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对峙

　　尚未散去的云海阴沉沉的压在费鲁群山的顶端，圣战军驻扎的大营中人语马嘶交织，铁甲轻响在空气中回荡，火堆燃烧的噼啪声透出没有解除戒备的肃杀。

　　莱昂离开军帐走，步伐略显急切，守在军帐外的阿瓦隆死翼骑士们提起盾牌当即跟上，生怕再次丢失主君的行踪。

　　来到土木搭建的大营吊桥外，远远便看到了那高举海鹰旗帜的队伍簇拥着为首的熟悉身影行军而来。

　　马背上的修身铠甲折射出冷冽的金银色光泽，漂亮的紫色发带在那戎装少女束起的金发间轻摆。

　　视线对上了彼此，莱昂见伊妮丝用力甩动缰辔纵马奔出了队伍。

　　远远窥见小王女脸上的疲惫和迫切，他心头不禁泛起温暖，亦有些愧疚。他清楚自己失踪了这么久，知情者中怕有不少人难免暗自猜测他和奥莉薇娅很可能早就遇害，这无疑会加重伊妮丝虚影承受的不安。

　　莱昂快步迎上前去，伊妮丝一声急喝勒住战马，低头看向莱昂，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待确认对方挺拔的身形似并无大碍后，少女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深埋心中的担心终于散去。

　　瞧着她眼里的关切，莱昂挠了挠头，讪道：“让你担心了吧.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全托你多辛苦了。”

　　伊妮丝盯向恋人的双眼，无奈的翻了一下眼睛，没好气道：“知道就好~，你这安分不住的大英雄~”

　　“好歹做了这么久的领主，你可不是那另一个时空里仗剑四处行义的独行游侠~外出时身边就不能多带些近卫队吗，这也是对所有追随你的人负责！”她抱起手臂有些生气的教训着，用一贯的沉着掩饰激动。

　　话里虽是埋怨，其实也是对自己无法像奥莉薇娅那样时刻陪伴对方身边涉险的不甘。

　　莱昂当然能察觉伊妮丝语气里深深的担忧，只得扯了一个苦笑。

　　“.是我疏忽，这次措手不及，但我保证今后绝不会再不声不响的人间蒸发。”

　　“你这保证，我看比吟游诗人的俏皮话还不靠谱。”想着彼此的共同经历，伊妮丝无奈轻叹了一声。

　　她余光瞥了眼莱昂身后的队伍，见没有奥莉薇娅小姐的身影，于是放下了仪态，弯腰伸出双手晃了晃。

　　“抱我下来，一路从费鲁王城赶过来，腿都在马鞍上颠麻了。”

　　听着小公主的轻声抱怨，莱昂点点头，也没顾忌其他人看着，不掩亲近的托着伊妮丝将她抱下了战马。

　　少女身上冰凉的铠甲带着长途跋涉的尘土气息，却掩不住莱昂体会到的温暖。

　　伊妮丝顺势靠在他怀中，抬头，碧眸凝视着恋人，紫色发带擦过莱昂的脸颊，带来一缕淡淡的清香。

　　“你这家伙以后再敢失踪这么久，小心回来后发现我被其他人给抢走了.费鲁王国的那位陛下，可一直在替他的长子打听我有无婚约在身呢。”

　　“什么？！”

　　伊妮丝的小声嘀咕让莱昂听得一惊，升腾的危机感让他抱紧对方。

　　费鲁王国的国王想帮他儿子挖自己墙角？？

　　亏得这几天他对那统领费鲁王国军队的卡尔王子印象挺不错的。

　　看着莱昂脸上浮现的微微慌乱和恼意，伊妮丝嘴角弯弯，被逗得笑出了声。

　　“知道急了？傻瓜~看你吓的，我不是已经把你的发带绑起来了吗~”

　　小公主晃了晃脑袋上的发饰，抬手戳了戳爱人惊慌的傻脸。

　　从伊妮丝的玩笑中缓过神，莱昂松了口气，忍不住瞪了眼这敢吓唬自己的小妮子。

　　要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他多少要让这娇滴滴的脸蛋，回忆起自己当初在小旅店里施展的铁指力道。

　　放下怀里的伊妮丝，莱昂命身边的几名骑士去和赶来的援军接洽，接着引路带伊妮丝和形影不离的阿加莎爵士返回大营。

　　“信上说的那么模糊，跟我讲讲你和奥莉薇娅这段日子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你们果真如阿伦德尔爵士推测的那样，被魔法困到了另一个世界吗？”伊妮丝好奇的问道。

　　莱昂点头，当即将自己这趟意外落入克莱尼恩位面的旅程笼统的讲述了一遍。

　　“.那头恶魔领主，已被‘乌莉尔’女士封印，囚禁对方的灵魂石现在由我和奥莉薇娅轮流看管.”

　　走进腾出来供伊妮丝歇息的大帐，莱昂搭把手，和阿加莎一起帮少女卸下铠甲，他三言两语概括经历的声音顿了顿，忽然向伊妮丝问了另一个非常好奇的问题。

　　“.说来，那位背生双翼的女士究竟是什么来历？”

　　大战结束后，他本想和乌莉尔女士谈谈对方封印恶魔的手段，然而找遍了之后的战场，莱昂却失去了这位天使的踪影。

　　问过考维斯和联军中的其他人，他才知道，即便是圣阳教会的护教军统领，同样对那神秘的“天使”一无所知。

　　联军中的士兵们倒是称这位经常从天而降的强援为“圣阳使者”，对方在战斗中也的确以费鲁语呼号过烈阳之名。

　　虽说长着翅膀奇特了一点.但考虑到这世上还有脑袋长着犄角的弗洛雷斯人存在，这个世界还有背生双翼的其他人类种族，也不算特别难以想象。

　　可是教会的人否定了他的猜测。

　　并不像普通士兵们那么笃定乌莉尔圣阳神使的身份，护教军统领和教会祭司并未对带翼者和圣阳的关联妄下断言，只道那“天使”传说早在第一次亡灵战争中便频频现身瑟瑞安王国内，手持两柄天罚般的神剑消灭各地肆虐的亡灵，挽救了许多生命。

　　但每当战斗结束，无论目击者如何挽留，对方都会如来时那样升入天际消失无踪。

　　迄今为止，教会的高层似乎也对其态度模棱两可，似乎也担心断然否定乌莉尔的来历会影响军队的士气。

　　不过，老实说，这来去如风的作风，让莱昂觉得对方真有些像是不知哪来的“超级英雄”。

　　考维斯说，联军中似乎也仅有伊妮丝在非战斗时间和对方短暂的接触过。

　　“很遗憾，除了知道她叫‘乌莉尔’以外，我对她也没什么了解。”伊妮丝抻抻衣摆，坐到阿加莎铺好软垫的椅子上，抬眼看向莱昂。

　　“她当初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声称知晓哪里才能找到你，之后一直指引联盟进军费鲁山脉，找到了巫妖大军的堡垒。

　　尽管我最开始有所怀疑其真实目的，但一路走来，她的强大有目共睹，也用行动证明了的确是在帮助我们

　　乌莉尔曾说，唯有毁掉卡拉兹克的主祭坛，才能将你拉回这个世界.”伊妮丝接过阿加莎递来的杯子喝了口水，接着将莱昂失踪后，圣战军联合诸王国对亡灵的反攻缓缓道出。

　　原来一年多前，罗兰纳尔之战后，索博尼茨领与瑟瑞安王国境内的亡灵虽然化为一盘散沙向南退走，但地处南方群山的费鲁王国和玛拉肯王国，却正好位于亡灵大军退潮的方向上，好巧不巧的遭了殃。

　　相同境遇的，还有遭到夏勒曼和艾维乌特两股亡灵势力轮番蹂躏的乌利亚草原北部。

　　莱昂倒并不关心自作孽的草原人被迫南逃和诸部争权夺首的混乱，但群山之中，一同遭殃的费鲁王国蒙受叫人同情的灾厄，群山天堑根本无法阻碍死者大军的进攻，近三分之一的费鲁领土化为死地。

　　幸而瑟瑞安的圣阳教会为报费鲁王国的出兵之义，派出护教军抵挡住了亡灵的攻势。

　　莱昂得知，阿泽瑞恩与考维斯等人为寻自己，而不断联络各方计划合兵南下之时，恰逢三王国正在合力抗击灾祸，这才在伊妮丝后来的左右推动下，诸方一拍即合组成了临时的联军共同讨伐亡灵。

　　“厄利弗大人给我们的情报非常有用，我们将这些信息共享给了教会的军队和费鲁联军的那位王子殿下，并提议集中诸国的力量，与夏勒曼阁下的军团，从不同的方向反攻进军大巫妖卡拉兹克的堡垒.

　　但起初教会的人并不信任我们的那些亡灵盟友，甚至怀疑这是某种陷阱。

　　也能理解，若非圣战联盟内主要由我们说了算，还借了你的威望和伊文男爵的帮助，圣战军内部的堪塔达尔人怕也很难接受与亡灵达成同盟。”

　　伊妮丝说到这，回忆起当初的艰难，她对莱昂眨了眨眼叹气道：“好在你那位骑士总管，弗拉雷尔阁下的身份不一般。”

　　她放下水杯继续道：“身为前罗兰纳尔议会男爵、城卫军统领夏勒曼的长子，弗拉雷尔阁下亲自去了一趟罗兰纳尔城，成功说服了瑟瑞安的大主祭，让他们知晓如今统领另一支亡灵大军的正是夏勒曼男爵本人，且尽管已化为亡灵但仍有理智，对瑟瑞安王国并无威胁，只有对同样化作尸鬼的堪塔达尔国王的满腔怒火”

　　莱昂听到这，眼睛不禁眯了眯，看伊妮丝脸上微妙的表情，发现她好像很清楚夏勒曼如今的真实状态。

　　“所以.你知道阿泽撒了谎？”莱昂明白，挚友应该是向外界隐瞒了其父灵魂饱受折磨，随时可能失控的风险。

　　“我知道，但这是为了联合所有力量所必要的谎言瑟瑞安经历了内战和亡灵灾祸，军力大不如前，费鲁和玛拉肯只是两个小国，举国也凑不齐三万精兵，还需分散在关隘要地。

　　而光凭圣战军和我们仅有的盟友，少了夏勒曼的亡灵军团，即便诸国联合在一起，也无法攻入卡拉兹克的堡垒，你回来后恐怕也看到了，那位血男爵麾下近百万亡灵才是这场大战中对抗艾维乌特的真正主力。

　　再说那也不完全算是谎言，至少在我们合力消灭艾维乌特之前不是。”

　　伊妮丝言罢，微微蹙眉，她相信若父王仍在，自己能够游说奥兰德出兵，奥兰德的军力远比瑟瑞安、费鲁、玛拉肯加起来还要强大数倍，但如今.坐在王座上的王兄，还不知是不是失心疯了，对于自己的去信，只回了一封象征性的回应，毫无表示。

　　摇了摇头，她眼下还需要和莱昂一起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暂且不打算立刻谈及国内的变故。

　　“所以大问题来了，艾维乌特已经被我们讨伐，灵魂被夏勒曼囚禁在那柄血魔剑之中，而尸鬼大君麾下的军团也已尽数落入夏勒曼的掌控”莱昂说着，在伊妮丝身旁坐下，又忍不住头疼起来。

　　“教会和卡尔王子等人的意思是，想让夏勒曼命令数百万亡灵立即自灭，烟消云散，我能理解他们的担忧，理智上也赞同，毕竟数量如此庞大的亡灵一旦失控，意味着我们付出的所有牺牲都将前功尽弃。”

　　莱昂没有把话说全，他其实还有更深的顾虑未向他人道出。

　　恐魔魁扎拉尔和其代行者尸鬼大君已被消灭。

　　傲魔瓦拉瑞被封印，其代行者巫妖卡拉兹克下落不明。

　　但策划这场魔灾的三头灵界恶魔中，血魔斯库什却已经逃脱了封印，在灵界中重获自由。

　　这件事的真相，此时只有自己和奥莉薇娅知晓。

　　而身为血裔的夏勒曼.却恰恰正是那血魔亲手创造的眷族。

　　若有机会，莱昂担心血魔依旧能够介入这个世界，操纵夏勒曼的心智。

　　即便不谈斯库什在此世沾染的累累血债，他也不会因彼此曾合作共同对抗过瓦拉瑞，就相信一头高阶恶魔对这世界没有威胁。

　　瓦拉瑞在灵界中仅仅操纵卡拉兹克便制造了这么巨大的灾难，谁知道斯库什哪一天又能折腾出什么祸患？

　　在如何处理对待夏勒曼的态度，莱昂心中陷入了两难。

　　一方面是对方不稳定的神智，以及失控的危险，另一方面，对方毕竟也是阿泽瑞恩的父亲，且手上还有着厄利弗伯爵等人作为事实上的“人质”，眼下不管自己想要做出什么决定都有些束手束脚。

　　伊妮丝看着莱昂脸上的难色，知道其难处：“要我说，比起现在就逼迫弗拉雷尔爵士的父亲解散亡灵大军，我们现在最先应该做的，其实是让血男爵明白，没有联军的帮助、乌莉尔女士的指引，以及你在灵界中阻止了那头可怕恶魔的末日阴谋，他绝无可能像如今这般完成对艾维乌特的复仇。

　　当务之急要让他明白必须履行当初的承诺，至少先归还厄利弗伯爵和其他奥兰德血裔亡灵的自由。”

　　她说话间目光看向了军帐之外。

　　此行的援军队伍中，连那接替厄利弗继承爵位的费奥多伯爵也来了，想必此刻已和其兄弟戴维男爵合兵一处。

　　在救回他们的父亲以前，联盟中荆棘花家族的态度需要慎重考虑。

　　再看向莱昂，伊妮丝这才想起，事实上，自己的爱人同样也仍是荆棘花家族的封臣之一，只是她时常会本能的忽略掉这一点。

　　莱昂顺着伊妮丝方才的目光望了一眼，点头道：“既然能够集结的助力全部都已经到齐，你们就暂且先休息一晚，明日我想办法去找夏勒曼开诚布公的谈判。”

　　“嗯，不过，弗拉雷尔爵士呢？夏勒曼毕竟是他的血亲，他应该比我们所有人都了解自己的父亲。”伊妮丝想再和那位阿瓦隆的大总管聊聊。

　　莱昂点头，当即叫来近卫，命其去找在营中养伤的阿泽瑞恩。

　　然而坐在营帐里二人讨论诸事等了好一会儿功夫，也没等到传令的近卫和阿泽瑞恩赶到，却听到一声隆隆闷响自远方传来。

　　二人停下话语，面面相觑，连忙起身走出了大帐。

　　营外有大量战士被突然的异变吸引了出来，远远望向西边那高耸的费鲁山峰。

　　只见盘踞山间的亡灵堡垒内，一道冲天的幽光直插乌云，卷起的风暴窝心滚滚翻涌，似有无数亡魂的尖啸声从天际随风传来。

　　紧接着，又是一道猩红的血光与之一同升起。

　　骚动在延绵的大营中蔓延，莱昂听到呼唤，侧头看去。

　　先前被派去找阿泽瑞恩的近卫骑士和洛哈克、考维斯一同跑了过来。

　　“吾主！我找遍了军营，但都没有看到大总管的踪影！”近卫骑士匆匆回到莱昂身旁。

　　考维斯在后面张望着远方山巅的变故，来到莱昂面前，神色有些凝重：“我也一起找过了，阿泽瑞恩大人的侍从说早上他牵了匹战马出去散心，不许其他人跟随，我怀疑他可能独自前往了巫妖堡垒！”

　　莱昂一惊，再看远方的异变，怀疑这变故是否和自家兄弟的去向有关，顿时为阿泽瑞恩的安危心急。

　　“伊妮丝，阿考，洛哈克。你们立刻集结军队，我先飞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