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极致乖顺

    玉自寒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白雾门内，追随你母亲的那一脉旧部，如今在白玥瑶的打压下处境岌岌可危。那毕竟是你母亲留下的最后根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赶尽杀绝。而且，我隐约感觉到，诸神大陆那边，似乎也有其他力量开始关注须弥大陆的异动了。我必须回去周旋。”


    他站起身，将一枚散发着温润光泽和隐晦空间波动的古朴玉佩郑重地放入洛绝尘手中：“这枚‘虚空引’，可助你在危急时刻遁入一处隐秘之地暂避。拿着它，孩子。”


    玉自寒深深地看着洛绝尘，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入心底：“纵横派如今内忧外患，路无痕师兄尚未归来，我还需坐镇一段时间。但离开之日，不会太远。伏月为你付出了太多，我能做的，或许也只有这些了。尘尘，记住，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你才能揭开所有谜团！”


    说完，玉自寒的身影缓缓淡化，如同融入空气般消失在同仁堂内，只留下那枚尚带余温的玉佩，和满室沉重的寂静。


    洛绝尘紧紧握着“虚空引”，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深处，却仿佛有风暴在酝酿，冰冷、坚定，带着洞彻虚空的锋芒。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那座象征着牺牲与新生的伏魂山，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看到了更遥远的彼方。


    他沉默片刻，也起身离开了同仁堂，却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转向了弟子们日常居住的慕夏居。


    他知道柳清欢在那里。


    自从伏魂山剧变，伏月真人离去，柳清欢原本在伏魂山月台的居所自然也失去了意义，只能搬回慕夏居。洛绝尘来到柳清欢的房间外，隐约听到里面有其他弟子低声安慰的声音。


    他推门进去，只见几名与柳清欢交好的弟子正围着他，轻声说着什么。柳清欢坐在窗边，手中正细细擦拭着一柄看似朴素无华的木剑。洛绝尘记得，这把木剑柳清欢一直贴身收藏，以前是缩小了当作发簪束发，惯常使用的是一柄折扇法器，如今却将这木剑拿在手中反复摩挲，仿佛那是极其重要的东西。


    见到洛绝尘进来，这几名弟子连忙停下话头，恭敬地行礼：“小师兄。”


    随后看向他的目光中，同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与安慰，毕竟他是伏月真人的亲传弟子。


    洛绝尘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几名弟子见状，知道他们师兄弟可能有话要说，便识趣地找了个借口，轻声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低声对柳清欢又道了句“师兄保重”。


    房间内只剩下两人。洛绝尘看着柳清欢依旧苍白的侧脸，以及他手中那柄被反复擦拭、仿佛寄托了无尽思绪的木剑，开口道：“清欢哥哥，念邪山那边还有空置的院落，清静些，不如你搬去那边住吧。”


    柳清欢擦拭木剑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声音温润却带着难以消融的疏离：“多谢小师兄好意，不必了。我住这里……挺好。”


    洛绝尘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拒绝之下隐藏的怨怼，他沉默了一下，还是说道：“师尊和阿离师姐……并非真的神魂俱灭，他们只是回去故土。你何必如此……”


    “小师兄！”柳清欢猛地打断他，抬起头，眼中那伪装的温润几乎维持不住，闪过一丝痛楚与厉色，“真人为何兵解，阿离师姐为何不得不随之离去，你比我更清楚！若非为了镇压你体内那……”他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回去，深吸一口气，重新低下头，用力地擦着木剑，指节泛白，“我累了，小师兄请回吧。”


    洛绝尘看着他这副模样，知道心结已深，非言语能解。他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了房间。


    就在他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却忽然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平静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


    “清欢哥哥，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沉稳和笃定：


    “如果可以，我可以帮你。”


    这句话如同惊雷，猛地炸响在柳清欢耳边！


    他擦拭木剑的动作瞬间僵住，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连呼吸都漏了一拍。他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那道即将离去的小小背影，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一丝被看穿秘密的慌乱！


    他……他怎么知道？他看出了什么？是看出了自己的恐惧，还是看出了体内那令人不齿的禁制烙印？这句看似简单的话，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猝不及防地试图撬开他紧锁的心门。


    然而，长期的伪装和深入骨髓的警惕，让他迅速压下了这瞬间的失态。他猛地低下头，将翻涌的情绪死死摁住，只是用更加冰冷的沉默作为回应，紧紧攥住了手中的木剑，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洛绝尘没有等到回答，也并不意外。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一瞬间剧烈波动的情绪和随之而来的、更深的封闭。他不再停留，径直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空寂的房间里，只剩下柳清欢一人，和他那无法平静的内心，以及洛绝尘留下的那句，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话。


    洛绝尘回到念邪山时，夜幕已深沉笼罩群山。


    小小的身影在月色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刘三思一直在院门口翘首以盼，见他回来，立刻像个小炮弹似的冲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他，显然是想跟进屋里说话。


    “师尊，您去看清欢师兄了？他怎么样？伏月师公他……”小家伙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想问又不敢问的纠结。


    洛绝尘停下脚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声音带着一丝倦意：“三思，今日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刘三思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霁泠崖轻轻拉住。


    霁泠崖虽沉默寡言，但心思细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洛绝尘周身那难以掩饰的疲惫气息，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有精神上的耗损。他对着刘三思微微摇头，低声道：“三思师兄，让师尊先休息吧。”


    刘三思看了看洛绝尘，又看了看霁泠崖，最终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瓮声瓮气道：“哦，那师尊您好好休息。”说完，有些不情愿地被霁泠崖拉回了他们自己的房间。


    洛绝尘独自走进静室，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他靠在门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面对柳清欢的怨怼，点破他心底的恐惧，以及处理宗门暗流带来的心力交瘁，都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但他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在情绪上。


    数日后，洛绝尘状态恢复，开始为霁泠崖探查。


    洛绝尘指尖凝聚着一缕精纯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霁泠崖的经脉深处。他原本以为会遇到坚固的封印壁垒或淤塞的经脉，然而，当他的灵力触及那沉寂的凤凰真血本源时，却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强的生命波动！


    这波动并非来自霁泠崖本身，而是潜藏于凤凰真血深处，如同寄生，又似共生。


    洛绝尘眸光一凝，加大了探查力度，混沌灵力的特殊性让他得以窥见更深层的奥秘。只见在那炽热精纯的凤凰真血核心，并非一片死寂，而是蜷缩着一个极其微小的、由纯粹火焰符文构成的雏鸟虚影！


    这雏鸟虚影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沉睡，但它无意识中，却像一个无底洞般，贪婪地、持续地汲取着霁泠崖修炼而来的每一分灵力、每一丝凤凰真血的本源力量！


    它自身的存在，就构成了一个对霁泠崖而言最坚固的“封印”，将他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了维系这小小生命存在的养分，导致他修为多年停滞不前，始终被困在初级魔法士一星，并非他天赋不足，而是他的力量，几乎都被体内这个“小家伙”截留了！


    “原来如此……”洛绝尘收回灵力，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惊异。他看向因探查而略显不适、却依旧强忍着的霁泠崖，缓缓开口道：


    “你修为停滞，并非单纯因为封印，而是你的凤凰真血之中，孕育了一个特殊的‘存在’。”


    霁泠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洛绝尘继续道：“它像是一个尚未诞生的凤凰之灵，或者是一缕极其精纯的本源火精。它依靠汲取你的力量维持自身存在与成长，这导致你无论如何修炼，大部分力量都会被它吸收。之前的封印，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也抑制了它的汲取速度，否则你的情况可能更糟。”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洛绝尘声音平静，却带着巨大的重量，“其一，我可以用温和的方式，尝试将这雏鸟灵体引导出来，或许能炼制成分身或法宝，从此你修炼之路将畅通无阻。其二……”


    他顿了顿，看着霁泠崖的眼睛：“我助你彻底唤醒它，尝试与之建立真正的共生联系。若能成功，你或将得到一只潜力无穷的凤凰伴生灵，未来不可限量。但此过程极其凶险，它苏醒瞬间需要的能量可能远超你的负荷，甚至可能反噬其主。而且，即便成功，在它成长起来之前，你依然需要分担力量供养它，修炼速度未必能立刻突飞猛进。”


    选择权，交到了霁泠崖自己手中。是选择稳妥地解除负担，还是冒险去拥抱一个充满风险却也可能是巨大机遇的未来？


    洛绝尘的话音刚落，几乎没有任何迟疑，霁泠崖那清冷孤峭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坚定，他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伙伴。”


    没有权衡利弊，没有犹豫风险。仿佛这个答案早已刻在他的灵魂深处，只是在等待一个被问出的机会。


    这些年来，修为停滞的苦闷，羡慕同门的伙伴，旁人的轻视，家族的放弃，……所有的困顿与挣扎，在此刻似乎都找到了缘由，并且与体内那个无声陪伴、依赖他生存的小生命紧密相连。那不是负担，而是被他视作在这冰冷世间，唯一的、血脉相连的“伙伴”。


    洛绝尘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微微颔首。这个选择，并未出乎他的意料。能从家族弃子身份中走出，心性必然坚韧，且重情。


    “好。”洛绝尘不再多言，“既然如此，我便助你唤醒它。过程会非常痛苦，它苏醒时对能量的渴求会达到顶峰，你必须撑住，引导你的凤凰真血与它共鸣，建立共生契约。我会从旁协助，压制可能出现的反噬，但核心在于你与它的意志。”


    接下来的准备更为周密。洛绝尘不仅调配了滋养肉身、稳定心神的药浴，更特意加入了数种温和却蕴含庞大生命精元的灵药，以备不时之需。他在静室内布下了聚灵阵与稳固神魂的阵法。


    三日后，一切准备就绪。


    霁泠崖浸于氤氲着浓郁药力的浴桶中，神色紧绷，带着决然。洛绝尘盘坐于他对面，神色肃穆。就在仪式开始前，洛绝尘小手掌一翻，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七彩霞光与磅礴生机的丹药出现在他掌心，丹药表面隐隐有混沌气流流转，正是那传说中能逆天改命的——灵根重塑丹！


    “服下它。”洛绝尘将丹药递到霁泠崖面前，“此丹可护住你心脉与识海根本，并在关键时刻提供一股精纯本源，助你抵御雏灵苏醒时的冲击，增加成功几率。”


    霁泠崖看着这枚珍贵无比的丹药，眼中闪过震惊与感激。他深知此丹的珍贵，恐怕师尊为此付出了极大代价。他没有多言，郑重接过，仰头服下。


    丹药入腹，顿时化作一股温和却浩瀚的暖流，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滋养着他因多年停滞而有些孱弱的经脉，更有一股清凉之意直冲识海，让他的心神前所未有的清明与稳固。


    “开始了。”


    待药力化开，洛绝尘低喝一声，双手结印，精纯的混沌灵力混合着一丝流沙秘境的本源生机，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直刺其血脉深处那蜷缩的雏鸟虚影！


    “唳——！”


    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极其微弱的清鸣自霁泠崖灵魂深处响起！那雏鸟虚影猛地一颤，周身黯淡的火焰符文骤然亮起，如同一个被点燃的火种！


    下一刻，一股恐怖的吸力自霁泠崖体内爆发！浴桶中的药力、周围阵法汇聚的灵气，乃至霁泠崖自身的血气与凤凰真血，如同百川归海般，疯狂地向那苏醒的雏鸟涌去！


    “呃啊——！”霁泠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身体剧烈颤抖，皮肤表面浮现出不正常的赤红，仿佛要被从内而外点燃！他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


    “稳住！引导它！让它认识你，认可你！”洛绝尘沉声喝道，同时双手连连点出，道道混沌气流如同锁链，缠绕住那狂暴的吸力，强行将其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并不断将精纯的能量渡入霁泠崖体内，帮他维持生机。


    霁泠崖咬紧牙关，齿缝间已渗出血丝。他强忍着灵魂和肉身被双重撕扯的痛苦，集中起全部意志，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自己最本源的凤凰真血，如同温柔的触手，轻轻包裹住那团初生的、贪婪而又脆弱的火焰。


    那雏鸟虚影本能地抗拒着，吞噬着，但在那同源而出、带着牺牲与守护意味的血脉气息一遍遍安抚下，它的躁动渐渐平息了一些，吞噬的速度略有减缓，甚至开始无意识地回应那温暖的牵引。


    建立联系的过程缓慢而煎熬。时间一点点流逝，静室内的能量波动时而狂暴，时而平稳。


    不知过了多久，当浴桶中的药液变得清澈，聚灵阵的光芒也黯淡下去时，霁泠崖体内那狂暴的吸力终于彻底平息。


    在他丹田深处，那雏鸟虚影不再蜷缩，而是舒展开来，虽然依旧微小，但身形凝实了许多，周身燃烧着宁静而纯净的赤金火焰，与霁泠崖的凤凰真血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循环，不再是无休止的索取，而是开始了缓慢的、互惠互利的能量交换。


    一种血脉相连、灵魂相系的微妙感觉，浮现在霁泠崖心头。


    他缓缓睁开眼，虽然极度虚弱，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却燃起了两簇微弱却无比坚定的赤金色火苗。


    成功了！灵根重塑丹功不可没。


    洛绝尘微微颔首，随即目光转向那因感知到他气息而瞬间瑟缩的雏鸟灵体，一道冰冷的意念传递过去：


    “安分待着。”


    “既认他为主，便好好助他，莫要起别的心思。”


    “做好你该做的，自有你的好处。若敢反噬或怠慢……”


    那意念微微一顿，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冰冷：


    “我不介意替他，换一个更听话的‘伙伴’。”


    这意念如同最严厉的警告，直接烙印在雏鸟初生的灵识深处。小火鸟吓得浑身火焰都僵住了，连忙传递出顺从、依赖、绝无二心的微弱波动，紧紧贴在霁泠崖的血脉壁垒上，一动不敢动，乖觉得不能再乖顺。


    洛绝尘这才满意地收敛了那丝威慑。他看向霁泠崖，语气恢复了平淡：“它已认你，好好温养。初期它仍需汲取你部分力量成长，但会反哺精纯火元于你，待它稳固，你的修炼速度自会提升。”


    霁泠崖虽未完全感知到师尊与那小家伙之间的“交流”，但能感觉到体内伙伴那瞬间的恐惧和之后的极致乖顺，心中对洛绝尘的敬畏更深，郑重应道：“是，师尊！弟子定不负师尊所望，也会好好待它。”


    洛绝尘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护犊子，他向来是认真的。既然是自己徒弟选择的伙伴，那便不容许有任何不安分的因素存在。恩威并施，才是长久之道。


    见洛绝尘神色稍缓，霁泠崖看着体内那团此刻显得格外乖巧、甚至带着点讨好意味的赤金火焰，心中微软，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道：“师尊，它既已是我的伙伴，总该有个名字。弟子愚钝，不知该唤它何名……要不，您给它取个名字吧？”


    洛绝尘闻言，目光再次落在那团小火苗上，小家伙似乎察觉到是在讨论它，火焰微微跳动，传递出一丝微弱的好奇与期待。洛绝尘看着它那圆润小巧、因紧张或讨好而时不时“啾”一下的模样，随口便道：


    “既然它总爱‘啾啾’地叫，那就叫小啾啾吧。”


    名字简单，甚至带着点随意和童趣，与凤凰雏灵那潜藏的尊贵与强大似乎毫不相干。


    然而，那雏鸟灵体——如今名为“小啾啾”的小家伙，却仿佛对这个名字十分满意（不满意也得表现得十分满意啊），赤金火焰欢快地摇曳了几下，发出几声更加清晰的“啾啾”声，主动向霁泠崖传递出亲近和喜悦的情绪，似乎很喜欢这个简单好记又贴合它现状的称呼。


    霁泠崖冷峻的嘴角也微微牵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低头轻声道：“小啾啾……很好，很好！多谢师尊赐名！”


    于是，这只未来或许会名震天下的凤凰伴生灵，便在洛绝尘随口一言下，定下了它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名字——小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