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老登与小登

    约会的事姑且先不谈，时间一转，便是四天之后。


    这四天内没有什么事发生，进入法医病理科之后，上杉宗雪要忙的事情确实少了很多，相比起外科那种“三班，四周，无双休如割韭，长夜，加班，是非黑白颠倒”的工作方式，法医生活会清闲很多，大河内教授自己偶尔会晚上加班，对上杉宗雪却没有要求。


    不知道为何，上杉宗雪发现和死者沟通带来的负面情绪还是很明显的，他当天晚上和那位北海道来的临时女友狠狠地超异域公主连结了之后，隔了一天实在是忍不住把她又约了出来公主连结，可能是十连出了大保底，上杉宗雪这才感觉好了许多。


    看来和死者沟通还是有一定的副作用。


    除此之外，上杉宗雪也偷偷地尝试了其他唤醒死灵的方式，他以研究病理为借口进了医院的太平间，然而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绝大多数病死的尸体都是第一时间火化的，偶尔有留下来的尸体，一般是涉及到理赔和官司之类的事情，其中大部分尸体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魂魄已经散去，偶有死了很短时间的死魂能被唤醒的，也完全无法触发上杉宗雪体内天青色宝石的契约法则，上杉宗雪就算帮助死魂，也不会得到“魄”。


    无偿的事，他才不干。


    看来还真的非得当法医不可。


    绝大多数东亚人完全没兴趣了解死者的死因，尤其是在日本，所以法医的地位奇低，必须要和警方绑定才能多接触到可以触发契约的尸体。


    上杉宗雪很快对自己的情况有了判断，正好，此时田中警部补的电话终于来了。


    叙叙苑是一家日式烤肉连锁集团，主营的便是烤肉业务，本质上是很简单的烧烤，叙叙苑将其做成相对高大上一些的中产阶级水平，以优雅的环境，无烟的技术和精美的服务出名，对普通工薪族来已经是较为高级的享受了。


    当天晚上，上杉宗雪再次见到了东京都文京区大塚署的田中警部补。


    和换好了正式衣服的上杉宗雪不同，田中警部补显得风尘仆仆，尽管看得出他稍作修饰了一下，依然无法掩盖他神色中的疲惫和那股浓重的油腻气息。


    男人似乎到了这个阶段都会这样。


    幽静古朴色调的烤肉座，昏暗的灯光照着桌面上色泽鲜艳的生日拼盘，棕褐色的桌面上摆放着调料，正中位置镶嵌着烤盘，周围的一圈绿植和不远处正在弹奏钢琴的艺术生为这场晚餐增添了一丝优雅的氛围。


    “哟，上杉小老弟~”放下自己的外套，田中警部补和上杉宗雪打了个招呼。


    “您好，田中桑，让您破费了。”上杉宗雪很礼貌地和他握手。


    中年男人愿赌服输，他叫了两瓶清酒，很快就和上杉宗雪说起了案件的过程。


    上杉宗雪用烧烤夹轻轻夹起肉片，火苗舔舐着肉片，发出滋啦滋啦的美味声响。大约15至25秒过后，朝下的一面逐渐烤熟，等单面烤熟后，再用烧烤夹将肉片翻过来，炙烤另一面。


    显然他不是第一次吃了。


    “最后，远藤先生和远藤夫人都选择了认罪，远藤先生可能会因为故意杀人罪被判十五年以上，远藤夫人也会因为是协助犯罪被判五年以上。”田中警部补眼见上杉宗雪没有什么反应，苦笑着说道：“喂，你有在听我说么？”


    肉香裹挟着酒香，上杉宗雪点了点头，没有什么神色波动，虽说这件事是一个合理的结果……但他还是觉得有点惋惜，对远藤先生判得太重，对有些故意杀人又判得太轻。


    日本的法律没有完全取缔死刑，但是具体判决过程中很难出现真正的死刑判决，一般来说就算是故意杀人，绝大多数也就是被判15-20年或是无期徒刑，只有杀人数目是复数，且情节相当恶劣才有可能被判死刑。


    且就算被判死刑，也有极大的可能不执行，首先是日本法律会给死刑犯留够至少五年的上诉期，就算死刑犯不选择上诉也会保留（万一他后悔了呢），其次是执行死刑需要法务大臣亲自签字，而这种行为往往会成为政敌攻击的借口和政治生涯的“污点”，所以绝大多数法务大臣都倾向于拖过自己的这届任期，相信后人的智慧。


    上杉宗雪记得有一任法务大臣顶住压力一口气签了很多份执行公文把一些臭名昭著十恶不赦的死刑犯执行结果被骂惨了，政敌拿着这点疯狂攻击他，就连社会上的平民都觉得他道德水平不行，说他是杀人魔。


    很多死刑犯在监狱里面等了三四十年了都没等到执行的那一天。


    “我在听。”远处悠扬的钢琴声没有打扰上杉宗雪的思维：“如果不是我来了，还真给这对夫妇混过去了，嘛，我国的传统文化不就是老人不应该给孩子添麻烦么？”


    “说是这么说，但我觉得远藤夫妇和小孩实在是太可怜了啦。”田中直树嚷嚷着说道：“你就没有想过你这样做会毁掉一个家庭么？”


    “如果默许这种事情发生才是真正的灾难，世间有千般借口，但谋杀就是谋杀，这个口子不能开。”上杉宗雪对这个问题显得很冷淡：“你也不想见到本国全体老人开启分批次上吊热潮吧？”


    “南无三，我说不过你。”田中警部补说不过上杉宗雪，他想了想，从外套里面取出了一张信封，递给他：“好了，不说这件事了，这是你的酬劳。”


    浅浅的信封划过棕色的桌面，远处的钢琴正在演奏《爱的纪念》，上杉宗雪打开信封，里面放着一张一万日元的现金钞票：“谢谢！”


    “嘛，小老弟，这可是我为你争取来的，要知道，本来这笔钱是没有的。”田中邀功似地笑道：“我特地和警署那边说了，你是华族，上杉小老弟的上杉可是上杉谦信的那个上杉，不然这一万他们就不给了……没办法，法医的地位就是这么低，小老弟，你真的不考虑转个行业么？”


    “我都从外科转来了，已经无路可去了。”上杉宗雪摇头，他取过一片大肠，经过特别处理的大肠油脂丰润，嚼劲十足，口感绝佳，肉片略带焦黄，翻卷起来泛起油光即可享用。


    “哎，我说真的，上杉小老弟，法医这一行啊，真的不行。”几杯清酒下肚，气氛开始火热，田中也慢慢卸下了自己的偶像包袱：“医院不待见你们就不说了，我们警察也不喜欢你们，就像这次，如果法医给出了我们想象之外的回答，事情就变得麻烦了，南无三，你说我一个月30多万的薪水，为此卖什么命啊？简单地结束，有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定要死扣一两个细节做什么呢？”


    上杉宗雪冷笑了几声，点头表示理解，但并不接受这种说法：“田中桑，你难道没有靠着民事转刑事案件立下一功，在警署长长脸么？”


    “哎，这种事算长什么脸？真正能影响到我升迁的必须是破获缉毒、连环杀人案、阻止恐怖袭击之类的案子，而且按照年功序列，我想要升到警部还要好几年呢！”


    “你要是真的升到警部了，这次就不是你来了，田中桑，为此我要说一声感谢，至少你愿意和我打赌。”上杉宗雪倒满一杯清酒，主动敬酒：“感谢！”


    “嘿，这还算句人话！”田中显然对上杉宗雪的敬酒非常受用，喜笑颜开：“不愧是华族啊！”


    警部补朝上再升一级就是警部，比如说名侦探柯南里面的目暮警官就是警部这一级。


    这一级也是立本警察中会亲自到现场参与侦缉的最高一级，如果再往上升到警视这一级就是坐办公室统筹规划，除非是极为特殊的情况，否则永远不会亲临现场办案。


    说起来也是悲剧，按照设定，目暮警官靠着柯南破的杀人案起码一两百件了，为什么一千多话之后，他依然是个警部呢？


    这就不得不说到田中警部补说过的“年功序列”的问题了。


    在立本职场，升职不仅要看功劳，也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你是以什么身份进入的警察队伍？是职业组？准职业组还是非职业组？


    职业组简单来说就是拥有高等大学或者研究院文凭，通过“综合科考试”进入警察队伍，用天朝的话来描述也就是“国考”。


    准职业组是高中文凭或者大学文凭，通过“一般职考试”进入警察队伍的，也就是“省考”。


    非职业组的招收条件非常低，只要去考地方测试证明自己智力正常，再去警察学校进修即可。


    很不幸，目暮警官和眼前的田中警官毫无疑问就是“非职业组”。


    那么，三种方式有何不同呢？


    这三种警察最大的不同，一个在于职业起点，一个在于职业上限，举个例子，职业组警察入职即授予警部补，第二年即升任警部，干满七年就自动升警视。


    而非职业组进来先从巡查干起，在巡查岗位干满三年才有晋升巡查部长的资格，在巡查部长岗位干满四年才有晋升警部补的资格，在警部补岗位干满五年才有晋升警部的资格，而且对非职业组来说，不是年龄到了自动晋升，而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等上面的坑位退了或者升了，他们才有机会比功劳。


    所以目暮警官这种四十好几的警部铁定是非职业组，他就算破了再多的案子立了再多的功劳，年限没有到，上面没有坑位，他永远都升不了官。


    60岁的非职业组巡查部长海了去了。


    田中这种亦然，这点小功劳不可能帮到他了，想升警部非得有天大的功劳（比如他之前说的三种）不可，否则就慢慢地熬年功序列吧。


    一点点无助于仕途的小案子，拼什么命啊？


    田中把警察内部的情况和上杉宗雪一说，然后又嘿嘿直笑：“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地检呢！那才是真的难对付的，上杉小老弟，地检很多时候为了能顺利起诉，经常会强迫你们修改验尸报告，改成有利于他们提起公诉的情况，大部分的法医其实根本没有能力对抗地检的，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地检还真不敢太欺负你这种人。”


    医院、警察、地检三座大山，法医这个职业还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上杉宗雪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刚刚转科的那一刻，这辈子有了。


    但自己的力量……上杉宗雪将视线转移到了自己右手的天青色宝石上。


    非法医不可。


    “田中桑，我需要钱，我很需要钱。”上杉宗雪认真地说道：“所以，以后能多给我介绍一些验尸的工作么？我真的很需要这笔外快。”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身为高等华族，怎么会缺钱呢？”田中对上杉宗雪的专业能力没有太多疑问。


    “我是次子。”上杉宗雪言简意赅。


    “原来如此。”田中警部补立即了然：“明白了，那警署这边只要遇到了这类事情，我就来找你好了，警署确实很缺你这样的人才。”


    日本只有东京都和大阪府有专门的法医机构，其中只有东京都警视厅的附属鉴识科部门有专门的法医，而下面的警署只能找高校医院甚至是私人诊所来帮忙验尸。


    因为缺少法医，正常来说没有验尸资格的实习生也被默许参与了，因为缺少法医，实在不行找个外科医生也被默许了。


    上杉宗雪愿意主动干这个，还真是意外之喜。


    双方算是初步达成了共识。


    酒足饭饱，一顿饭敲诈了田中两万日元，吃得这个老登肉疼不已，小登却没有多少感恩的样子，好像就是吃了一顿便饭一样。


    该死的华族！老登心里念叨着，心想我再也不和这个小登打赌了，他估计就指着爆我这个老登的金币！


    吃完，起身，路过楼下的大屏幕，一则新闻瞬间吸引了田中和上杉宗雪的注意力。


    大屏幕中，一个拥有着堪称奇迹般美丽容颜的少女正对着一大堆的话筒回答着问题。


    “近日，魂系事务所的超人气女优（女演员）白川麻衣宣布自己即将参与《古书堂事件》的拍摄，她将在这部备受瞩目的月九剧上担任主演，魂系事务所社长宫崎孝高确认了这一传闻，他表示很期待和富士台的进一步合作！”


    屏幕上的绝美少女还在对着镜头接受采访，下方已经爆开了。


    “超绝可爱麻衣样！人间理想麻衣样！”


    “白川麻衣，天下第一！”


    “地球的答案，生命的顶点！我永远喜欢麻衣学姐！”


    屏幕下狂热的粉丝们挥舞着荧光棒，仅仅是一个新闻，就聚集了上百个粉丝为她摇旗呐喊。


    “最近真火啊，这个女演员。”田中随口说道：“警署里面那些小年轻无论男女都喜欢她，你也喜欢她么？上杉？”


    “当然，她还是我的学姐呢！”上杉宗雪看了一眼屏幕，稍有些得意：“我和她在群马读同一所高中，当时我高二，她高三。”


    “哇，不愧是华族！”田中警部补感叹了一声。


    然而，上杉宗雪的话没说全，他认识白川麻衣，但是麻衣学姐不认识他啊。


    自己醒来后已经是高二了，因为和家里的矛盾以及代入感缺乏，上杉宗雪总觉得一切都不那么真实，亲人朋友同学都像是NPC，于是他请求转学到其他地方一个人“静静”，心疼儿子的父母同意了上杉宗雪的要求，他转学到了群马，和白川麻衣真的当了校友。


    然而他实际上没见过白川麻衣——对方整个高三几乎就没有来学校上过课。


    不过，这本来就是青春嘛。


    青春就是实现不了的梦想完不成的愿，追不到的学姐还有死了的绘梨衣。


    嗯，绘梨衣还真姓上杉！


    该死，他又有点想公主连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