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鞑虏的军营之中,现在两黄旗的旗丁和镶蓝旗的旗丁已经是剑拔弩张,彼此横眉怒目,边上的两红旗、两白旗、正蓝旗的人都是在那里乐得看热闹。

  两黄旗和正蓝旗都是皇帝直辖的旗,一向是自觉得比其他旗的地位要高不少,和剩下的几个旗彼此看不顺眼的时候很多,这次被打退,人人垂头丧气,一些平时被掩盖住的矛盾也是爆发出来。

  本来在外人眼中,满八旗还都是和和气气,彼此团结一心的模样,谁想到今日却闹出这么一出戏来,着实是让蒙古的贵人们大开眼界。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坐在上首,方才他重重的拍着桌案,可下面的人根本没有被震慑住,一直是远远张望的两黄旗旗丁反倒是靠上前来,为都统谭泰打气壮胆,阿巴泰和岳乐一直是在外征战。

  他们两个虽然始终没有领正蓝旗,可手中的亲兵家将也是不少,看见自家主子和人争吵,自然要上前助阵。

  双方就在大军主将那边对峙,阿巴泰本就是为败战的事情忧心如焚,可帅帐之中却闹出这样的景象,怎么不让他火大。

  他也是带兵多年的老将,怎么不知道自己怒喝发作都喝止不了,反倒是让局面更加的难堪,自己这个大将军的威信已经是被下面的人质疑了,再看科尔沁贝勒图里琛,已经不和多少天前一样凑在他身边。而是在自己带来的侍卫环绕下,远远的躲开这边,倒还真的会察言观色。

  “谭泰,你不要闹得太过,跟着皇帝打了这么多年,想必你也是知道军法的。就你今天的作为,不管怎么说,等你回到关外后,本将禀明皇上,都可以给你定一个大罪,咱们大兵此时还没有败呢,你就在这里如此的闹腾,到底是什么居心。你口口声声拿着皇上说话,你是替皇帝着想还是抹黑。”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说地声色俱厉,句句都是诛心之极,一直是在那里死硬的正黄旗都统谭泰却被说得气势降下去不少,皇太极的确是袒护两黄旗,但也是个讲规矩的人物,这样的质疑主帅,扰乱军心的举动。少不得要拿人开刀,皇太极亲兄弟都可以圈禁致死的,别说是下面的都统了。

  而且阿巴泰在这一天地指挥上都没有什么错处,只不过是对面的明军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这才导致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岳乐的脾气属于相对内敛的。既然谭泰这边退了,他那边也不会顺势的逼迫上去,军帐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稍微沉吟了下。开口肃声的说道:

  “佐领以下的都是出帐,其余地人留下。“

  这命令下达,各自身份不够的角色都是躬身退下,方才谭泰被人说的多少有些没脸面,此时没话找话的说道:

  “大将军,下面人心惶惶啊,到底是战还是走,大将军要拿个主意出来。要不然孤身在这大明地方,怕是要出问题!”

  “当然是要战,明天咱们要去再攻!”

  谭泰问的话实际上是废话,因为阿巴泰已经是定下了这个章程,他却还要再问,不过那明日继续攻击明军地决策实在是太让人惊世骇俗了,明明今天吃了这么大的亏,大炮丢失。士兵们损失惨重。军心士气都是极为的低迷,怎么还要去攻打。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也不去理会谭泰的这等失礼,斩钉截铁地又是重复了一句,听到这个,谭泰却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开口大声说道:

  “大将军,咱们八旗的儿郎可经不起这么消耗,今天死了多少,我两黄旗今天死了四百丁啊,岳乐今天不是你在点检死伤吗?有多少人?莫非大将军不知道这个数目!”

  都统谭泰平日里也是个矜持的人物,此时却近乎是撒泼耍赖了,就在这里像是个泼皮一般的耍赖,谭泰是自己觉得心寒,因为他在这军营之中并不是统帅的位置,处处都要被上面的人牵制,他总是感觉众人要齐心对付两黄旗。

  两黄旗过于强势,八旗的其余部分都是看不顺眼,两黄旗的勋贵们虽然是嚣张,可心中也是警惕异常,生怕被别人联手坑了。

  今天蒙古和汉军死伤惨重,但满八旗真正受损地反倒是他两黄旗的马队,让他怎么能甘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吃了这亏,咬牙切齿的要争个高低。

  “汉八旗和三顺王那边一共死伤七千,蒙八旗和蒙古散骑死伤五千,八旗死伤八百,现在咱们还有两万五千多兵马!”

  岳乐没有回答,阿巴泰却在上首冷冷的说出了答案,满八旗一直是作为决战力量和总预备队来运用的,结果就是汉军和蒙古骑兵在前面猛冲猛打,死伤惨重,但满八旗真正的损失还就是在冲阵的时候硬碰长矛,还有被最后的火铳风暴打击才出现地。

  看着谭泰还要再争辩,阿巴泰挥挥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前面皇帝和亲王们领着大军进关,都是大胜,带着无数的金银财宝人口回到了清国,可这次老夫领着,各位跟着,却打地如此草包,回去之后有什么下场,各位可知道?那镶白旗的胡里海在盛京什么遭遇,莫非各位真不知道?“

  这话说完,谭泰打了个寒战,这次大败回去,怕是好不容易拼命挣来的军功富贵全要烟消云散了,到时候难道也跟这贝子胡里海一般,被自家的主子安排到前锋营冲阵的那边效力,搞不好私下里还要叮嘱“某某人勇悍忠心,冲锋陷阵的时候尽可以放在前列“,要是这样,生不如死啊。

  在军帐中的这些佐领、都统还有蒙古的贵人们都是心中战栗,逃命的时候什么也顾不得了,可现下却想起来。早晚还要率领兵马回关外的,到时候这身家富贵,前程荣辱到底怎么办,军法地严酷现在大家都是想起来了。

  “明军死伤更重,老夫今日也是慌张了些,现下想想,他那火铳搞不好已经是打不出弹药来了,若是率兵回去冲杀。胜负还未可知、咱们死了一万二,明军死了六千有余,现在咱们是两万五千劲卒,他们则是一万余人,咱们八旗兵马的优势非但没有小,反倒是变大了。”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坐在那里侃侃而谈,分析彼此的优劣。

  “若说是疲惫,咱们都是疲惫。明军是步卒居多,咱们骑马,说到底还是咱们体力充足一些,本将问诸位,眼下这个局面。若是回关外,或许还能保存住各位手中的兵马,可回去之后,各位还能继续在这个位置上统领吗?但拼掉了眼前这支兵马。咱们就算是带着几十个人,几个人回去,那都是大功一件,在皇帝面前也是光彩。“

  就连闹得最凶的谭泰此时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阿巴泰趁热打铁的说道:

  “咱们和明国打了这么多年,可曾见过今日白天这样的部队,太过反常,依我看。对方也是靠着一股血气,今日间看着咱们大军先退,没准已经是觉得自家大胜,趾高气扬松懈下来,明日咱们趁早拔营,借着马力过去攻打,定然是出其不意,他们那股气已经泄了。咱们必然大胜!“

  这番话根本没什么确定地理由。反倒是鼓动和蛊惑,可帐中的众人却愿意听这个。每个人脸上都有些笑意,阿巴泰从容的一挥手,好像是胜券在握一般,开口笑着说道:

  “那伙明军也算是精强,到时候各位抓的俘虏本将一概不取,都给各位补……“

  话刚说了一半,猛听到军帐外面开始喧哗闹腾起来,满蒙大军对这夜晚营中也是要求安静,谁要是喧哗也是重罪,毕竟是在黑夜中出现营啸和一点响动,对他们来说同样有炸营和散掉的危险。

  但鞑虏大军此时的约束还算是做的不错,靠着严酷的军法和渔猎民族地军事训练,夜间的营地一向是安静。

  所以军帐之中人人脸上变色,阿巴泰更是腾地从座位上站起,紧张的开口说道:

  “各位稍安勿躁,岳乐,你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岳乐连忙是一抱拳,带着几名亲随,大步的走出了帐篷,帐内点燃着牛油的蜡烛,本来是昏昏暗暗地,可那岳乐出去没多久,整个帐篷居然是变得有些亮,这不是帐内的光亮,而是帐外的光。

  “难道是着火了?”在军帐内人人都是吃惊,心想这可麻烦,就在这时候,能听见在南边隐约间有巨大的声音响动,声音不是太大,可人人能听出来这是远处过来地声音,但这个声音一定很巨大。

  种种的异象,让整个帐篷里面的人都是坐不住了,人人大惊失色,正要冲出去看看的时候,岳乐却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现在帐篷中倒是明亮许多,岳乐的脸色倒也能看得清楚,一向被称为早熟和沉稳的岳乐脸上灰败绝望,浑身上下没什么伤口,可却在那里好像是筛糠一样的颤抖,几次张嘴都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还是阿巴泰有些看不下去,在上首大喝了一声:

  “岳乐,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快说!!”

  “阿玛,明军,咱们地大营东面,全是明军…..”

  外面的鞑虏大营已经闹成了一团,好像是开锅的粥一样,刚刚休息下来的满蒙士兵们都是被突然出现的响动和光亮所惊醒,纷纷的从营帐中出来观看。

  夜晚的天空都已经是变红了,营外人马喧天,好像是无数人在那里欢呼,在那里高喊。

  “今天这一战能有这样的结果,实在是侥幸,后队要不是你慨然而出,恐怕还不会有这样地好结果!”

  赵能在军帐中用疲惫地声音和对面的王韬说道,在胶州营系统,营千总这一级地任命只能由李孟在做出,王韬今日虽然立下这样的大功。但也仅仅是个把总地职位,今晚他聚集的拿个大营头就会打散,各自回归本队。

  也有可能是临时补充到损失惨重的营里面,但王韬在新的任命没有下来前,他还是把总,明日他所能指挥的,还是一百人,但以胶州营的赏罚规则来说。王韬今日的表现所应获得的,一定是前途无量。

  参将赵能把他叫来,也是单独地感谢,并且勉励几句,毕竟目前和大帅还没有建立联系,还要委屈这王韬几天。

  不过也有个折衷的安排,欧曼率领的实验营还缺个副手,正好把王韬调过去担任。也算是人尽其才,王韬果然是很出色的人物,尽管知道自己立下大功,也知道自己前途无量,可还是恪守本份。笔挺的站在赵能的对面。

  登州军参将赵能在这一天的苦战之中,身上受了轻伤,不过更多的身心疲惫,也想找个人说几句。王韬被赵能这么一夸奖,开口回答道:

  “那样地局面,咱们山东兵马人人都知道该怎么做,只不过下官先站出来了而已,做了应该做的事情,大人这话,实在是过奖了。”

  赵能揉了揉胸口被流弹隔着板甲撞伤的部位,笑着说道:

  “不骄不躁。你倒是很沉稳,要不是今天这样的场面还真是现显不出来你这样的人物,好好干吧,咱们胶州营缺地就是你这样有担当、有勇武的、能想明白事情的人。”

  听到这话的王韬又是一个立正,这时候营帐外面却有亲兵通报,说是骑兵地把总有事禀报,王韬听到这个之后,就是行军礼主动告退。

  那骑兵统领大步的走进来。开口说道:

  “大人。派出去的骑兵哨探按照预先的安排,此时差不多都回来了!”

  听到这个差不多都回来了。赵能忍着疼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肃声的开口问道:

  “差几个没有回来?”

  骑兵把总回答道:

  “还有十五名没有回来的,这十五名都是被派往鞑子扎营地方监视的。”

  赵能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搞不好是回不来了。”

  骑兵的战场遮蔽和情报封锁,实际上就是双方骑兵对骑兵地互相截杀,这十五名在预定的时间中没有回来的骑兵,搞不好就已经是牺牲在那里了。

  双方距离也就是二十多里,而且鞑虏的大军还要搞战场遮蔽,这说明这天的战斗根本没有打垮对方,对方还有再卷土重来的意思,除却今日巨大的死伤之外,还有弹药的消耗,这次地出征比较急促,很多东西都是准备地不完全,今日的火器弹药在经历过巨大地消耗之后,明日间若是展开大战,恐怕是撑不住。

  而且鞑子兵马一来是有骑兵的机动力优势,二来是他们的主将非常的老到,今天能用上的战术,明天好用与否实在是不好说。

  赵能实在是觉得自己孤单,今天这般的大打,晚上吃用的物资都是山东境内转运而来,北直隶地方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帮助,就连景州派来的民夫都可以说是用武力逼迫而来,这样的战争到底是为谁打的,登州军这些死难的将士到底是为谁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过来禀报的骑兵统领已经是退了下去,赵能把放在一边的腰刀抽出来,兵器制造局打造的这种武器的确是好兵器,今日砍了一个人的脑袋,刀口不卷刃,刀身光亮如新,赵能缓缓的吐了口气,拿着一块绒布缓缓的擦拭这把刀,形势危急如此,明日间自己应该遇到什么样的局面,或许……

  他正在想的时候,却猛听道外面脚步声急促的响起,几名在营帐外守卫的士卒已经开始大声的询问,可开口应答的却是方才离去的骑兵统领,紧接着营帐的帘子被掀开,那骑兵统领满脸惊喜的跑了进来。

  那名骑兵统领站在赵能身前,上气不接下气,这才跑了没几步,却激动成这个样子,好不容易调整过来。这才是穿着粗气的开口说道:

  “大人,那十五名探马回来了,和他们回来的还有大帅亲兵队的信使,大帅的兵马已经到了鞑子大营地北面。”

  赵能先是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随即他就表现出和这骑兵统领一模一样的狂喜,大声的说道:

  “大帅的信使在那里,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话说了没几句,声音居然有些沙哑,这下子一切的不安和疲惫都是烟消云散,只剩下心中的激动和兴奋,刚才的忐忑瞬时消失,大帅回来,赵能立刻是觉得面前所有地困难都算不得什么。

  一名亲兵把总打扮的军官风尘仆仆的走进军帐之中,这个人赵能还有些熟悉。当年是登州军的出身,大帅派这个人过来,想必也是为了让双方确认,免得凭空生出什么怀疑和波折。

  这名军官一进军帐就给赵能行了个军礼,开口说道:

  “大人。大帅的兵马已经是把鞑虏兵马的退路阻断,这次下官来,就是为了传达大帅的调兵命令,明日凌晨。请赵大人全军拔营,北进二十三里,与大帅本队兵马夹击鞑虏大军,务求不使一名禽兽走脱。”

  说完之后,李孟的这名亲兵营把总把腰间地木盒打开,取出了李孟的将令,赵能肃然听完,然后接过将令。经过确认之后,的确是大帅的命令没错,这名李孟的亲兵把总也是要和登州军一起行动地,赵能客客气气的让他快些下去休息。

  消息还没有传开,外面一片安静,赵能在屋子里面来回走了几步,猛然间站住向外下令道:

  “亲兵,各营传号令。大帅已经率军阻截鞑虏的退路。已经派人命我军明日前往夹击,各营今晚早早休息。明日大捷之后,再行犒赏!”

  在帐外亲兵护卫们的反应比起平常来也是慢了一拍,明显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地不可思议和错愕,接下来就是激动万分。

  外面的亲兵或者是奔跑或者是骑马,都是朝着各自的目的地急冲冲的跑去,有人在半路上就开始大声的喊了起来“大帅到了!!”“大帅到了!!”,已经是快要安静下来的营地慢慢的骚动起来。

  每个人都是激动,每个人心中都是狂喜,白天苦战带来地疲惫,战友死亡带来的悲伤此时都是烟消云散,登州军从赵能到下面的普通一兵,每个人都觉得身上充满了力气,明天的战斗必然是一场要大胜的战斗,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了主心骨。

  不知道谁先忍不住,从营帐中走出去,用大声呼喊来宣泄心中的兴奋,胶州营夜晚营地的安静要求并不和其他军队一样的变态,何况这样地情况下,这样地大喜事的确是需要欢呼和呐喊。

  可士兵们走出了营帐,却不知道该喊些什么,胶州营地口号,除却战时那句“胶州营,向前”之外,平日间实在是不知道该齐声的说什么,呐喊什么。

  但这种迷茫并没有持续太久,有人先起头,其他人的就开始跟着高喊,到后来变成了所有人的齐声大呼,没人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

  开始的时候,不过是有人喊“胶州营威武,大帅威武”,喊了几句,就变成了“胶州营万岁,大帅威武”。

  最后这句话变成了“胶州营万岁,大帅万岁”,每个人都是在发自内心的高声呼喊,激动万分。

  整个的登州军大营只听得一片大帅万岁的呼喊,震天动地,即便是二十多里外的鞑虏军营也是隐约间听到了动静。

  但是鞑虏的大营那有余暇顾及这样的动静,在东边的坡顶上的火把亮点,一个变成了两个,两个变成了四个,急速的扩大,转眼间,已经是一支巨大无比的光龙出现在他们面前,夜空都被这火光突然映红了。

  神兵犹如天降,大军如同苍龙,煊赫无比,就从鞑子大营的东面蜿蜒而来。

  鞑虏满营上下都是噤若寒蝉,没有任何反应,呆呆的看着大军逐渐的靠近,直至他们能借着对方士兵火把上的光芒看清对方军旗上的大字:

  “镇东将军,山东总兵官,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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