蛇招为女婿，你知道铎森因何而死吗？”莱昂并未否认，只是试图争取更多喘息之机。

　　闻言孔雀骑士垂下刀刃，撩动长杆转为双手持握，向对方摇头：

　　“别误会，潘德拉贡阁下，我对你并无怨恨，而我与铎森那小子多年来其实也没什么来往交际。”

　　说话间他侧身斜举大刀，遥遥相对。

　　“但他既娶了我那可怜的私生女为妻，照顾小女多年，哪怕是图我给予的财富，但如今身死族灭，我自然也得为其了结这份业果.若想恨我，便恨吧，吾刀下杀人无数，再添一份怨魂的恨意也承得住。”

　　莱昂听了这话，不禁苦笑：

　　“我又哪来资格恨你.死于我手的堪塔达尔骑士也不少，既同为杀人者，若技不如人，亡于战场，没什么可抱怨的。”

　　话音落下，他抬眼，视线越过那骑士的身影。

　　看到正朝这边奔腾而来的死亡爪，莱昂刚升起一份希望，又见数头蝎尾狮从头顶飞过，朝狮鹫伙伴那边俯冲而去，轰然落入林间。

　　数头猛兽与其背上的堪塔达尔骑士，团团包围了落单的狮鹫，拦住了他眼下唯一能指望的援手。

　　“.气势不错，杀人者亦被人所杀，自是天经地义，何况战死沙场，也是我等武人最好的结局。”

　　今日只为眼前的骑士而来的老伯爵，全然未管身后猎杀狮鹫的动静，畅声大笑：“阁下既有豁达的觉悟，那你我尽情的彼此厮杀吧！”

　　——嘭！！！

　　地面震动，大骑士踏步前冲的破空气浪奔涌而至。

　　于沸腾之心的增幅下，莱昂也只是勉强窥见一闪而来的身影。

　　这比飞矢还要迅捷的恐怖速度，他仅在奥莉薇娅身上见过。

　　不可硬拼，再中一刀即使冈格尼尔承受得住，自己的双手也承受不住。

　　将战斗思维完全交给了反应，狮鹫骑士猛然震步飞退。

　　但未能完全闪开的正斩，仅擦过莱昂本能招架的枪刃，便让他的武器像是被巨龙拍落一般，深深砸入了地面。

　　飞石走沙间，他还不及抽回武器，就见孔雀骑士落空的斩击没有停顿，又化作风卷残云般的横劈。

　　凝实的风压发出咆哮，莱昂睁大眼眸，感知到自对方肉身中爆发的纯粹魔素。

　　庞大的能量似风暴与刀锋，延大刀旋斩轰击过来。

　　无法再保留刻意节省的魔力，莱昂爆喝一声，右手提着魔枪的尾端强行挑起冈格尼尔。

　　风锤术式将魔力化作螺旋风暴，迎面撞上大骑士斩出的纯粹力势。

　　震天的轰响中，冲击波把周遭的树木连根拔起。

　　莱昂的身躯未做抵抗，借力向后远远拉开距离。

　　“威力不错！北方的术士，就是比我南国的巫师们有意思。”

　　亚森口中豪迈的笑声甚至追不上他的动作。

　　孔雀骑士脚步一迈，抡动犹如轻若鸿毛的大刀，如影随形的递近了那尚未落地的骑士身前。

　　然而手中紧接的上撩斩击还没成型。

　　他忽见那年轻人竟于半空中卷动身形，枪刃游龙般刺向自己的面甲间隙。

　　压杆提刀，亚森一记轻拍，扇开了好似预先知晓自己位置的枪刃。

　　可却在右手准备拉下大刀，反刃继续攻击的刹那，又看到被挡开的枪刃，居然跟着莱昂的身体旋转，像飘逸的飞燕般划弧，从另一侧杀入自己面门。

　　时间宛如停滞，灼热的烈焰从银色的华丽枪刃上升腾。

　　亚森不愿实验头盔能否硬抗这未知的魔法兵器，他转攻为守，横压大刀，击中对方枪刃后的日轮圆盘，再次打偏袭来的攻击。

　　震步发力，孔雀骑士左手向前猛推，长柄大刀的尾端，狠狠砸中了莱昂堪堪落下的身躯。

　　黑甲的骑士化作一道炮弹般的影子飞了出去，穿过重重密林，直到咔嚓一声，拦腰撞断一根树干才翻滚着跌回地面。

　　亚森伯爵提着大刀高高跃起，身躯穿过前方的树冠，咣当一声落下。

　　“好凌厉的枪术，若倒退几十年，和你一般年纪，我怕是会死在你手上。”

　　他望着那挣扎中杵枪爬起的年轻骑士，不由生出好奇：“这独特的身法和枪术颇有大家风范，但我与北方诸公交手数十余年，从未见过这种风格的技法，你师从何人？什么学派？哪位北方骑士是你的导师？”

　　捂着碎裂的胸甲，莱昂狠狠咽下喉咙中的血腥，不住呼出带血的气息。

　　感受着身前内外的揪心剧痛，他知道，不出意外，肋骨全断了，内脏也不知伤得多深

　　若非这副重金打造的矮人盔甲抵御了部分力道，若非沸腾之心全面强化了自己的体质，正面吃下一击，自己恐怕已经死透了。

　　“没有老师，自学而已”莱昂声音嘶哑的惨笑回应。

　　他至少不想让对方知道奥莉薇娅的存在，万幸高利亚德的诗歌故事取材于民间传闻，当初和布莱恩大叔编织半真半假的谎言中，全无自家少女的身影。

　　“不想说的话，也罢，能与我厮斗五个回合，年轻的斩蛇者，我会给予你体面的死亡，让你的尸身完整送归北国。”

　　亚森没有继续追问，他不觉得眼前的年轻人，能摸索出这直抵武道真髓的技艺，但只要对方的老师还活着，自己还没有寿终正寝，那肯定还有交手的机会。

　　说不准这年轻人的老师很快就会来复仇。

　　抬头望向那持刀而立的孔雀骑士，莱昂逼迫自己苦思更多活下去的机会。

　　真的是.使出浑身解数，黔驴技穷了，武艺，体能，经验.面对这全面碾压自身的强悍骑士，今日难道只是一个不慎，就是自己的死期？

　　“.如果向你投降的话，能不能留我一命？”

　　莱昂咳着呛鼻的血腥，以放下尊严为代价，做出最后的努力。

　　亚森顿了顿身形，诧异对方忽然间的求饶。

　　“这番话，似乎不符刚才阁下口中道出的觉悟。”

　　举起大刀，孔雀骑士并未动摇决定。

　　莱昂缓缓拉开步伐后退，仍未放下求生的意图：“我有不能死在这的理由，东边的灾厄可能只有我才能阻止。”

　　“灾厄？我不知阁下所指为何，但连自己都救不了，又谈什么只有你才能阻止的灾厄？想活，就击倒我。”亚森不再多言，欺身而上。

　　“如你所愿！”莱昂咬牙，猛的后撤，迅速反手发力甩出一物。

　　——呼！

　　匕首精准的飞向孔雀骑士的面甲间隙。

　　可面对这毫无威胁性的投掷，亚森仅仅随手抬动长杆，便将短刃打着旋给挡了出去。

　　紧随其后，又一道锐利之物，被那垂死挣扎的狮鹫骑士撒手甩了过来。

　　亚森眯了眯眼，他看到了对方刚刚借机侧身，掩盖从腰包取物的动作。

　　考虑到对方的术士身份，谨慎起见，孔雀骑士没如刚才那样用兵器硬接。

　　他侧身躲过飞镖般的四方形薄片，任由那“小聪明”飞向身后的林间。

　　脚步点地，大骑士如风般挥动大刀，斩向重伤之下已无余力的对手。

　　——死亡，进入了以秒算的倒计时。

　　盯着如同幻影般袭来的刀锋.莱昂已经没有了丝毫闪避的余力，他勉强尽力保留的魔力，在无声无息中彻底抽空，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

　　——利刃斩下。

　　多年未曾感受过的死亡阴影笼罩了屠龙者的心神。

　　“！！”

　　大骑士瞬息间拧步回身。

　　——轰隆！

　　地动山摇的震颤扩散开来。

　　肉眼可见的风息，将大骑士的战袍与孔雀翎羽吹的摇曳不止。

　　炙炎戟刃切入杆身。

　　碎裂声清脆。

　　亚森高抬的长柄大刀，自长柄中间被直接斩断。

　　惊骇中侧闪斩击，舍弃了被砍断的长兵，大骑士双手死死抵住长戟杆身，全力止住敌人变换的横斩。

　　凭空现身的银甲战士后拖长戟，转动长杆，尾端扫过，迫使亚森松手疾退躲闪。

　　自这凶险中拉开距离，孔雀骑士趁势抽出腰间的佩刀。

　　他瞧见不言不语的重铠戟士猛踏步伐追击杀来，心中闪过了一万个惊疑。

　　是奥兰德的大骑士吗？

　　什么时候靠近的？

　　是谁？没见过的铠甲，没见过的纹章，日轮？难道是瑟瑞安的圣阳骑士？

　　不待屠龙者分辨出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强敌，他不得不舞动战刀连连招架。

　　刀光似弦月，戟炎化日轮。

　　阻碍二人交战的林木和山岩，脆弱的宛如一触即碎的豆腐。

　　两位强悍武者的搏杀，就像两头恐暴龙碾过了森林。

　　挥动战戟的伽罗恩被赤炎环绕周身，一轮轮斩击没有分毫停歇。

　　而失去了陪伴多年的长兵，以比战戟短上一大截的战刀迎战，抵御武艺不下自己的对手搏命强攻，亚森甚至不敢硬拼泛起炽热焰光的戟刃，一时难以反击竟显得狼狈。

　　“报上名号！如今已经没人讲究骑士间的礼仪了吗？”

　　趁短暂抽身的间隙，亚森伯爵不满的大喝道。

　　“——吾非骑士。”伽罗恩冷声猛扑过去，他能感觉到维持自身灵体的现身时间，比之上次也多不到哪去，只剩区区十数息不到。

　　自己并非格尔文统帅，作为一名普通的炎阳禁卫，他无法保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杀死这个威胁主君的强大武者。

　　“赫呼.”

　　失去体力的莱昂喘着拉风箱般的粗气，豆大的汗水滑落，血丝从齿缝间溢出。

　　维持银色涅蒂牌的巨大消耗，将他濒临枯竭的生命魔素进一步烧干了。

　　双眼的视野模糊不清，他近乎以本能的攥紧手中的魔枪。

　　底牌尽出，这是最后的机会

　　必须

　　必须帮助伽罗恩.

　　单膝撑起身子，莱昂试图举起冈格尼尔，但却从未感到它竟然如此沉重。

　　沉重到，根本无法像平时那样抬动，更妄论用投枪支援自己的英灵。

　　萝拉下次帮我弄把轻些的.

　　心中苦涩，莱昂心念一动，将魔杖化为虚无。

　　他右手高高举起。

　　无形的大气元素立即束缚飞入了云霄。

　　抬高脑袋，幽深的黑瞳，勉强从眩晕的视野中辨别出前方轰鸣不断地模糊动静。

　　莱昂右手指引前方，雷鸣在头顶的云层中响起。

　　打破了这件圣枪仿品的使用忌讳，他于今日再度转换魔枪的形态。

　　——冈格尼尔！

　　阵阵雷霆，在阴沉的风暴云中凝结。

　　宛如神罚的雷枪，轰然朝远方的亚森伯爵当头劈下。

　　坠落的电光炸出无数扬起的尘土，闪耀的电弧噼啪作响扩散开来.

　　抽干了最后一丝的魔素，莱昂的视野陷入一片昏黑。

　　天旋地转的昏厥感，宛如初次魔力训练时耗尽活力的濒死体验，也像是初次释放伊莎之矢的痛苦。

　　只是这次，没有考维斯来帮助自己补充魔力，也没有伙伴带自己逃离危险

　　脱力的坐靠到身后的树桩上，才没有直接躺倒在地，一股饥饿感仿佛钻入灵魂的饥饿，莫名袭来。

　　有什么.再生长.

　　良久

　　连活动手指的能力都已然失去的他，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是清醒着，还是已经陷入了昏迷的梦境.

　　直到一双骑士的钢靴，映入模糊的视野。

　　那不是伽罗恩的胫甲.

　　一张被劈成两半的晶体卡片，落在了莱昂身前。

　　“.没成想是个巫术，竟能召唤出如此强大的魔法生物”

　　呼吸凌乱而艰难的老迈嗓音响起。

　　屠龙的骑士，似乎也失去了方才的从容不迫。

　　冰冷的断刀伸至莱昂的护颈下，挑起了翼盔骑士的下巴。

　　隔着面甲，莱昂朦胧的望见，那失去孔雀战盔的亚森伯爵，一手捂着侧腰上被洞开的巨大伤口，老脸遗憾的盯着自己。

　　“.可惜，若法术能再多坚持几刻，我恐怕要死在你的召唤物手中。”

　　控制肌肉收紧腹部可怖的伤口，亚森伸手拽下了眼前黑甲骑士的翼盔。

　　他想看看这险些将自己逼入绝境的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人物。

　　大骑士的巨力直接崩断锁扣，卸除了对方的头盔。

　　披落的长长黑发，随之失去束缚，垂洒在青年那英俊的面庞左右

　　看着那已然失去血色，眼神钝滞的年轻人，亚森微微一愣。

　　未曾想到，对方战盔下有如此不便的一头长发。

　　不过，也无所谓了。

　　刀刃抵住咽部，他会信守承诺，给予对方完整的尸身。

　　“我会记住你的名号，奥兰德的斩蛇者。”

　　利刃挥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