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凯旋

　　出征时，一百二十一人。

　　返回时，一百零六人，以及十五具牺牲将士的遗体。

　　但伤亡的出现，并未打击到骑士团士兵们的士气，不只因胜利带来的荣誉，更因为他们得到了丰厚的利益。

　　莱昂明白，想打造一支纪律严明的精锐军队，靠空口白话对士兵们逼逼来约束，肯定是白日做梦。

　　没有实际获益的正反馈，单靠严格的军规，长久下来只会起反作用。

　　道德教育和荣誉感不是没用，但现在同多数大字不识的军汉们讲这些太早了，这个时代战士们走上战场，一刀一枪的舍命血拼，为的是财富、权力、繁衍.

　　士兵会烧杀掳掠，图的也无非如此。

　　既然这样，就必须做到在根源上，让麾下的将士满饷满粮，奖罚清晰，如此才能让遵守军纪的行为习惯，变成一种自发对个人利益的正向争取，让涣散军纪的纵欲烧杀行为，变成对个人利益的负面损害。

　　而打了一场辉煌大胜，莱昂得到自然不会独享荣光，虽然领主封赏士兵多少战利品和收获，并无明确规定和规则，只有大概模糊的比例，战士们能拿到多少，主要看领主和将领是慷慨还是吝啬。

　　但阿瓦隆骑士团在建立之初，六人内环会议，便制定好了骑士团内部的军事奖惩与功勋制度。

　　像如今乌萨托之战这样规模的大胜，每一位将士，都能获得自身一整年俸金数额的胜利奖金。

　　同时，每一名在战斗中英勇阵亡的骑士团战士，家属也能获得牺牲者生前三年的俸薪作为抚恤金，以及一些系列减税与教育名额的优待。

　　诸如此类的骑士团内部待遇非常详尽，最直观的，就是两千六百五十二枚金王冠，豪不拖泥带水的被拨到了战士们的手中。

　　但这还只是对胜利的奖赏，还不是军功晋升制度的一部分，金钱奖励能够鼓舞士气，激励忠诚，但仍无法在根本上缔造为何而战的精神。

　　骑士们，封臣们，为何能为君主效死？

　　国家、民族、种族、正义？这些东西，对于当下时代的普通人来说，太遥远，也太虚无了。

　　最简单直接的战斗理由，其实是土地。

　　为自己的土地而战。

　　骑士团内，试行着一套基本的军功授田制度。

　　大抵上，如普通平民士兵，凡能在战场上斩杀一名披甲之敌，将被晋升为骑士团“军士”，获得大概相当于莱昂前世二十市亩的田地、一市亩的宅地，与相应的赏金。

　　若能斩杀五名披甲之敌，则升为“高级军士”，授田增至五十亩，宅地两亩。

　　若是可以斩杀十名披甲士兵，则会被莱昂册封为性质类似于家族内府骑士的骑士团“骑士”，如扎布罗恩等人一般，完成阶级跃升，授田增至一百亩，宅地四亩，饮食标准提高，以及等等福利。

　　而如果在战场上英勇非凡，斩杀超过二十名披甲士兵。

　　不同于前三个标准中类似自由民拥田性质的封赏。

　　莱昂将会直接册封其为“采邑骑士”，实封其一份不低于八百亩的领地，变成真正的小领主。

　　他不怕地不够分，只怕分不出去，眼下自己手上根本不缺土地，名下九成都是大片虚控待开拓的无人区，真正缺的是建设它们的人口和人才。

　　哪怕将来，骑士团满编的五百人，每人能立下晋升为采邑骑士的战功，也不过是分掉自己名下一半的采邑而已。

　　何况他此战之后，领地又扩大了四成

　　莱昂想着，看向篷车上行囊边挂着的皮筒。

　　厄利弗大人不知得到了什么消息，还真怕自己被国王拐跑一样。

　　加封新的领地，照理说应该回去后册封，但他在乌萨托领居然就匆匆写好了，直接塞给了阿泽瑞恩保管。

　　要知道，自己那时还卧床没醒，或许还有一定概率咽气也说不定。

　　不过，莱昂好奇，若先前真的战死.那自己的领地将会如何？

　　在没有任何血亲家属和后代的情况下，按他了解的奥兰德王国贵族法规，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被封君收回领地。

　　而另一种，像奥莉薇娅这样被承认的合法婚约者，也有些可能继承自己的贵族头衔和领地。

　　前者可能性当然更大，但不排除厄利弗伯爵看在自己的情谊与功劳上，采用第二种处理方式。

　　尤其奥莉薇娅不仅是自己的未婚妻，同时也是一位被实封的女性骑士。

　　但这是厄利弗。

　　要是换成那位对自己莫名颇有成见的荆棘花少主呢？

　　莱昂抬手，给身旁保存断臂的匣子注入魔力维持低温，思索起来。

　　这次没死，可未来自己和厄利弗伯爵，万一都在一场战争中走了血霉，同时殒命。

　　那继位的费奥多少主，八成不会做出与其父亲一样的决定，就算不全收了，也会趁机收走大半的土地。

　　除非奥莉薇娅是自己实打实的“合法妻子”，而非仅仅缔约的“未婚妻”。

　　怪不得古代统治集团，领导者的后代问题那么重要。

　　他摇摇头，感叹也就是自己身边几个兄弟，都是没啥经验的年轻人，对还没有后代和家庭的情况，不慌不忙。

　　换成有经验的政治幕僚，八成已经为他如今还没定下日子，与奥莉薇娅成婚，快要急疯了。

　　君主没有后代，意外身死往往就意味着一个军政势力，半只脚踏入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结婚.”

　　闭上眼睛，他不禁想象奥莉薇娅为自己披上婚纱礼裙的美丽模样

　　莱昂嘴角洋溢出一丝幸福，的确是时候该考虑日子了。

　　之前不急，主要是没想过，这么快就遇到危及性命的危险。

　　现在后怕，若是还没跟她完婚就战死沙场，那真是死不瞑目。

　　抬起头，莱昂望着阿瓦隆的方向，有些望眼欲穿。

　　侧目瞧了瞧马车旁的阿泽瑞恩，自家的大总管哼着瑟瑞安的民谣，远远望着河谷，似乎也正怀着一样思念爱人的心情。

　　这小子与拉雅小姐订下的婚礼日子，伊拉利尔升天节，也只差一个多月了。

　　返回阿瓦隆堡的队伍走的不快，受伤的狮鹫，以及包括莱昂在内的其他骑士团伤员，大大拖慢了行军的速度。

　　好在依旧于太阳彻底落下前，穿过城镇区，抵达了堡垒城下。

　　扶着车架站起，莱昂望见得到前哨骑兵消息，早早出城迎接的众人，一眼就看到心心念念的奥莉薇娅。

　　没有披挂铠甲，奥莉薇娅清楚，恋人喜欢自己穿裙子的模样，精心打理好金发的她，特意穿上平日不舍拿出来的白衣蓝裙，连佩剑都交给了一旁的特蕾娅背负。

　　“.莱昂！”看到马车上的熟悉身影，她放下了多日来盼望中的不安。

　　不待马车停稳，莱昂跃下车斗，走向小跑着迎上来的少女。

　　“我回来了。”一把拥住怀里的女孩，莱昂低头感受那熟悉的清香。

　　然而抱住恋人的奥莉薇娅，身子不由得忽然僵住。

　　她往后靠了靠，抬手慌张的触碰莱昂一侧那空空如也的斗篷，碧眸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心痛。

　　“怎么会？！你的手怎么？”

　　面对少女脸蛋浮出的伤心之色，与那少见的柔弱，莱昂低头，用吻止住她的话语。

　　特意没让人传讯自己的伤势，莱昂就是怕她生出无谓的担心。

　　直到这无视旁人的贪恋深吻分开，他才笑着轻抚恋人的秀发，安慰这眼里泛起水光小狮子。

　　“能接回来的，有我那位魔法导师在，怕什么。”

　　听到这话奥莉薇娅才微微缓解心中揪心的难过。

　　“那那你还有哪里受伤吗？伤的严重吗？我刚刚有没有弄疼你？”

　　少女无心为当众的接吻而害羞。

　　她小心的伸手，轻触恋人的身子，唯恐无意碰到哪处衣服掩盖的伤痕，懊恼自己刚刚激动的拥抱。

　　“放心，没什么大碍，歇一阵子就好。”虽然胸下肋骨没有一根是好的，但莱昂还是决定在她面前稍微逞强一番。

　　这个时候，他转头望向走来的众人，才发现不止奥莉薇娅，考维斯与拉瑞安居然也在。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一路还顺利吗？”莱昂惊喜道。

　　“还算顺利，大人，我们五天前刚回到阿瓦隆。”拉瑞安行礼道。

　　考维斯担忧的看了看莱昂的左臂，汇报道：“不辱使命，吾主，已有周边地区的游侠骑士，响应拉瑞安阁下的号召来到了阿瓦隆。

　　我们直接联系上的游侠，拢共有二十多位，一部分在圣庭王国，可能还在赶来的路上。

　　不过，游侠们还认识各自的同伴，彼此联络之下，算上他们或许还会带上的侍从，恐怕数量远不止我们见到的二十几人。”

　　“来多少阿瓦隆都能容纳，多多益善，越多越好，回去吧，我们边走边说。”莱昂点头。

　　将军队交给洛哈克安置，莱昂与众人入城。

　　“奥莉薇娅，塞尔瓦兵营那里，布莱恩大叔的新兵征募进展如何？”他看向一旁的少女。

　　“我父亲已经招满了合格的士兵，但军马的问题，玛莎女士还是没能找到价格适合的马匹商人。”奥莉薇娅答道。

　　“马匹的事不用愁，这次咱们从乌利亚人那缴获了大量战马，足足三百匹，现在咱们该头疼，如何尽快规划出一片足够大的马场容纳它们了。”

　　莱昂说着看向阿泽瑞恩：“你明天带厄利弗大人的手信，和堡垒内的家族驻军商量换防的日程，尽快将兵营腾出来给咱们的军队。”

　　扩军以后，塞尔瓦那边的兵营，显然没法继续容纳如此多的战士。

　　眼下自己兵力已经足够自保，还跟莱德温搭上了线，某种程度上，只要没暴露奥莉薇娅的身份，自家也算是国王一派，倒不担心西边古纳尔家族的威胁。

　　何况手里还捏着卡尼斯，在乌萨托那段时间，灰狼男爵没少派人来找他儿子，他只是推辞卡尼斯在阿瓦隆养伤，没有出征。

　　有这么个“人质”，不出意外，至少剩下的两年多时间内，古纳尔家都会掂量招惹自己的后果。

　　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再继续委托法罗里斯本家的这支军队，帮自己守卫阿瓦隆堡。

　　哪怕军饷用不着自己发，数百人吃喝拉撒仍是个不小的负担，他们的作用，自己麾下的骑士与士兵现在已经能够胜任了。

　　等空出了阿瓦隆内的兵营堡垒，也省得再花钱兴建额外的常驻兵营。

　　一路回到主堡，解散众人各自去休息，莱昂对拉瑞安问道：“你那几位前来相助的游侠同行，如今在阿瓦隆内吗？他们不远前来，我想宴请他们，亲自表达感谢。”

　　旁边的奥莉薇娅紧紧抬眉，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

　　拉瑞安瞧见这位骑士小姐有些焦虑的担心神色，类似的表情，他过去也在玛格丽娜脸上经常瞧见，于是看了看莱昂男爵的左肩，摇头道：“大人，您有伤在身，又路途奔波，今天还是尽快休息吧，再说，奥莉薇娅小姐和考维斯阁下，已经代表您接待过诸位骑士，您不妨静养几日，我想他们也会理解您如今的不便。”

　　“.”奥莉薇娅也趁势，拽了拽恋人的右手，眸子对他眨了眨。

　　莱昂歪过脑袋，见她眼神暗示着瞥向法师塔的方向，恍然明白，少女是担心断臂伤势拖得太久，想催促自己去找萝拉治疗。

　　是啊断了条胳膊，这么严重的残疾，在世人眼里显然不是小伤。

　　希尔加德大师都说，自己得去北方的要塞学院好好疗养一番，才能尝试找专精此派的术士动手术接臂。

　　也就是他知道，自家的小老师身为古代法王，神通广大，才能一副没心没肺的不咋当回事。

　　“好吧，那就有劳你来替我带话感激他们，等我养好伤势，一定设宴款待诸位游侠。”虽然很想尽快见见这些行侠仗义的流浪勇士们，但莱昂也没再坚持。

　　等拉瑞安离开，他让考维斯带上自己的断臂，赶紧拉着奥莉薇娅一同前往法师塔。

　　这么久没见萝拉，莱昂心里也甚是想念，不知若是和亚森伯爵交战时，有自己的随身小姐姐在，他那天的下场会不会好看一些。

　　就怕待会萝拉知道，自己在完成约定前差点死在战场上，会生气来捏脸，那手劲比奥莉薇娅还大，不是一般疼。

　　如今带上奥莉薇娅和阿考，也是希望有二人在，萝拉应该能给自己留点面子。

　　不过，莱昂也暗自庆幸，无意中他也算是留了个最坏情况的备案。

　　当时就算真的死在亚森那老登手上，只要兄弟们能想办法从国王手里搞到月陨银，再加上伊妮丝之后会送来的材料，交给萝拉制造新的涅蒂牌，没准小老师能将自己再从死海里召唤回来呢。

　　阿瓦隆的狮鹫骑士。

　　击伤屠龙者的斩蛇者。

　　他如今也不算寂寂无名了，不说英雄，好歹也是个小有声望的名人。

　　唯一的遗憾，恐怕就是成为牌灵后，他肯定和奥莉薇娅没法诞下爱情的结晶了。

　　眼神瞄向一脸担忧的少女，莱昂心里哗啦啦的生出一阵碎碎念。

　　结婚，结婚，结婚，结婚.

　　就好像小动物面临死亡危机前，抖擞精神试图留下后代的繁育本能。

　　他内心对所爱之人的渴望又加重了几分。

　　“.是谁把你伤的这么重？大爪也是，身上到处都是伤，翅膀都断了。”

　　看不到此刻恋人满脑子的下头渴望，奥莉薇娅心有余悸的嘟囔，两眼盯着考维斯手中，盛放恋人断臂的匣子。

　　她不忍触碰那个盒子，哪怕只是稍微看一眼都无比难受，不断懊悔自己没能在对方面临如此危险时并肩作战。

　　“一位堪塔达尔的大骑士，我与他正面决斗，技不如人，败的心服口服，幸好凯兰男爵及时赶到，插手救下了我，之后再和你说经过.不过，我也因祸得福。”莱昂忽然话锋一转，想到醒来后的收获，忽然笑了起来。

　　“因祸得福？”奥莉薇娅疑惑。

　　“等伤好，咱们去竞技场较量一下，‘莱昂老爷’如今可今非昔比。”他神秘兮兮的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