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稻香妇人心摇颤

　　因天色已暗，众人回到园子，相互道别后，各自散去。

　　楚祯见到惜春临走前看他一眼，便开口说：“今天路灯没多少光亮，我送一送你们吧。”

　　一众姑娘都看过来，薛宝琴有些脸红，但转念一想，楚大爷肯定不是送她的。

　　很少有人看到，府内四姑娘是最为脸红的那一个。

　　李清照笑道：“园子那么大，你要送谁？总不能像个神仙一样施展分身术吧？”

　　黛玉笑说：“他也能办到~”

　　宋婉秋多看了楚祯一眼。

　　邢岫烟忙说：“怡红院里这儿不远，我们又是四个一起走，楚大爷送林姑娘她们吧。”

　　宝琴和李纹李绮都赞同，楚祯也没反对，笑着跟她们道别。

　　剩下仍有不少人。

　　李清照看了看：“楚郎去送林妹妹？”

　　黛玉道：“今晚我早些睡，明日再陪宋姐姐逛园子，楚大爷把宝姐姐送回蘅芜苑，那儿离这最远，送完宝姐姐也刚好回行宫。”

　　这是让楚祯今晚不用再去她那摸她脸——上回楚祯来时，几乎每晚都有在潇湘馆，坐黛玉绣床边，一边抚摸她脸蛋，一边跟她聊天。

　　楚祯一笑，答应下来，林妹妹察言观色的本事其实很厉害。

　　一行人再分为两半：

　　李清照、秦可卿和宋婉秋一起回行宫；楚祯则是先送林妹妹回潇湘馆，再和李纨，宝钗，惜春探春她们往北走。

　　迎春很快和他们分别，回了紫菱洲。

　　过了一片芦苇地后，前方就是藕香榭，几個亭子建在水中，有曲折回廊和竹桥相连，夏天在这里赏荷是一大雅事。

　　可惜现在是冬日，湖面早已结冰。

　　似乎是察觉到，宝钗和李纨探春等人在前边走，留楚祯和惜春在后边。

　　“四姑娘，宁府可有来找你？”

　　楚祯总算找到个机会和惜春讲话。

　　“楚大爷才来不久，就有丫鬟来找到我，给我传珍哥哥的话，让我在这两日内，务必……”

　　惜春低着头说出来，从言语到动作，都满是不安和害怕，“还，还说，如果再不完成，就跟老太太说，让、让我回东府住！”

　　不仅仅是贾珍，更是太上皇的威胁。

　　惜春厌世想出家的最大一个原因，就是想和宁府襒清关系，让她回宁府，等同于杀了她。

　　楚祯点头：“你放心，事情很快就有眉目了，另外，如果老太太跟你说让你回去，伱只管找借口拒绝，可以扯谎说楚神仙要求什么什么，总之你不愿回，就没人逼你回去！”

　　惜春抬起头感动的看他一眼，“有楚神仙这句话，我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了。”

　　这不是恭维话，而是实话。

　　楚大爷来之前，贾蓉也来找过几次她，软硬兼施，就是想让她答应去偷东西，惜春为此发愁了许多日。

　　但楚大爷一来后，园子内就有了主心骨。

　　二人不再说什么，加快脚步跟上宝钗她们的步伐，李纨转头多看了他一眼，楚祯也没在意，以为是她在探究自己和四姑娘的关系。

　　宝钗倒是一如平常，捡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说，一会儿提到宫里的事，一会儿说宝琴的婚事。

　　不一会儿，到了秋爽斋，楚祯几人送探春到门前。

　　“多谢楚大爷相送。”

　　探春朝他道谢，眼神内似有几分复杂之色，因她想到了赵姨娘的话，又想到今天见到的宋婉秋，思绪有些杂乱。

　　“没事，那我们走了，三姑娘你也回去吧。”

　　楚祯和她道别，和宝钗三人继续朝暖香坞走去，把惜春也送到家。

　　李纨笑道：“稻香村离这不远，楚大爷不必相送了。”

　　楚祯点头，正想和宝钗一起走，却又听李纨说道：“楚大爷若是送我到门前，兰儿定会听到声音兴冲冲的跑出来，缠着要楚大爷进门陪他玩。”

　　“兰儿吵着要见我？”

　　楚祯隐约意识到，是李纨想跟他单独相处一会，才以贾兰为借口。

　　宝钗闻言，笑着说：“兰儿最近用功念书，想必是有些问题想问楚大爷，正好我想跟四妹妹说句话，楚大爷先去稻香村再回来和我回蘅芜苑？”

　　似乎很吃惊，李纨的丫鬟素云看了过来，却又没敢多说什么。

　　文杏和莺儿倒是不以为意。

　　惜春笑道：“难怪兰哥儿整日吵着要跟楚大爷玩，宝姐姐随我来。”

　　二人道别后，进了暖香坞内。

　　只留下一位清雅端庄的美妇人，似有几分羞意的躲着楚祯的视线。

　　素云和晴雯还有跟来的宫女清菊，都敛气凝神，不开口，不多说，安分守己的当好一个丫鬟，即便听到看到再惊人的事，也不会多说什么。

　　楚祯眼神在李纨姣好面容上多停留片刻，才笑道：“走，我们去找兰儿！”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李纨。

　　珠大奶奶？这是下人的叫法。

　　李嫂子？这个倒是可以。

　　“楚、楚大爷，请、请往这边走。”

　　李纨嗓音有几分颤抖，可见她并未如表面上看那枚平静。

　　换做是别的男人，别说入夜后还请他到自己家，就是同住在园子里，李纨都不愿意。

　　“李嫂子最近可好？”

　　楚祯随意找了个话题，第一次这样称呼她。

　　李纨也愣了下，“你叫我嫂子……？”

　　她年纪倒的确比楚祯大两岁。

　　“呃。”

　　楚祯试着问：“那我叫你宫裁？”

　　刹那间，李纨不施粉黛的脸颊羞红，一双清澈眼眸埋怨的看了他一下，忍不住笑道：“我嫁来贾家那么久，只有楚大爷和易安居士叫我宫裁。”

　　她几乎忘了，宫裁是她的字，本来就是给别人称呼的，但久未有人喊过，倒显得有几分亲昵。

　　“清照也喊你宫裁？”

　　楚祯笑起来：“宋朝大户人家的女子似乎都有字，也习惯喊别人字号，大顺朝就少了，你父亲是国子监祭酒，给你取字可见门风。”

　　李纨双手拢在袖套内，矜持的笑着，已经许久没人提到她娘家。

　　楚祯又说道：“可惜你父亲太古板，只让你学什么女四书列女传，不然诗社……抱歉，我说的有点多了！”

　　他是意识发散了，想到了红楼里李纨的事。

　　李宫裁加入诗社，当了掌坛，但她不会写诗。

　　李纨默默想了一会，才叹道：“若是以前，我定然理解不了楚大爷这番话，反倒会羞恼楚大爷说我父亲，如今见识过楚大爷带来的种种事物，加之见识到宋姑娘这样博学多才的女子后，方知楚大爷所言。”

　　楚神仙爱诗词，也爱会吟诗作词的女子，这在园子里人尽皆知。

　　楚祯笑道：“现在也不迟。”

　　这话题他没打算展开说，只是安慰李纨的。

　　但。

　　李纨却仿佛对此很在意，急忙问：“什么不迟？”

　　楚祯看着她，第一次与李纨眼神对视，片刻后才说道：“什么都不迟，写诗作词，琴棋书画，都能学。”

　　李纨似有几分失落。

　　楚祯又说道：“人也不能围着儿女转，总要有自己的生活，这儿没人，我说点可能会让宫裁你骂我的话，在我们那，离婚都很常见。”

　　他没说守寡的事，但已经点出来。

　　李纨果然很震惊，脚步都有些乱了，身后的素云忙上前搀扶：“奶奶注意脚下。”

　　“我、我没事。”

　　李纨推开她，继续与楚祯并排走，但脚步却慢了许多。

　　楚祯也没开口。

　　他不提倡守寡也不反对，但对李纨以及这个时代的许多寡妇来说，却是不得不守寡，非是她们意愿。

　　红楼书里没有说李纨对守寡的看法，但有一段描写，李纨在螃蟹宴时，用手抚摩平儿后背，有人解读说李纨想要平儿身上的钥匙，也有人说李纨是寡妇，渴望身体上的接触。

　　楚祯现在有机会问李纨，但他肯定不会问。

　　好一会，李纨炽热的心慢慢冷却下来。

　　她想到了再嫁后的种种不堪，娘家指责，贾府翻脸，乃至于兰儿都要被指着说他是不贞之妇生出的儿子。

　　如此种种，她怎能改嫁？

　　“奶奶！”

　　最熟悉李纨的，莫过于从小伺候她的素云，此刻担心的看向李纨。

　　晴雯终于也忍不住开口：“我家老爷说这些，可不是有别的念头，只是可怜珠大奶奶守寡多年，大奶奶也知道，老爷对园子里的姑娘和丫鬟都很关照。”

　　这是为楚祯解释，免得李纨以为楚祯是贪图她的美色。

　　楚祯朝晴雯一笑，晴雯咬着唇笑着，神情带了几分得意。

　　素云听了，也忍不住说：“楚大爷对宝姑娘也很关心！”

　　“啊？！”

　　晴雯吓了一跳，眼神询问的看向她。

　　素云忙找了个借口，但已经引起晴雯的警觉。

　　“你这丫头平日里胡说，现在生事了吧？”

　　李纨开了口，朝楚祯歉意说道：“她上回见到楚大爷夜里从蘅芜苑那边走回行宫，就跟我说些有的没的，我训斥过她了，叫她不许说出去。”

　　楚祯一脸的无奈，“到底是被你们发现了，是的，我跟宝钗的确在夜里相会，本来想过段时间再说出来，没想到还是被你们看到了。”

　　素云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再给他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李纨脸上微红，避开他眼神，幽幽说道：“楚大爷年轻帅气，宝姑娘又未婚嫁，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楚祯这时候才想清楚事情原由：

　　刚才李纨为什么邀请他来稻香村？

　　一是知道他和宝钗的关系，二是惜春单独和他走一起。

　　既然都是“心里有鬼”，那她邀请他来家中，也就不担心会被说出去。

　　远远看到稻香村门前挂着的灯笼时，心思凌乱的李纨才想到正事，忙跟楚祯说：“多谢楚大爷上回为兰儿说的那番话，一直没找到机会道谢，今日邀楚大爷来，也是为此。”

　　素云瞥她一眼，知道奶奶这话是为自己找个理由。

　　楚祯想了想，问她：“什么话？”

　　“……”

　　李纨深呼吸一口气，才无奈说：“楚大爷贵人多忘事，也是正常。是上回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楚大爷说的继承家业的事。”

　　“哦！”

　　楚祯想起来了。

　　素云都吓了一跳，这话就显得奶奶和楚大爷之间，有几分拉近关系之意：

　　只有关系密切的人，才会在私底下聊家产的事。

　　楚祯笑道：“我只是觉得兰儿不错，而贾宝玉又有些不成器。”

　　李纨连忙赞同，抱怨说：“自从我丈夫死后，太太就对我冷淡至极，就差说是我克死她儿子，对兰儿也是不闻不问，只把宝玉当做心肝宝贝，我丈夫在时，太太还让我试着管家，丈夫去世后，她就命我专心养着兰儿……”

　　絮絮叨叨后，李纨又猛然清醒，歉意道：“我不该说这些，让楚大爷见笑了……”

　　“不。”

　　楚祯笑着摇摇头：“人活着哪有一直顺心的时候？尤其是你们生活在贾府这样的大家族中，虽然我改变不了什么，但也愿意听宫裁你讲一讲。”

　　李纨低下头来。

　　“待会我们去喝杯茶，你再继续说？”楚祯问她。

　　李纨沉默半晌，轻叹道：“这怎好继续说？下回吧…若是楚大爷想听我这妇人的抱怨之言。”

　　还有下回？！

　　素云忍不住看向奶奶，又下意识看向晴雯，后者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让她别说话。

　　素云心里怦怦跳，晴雯是有意让她家老爷……偷人？

　　就跟偷宝钗一样！

　　下、下回，是不是楚大爷也要半夜里来稻香村？

　　“也好。”

　　楚祯倒是没想到别处，李纨首次在他面前暴露另一面，但楚祯反而觉得她真实，或者说理所当然。

　　哪有人受到不公待遇还心平气和的？

　　偌大的贾府，李纨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在贾母和王夫人都向着贾宝玉的情况下，贾兰比贾环还不如。

　　李纨今晚邀请他，最大的目的就是为儿子找一个依靠，说不定以后可以多要些家产。

　　来到稻香村门前，素云先进去，让丫鬟婆子都别出来，再引楚祯进了屋内。

　　楚祯和李纨对坐，等待热茶送来。

　　不一会，贾兰到来，小孩子兴奋的声音才让屋内暧昧又尴尬的气氛缓解。

　　楚祯给他讲解了一些题目，茶水也喝完了，就起身告辞。

　　今晚总不能睡在李纨这。

　　“我送一送楚大爷。”

　　李纨起身送他，贾兰吵着也要送，但被碧月抱了回去。

　　稻香村门前，楚祯看向眼前身姿高挑，素面朝天却依旧动人的美妇人，笑道：“多谢相送，宫裁请回去吧。”

　　“楚大爷慢走。”

　　李纨说完这句话，可喉咙间依旧像是有什么堵住，目送他转身的背影，那独属于男子的伟岸身材，让她忍不住把喉咙间的话倾吐出来：“下、下回，再来……”

　　楚祯惊讶转头。

　　李纨精致的妇人脸庞羞得满是红晕，慌张解释：“今晚兰儿甚是高兴，若是楚大爷有空，就、就多来教一教他！也，也是小妇人之请。”

　　楚祯看了她半晌，才点头笑道：“好，有空我晚上再来。”

　　晚上？！

　　李纨脑海嗡的一下，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只能看着他，与他眼神对视，半晌，才看到他离开。

　　她站在稻香村门前，许久许久，身处一片冰天雪地，却觉浑身发热，春情杂念许久未散。

　　“奶奶？”

　　素云战战兢兢的问。

　　她许久没见李纨回去，就知道奶奶和楚大爷在门外定然有什么事，说不定，已是相拥在一起，干柴遇着烈火似的。

　　幸好。

　　奶奶只是痴痴的看着楚大爷离去。

　　“……兰儿呢？”

　　李纨冷静下来，不去想下回的事。

　　或许她该找个机会，拒绝楚大爷晚上来稻香村。

　　至于搬出园子，并不在她考虑之内。兰儿在园子比在府里过的好，也有地方顽，更能吃到楚祯带来的各种蔬菜瓜果点心等。

　　“兰哥儿在念书，说要等娘亲跟楚大爷说完话。”

　　素云悄悄说：“兰哥儿很懂事，说，说是不是该改叫神仙哥哥为爹爹。”

　　李纨整个人都震住，“他当真这么说？”

　　“不信奶奶去问！”

　　素云掩着嘴，悄悄说：“晴雯跟我说，若是下回她老爷再来，叫我小心的开门，别被人瞧见……”

　　李纨面如火烧。

　　到底是出事了，楚大爷才来稻香村一次，就让她的两个贴身丫鬟还有那晴雯，想到了她与楚大爷之间藏有奸情。

　　她们都想到了，宝钗和惜春呢？

　　不，甚至兰儿，他竟然也胡思乱想，竟还想叫楚神仙为爹爹……？

　　但，倘若真的有什么了，兰儿就真的要成为神仙的儿子？

　　就算是继子……

　　楚大爷也喜欢兰儿，将来未必……

　　一时间，李纨心乱如麻。

　　不知下回他真的来稻香村了，自己是去见还是不见，是要宽衣服侍，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