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不同的命途

　　静谧的宴会厅中，穹顶下华丽的吊灯静静垂落。

　　墙壁四周悬挂着精美绝伦的壁毯和挂画，描绘着费鲁人的传说与史诗。

　　但也不尽然是古老的画作。

　　莱昂仰望向那挂于上首的精致等身画像。

　　画中的伊妮丝，一袭犹如月光的白裙，佩戴着小巧精致的王冠，高贵而动人。

　　她脸上洋溢的微笑与幸福仿佛跃出画布。

　　少女侧坐着微微抬手，搭在身旁之人的手心而那立于少女身侧之人，自然不是别人。

　　莱昂有些感慨。

　　大伊妮丝和特蕾娅她们说的没错，当真是一模一样。

　　难怪她们一眼就认定是自己，这眉眼神色和五官体态，他看着，也觉得像是在照镜子。

　　画上除了那身亲王礼服和狮鬃斗篷，画面中牵着伊妮丝手的自己，模样神采分毫不差。

　　莱昂不禁侧目，接着转向了其他存在自己形象的画作。

　　有斩杀恶兽，手提怪物头颅的自己.

　　有身着海鹰战袍率军冲阵的自己.

　　有穿着北方术士袍甲的自己.

　　亦有侍立在伊妮丝身旁，陪伴少女加冕登基，延续赫查王朝的自己.

　　从大伊妮丝口中得知的自己经历，与原本的时空，从一开始就截然不同。

　　此世的他，初次和伊妮丝相遇是发生在大维斯特领的海文郡。

　　彼时的自己，尚且还是一名追随著名的“水怪杀手”，游侠格林索恩骑士的学徒和侍从。

　　当年，恰好他正跟随格林索恩，追踪猎杀那条流窜于王国北方的蛇怪，和伊妮丝相识于那巨蛇袭击王家车队的意外事件，在那场骚乱中与三王女结缘。

　　而据大伊妮丝所说了解到的往事，这里的自己，同样是从堪塔达尔佣兵的囚禁中逃脱后，才北上来到了奥兰德王国境内。

　　出乎意料的是，没想到这个时空，自己居然同样认识阿泽瑞恩和洛哈克。

　　只不过三人虽有交情，却并未如自己的时空那样长久而深厚。

　　在这个世界，似乎在当初逃到奥兰德的“灰衫谷领”后，三人便为了生计和各自的目标，不得不分道扬镳。

　　他没有停留在科索斯郡，而是四处流浪讨生活，来到了西北部，后来在乡间凭一身强于常人的枪剑弓马之术，杀了几个祸患乡野的强盗后，被村民误认为是“游侠骑士”。

　　结果因为厚着脸皮讨要酬金的行为，反倒被路过的真正游侠格林索恩阁下，找上门来一探究竟。

　　结果因缘际会之下，自己不仅没有惹上麻烦，反而意外得了拜入那位可敬的水怪杀手麾下的机会，成为了北方豪侠的侍从和弟子之一。

　　而阿泽瑞恩，则正如这一路来打听知晓到的那样。

　　弗拉雷尔家的孤子，几经辗转，一路向东，最终从奥兰德东部返回了瑟瑞安，直至其成为瑟瑞安国王的今天，二人除了进行过简单的书信往来，便也再无更多交际。

　　至于洛哈克，其脱险后为了尽快重返堪塔达尔寻找失散的亲人，选择加入了一支从河谷郡南下参战的奥兰德佣兵团，后来便音讯全无。

　　不过比起早早和自己没了联系的阿泽瑞恩，这个世界的洛哈克，后来反倒再度与自己相逢.

　　“利昂！是你回来了吗？”

　　一连串的脚步声从宴厅外传来。

　　听到那带着焦急的熟悉声音，莱昂回头望去。

　　跑来的人正是自家的管家女士。

　　看到莱昂的身影，伊莲娜眼中化开了担忧，快步跑来扶上莱昂的臂膀上下打量，因急促奔来而喘息的面庞上喜跃眉梢。

　　“.太好了，你没事就好.我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莱昂嘴唇动动，但还是默默咽下了澄清身份的打算。

　　和关系实在过于特殊的大伊妮丝不同，看着眼前如出一辙满脸关心的伊莲娜，他实在不想让这位如自己“姐姐”般在两个世界尽心照顾他的女士，再度陷入失去亲友的恐慌和担忧。

　　“劳你操心了。”莱昂笑笑。

　　这算是两个时空里少有的相同之事了。

　　平行时空的这位女士，依旧成为了自己的内廷管家。

　　只不过，区别在于，此世的伊莲娜女士不是被自己“搭救”的。

　　当年的他，成为合格的游侠骑士后便启程南下，开始了首次游侠历练之旅，打算先去堪塔达尔，寻找那位可怜女士的线索。

　　然而，告别了游侠师傅格林索恩和伊妮丝殿下，旅程才刚刚抵达法拉耶尔领龙喉城的当晚。

　　自己就遇上了带着玛格丽娜小姐私奔，乘船逃到奥兰德境内的拉瑞安一行人。

　　而被拉瑞安一路护送着同行逃离堪塔达尔的一众女眷，自然便是伊莲娜、玛莎、拉雅、赛莉、特蕾娅五人。

　　认出伊莲娜的自己当时立刻就邀请众人前往了西湾郡安顿。

　　随后，他更换目标，南下堪塔达尔，一边游历，一边寻找洛哈克的踪迹。

　　只可惜，直到一年后结束旅程返回西湾郡，他仍然全无对方的下落。

　　而在堪塔达尔旅行时，听闻罗兰纳尔光复的传闻，回来后的他便让拉雅和赛莉小姐通过书信联系上了尚且幸存的亲戚，两位小姐后来被拉瑞安护送着返回了恢复和平的圣地城故乡，继承家业。

　　不过，已然无家可归的伊莲娜、特蕾娅、玛莎三人，则留了下来。

　　伊莲娜和玛莎成为了自己的领地女官谋生，帮忙打理着在西湾郡的采邑和财富，特蕾娅小姐后来更是效忠了自己，成为了骑士侍从和游侠学徒，与他一同在奥兰德北方惩奸除恶，讨伐妖魔。

　　直到经历了种种事情，奥兰德的内战爆发后，自己才时隔近三年再次和洛哈克相逢。

　　遗憾的是那时，这世界的自己和洛哈克，竟已身处于不同的对立阵营，刀剑对立。

　　洛哈克在了无音讯的两三年里，成为了复辟派势力阵营中的一份子，更是内战中，金狮女王大军旗帜下的一员猛将。

　　好在，两人在战场相遇，洛哈克得知伊莲娜几年来，一直处于自己的庇护中后，彼此并没有彻底演变成敌人。

　　然而，虽然私下见到失散已久的姐姐，让洛哈克狂喜与感激，但他却还是拒绝了此世自己投去的橄榄枝。

　　既不愿变节背叛金狮王朝，也不愿和自己为敌的洛哈克，听闻返回军中向金狮女王亲自告罪后，毅然放弃了地位和头衔，不知所踪.

　　当此世的自己后来于北境的情报网中，再次得知洛哈克的消息时。

　　他已经成为了远在堪塔达尔西部海岸挑动风雨的那位.“复仇骑士”。

　　自己身边的小伊妮丝此前猜的一点儿都没错，复仇骑士领导的起义军，的确有着奥兰德的支持。

　　那位金狮女王，似乎给予了不愿忠义两难的洛哈克，深入堪塔达尔后方挑起南方王国叛乱的重任。

　　如今看来，得知最后的亲人仍然健在的洛哈克，已经了无后忧的全身心投入了对堪塔达尔王国的复仇行动当中。

　　无论如何，至少得知此世的几位亲友，大部分都还好端端的活着，莱昂心中着实安心了些许。

　　此前在塞尔瓦的墓园里，一窥布莱恩大叔、霍克、小莉娜等几位家中那些帮佣孩子们的坟墓，即便知晓此世的他们完全不认识自己，然而面对惨遭厄难的众人，莱昂的伤感依旧难以释怀。

　　“.女士，我过去有向你谈及过‘塞尔瓦村’的事吗？”莱昂扶着对方手腕轻轻放下，道出自己唤来她，真正想要弄明白的问题之一。

　　“塞尔瓦村？”

　　任由面前这六年来看着长大的大男孩握着袖腕，伊莲娜皱眉冥思回想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我好像没听你说过这地方，那是哪里？”女管家疑惑的问道。

　　莱昂不出所料的叹了口气。

　　没有类灵地场。

　　没有遭遇那神秘的白胡子老法师鬼魂。

　　没有地脉灵灯中尸鬼骑士的魂魄指引前往其生前的领地。

　　自己三人是不是从没途径塞尔瓦村？

　　这一点连大伊妮丝也不知晓，此世的自己，好像并未特意向她提及过。

　　然而，莱昂觉得大概也就是这样没错了。

　　这个世界，既然从来没有诅咒之地，那片森林千百年来也从未被类灵地场笼罩。

　　这么说，当初他们恐怕也没在逃亡之路上，遭受过原本时空中栖息于“噩梦森林”外围，正值暴躁期的卡利斯托的追杀。

　　一点蝴蝶效应般的改变，致使众人的北上路线，兴许完全错过了塞尔瓦村。

　　思虑至此，他不由得又一次意识到，此世的奥莉薇娅六年前目睹整个村庄遭到屠戮，父亲和熟悉的亲友们全部惨死的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绝望

　　正待继续询问，莱昂抬眼，看到大门外，一身戎装的特蕾娅也应唤快步来到了宴厅。

　　“主人，我带玛莎姐姐来了~”

　　扎着单麻花辫的栗发女骑士笑盈盈的向主君行礼，似乎仅用一个昼夜，她就完全把莱昂口中那所谓另一个“利昂”的说法，扔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鸢燕骑士坚信自己的判断，除了老师眼下好像脑袋里记忆稍稍出了一些差错，眼前之人无论是性格还是神态，乃至那些只有亲近之人常年相处才知道的不起眼小习惯，毫无疑问就是与自己多年来，一同出生入死的主君和恩师。

　　“来的正好，我有问题干脆一起问了。”莱昂同样未再对身份做过多解释。

　　他开门见山的对面前这三位，曾沦落到西部港的女士们问道：“你们还记得当初，那将各位从阿缇亚斯使馆接走的吟游诗人吗？”

　　“您是说，那位高利亚德大师？”玛莎应道。身为财政官，她的记忆力自然不至于忘记，当初那位带领愿意离去的几人渡海的大诗人。

　　特蕾娅叉着腰也跟着点了点头：“那个奇怪的大诗人？当然记得啊，您忘了吗？我们当年不是还和拉瑞安大人一起在游历时，追着他的传闻想找到他吗？拉瑞安大人和玛格丽娜小姐一直想邀请他来西湾做客，好好答谢他.”

　　她说着顿了顿，讪讪的捂嘴小声嘀咕：“哦我忘了，您现在.大概确实不记得。”

　　伊莲娜诧异的看了看特蕾娅，不明白她的意思。

　　“高利亚德当年有没有对你们说过什么比较奇怪的话？让你们完全摸不着头脑，难以理解的话语。”莱昂又问道。

　　现在，混入奥兰顿王宫的路子大概暂时走不通了。

　　但那位百分百是个强大施法者的神秘吟游诗人，他还是想搞明白，对方当年到底是在对考维斯扮谜语人装神弄鬼，还是的确有着足以洞穿时空预见自己到来的本事。

　　在这个没有阿芙洛丝女士遗产可以借阅的时空，眼下除了奥兰顿的王宫，也就只有对方表现出了超越常识概念的神秘。

　　三位女士闻言，困惑的面面相觑。

　　玛莎努力回忆六年前的那个诗人，无奈摇头道：“亲王殿下，那位大诗人十句话里有五六句都是咏叹调，我实在印象不深了，要说奇怪，他实在也没有几句话是不奇怪的。

　　而且，当年那晚，小船航行到半途，高利亚德大师就下船走了，我们其实和他一共也没说过什么话，或许，您该找来拉瑞安大人问问，他和那位诗人应该相处过更多时间。”

　　特蕾娅和伊莲娜也同样附和。

　　莱昂拍拍脑门。

　　确实疏忽了。

　　在这个世界，几位遭遇不幸沦为堪塔达尔奴隶的女性，至少在被费尔康家族当成礼物送给考维斯后，并未如自己时空那样，惨遭皮里耶诺那人渣的百般蹂躏。

　　此世的帝国大使考维斯，只是让她们在使馆里正常坐些帮佣工作，期间，米莱娜小姐甚至还和阿考相爱结姻了。

　　而堪塔达尔本土贵族出身的温蕾莎女士，如今也留在了考维斯麾下工作。

　　若非其他几位异国出身的女性都不愿待在堪塔达尔的土地上，伊莲娜也心系弟弟想要离去，或许，她们几人现在还安然的在考维斯手下当着女官。

　　这安全的处境下，几位女士不是被高利亚德“救”出来的，自然对其印象不深。

　　好在，既然此世的拉瑞安和玛格丽娜小姐，仍是借那诗人的帮助逃婚私奔的，想必对高利亚德有更多接触。

　　“拉瑞安阁下如今在哪？”莱昂询问道。

　　“拉瑞安大人正在‘上贝索郡’率军监视南方军队.需要我派人传唤他，回一趟奥都鲁克吗？”特蕾娅答道。

　　莱昂闻言，连忙摆手：“不用了，我还是自己去找他吧。”

　　寒暄着让伊莲娜和玛莎安心离去，他带着特蕾娅回去找伊妮丝，走之前去打个招呼。

　　上贝索郡虽然不远，但现在是这双女王时代的南北阵营统治范围交界之地，说是“边境”也不为过，所以这趟他不打算再带上小公主。

　　反正看大伊妮丝的态度，奥都鲁克恐怕是此世对二人来说最安全的地方，让那不安分的小丫头宅在大伊妮丝身边，显然比跟着自己去前线更让人放心。

　　王宫地图上，画清了如今南北两朝的势力格局。

　　双方的政权边界，从东部的“泰莫瑞恩领”当中拦腰划过，途经隔断“奥斯塔尼亚领”上下贝索郡中间的大河，一直划到大维斯特领西南的山脚下。

　　北境王朝的领土，虽不及重新统治了大部分奥兰德，甚至开始向南开疆的金狮王朝，但也远比自己和小伊妮丝在原本时空占领的土地庞大得多，人口更是数以百万计。

　　有如今大伊妮丝女王如此雄厚的人力物力协助，原先二人考虑的再建势力计划，也不用穷折腾了。

　　从王宫总管那得知了伊妮丝的所在，莱昂快步来到后殿。

　　各个通道虽有层层身披蓝袍的海鹰禁卫把守，但莱昂顶着自己的大脸，没有遭遇任何禁卫的阻拦。

　　一路上，禁卫们只是肃然震戟，向自家的大团长、女王的王夫、赫查王朝的摄政亲王恭敬行礼。

　　习惯了后，莱昂没有再太过介意冒领那不知去向的“同位体”的身份。

　　不如说，他心底如今反而有些深深的疑惑

　　利昂·庄森，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自己，此刻究竟去了哪里？

　　据大伊妮丝所言，此世的他，是一个多月前突然失踪的。

　　失踪的地方和时机还.有些微妙。

　　大伊妮丝昨日谈及此事，虽红着脸以折扇掩面，但羞赧中却也并未隐瞒关键情报。

　　她眼中的自己，是一个多月前在彼此午睡而眠时，突兀般的字面意义上不见的。

　　如果莱昂没记错，他确信那日期，正是自己和小伊妮丝被炸到这里时，在罗兰纳尔旅馆里询问到的当天日期。

　　而对上那自己消失的“时刻”。

　　似乎就是自己和伊妮丝于大神庙的神殿中醒来的同一个时间点

　　由此联想的情况，让莱昂忍不住产生推测。

　　难道说，自己的到来，使得这个世界的他，也被换到了另一个时空吗？那利昂被置换到了自己的世界吗？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然而，若是如此伊妮丝又是什么情况？

　　如果自己的到来，会如“顶号”一般遭遇某种世界法则的冲突，导致平行时空的同位体互换世界。

　　那为何大伊妮丝，则完全没有遭遇同样的神隐？被那魔法送来的又不光是自己。

　　王宫中，此刻的的确确有着两位伊妮丝存在，而莱昂确信，他完全没有看到，任何疑似所谓想象中世界法则冲突的情况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