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卑劣的高尚

    雷森和安什莉回到旅馆，才发现安什莉的父亲加文，这会儿已在旅馆大堂。他还不知道雷森已经就出了安什莉，正准备自己出去寻找。雷森那一记手刀的力道还是轻了，没让他直接昏睡到第二天早上。


    看到安什莉，加文立马奔了上来，因为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跑了两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安什莉，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是哈桑把你绑走的吗？”


    “我没事。”安什莉摇摇头：“幸好大叔及时出现救了我。不是哈桑的人，只是一点小意外而已。”


    “你才回来几天，哪来那么多意外？”加文满脸不解，颇有些不满地瞥了眼雷森，但想到是他救了安什莉，又救了自己，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这会儿旅馆大堂内没什么人，前台里的胖子好奇地看着门口的雷森他们，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雷森的手被烧伤，此时正疼痛难忍：“附近有没有什么……药店之类的，我要把我的手处理一下。”


    “这个……好像没有……”安什莉回头，担忧地看着雷森的伤手：“我知道哪里有草药，可以治烧伤的，我现在马上去帮你摘。”


    说着，安什莉又要往外走，却被雷森一把拉了回来。


    “你一个人出去不安全，还是跟你父亲在这里待着吧。”雷森可不打算再让安什莉一个人出去：“你说的草药在哪，长什么样，我自己去找吧……”


    “这……”安什莉仍是迟疑，但雷森神色坚决，显然并不打算就此事作商量。


    无奈，安什莉只得道：“在砂城东边，走出去十几里地，有一片绿洲……”


    听闻在城外，雷森只感烦恼。他现在只有一只手正常，骑摩托车很不方便，刚才载安什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小心翼翼的。如果现在还要开那么远距离出城，只怕很不方便。


    加文这时候也看到雷森的伤手，又看看雷森为难的脸色，便道：“从这里走出去，穿过右边两条街，再走过一条巷子，有一间杂货店，你可以去那里看看有没有能用上的东西。那店门是蓝色的，很容易找到。”


    “好，你们先回去吧，没什么事不要出旅馆。”


    雷森叮嘱一声，转身便走。


    按照加文的指引，雷森很快找到了他说的杂货店，这条路雷森来时曾经经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和之前不同，路上一个游民都没看见。


    杂货店里面的东西确实很杂，从土制子弹、机械齿轮、到纱布绷带，应有尽有。


    店主是个一脸精明的老头：“年轻人，你需要些啥？”


    “有没有能治烧伤的东西？”


    “烧伤？”老头蹙眉，随即转身，在摆满杂乱物件的货架上寻找。


    “你看这个合适不？”


    雷森一看，竟然真的是烧伤药膏。不过因为现在已经没有生产药物的工厂，所有药物都是旧世纪的遗留，药膏上的包装字样已经有些模糊。


    “这个收吗？”雷森拿出两粒辐射药，老头点头如捣蒜：“当然！”


    老头忙不迭地收起两粒辐射药。随即又指了指货柜 ：“再挑两样吧，可别出去了说我这是黑店。”


    雷森知道自己给的多了，自然也不客气。想了想，便说道：“给我拿一捆绷带，再拿几瓶水，纯净水。”


    安什莉被那忍者女绑架，自然也顾不上买水，雷森想着顺道也解决了。


    刚才买的药膏已经过期几十年，挤出来以后都有些结晶状，雷森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效果，只能囫囵往烧伤的手上涂，再用绷带缠起来。


    老头用一个发黄的塑料袋装上几瓶纯净水交给雷森。雷森正准备走，余光却瞥见货架上一个小的金属酒壶。


    “那个，能给我吗？”


    老头顺着雷森指的方向看见那酒壶，顺手拿下来无所谓得扔给雷森：“反正也没人要，当送你的了。”


    一晃酒壶，里面竟然还有液体，打开后便是一股极其刺鼻的气味，快赶上工业酒精了。雷森微微皱眉，还是把酒壶塞进了大衣内侧的口袋。


    雷森拿着水，一边走着一边思考着：这一路上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而苏灵的下落依然不明，目前只知道自己当初给苏灵的求婚戒指，出现在了一个眼眉有疤的男人手中，并且经由他，又交给了加文，同时与戒指一起交给加文的，还有与苏灵长相极其相似的安什莉。


    目前来看，安什莉极有可能是苏灵的女儿，但这个眼眉有疤的男人和苏灵是什么关系？和安什莉又是什么关系？那枚戒指为何会出现在他手中？他为什么要把戒指和安什莉交给加文？这一切，都只有雷森亲自走一趟血狼平原，找到加文曾经去过的那个有教堂的村子，才可能知道。


    只是，那都是十九年前发生的事情了，想要找到关于当年的线索，谈何容易。雷森不自觉得叹了口气。


    看着手中的水瓶，雷森喃喃自语：“是时候……该道别了……”


    剩下的旅途，雷森并不打算带上安什莉，他还是希望安什莉能过平静安全的生活，她疑似苏灵女儿的身份、和与苏灵几乎一模一样的长相，都让雷森分心，让雷森忍不住在乎。但雷森深知自己作为将死之人，不宜有太多的感情牵扯、更何况安什莉的身份特殊，虽然她自己并不知道。


    走在巷子中，雷森正想着该如何与安什莉道别，冷不丁地，忽然感觉鼻腔有点湿润。


    登时，雷森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伸手一摸鼻子，手上沾染的，竟是刺目的猩红！


    “噢~该死！”


    下一秒，剧烈的疼痛从右脑传出，随即席卷雷森右半边的身体，右脚也是瞬间脱力单膝跪倒！


    要命的脑癌！又一次发作！


    “该死……该死……”


    雷森靠着墙，整个身子软倒在地。这次的发作比之前还要严重，不仅右半边身体无力，连左边身体都有些发麻，左手也剧烈颤抖着。


    没有合适的止痛药，雷森只能去摸刚从杂货店买的酒壶。这时候，几个十三四岁的小毛孩子也走进了巷子里，看见了瘫坐在地的雷森。


    “哟，哥们？喝不少吧？”这几个孩子一脸痞相，看到雷森瘫倒，还以为他是喝醉了。


    雷森可没有空理会他们，左手依然颤抖着往衣服里摸，好不容易才抓住大衣里的酒瓶。


    几个孩子对视一眼，忽然齐齐露出一抹邪笑，冲向雷森开始上下其手。


    “你们！干什么？？？”


    几个孩子分工合作，夺走雷森装着水的塑料瓶，又摸走了雷森装着辐射药片的小袋。这分明是要趁雷森孱弱洗劫他！


    雷森这会儿浑身乏力，根本阻止不了他们，用尽了全力，才用抓着酒壶的左手甩了一下。


    有个孩子正蹲伏在雷森面前，还正想抢走他的酒壶，没有防备，被雷森的这一下正中脸面！打翻在地！


    “快！他要起来了！快走！”


    另一个孩子赶忙上去扶起被打倒的同伴，一群人转头就溜！


    雷森没时间感叹人心险恶！赶紧打开酒壶闷下一大口，硬撑着站了起来，忍受着大脑的剧痛和身体的麻痹，用尽全力追着那几个洗劫了自己的孩子！


    几瓶水还好说，重新买就是，但是辐射药片不能丢！那是自己眼下唯一能作为货币使用的硬通货，而且为了保证安什莉和加文的安全，在加文完全恢复、能离开砂城之前，要让他们在那旅馆里住下去，这也需要辐射药片作为房费。所以，绝不能让他们夺走！


    疼痛还在持续，雷森奔跑的速度并不快，几个孩童见状更加放肆，跑在前面，戏耍一般地回过头嘲笑雷森：“还追吗老头？！不怕累死你自己吗？”


    “省点力气吧！你的东西我们会好好使用的！哈哈哈哈！”


    “来啊！来啊！老头你把两只手也用上，说不定就能追上了！”


    几个孩童在前面跑，雷森在后面追，穿过一条条曲折的小巷，不自觉间，周围的环境变得愈发破败，空气中也多了些许腐朽的气味，竟是跑向了更偏僻的地方。


    因为运动了起来，雷森体内的酒精加速融入血液，逐渐遏制了脑癌发作的疼痛，同时，也让他变得更加愤怒。


    雷森的奔跑速度也开始变快。几个孩童眼见着距离拉近，终于感觉到不对。


    “卧槽！他怎么变快了？”


    “快跑！快跑！”


    几个孩童在雷森前方又跑过一个转角，这里垃圾遍地，地上正好有一条生锈的铁链，雷森跑过之时顺手抄起，穿过转角后，直接向着前方距离自己最近的孩童甩出。


    甩出的铁链直接缠住那孩童的一只脚，原本正全速奔跑的孩童反应不及，一下被拉得扑倒在地！


    看到命中目标，雷森果断把铁链往回拉，被铁链抓住脚的孩童也被拖了回去！


    “啊！就我啊！”


    孩童惨叫，仍是被雷森毫不留情地拖了回去，像提鸡仔似得被雷森揪着后颈提了起来。他的几个同伴见状立马停下，捡起地上的石头正要去砸雷森，却看见一个人影在半空中飞来，在他们的视野中急速放大靠近。


    那赫然是被雷森抓住，又被扔回来的小伙伴！


    “啊——”


    一阵惨叫后，其余孩童都被雷森扔回去的小伙伴砸倒，一片人仰马翻！


    此时的雷森已有两分醉意，对这群孩童的洗劫和戏耍颇为恼火，虽然没下狠手，但也没留情面。但看清周围的环境后，他本就不太浓烈的酒劲却顷刻间无影无踪！


    这里，仿若战争后的难民营！周围全都是年纪不大的孩子、和行将就木的老人，正纷纷向雷森投来恐惧的目光。他们住的是塑料篷布搭建的简易帐篷和水泥管子，周围堆满了生活用品和垃圾，垃圾旁就是吃剩的食物。


    一群恐惧的目光中，唯有一人对雷森的到来毫无反应。那是个小女孩，约莫只有七八岁，眼神无比的空洞麻木，就像死人一般；在她面前躺着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具尸体，脸上盖着一块脏兮兮的白布看不清楚面容，赤裸的上身异常瘦削，还只有一只手臂！无数苍蝇正在尸体上盘旋！


    这尸体上还有淤青伤痕，雷森一眼便认出，这正是那和自己一起过矿场的中年男人！坐在他面前的女孩，旁边还放着一个没开封的罐头。女孩应该是他的女儿。显然他直到最后，还是没有去用罐头换药，以致于伤重而亡！


    女孩就静静地坐着，雷森出现闹出这么大动静，也没有丝毫反应，双目始终没有聚焦，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再看看其他人，包括刚才被雷森放倒的一群孩童，他们看着雷森的目光都是无比恐惧，尤其是刚刚被雷森扔出去的那个，更是浑身发抖；那些老人也是毫无生气，干瘦的身体也证明，他们都是长期生活在饥寒交迫之下，仿佛随时都可能当场倒地暴毙。


    毫无疑问，这些人过得很窘迫，很悲惨，仿若下水道里的沟鼠，在这破败的废弃建筑的夹缝中挣扎求生！


    面对这样一群人，雷森也无法对他们发怒；他们没有生活，只有生存，生存就是用尽一切方式活下去，如果是自己，可能会更加卑劣。


    雷森还是走了过去，把掉在地上、自己用来装辐射药片的小口袋捡了起来。刚才洗劫雷森的孩童在他靠近时纷纷后退，起身逃跑，躲到了四周看不见的角落。


    雷森收回小口袋的同时，悄悄地摸出十粒辐射药，走向那坐在中年男人尸体旁的女孩，但他没有直接把辐射药交给女孩，伸出一根手指，理了理她的头发。


    女孩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仿若不觉。雷森缓慢地收回手，似乎不经意地碰了女孩的手掌一下。


    这个角度，其他人看不见，但其实雷森已经将十粒辐射药塞到了女孩手中。


    女孩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稚嫩的面庞带着懵懂和些许惊讶，傻傻地看着雷森。


    “好好活着，哪怕是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


    雷森低语一声，随即起身便走。此举就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女孩得到了辐射药，毕竟穷困是不会培养出高尚的，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见财起意，又从女孩手中夺走。


    如果当初把那个罐头给了独臂的中年男人，或许他就不会死，女孩也就不会成为孤儿。雷森清楚这一点，他不断提醒自己，不需要自责，毕竟自己不是圣人，能做到现在这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这世道已经混乱不堪，要足够自私和凶狠，否则是活不下去的。


    虽然不断提醒着自己，但那些被夺走的水，雷森还是没有去捡回来，离开时还拿出几颗辐射药随意扔在了地上。果然，那些原本躲在四周的人看见后，纷纷冲了上来争抢，即便雷森已经走出老远，仍能听见身后传来的争抢厮打声。


    穿过巷子口，雷森冷不丁和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没站稳一下摔倒在地上。


    正感到心情莫名压抑的雷森头也没抬，也不打算去理会那人，只想径自离去，但偏偏这时候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教官？！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