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心眼

　　“莱昂？”

　　面对众人的呼声，奥莉薇娅眼神请示。

　　“让远道而来的几位朋友，见见你的本事吧，去给阿瓦隆挽回一些荣耀。”莱昂微笑，自无不许。

　　奥莉薇娅眸子里顿时燃起了好胜之心，她拔出腰间的钝剑步入场中。

　　面对这些陌生的高手，少女同样很好奇游侠骑士们的武艺。

　　从场中返回人群的扎布罗恩擦肩而过，忍不住小声提醒：“小姐，那位阁下是左利手，小心他的偏刺。”

　　奥莉薇娅颔首，并未立刻纠正近卫大叔的误解。

　　她看得出，对方不是左撇子，而是双手都能转换自如，专攻左刺，只是在提点扎布罗恩大叔注意不习惯的攻击方向。

　　竞技场中，德里克瞧着来到对面的持剑少女，疑惑的左右打量周围的气氛，发现连那位莱昂男爵都抱着手臂毫不制止，不由得打起一些精神。

　　无论如何，这些骑士们都不会任由一名全无武艺的女孩上来讨教。

　　是哪位武风颇深的家族出身的贵族女孩？

　　德里克也不是没见过喜欢习武的贵族小姐，但大多仅仅是浅薄功夫用于自卫罢了。

　　眼前这个年纪，小小的个头还身负不轻的重甲，确实少见。

　　“石冢堡，德里克。”

　　猎狼骑士抬枪行礼，对新的挑战者自我介绍。

　　他看得见对方身上的狮面纹章，即使不知来历，也明白这金发金瞳的女孩，无论怎么得来的，都拥有骑士身份。

　　“奥莉薇娅，来自塞尔瓦。”

　　少女挎着头盔，于面前竖起长剑。

　　“奥莉薇娅小姐，你该更换一件兵器.或者，你想与我比拼剑术？”德里克出言提醒。

　　他是无所谓的，下手自有轻重，可还是担心长兵战短兵，对方落败时样子太难看，毕竟就算是要陪对方玩闹一番，也不能使一位女性，当众丢了颜面与尊严。

　　奥莉薇娅笑着摇了摇头，戴上头盔，扣下面甲。

　　“感谢您的关心，德里克阁下，我用剑就好，还请您尽情展示自己擅长的武艺。”

　　德里克无奈，挑眉失笑。

　　这位小姑娘倒是骄傲，陪着她玩闹一下也无妨。

　　抬手，猎狼人刚想叫侍从拿走长枪，换成一样的长剑。

　　脸上的笑容，却为眼中架起剑刃的少女缓缓收起。

　　奥莉薇娅的身形架构，大大方方的微微倾俯。

　　意识本能的感知到某种危险，德里克拉步后退，手中的枪杆唰得一声招架。

　　凌厉的枪刃，击打在了空无一物的空气当中。

　　圈外的格林索恩睁大眼皮，手指不由揪住了胡须。

　　他望着微风掠过的场地，虽未面对，却依旧察觉了那似梦似幻闪过的虚影。

　　面甲后，奥莉薇娅微笑轻扬。

　　能够拥有这份“意识”的，阿瓦隆内，先前也只有拉瑞安阁下而已，连卡尼斯都要迟钝许多。

　　这位游侠骑士，果然武艺不同凡响。

　　不过这终究只是个吓唬人的小把戏。

　　“.那是什么？”

　　德里克持枪，惊疑的挪脚，后退了半步。

　　枪尖此刻，甚至还留有似真似幻的震颤。

　　巫术？

　　不。

　　他否决了自己的猜想，盔甲下的项链并未震动，刚刚完全没有施法者的魔力反应。

　　“做好准备，德里克阁下，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剑——.”

　　狮纹头盔中声音落下，钢靴像毫无分量般迈出。

　　瞬间，身披灰袍银甲的少女骑士，身影仿佛自水面划过的飞燕。

　　德里克收起不解，再无轻视，旋动枪身迎身而上。

　　——呼！

　　刹那间，两人便展开了数个交锋。

　　翻飞的寒光尽皆化作一阵纠缠的风息。

　　枪矛的幻影，仿佛被一头猛兽死死衔咬，剑刃揪住不放，追着眼花缭乱的刺击杀入近身。

　　奥莉薇娅不容对方在紧密的搏斗中有丝毫喘息的余力。

　　叮叮当当，几番交换身位，兵刃凶险的交错。

　　金属震响追不上利刃折射的炫光。

　　围观的年轻骑士和军士们尽力紧盯，却难以捕捉两人几乎消失的兵刃。

　　目不转睛的望着精彩绝伦的较量，莱昂努力窥视的虚象，让他大脑甚至生出微微疲惫

　　不知是自家的小狮子又变强了，还是面对更高水平的武者，放开了手脚。

　　无论如何，莱昂都看得出少女已经今非昔比。

　　若换成此时的她回到当初的塞尔瓦，恐怕就算没有死亡爪，奥莉薇娅也能杀穿铎森的护卫，斩下他的首级。

　　终于交手二十几合，一声沉闷的金鸣，猎狼人借力脱身，双脚并未触地，径直滑出了圈外，直到主动放脚顿步才止住力道。

　　没有追击。

　　奥莉薇娅步伐画圆收起，消去架势，随后抬剑行礼，一语双关的道谢：

　　“感谢您刚刚的留手和指教，德里克阁下。”

　　圈外的德里克放松身体，一时无言，他杵着长枪抬起面甲，表情看上去有些唏嘘。

　　“.我六岁学武，挥舞枪剑三十载，奥莉薇娅骑士，你今天让我觉得大半辈子白活了。”猎狼人心服口服，未再以女士称谓称呼。

　　见证己方的冠军骑士击败了那强悍的游侠，周围将士们响起一片欢呼，呐喊震天。

　　如同坐镇的擂主，奥莉薇娅转身，撑剑立于场中，笑盈盈的接受游侠们的继续挑战。

　　有了前车之鉴，几位技痒的武人迫不及待上场，但再无人小视眼前看似羸弱的少女，纷纷拿出了真正的本事。

　　莱昂待在场下吃瓜看戏，倒也毫不担心。

　　他瞧得出，长兵，双刀，大剑.游侠们来自天南地北风格迥异的武艺流派，让自家的小狮子打得分外过瘾。

　　无论是偏僻的塞尔瓦，还是往日的阿瓦隆，还从来没有聚集过如此多的高手。

　　不过这场武艺交流也并未持续太久，终究是切磋而非决斗，几人一一上前，很快就在点到为止中，分出胜负.

　　——嘭！！

　　武器猛然相架，紧皱眉头的格林索恩压稳长杆，突然感受到力道的改变。

　　意识到对手的意图，他也不服输的用力怼上，结果硬生生的角力中，魁梧的老骑士瞪着双脚被奥莉薇娅推出圈外。

　　场外的洛哈克不禁挠头，这是奥莉薇娅在给自己报仇吗？

　　老游侠踉跄间后退，摘下头盔，摆手认输，心有遗憾，当年要是有这位少女骑士的怪力助战，说不定讨伐那头水怪的过程要少上许多牺牲。

　　“活久一些，真是什么都能见到，奥莉薇娅小姐，你这小个子里是塞了头巨龙吗？哪来的这把子力气。”

　　奥莉薇娅脱下闷热的头盔，晃了晃左右的鬓发，一连轮战击退这么强悍的游侠骑士，即使是她也额头冒出了细汗。

　　不过小脸红扑扑的少女，看上去似乎十分过瘾。

　　“您夸张了，我只是从小干农活，吃得多些，力气长得比较殷实。”奥莉薇娅没法道出遗传的先祖体质，只好玩笑道。

　　“哈哈，那灰衫谷的粮食可真养人，我可要好好在你们这多尝尝，看和奥斯塔尼亚的有什么不同。”老骑士也未深究，开怀笑道。

　　随着切磋结束，几位游侠归还了训练武器，来到莱昂面前告罪打扰。

　　莱昂当然不介意，能让他们与麾下将士对练一番，对将士们的武艺大有好处。

　　只是直到众人渐渐散去，训练场上恢复了平静，他都略有可惜。

　　怎么那些游侠，全程都没人来挑自己？本来他也想上去露两手，结果自家的金狮骑士一个人给对方全挑了。

　　奥莉薇娅接过特蕾娅递来的湿毛巾擦拭脖颈，好笑道：“.你重伤未愈，挑你受伤的时候比拼武艺，那岂不是找麻烦吗，何况你还是阿瓦隆的领主。”

　　莱昂耸肩，也对，不过，他还是拿起钝剑走入场中。

　　伤虽然没完全好利索，但也不妨碍和恋人对练，莱昂知道奥莉薇娅收得住力道。

　　不过看向坐在椅子上略作休息的少女，莱昂回忆其方才的表现，又有些好奇：“你刚才那一招是怎么做到的？我过去怎么没见识过？”

　　“你是指，哪一招？”奥莉薇娅将毛巾还给特蕾娅，回头问道。

　　“你和德里克阁下准备较量前的那一剑，像幻觉一样的招式。”莱昂比划道。

　　“你也能看见吗？”少女闻言惊喜。

　　她提着钝剑站起身，但想了想，摊手解释道：“那个其实是吓唬人的技巧，我通过身形，架势，模拟出一种挥剑的气势，但除了出其不意吓一下对手，没别的作用，而且，如果对方对武艺的理解太低，也无法感受到这暗示之法，就更没意义了。”

　　“你对我也试试，这也太好玩了。”

　　不管有没有用，莱昂都觉得十分新奇，对恋人发明的这个技能颇有兴趣。

　　“好吧.但是，你一定记得要挡一下。”

　　奥莉薇娅提醒道：“我找拉瑞安阁下试过，如果能看见的话，真被砍中，身体会幻痛的。”

　　莱昂闻言，更期待起来，立刻抬起剑刃示意。

　　奥莉薇娅见此，只好举起长剑决定以简单的剑路施展。

　　目睹少女的架势，莱昂深呼吸，努力寻找当初濒死时的那份思考方式。

　　集中注意力，精神聚焦在身前的少女身上。

　　用心观察奥莉薇娅的行动，在心中构建她的行动.

　　光线，声音，流动的微风，感知缓缓延展

　　似有似无的耳鸣如电频之音穿过脑海。

　　落下的尘埃仿佛停滞，五感被拉扯，铺平，放慢.

　　周围的轮廓模糊不清，不同于那天的清晰，但依旧能预感到运动的些许轨迹。

　　在一道道不成型的轨迹当中，他看见了。

　　较为清晰的奥莉薇娅轮廓，不紧不慢的踏步而来，堂而皇之的一剑当头斩下——

　　这并非预见，似乎只是一种对可能性的预测，因为他能看到少女依旧停在原地。

　　可那犹如实质的剑锋逼近，莱昂还是忍不住本能的试图抬剑抵挡。

　　双肩和身形微动，他发现由自己掌握的行动中，从身上脱离的模糊轮廓挥剑迎击。

　　踏步，横斩。

　　无形之中，两道虚无的剑刃相抵，眨眼化作了点、线、面交织的混乱尘埃。

　　不过是半息不到的霎时。

　　莱昂未动。

　　奥莉薇娅也没有动。

　　“.哎~？”

　　少女惊讶的眨了眨眼，眸子忽闪忽闪。

　　“莱昂.原来你也会这个？”奥莉薇娅讶然道。

　　她窥见了方才恋人斩落自己这一击的气势。

　　对方也确实和自己一样，并未真正做出任何实际行动。

　　这可是连拉瑞安阁下尝试后都办不到的。

　　莱昂长叹了一口气，微微放松剑柄，朝奥莉薇娅摇头：“.不，感觉不太一样，与其说我能做到，不如说你能‘看’到更准确一些。

　　以我的水平，肯定远不到主动让他人感知我的气势与暗示。”

　　看少女歪着脑袋，试图理解自己的意思，莱昂摆摆手，不再纠结这个。

　　“算了，咱们快开始对练吧，我想试试自己领悟的新本领。”莱昂重新拉开架势。

　　他可还没忘了拉奥莉薇娅到竞技场的来意。

　　“新本领，是你前些天说的惊喜吗？”少女没有多问，回到了场地上。

　　扣上头盔，奥莉薇娅道了一声小心，便如往常对练一般主动攻了过去。

　　铿锵一声，剑刃交击，莱昂皱眉后退，出声催促：

　　“不够，奥莉薇娅，拿出你刚才击倒格林索恩阁下的气势！”

　　尽管担心伤到对方，可听着恋人略有不满的声音不像是逞强，奥莉薇娅只好加快了几分剑势。

　　踏步前冲，旋舞的银轮划过，少女余光瞥见身形扭转而过的莱昂，忽然意识到了与过去的不同。

　　自教导对方习武以来。

　　她竟第一次估错了莱昂的反应？

　　不——.不止！

　　脑海之中，刹那间反应出了三个截然不同的判断。

　　——自左下的斜斩。

　　——直接打向面门的柄击。

　　——后退的反击直刺。

　　每一种可能竟几乎相同？奥莉薇娅维持的金瞳，都在着瞬息的分神中略有退散。

　　惊愕没有迟缓少女的动作，退步拖剑，她拉开半身的距离，选择以最稳妥的方式准备防守反击。

　　可料想中的追击并未到来。

　　奥莉薇娅看到对方，毫不留恋的一踹地面，远远撤步跳开。

　　“呼”

　　莱昂稳住气息，保持架势，眼里满是兴奋。

　　真是毫无破绽追上去，自己全无胜算。

　　“莱昂？你好像变强了很多！”奥莉薇娅由衷的赞叹道。

　　她停下脚步，将剑刃后架，改为藏剑式的下段变化型。

　　“那当然，莱昂老爷如今大不相同，你尽管全力以赴。”莱昂面甲下嘴角一咧，尚有闲心得意的回应恋人的赞美。

　　奥莉薇娅的笑颜带上了浓浓的欣慰和自豪。

　　“对不起，我不该小看你的。”

　　少女收起笑意，正了正神色，眼神忽然为之一变。

　　她决定认真回应恋人的请求。

　　莱昂的得意，僵在了嘴边。

　　原本模糊的轮廓和轨迹，化作了无法描述的波涛。

　　如果说面对亚森时，他看到了无数清晰的死之螺旋。

　　那么眼前，他则犹如面对一场无处可逃的虚象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