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死亡行军

　　沙泰城下，罗恩的手下带领着人群朝城墙上大声叫门，数千人的喊叫声音震天。

　　难民们不知何意，但仍旧习惯性的听从首领的吩咐，他们大多数仍以为只是要向城内索要更多救济，只有距离罗恩近处的一些人，听清了首领口中的话语，脸上惊疑莫定。

　　伊文看着下方人声沸腾的队伍，听那灾民首领的要求，并不理解对方口中所谓铺天盖地的“怪物”是何意，亦不会轻易相信对方的说辞。

　　他不敢为城下的数千灾民打开城门，只是心中焦急的等待父亲过来再做决断。

　　然而一旁的城卫军士，忽然惊恐提醒男爵次子，指向右侧城郊视野尽头的丘坡：“大人，快看！东边有好多人影！”

　　伊文骑士心中一紧，赶忙循声望去。

　　那从东边郊野攒动的人影横幕，竟如一道正在靠近的地平线般缓缓推来。

　　一支庞大的军队？！

　　粗略眺望那边夸张的规模轮廓，着实让伊文背后惊出了冷汗。

　　他不信下方灾民首领说的什么所谓怪物，只是阴暗的天色，让伊文无从分辨那支军队的模样。

　　是瑟瑞安王国报复反攻的大军吗？瑟瑞安人打过来了吗？

　　这是伊文惊恐间的第一反应。

　　叫门没有得到回应，罗恩爬上一旁的板车，眺望已经进入视野的可怕景象，不禁怒骂。

　　他转过头，知道墙上的年轻骑士完全没有相信自己的警告，情急之下当即改变了策略。

　　“听着，小子！再不打开城门，我就带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帮那支‘军队’进攻。”罗恩高声唬吓道：“如果你放我们进去，我们还能替你防守城墙，蠢货！！”

　　听着难民首领的威胁，伊文忽然感到对方的反常。

　　即使先前匪军强盗掠境，灾民都没有如此骚动过，乌利亚人也懒得关注这些一无所有的穷鬼，只抓了些拉运货物的奴隶带走。

　　那为何灾民首领如今这般激动和惊恐？

　　是想骗开城门劫掠城镇？

　　可大军压境，这些灾民就算冲进城内抢杀又有什么意义？

　　还防守城墙？面对这么庞大的瑟瑞安军队，小小的沙泰城有什么防守的必要吗？以自家父亲的性子，怕是要考虑直接开城投降了。

　　伊文焦急间，吩咐一名哨兵从东侧人少的角落，偷偷乘吊篮下去打探那支庞大军队的情况。

　　他转身望向城内的自家堡垒塔楼，不禁抱怨父亲来的如此缓慢，唯恐城下的人群和沙泰城鱼死网破。

　　那些该死的乌利亚人匪军遗弃的爬梯虽然简陋，但也足以让下方的灾民攀上守军短缺的城头。

　　可没过一会，东侧传来的惊恐呼声，让伊文回过头来。

　　“怪物！真的是怪物！死人！尸鬼，鬼魂——！！”

　　刚刚那被派遣偷偷出城的哨兵，声音惊惧的从右侧的城垛逃了回来，那眼神犹如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

　　“.完了完了，大人，是末日！是诸神降下的末日！！我们死定了！”

　　哭喊吼叫着，那哨兵腿软得还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伊文心中泛起阵阵冷意，快步跑去，拎起那站都站不稳的哨兵问道：“什么尸鬼？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不，都是死人！不是军队，是全身腐烂的尸鬼，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死人全都回到世间了，一定是维诺利斯冥神的神罚。”被吓破胆的哨兵哭喊道.

　　过了片刻裤子都没系好的胖男爵，终于气喘吁吁的来到内墙之下。

　　当他看到如洪流般从北门疯狂涌入城内的难民，犹如被吓醒了一样，又惊又怒。

　　“伊文！伊文你这蠢材！你疯了吗！？为什么放那些贱民入城！”

　　沙泰男爵在近卫的保护下冲上城墙。

　　然而瞧着赶来的父亲，年轻的堪塔达尔骑士不想辩解，只是木然的指了指城外。

　　沙泰男爵忍着惊怒，扭头望去，一瞬间，本想脱口而出的谩骂便全部被堵在了喉咙里。

　　“怎么办，父亲。”伊文无措的问道。

　　年轻的骑士不是没听说过巫师从墓穴里唤醒死尸的亵渎巫术，但城外铺天盖地袭来，犹如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景象，已经超出了常人所能理解的范围。

　　“大大人，我们快逃吧。”一个惊惧的士兵四肢发软的颤抖道。

　　此刻没有军官斥责他的懦弱，面对那漫山遍野正靠近沙泰城的恐怖之物，他们甚至没有投降这个选择。

　　逃？往哪逃？

　　伊文咽了咽干涸的喉咙，环顾城郊。

　　要是有地方跑，灾民们何至不惜要挟拼命也要逃进城内。

　　三面全是那些形如妖鬼的尸群，背靠大湖的沙泰城根本无路可退。

　　但面对末日般的灭顶之灾，惊恐的沙泰男爵环顾周围，瞧着被吓破胆的士兵们，他那胖脸突然间冷静镇定了下来。

　　“怕什么！不过是会走路的尸体而已！他们难道还能爬上城墙不成？守住城镇，派遣信使联络援军，阿布思男爵的五千军队一到，即刻就能把这群鬼东西再重新埋回土里！”沙泰男爵声厉内荏的吼道。

　　不管城墙上的士兵们作何反应，他一把拉过伊文，认真对这个往日最不受宠的耿直次子叮嘱道：“伊文，你大哥如今不在，现在你是家族的顶梁柱，在城墙上稳住军队，我去集结镇民！不要给我丢脸！”

　　瞧着一反常态沉稳自若的父亲，伊文内心微微感到了些许鼓舞。

　　“放心吧，父亲，我绝不退后一步！”

　　胖男爵面露欣慰的点点头，回头对军队喊道：“守好城墙！不许后退，退者皆杀！勇者有赏！”

　　他违心的慷慨许诺，说马上给所有战士送来犒赏提振士气，话音一落，便头也不回的带着几个近卫匆匆离开了城墙。

　　伊文望着父亲的背影，只得深呼吸振作精神，继续指挥备战，监督士兵们搬来全部的弓箭和弩矢。

　　领主堡垒。

　　近卫们手脚麻利的从密室抬出朴素的沉重钱箱，一个贵妇人从楼上快步跑了下来。

　　“.到底怎么了？我听到了钟声，是外面的灾民打进来了吗？你为什么带走了所有的守卫？堡垒里现在就剩下几个仆人了。”

　　惊恐的男爵夫人此刻，也没了心思去过问丈夫房里衣冠不整的情妇，直奔沙泰男爵而去。

　　眼神示意抬着财宝的近卫先出去，胖男爵对着年老色衰的妻子，脸上难得摆出了笑脸抚以宽慰：“别担心，伊文在城墙上稳住了局势，我征调守卫是为了去帮他，你们老实待在堡垒中别出去。”

　　男爵夫人不安的拦住意欲再次离开的丈夫：“可是，你为什么不留下几个守卫，堡垒没有看守，我和艾琳，还有伊文的孩子都很害怕。”

　　沙泰男爵面容一肃，吓唬道：“外面更需要战士，你难道想城破后被那些贱民蹂躏吗？！别说了，我还得去征召城镇里的民兵！”

　　男爵夫人顿时惊得噤若寒蝉。

　　把她吓得躲回了房间，胖男爵着急忙慌的走出堡垒。

　　毕竟多年老妻，他顿了顿脚步，侧头向近卫长问道：“船上.还有地方吗？”

　　“大人，几条船上的财物都塞得没地方站了，除非您要留下几个兄弟腾出位置，可是.这恐怕不容易。”近卫长语气古怪的提醒道。

　　事发突然，卫队里所有人都知道城外的灾难，搬运财宝的也是近卫，现在想让他那些弟兄们当中有人“自愿”留下，恐怕.

　　胖男爵不再多言，他点点头，觉得这不能怪自己了，反正老妻死了，以后正好还能换个年轻的，沙泰城将陷已是难以承受的无妄之灾，赶紧带财宝逃回更西边安全的领地才更加重要。

　　不再多问他艰难的跨上战马，带着近卫向码头夺路而逃.

　　沙泰城内的塔楼大钟，被官员急促的敲响，集结的民兵们一队队慌慌张张的涌向城墙。

　　看到一群群民兵集结而来，伊文骑士心里稍安。

　　忽然，听到不远墙下的争执声音，他探头侧目望去。

　　他瞧见了被士兵阻拦在阶梯半道的灾民首领，以及他身后乌泱泱的人手。

　　“.你们的领主在哪？别像个白痴一样拦我们，我是来帮忙守城的。”罗恩蛮横的推搡过去。

　　“放他们上来！”伊文命令士兵放行，看着那领头的中年男人：“你们这群暴徒，还真的来了。”

　　“当然得来，不然所有人都会死。”

　　罗恩带着身后的手下登上城墙。

　　“给我的人武器，长矛，锤子，仓库有什么全部都拿过来，哪怕是农具。”

　　听着对方毫无礼数的语气，伊文本能的感到不悦，可事到如今，灭顶之灾近在咫尺，也没有别的选择。

　　吩咐士兵带对方的人手去军械库领取兵器，伊文骑士看向对方：“我只能给你一部分，剩下的得分发武装我父亲召集的民兵。”

　　“你父亲？”罗恩冷笑了一声，转头看了看南边昏暗的城镇轮廓：“他大概已经抛下你跑了。”

　　说着，罗恩走过这个天真的年轻骑士身侧，扶着城垛眺望那望无边际的行尸走肉，心中森然：“.报应啊.”

　　“你胡说什么！”伊文听见对方揣测父亲的话，顿时大怒。

　　然而想到父亲风评和性格，年轻的骑士心底狐疑间，为之一凉。

　　“低点声小子，你想让城墙上的士兵都知道领主抛弃了他们？”罗恩回头皱眉道。

　　他摇摇头：“你父亲我也算了解，有点风吹草动就跑得飞快，你们沙泰城南边的小码头我也曾去过，一次渡河怕是挤不下几艘小船，他不蒙你稳住士兵顶在这，这些战士争先恐后去抢船，他怎么跑？”

　　“别说了！”

　　伊文怒喝，但表情本能的浮出几许失望。

　　无奈叹了口气，他想到父亲至少能带母亲和自己的妻儿逃离死地，也没再继续纠结。

　　身为堪塔达尔的骑士，自己本就应该死于战场，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可眼下能保护家人，保卫领地而死，伊文自觉无愧荣耀和身份。

　　伊文看向这个面对城外尸海依旧镇定的家伙，不禁询问这个将要与沙泰城共存亡的难民首领：“你又是谁？”

　　“一个在罗兰纳尔被吓坏的逃兵而已”罗恩眺望远方那密密麻麻的尸鬼，以及后方已经能够瞧见的一排排长矛轮廓，面露苦笑。

　　“这就是那些瑟瑞安人口中神明降下的惩罚吗”

　　城郊的高丘，草地随那漆黑的马蹄践踏而枯萎，一个嘶哑的声音漫无神志的低语着。

　　“.不够还不够.献给主人的.需要更多.”

　　失去眼皮的狰狞眼球，紧盯着生前残破记忆中的王国城镇。

　　溃烂腐蚀严重的脸上，已然分辨不出原本的面容。

　　满是血污的鸦羽斗篷，覆盖着堪塔达尔巫师毫无声息的干枯身体，如枯木般的手指，紧紧拽着胯下梦魇般的尸马缰绳。

　　嘎吱嘎吱的沉重车轴转动声，从那尸鬼巫师的身后传来。

　　数匹冒着幽绿色光芒的牛马骸骨，任劳任怨的在沉默中，拖拽着一辆堆满残缺尸鬼的巨大车架。

　　车架两侧的尖刺上穿挂着男女老幼的半身尸骨。

　　那些已然死去的遗骸，却好似仍有魂魄寄宿般痛苦的哀嚎着。

　　每当被折磨的尖叫哭喊有节奏的响起，一阵自魂魄中榨取的幽光，便顺着尖刺下的符文轴承，传递到了车架当中的巨大铁钟之内。

　　——咚！

　　洪亮的钟声轰然震荡，巨大的尸车旁，霎时间显现出无数墨绿色的幽魂之影。

　　尖啸声刺耳的怨魂如一股无形的风暴般，如海中的鱼群环绕在束缚亡魂的大钟四周。

　　“.收割所有生者.”

　　举起左手的骸骨法杖，尸鬼巫师的灵魂无声的发出命令。

　　法杖顶端的人头，张开了满是血污的嘴巴，激起尖叫。

　　漫山遍野的尸海像是顷刻间沸腾起来。

　　无数爬行与奔走的尸鬼越发迅速的奔向沙泰城的高墙。

　　其后如军阵般，身负堪塔达尔与乌利亚盔甲的士兵尸骸，关节咯咯哒的越跑越快。

　　城墙上的守军这才看清，本以为是火把的光亮，竟然是一朵朵在尸鬼眼眶中跳跃燃烧的幽火。

　　“放箭！！”

　　伊文强忍心底让自己倍感唾弃的恐慌，朝弓弩手与塔楼顶上的床弩咆哮。

　　密布的箭雨向进入射程的尸海疾驰而去，城头巨大的弩矢嘭声飞出，直奔庞大的尸群。

　　随着噗噗的入肉断骨之声，数百只箭矢，凌乱的贯穿了不躲不闪行尸。

　　可被扎满箭矢的尸体只是略微缓了缓身形，即使被射翻摔倒的也再次爬起，除了几个被巨矢钉在地上挣扎着无法行动的，更无一具看上去受到了什么伤害。

　　“.没用的！他们已经死了，他们不会死！不，我不想死——！”

　　城墙上的民兵和难民中最先出现崩溃的声音，几个懦弱的男人掉头就跑。

　　紧接着，他们的惊恐便在惨叫中戛然而止。

　　一个健步追上直接砍下了溃逃者的头颅，罗恩甩去长刀上的血迹，怒目吼道：“逃也是死！战还可能活！不想死就抓紧武器！”

　　杀了扰乱军心的逃兵，他踢起其手中的长矛，扔给了另一个没领到武器的畏缩难民，重新来到城垛前方。

　　然而，他下一秒，听到的，是一阵阵振翅的风声。

　　一群爬行在尸鬼间躲藏，终于抵近城墙的带翼尸妖，宛如一头头人类大小的大蝙蝠般腾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