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愤怒

　　见狮鹫先行朝自家塔堡飞去，伊文回头，在城墙上高声呼唤往日熟悉的几位军士。

　　“.诺里斯！诺里斯在哪？”

　　“大人，诺里斯军士已经战死了。”一个士兵答道。

　　“.蒂姆呢？”

　　“蒂姆大人被怪物拉下了城墙，还没找到他的尸体。”

　　“.”心中的悲哀和身上的伤势，让伊文呛得连连咳嗽，他又询问了其他几位军士的下落，可不是已经牺牲，就是不知生死的失踪，仅剩的一人此刻重伤无法自理，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号。

　　环顾左右，除了城头七十来个还能站着的家族士兵，伊文在幸存的两三百名城镇征召兵里，几乎看不到熟悉的人脸。

　　如今在眼下死伤过半的城镇卫队里，他一时间找不到军士，替自己代管军队与善后事务。

　　至于那难民首领麾下规模仍不下千人的灾民们，就更不用提了，看着这些人此刻手里矛斧刀剑的样子，伊文心里感到不安。

　　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制止了好几起因难民扒去士兵遗体上的盔甲，而差点和己方卫兵爆发的冲突。

　　头晕目眩之中倍感无奈，伊文只得斟酌着，从家族士兵里临时提拔几人，升任军士指挥现场。

　　“伊文爵士，我们合作吧。”

　　伊文闻声转身，看着不远处走来的难民首领。

　　“你指什么？”

　　瞧着这个不久前还威胁不放粮就率难民攻城的家伙，骑士皱紧了眉头。

　　“当然是指将我们这些难民收编。”罗恩对这个年轻人摇头：“怕我图谋不轨？别傻了，咱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缺吃的，你们缺人手，何况现在难民都进了城，这么多人手持武器，我若真有心作乱，除非那位骑乘狮鹫的大人插手，不然你手上的士兵根本拦不住。”

　　伊文直直的盯着他：“你这是威胁我？”

　　罗恩对这年轻人，露出苦笑，抬手指了指城区。

　　“不是威胁，只是好言相劝，你得明白，除了我身后这近千人外，至少还有不下两千灾民，溃逃进了城区。

　　这些难民不是军队，若不是生存所迫，我根本无法约束他们，一旦灾民们暴动抢劫，你如何应付？

　　沙泰城已经死伤如此严重，还能承受这样的雪上加霜吗？就算你能求那位狮鹫骑士帮你，可人家不会停留太久，等那位大人走了呢？

　　趁我说话还能管得住身后这千把号人，你不妨将我们收编为沙泰领民，我帮你组织城卫军，重建城内的秩序.伊文阁下，这些人原本就不是强盗，也是各地的平民而已，我们要得不多，只求一条活路。”

　　活路

　　面对难民首领突然提出的请求，伊文陷入苦思.

　　像这样的大事，照理说都是他那父亲来处理，其次是总管和长兄，性格弱势的母亲在家族中向来人微言轻，而往日不受待见的自己，更从未有决定重大事务的经验。

　　家里一直只将他当做纯粹的武人来回使唤而已。

　　可现在父亲不知所踪，大哥正带着军队跟随国王大军去了王领，沙泰城此刻暂时只剩下他了。

　　“我要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但你得约束住手下，至少归还被他们抢走的卫兵盔甲，证明你们不会再乱来。”伊文斟酌道。

　　他倒没有要求对方交还先前分发的兵刃，那太不切实际了。

　　罗恩回头望了眼麾下的队伍，深思熟虑了一番，点头道：“可以还给你大部分盔甲，但我要留下十几副用来武装亲信，另外你必须拿出足够的粮食作为交换，也算是我们舍命守城的犒劳，我保证收拢队伍，管住他们的手脚。”

　　他并非不想对这个年轻骑士展露更多诚意，但若贸然命令那些抢夺到盔甲的难民再脱下身上的“战利品”，无疑会让自己在他们眼中威信大打折扣，之后更加难以约束队伍。

　　而如果让信任的手下拥有武装优势，保持着对内的威慑，同时用足够多救命的食物来与他们交换，这就比单方面的让步，更能叫难民们接受了。

　　“.好吧，希望你们信守诺言，不然.”伊文声音顿了顿，作为眼下弱势一方的他，除了与对方鱼死网破，实在拿不出有威慑力的“不然”来。

　　年轻的骑士只好无奈道：“不然，我会请求那正直的狮鹫骑士前来仲裁，为沙泰城主持公道。”

　　“哈，放心，伊文爵士，我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不敢与那位强大的骑士为敌，现在将这当做咱们抛弃前嫌的第一步吧。”

　　罗恩笑了笑，在话中示弱，给对方留下足够的颜面。

　　伊文强撑着精神，吩咐卫兵领队和民兵们推来一车车粮食，待看到罗恩也回到难民队伍中，的确如约归还了抢走盔甲，他稍感安心。

　　势单力薄的自己，还有城内的一大片烂摊子要收拾，实在没有更好的应对方式了.

　　飞过一片狼藉的沙泰城区，莱昂俯瞰下方横尸街头隐约可见的一具具遗体轮廓。

　　暴露的尸体数量不算多，但那些房屋上下，因不够坚固而被尸鬼破坏的门窗，预示着在室内的遇难平民，可能要远超估计。

　　驾驭着死亡爪掠过城中河道的拱桥，落在领主孤堡所在的城区，莱昂打量前方如小城堡般的塔垒外墙。

　　看着正面紧闭的闸门，莱昂疑惑。

　　他记得，刚才城墙上那个叫罗恩的难民领袖说，沙泰男爵可能已经跑了，那为何孤堡大门还从内紧闭着？

　　想了想，虽然外墙对狮鹫而言形同虚设，但莱昂没有贸然飞入其中，毕竟是别人家，还是等那位伊文骑士带自己进去吧。

　　让死亡爪趴下歇着等待，他侧目发现外墙边倒着一架长梯。

　　有人从外面顺梯子爬了进去试图避难？

　　好一会儿，忍着伤痛的伊文终于将事务委托给新升任的军士，在几个士兵的护卫下，骑马姗姗来迟。

　　远远看到自家大门紧闭，伊文也同样一愣。

　　转而想到父亲可能还在孤堡中坚守，他有些欣慰，只觉得对方兴许怯战没有直面战场，但终究未如难民首领揣测的一样，抛下城镇独自逃走。

　　低头发现战马受惊，不敢再靠近趴在外墙下的狮鹫，他只好叫来士兵搀扶下马步行。

　　“阁下稍等，我这就带你们去休息。”伊文朝坐在巨兽上的狮鹫骑士说着，来到闸门前叫喊近卫开门。

　　可惜，扯着嗓子喊了半天，院内都并无一人出来回应。

　　“还是.我进去开门吧。”

　　看着他尴尬的表情，莱昂拍拍死亡爪，升空飞入塔堡的院落。

　　和奥莉薇娅跳下座鞍，莱昂踹开了墙壁闸门边的小门，进去摇动缠绕铁链的升降开关，帮外面的人抬起了吊闸。

　　卡好开关，莱昂让死亡爪在空地上等候，跟着进来带路的伊文继续向塔楼走去。

　　“我想在你这最上层的房间休息，我的狮鹫可以待在塔顶，还有，我和同伴需要热水沐浴.”莱昂提出一项项要求。

　　“没问题阁下，我尽快安排仆佣为你们准备，是否需要派人帮二位清理铠甲？”伊文欣然道。

　　“那就有劳了。”莱昂点头。

　　还没等靠近塔楼，奥莉薇娅鼻翼轻嗅，微微皱起了眉头。

　　当众人走到半掩着塔楼大门前时，每个人也都和她一样，闻到了涌入鼻子的血腥。

　　伊文脸色一惊，甩开卫兵的搀扶，赶紧上去推开大门。

　　入眼的，是前廊中散落一地的残尸。

　　看着家中出现如此血腥的景象，伊文本能心慌。

　　但他细看之下，发现那些被尸妖撕碎的尸体，并没有自己家人的身影，都是些平民穿着的镇民。

　　“父亲！你在吗？！”伊文立刻朝黑洞洞的堡垒内大声呼唤，他拔出武器以防万一，带着众人加快脚步。

　　迈过亡灵怪物制造的血腥，奥莉薇娅和莱昂警惕的跟在后面。

　　踏入阴暗的领主大厅，血腥味更重了，借着石壁窗口投下的些许昏光，殿厅里似乎被打砸得一片混乱。

　　莱昂抬手，用一点魔力燃一旁还未倒塌的烛灯架，光芒照亮了地板上凌乱的尸体。

　　看上去有平民的，也有领主仆佣打扮的，甚至还有两具带翼尸妖的尸体。

　　伊文环顾大厅，心中疑虑，难道父亲还是跑了？关上闸门的其实是这些翻墙进来的避难者？

　　毕竟一路上，他没有见到任何一具领主近卫的尸首，况且，若只有几只尸妖侵入堡垒，近卫们就是再不济，也不可能放任它们这样肆虐。

　　但那些侍奉家族多年的仆佣父亲跑的时候，怎么也没带上他们一起走？

　　匆匆穿过大厅，几个人推开每一间门，搜索着可能还幸存的避难者和潜藏的危险。

　　直到登上高层，看到门板华丽疑似领主的房间。

　　奥莉薇娅聆听到屋内紧张的呼吸声，用简单的乌利亚词汇，向伊文提醒道：“.里面，有人，四个。”

　　伊文偏过脑袋将信将疑。

　　但回忆这位如“女武神”般强大的少女在城墙上的神勇，他也觉得对方绝不会妄然虚言。

　　上前抬手拍拍父亲卧室的房门，骑士大声喊道：“开门！我是男爵之子，骑士伊文，外面已经安全了，快出来，躲在里面的是佣人还是镇民？我恕你们擅闯领主府邸无罪！”

　　伊文连续的敲打，似乎惊动了藏匿者。

　　好一会儿，就在他为闯入者感到有些不耐烦，准备让士兵撞门时。

　　竟听到门后传来一个正抽泣的熟悉声音。

　　“.伊文！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我好害怕。”

　　年轻的骑士愕然，他从未想到过，此刻会听见妻子的声音。

　　但很快，便又听到了门板后母亲脆弱的嗓音：“.伊文？”

　　紧随着是颤抖的稚嫩童声：“父亲.母亲和奶奶很害怕，她们怕.怕你是像传说故事里一样，是鬼怪假扮的！”

　　自己的家人一直都在城内！？

　　伊文深深的呼吸，想到刚才所见的一地死尸，浓浓的庆幸和后怕涌上心头。

　　“是我没错！母亲，妮娜，开门，那些尸鬼已经被击退了，你们可以从窗外看看，我们得救了！”骑士大声澄清。

　　又过一会，听见柜子挪动的声响，内部的妇孺似乎从窗口确认了安全，门后这才传来了搬开床架和桌柜的翻倒响动。

　　门把转动，一个年轻的女人探出眼睛，待瞧见了丈夫的面庞，顿时喜极而泣。

　　伊文推开房门，被妻子哭泣着拥住，他环视屋内。

　　发现除了妻子，受到不小惊吓的母亲，和自己的孩子，甚至连那个父亲的情妇也在，正抱腿缩在墙角惊恐又茫然。

　　没多在意那个女人，他刚为自己至亲都安然无恙而欣慰，便被母亲的问话而呆住。

　　“伊文，众神在上，你没事就好，你父亲呢？他还好吗？”

　　年轻人只觉得胸中一团火焰涌了上来，出离的愤怒袭上心头。

　　次日。

　　沙泰城塔堡顶层的房间中，莱昂从睡眠中醒来，终于缓解了些许魔力枯竭带来的疲惫感。

　　靠吃喝与自然休息、冥想，恢复体内魔素的效率并不高。

　　不透支魔素的话，从正常的魔力枯竭恢复到全满状态，他至少需要五六天左右，除此以外，目前唯一能快速补充魔力的手段，也就只有找考维斯临时补魔了。

　　但很遗憾，自己的近卫骑士还在阿瓦隆尝试驯服骏鹰，这趟没有同行。

　　瞧着昏暗的房间，莱昂扭头看向身旁扶剑靠坐在床头，和自己轮替着守卫彼此休息的奥莉薇娅。

　　“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天才刚亮，你饿吗？要不我去给你找些吃的？”奥莉薇娅低头答道。

　　“天亮？”莱昂愣了。

　　“嗯，天上那些阴云已经散去了。”少女点点头。

　　莱昂闻言立刻爬起身来，走到窗前推开窗叶。

　　夏日的阳光投射进来，遥望天幕，那笼罩大地的黑暗阴云，果然从这片地区消失了。

　　“莱昂，我们还要继续往向东吗？那些尸鬼似乎就是从东边来的，难道与咱们要去的罗兰纳尔有关？”奥莉薇娅走到莱昂身后，有些担忧。

　　“.别担心，我等会儿问问萝拉，如果太危险，她也不会要求我继续前进的。”莱昂回头，对女孩宽慰道：“咱们先找本地人调查一下，搞清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