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千年盟约

    云舟已抵达墨轩台的广场上。


    等待的众人见掌门长老归来，柳清欢跟在最后，眼角泛红，气息低沉。洛绝尘默默跟在一旁。


    刘三思还沉浸在当师兄的兴奋里，但看到柳清欢的样子，也收敛了笑容，蹭到洛绝尘身边，小声又带着点关切地问：“师尊，清欢师兄没事吧？伏魂山怎么了？阿离师姐和真人呢？”


    洛绝尘小手揉了揉他的头，没有回答，只是对走过来的霁泠崖道：“既入此门，勤修不辍。他是你三思师兄，日后多听……他与你诸位师兄师姐的教导。”他顿了顿，还是给刘三思留足了“师兄”的面子。


    “是，师尊！三思师兄。”霁泠崖恭敬应道。


    刘三思立刻挺直腰板，努力做出稳重的样子：“嗯！泠崖师弟，以后我罩着你！”只是那圆滚滚的身材和稚气的脸庞，让这话显得格外可爱。


    刘凡一看着儿子这模样，又是欣慰又是好笑。


    玉自寒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所有弟子，暂且休整。伏月真人之事与伏魂山之变，稍后同仁堂再议。”


    众人肃然应命。


    墨轩台，同仁堂。


    此地乃纵横派议事重地，此刻气氛凝重。


    主位之上，玉自寒掌门端坐，左侧是四长老莫忘尘、五长老刘凡一，右侧是二长老吴道行、三长老萧山敬。下方，以李中仙、柳清欢为首，参与流沙之战并幸存的核心弟子齐聚一堂。洛绝尘依旧戴着那副黄鲤鱼面具，安静地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仿佛与周遭肃穆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又无人敢忽视他的存在。


    柳清欢已换上了一身洁净的月白衣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仿佛多了一层难以化开的坚冰，偶尔掠过洛绝尘时，会闪过一丝极快隐去的复杂。他安静地站在李中仙身侧，如同往常一样，是众人信赖的智囊，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察觉，那份温润之下，少了些许真正的暖意。


    玉自寒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尤其是在几名空着的位置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痛惜。


    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次流沙之战，我纵横派虽折损数名优秀弟子，但总体而言，扬威天下，总榜跻身第三，诸位功不可没。然，归途遇袭，损失惨重，此仇，我纵横派必报！”


    萧山敬猛地一拍扶手，怒声道：“没错！那群藏头露尾的鼠辈，竟敢在半路截杀！若不是……哼，此仇不共戴天！掌门，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莫忘尘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理性的分析：“袭击者组织严密，手段狠辣，阵法阴毒，非寻常势力所能为。其所图，恐怕不仅仅是截杀我派弟子那么简单。”


    此时，一直沉默寡言、面容古拙的二长老吴道行缓缓开口，声音如同他的剑气般冰冷锐利：“如此规模的袭击，绝非临时起意。其阵法能精准拦截我派云舟，对我等行程了如指掌，宗门内部，或需清查。”


    坐在他对面的五长老刘凡一，虽然脸上惯常的和气笑容已收敛，但语气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圆融，接口道：“吴老二所言在理。不过，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敌人是谁，目的为何。内部清查固然重要，但若动作过大，反而容易打草惊蛇，引得人心惶惶。依我看，暗查比明查更稳妥。”


    吴道行冷哼一声，却并未反驳，算是默认了刘凡一的说法。他目光如电，扫过在场弟子，尤其在柳清欢身上微微停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最终又落回玉自寒身上：“掌门，需尽快查明根源，以定对策。”


    玉自寒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角落：“绝尘，袭击之时，你曾亲身迎敌，可有何发现？”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戴着黄鲤鱼面具的幼小身影上。虽然他已收敛了所有气息，但云舟之外，那七大圣阶魔兽降临、挥手间湮灭强敌的景象，已深深烙印在每个人心中。此刻无人再因他的年龄和体型而有丝毫轻视。


    洛绝尘并未起身，只是抬了抬头，平静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堂中：


    “袭击者，隶属一个名为‘影殿’的组织。”


    他话音一落，莫忘尘眉头微蹙：“影殿？从未听闻大陆上有此名号的势力。”


    “或许并非其真名，只是一个执行任务的代号。”洛绝尘继续道，同时，他手掌一翻，那枚焦黑残破、刻着诡异影纹的令牌出现在他掌心，“此物，得自那名主持阵法的圣阶魔法师身上。其材质特殊，内部结构已被自毁装置破坏大半，但仍残留着一丝阴冷污秽的能量气息，与千嶂幻境中那吞噬灵力的阵法，同出一源。”


    他将令牌用灵力托举，送至玉自寒面前。玉自寒接过，仔细感应，脸色逐渐凝重：“果然……气息虽微弱，但本质一致。看来，千嶂幻境异变与此次袭击，是同一伙人所为。”


    洛绝尘接着抛出了更惊人的信息：“在我湮灭对方首领一道魂念时，借助其魂念消散瞬间引发的空间涟漪，我的神识曾短暂捕捉到一片区域的混乱波动。”


    他顿了顿，确保所有人都听清了他的话：“感知所及，不止我纵横派。玄天宗、百草门，甚至……幽冥谷的归途路线附近，都出现了类似的、带有‘影殿’及‘圣教’污秽气息的袭击波动。强度或许有所不同，但几乎同时发生。”


    “什么？！”


    “同时袭击多家？”


    “他们想干什么？向整个大陆正道宣战吗？”


    堂下顿时一片哗然！如果说袭击纵横派是报复或针对，那么同时袭击多家顶尖势力，这背后的图谋就太过骇人听闻了！这已不是简单的仇杀，而是一场蓄谋已久、规模庞大的阴谋！


    李中仙沉声道：“如此大手笔，绝非寻常宗门能够做到。其背后，必有庞大的势力支撑，甚至可能……有我们意想不到的盟友。”


    洛绝尘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玉自寒身上，说出了他最终的、也是最大胆的推测：


    “根据那缕魂念中残留的、对凌烟洛氏功法的熟悉感，以及其施展遁术时引动的血脉气息判断……弟子怀疑，凌烟洛氏，即便不是主谋，也必然与‘影殿’有所勾结，至少，提供了我派云舟的行程路线及相关情报。”


    “凌烟洛氏？！”萧山敬霍然起身，须发皆张，“他们敢？！难道忘了千年盟约了吗？！”


    莫忘尘眼神冰寒：“若此事为真，凌烟洛氏便是我纵横派不死不休之敌！血仇之上，再添背信之恨！”


    刘凡一眉头紧锁，手指轻轻敲着座椅扶手，沉吟道：“凌烟洛氏……若真是他们，事情就棘手了。千年盟约束缚力犹在，他们敢如此明目张胆背约，要么是找到了更强的靠山，要么就是……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或者说，他们内部已经发生了我们难以想象的剧变。”


    吴道行周身剑气隐而不发，声音更冷了几分：“无论何种理由，背弃盟约，袭杀盟友，便是死敌。当务之急，是确认情报真伪，并评估凌烟洛氏如今的真实实力与立场。若确为敌，便需早做打算，雷霆击之！”


    玉自寒掌门缓缓将那块焦黑的影殿令牌放在身旁的案几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整个同仁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等待着掌门的决断。


    良久，玉自寒抬起眼，眼中已是一片肃杀与决然：


    “影殿……圣教……多方袭击……凌烟洛氏……”


    他每念出一个词，空气中的寒意便加重一分。


    “看来，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将这须弥大陆的天，彻底搅翻了。”


    他看向刘凡一和萧山敬：“刘老五，萧老三”


    “在！”两人齐声应道。


    “立刻启动宗门最高警戒，召回所有在外历练的精英弟子。同时，动用一切隐秘渠道，全力调查‘影殿’与‘圣教’的踪迹，以及……凌烟洛氏近年来的所有异常动向。”


    “是！”


    他又看向李中仙、柳清欢等弟子：“尔等经此磨砺，当知实力为尊。新生之伏魂山，灵气充沛，生机盎然，更蕴含一丝上古残留的纯净道韵，于修行大有裨益。即日起，开放伏魂山核心区域，所有弟子，轮换进入潜修，尽快提升实力！大战，恐怕不远了。”


    “谨遵掌门令！”众弟子轰然应诺，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变强的渴望。


    同仁堂内，众人已领命离去，沉重的气氛却未消散。玉自寒挥手布下隔音结界，偌大的殿堂内只剩下他与已取下面具的洛绝尘。


    玉自寒看着眼前这张与记忆中那人有着几分相似、却更加精致冷冽的稚嫩脸庞，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痛楚。他缓缓走到洛绝尘面前，并未以掌门身份居高，而是轻轻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仿佛只是与自家晚辈叙话。


    “尘尘，你长高了些。”他开口欣慰道，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方才提及千年盟约……你可知其由来？”


    洛绝尘抬起那双清澈的琉璃眸，摇了摇头。关于凌烟洛氏与纵横派的具体过往，他知晓的并不多，尤其是涉及高层隐秘的部分。


    “数千年之前，须弥大陆并非如今格局，战乱纷争不断，各大势力割据，邪魔外道横行。”


    玉自寒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那时，凌烟洛氏初代家主洛云天，与我纵横派开派祖师纵横子元烨，于危难中相识，并肩作战，结下生死情谊。二人联手，历经血战，终平定大乱，奠定了后来相对稳定的秩序。”


    “为保大陆长久安宁，防止野心之辈再起祸端，洛云天与纵横子立下血誓，缔结‘千年盟约’。约定洛氏与纵横派永为盟友，互为犄角，共护苍生。盟约核心之一，便是任何一方不得主动对另一方核心弟子及传承下手，违者将受两脉共诛之。”


    玉自寒叹了口气：“此盟约已维系数千年。依照旧例，若千年期满后双方无异议，则视为自动延续。


    千百年来，即便凌烟洛氏内部权力更迭，也一直恪守此约，双方虽偶有摩擦，但大体相安无事……直至……你父亲洛星辰接任家主，以及……你母亲的出现。”


    听到提及父母，洛绝尘的眼神微凝，坐姿依旧端正，但放在膝上的小手却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玉自寒看着他，语气变得极为复杂，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疼惜与沉重：“尘尘，你已知晓你母亲的身份，她是白玥璃，曾是诸神大陆白雾门的门主，冥眼的继承者。”


    洛绝尘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确实已经知道。自从那次玉自寒唤他“少门主”，并告知部分真相后，他便明了了自己身上流淌的血脉与那份沉重的传承。


    “但有些更深层的原因，以及后来发生的变故，你可能并不完全清楚。”


    玉自寒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追忆的痛楚，“你母亲当年为何要对自己种下‘花非雨’之毒，彻底封印你的经脉与灵根？仅仅是因为担心你无法控制力量而反噬吗？这只是其一。”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洛绝尘：“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掩盖‘混沌珠’的存在，以及……保护你，不被你姨母白玥瑶发现。”


    洛绝尘心神一凛，关于混沌珠融入母体之事，他确是第一次听闻！原来他体内那神秘力量的核心，那与九转灵昙融合、造就他混沌灵根的根源，竟是如此而来！


    “你母亲怀你之时，一枚来自天外天的‘混沌珠’意外融入其腹中，与你一同孕育。”玉自寒语气凝重，“此物蕴含的力量超乎想象，但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不详。你母亲感知到其可怕，更预感到她姐姐白玥瑶绝不会善罢甘休。


    若让白玥瑶知晓你身负混沌珠，哪怕你当时只是个婴儿，她也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夺走、研究，甚至……吞噬。”


    “所以，她不惜以自身为牢，设下最彻底的封印，将你和混沌珠的气息一同掩盖，让你以一个‘无法修炼的废材’表象示人。


    她希望，凭借凌烟洛氏的庇护和你父亲洛星辰的能力，能让你平安长大，哪怕庸碌一生，也好过被卷入那无尽的纷争与黑暗之中。”


    洛绝尘紧紧抿着唇，脑海中浮现出幼时在洛家虽受暗地嫌弃，却无人敢真正伤害他的情景。原来，那看似憋屈的“废材”之名，竟是母亲用如此决绝的方式为他换来的护身符。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玉自寒的声音转冷，带着压抑的怒火，“白玥瑶并未放弃。她囚禁了你母亲，试图剥夺其冥眼，却发现冥眼之力似乎并未完全显现。她自然怀疑到了你身上。虽然你母亲的封印暂时骗过了她，让她以为冥眼不可能在一个‘废物’身上，但这瞒不了多久。”


    “与此同时，凌烟洛氏内部也出了问题。”玉自寒语气沉痛，“你父亲的堂哥洛千仞、洛云书那一脉，不知何时起，修炼了诡异的邪功，心性大变，竟与界外某些黑暗势力勾结！他们联手控制了你父亲洛星辰，逼他退位，并将他苦心为你培养的‘星魂’——那些誓死追随、保护继承人的忠诚卫士，一一铲除！”


    星魂！洛绝尘想起他们是为了保护自己而牺牲！一股冰冷的杀意在他心底蔓延。那些沉默而忠诚的身影，那些在他年幼时默默挡在他身前，最终却因他而凋零的星辰……


    “如今的凌烟洛氏，早已背离千年盟约，被一股来自界外的黑暗力量渗透、操控。”玉自寒断言道，“我怀疑，袭击我们的‘影殿’，宣扬末日的那‘圣教’，与控制洛氏的幕后黑手，即便不是同一组织，也必然有着极深的关联！他们的图谋，恐怕远超我们的想象，意在颠覆整个须弥大陆的秩序！”


    他看向洛绝尘，眼中充满了不舍与决然：“尘尘，告诉你这些，是因为……叔恐怕在须弥大陆也待不了多久了。”


    洛绝尘猛地抬头，看向玉自寒。不仅是因为玉自寒即将离去，更是因为玉自寒的话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凌烟洛氏果然已经彻底堕落，甚至可能与更恐怖的势力勾结。


    那么，他暗中布下的风云阁，是否安全？洛叔、洛意、东篱姐姐他们，是否已经察觉到了这背后的巨大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