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孤女

    时间倒退回那一夜。


    东京都，世田谷区，大型团地。


    随着12月的到来，冬季已经完全覆盖了整个东京都，扑面而来的寒风中夹杂着入骨的疼痛，冬日的夕阳在云雾中缓缓落下，如注定到来的衰老，渐渐抽走最后一丝暖意。


    15岁的斋藤明日香正身着冬季制服，在回家的路上快步前进着，半新的haruta制服鞋反射着周围昏暗的光线，也让这位神选中的少女像是一位冬季的精灵般耀眼夺目。


    少女神色稍有些落寞。


    她知道，东京都快要下雪了。


    少女和姐姐一样，是从北海道来的，如果换作是北海道，10月份就该迎来初雪了。


    刚才的电车上，同班同学们也在热烈地讨论这个话题，青春少女们激动地讨论着冬天的雪、新年的假期、浪漫的约会、热闹的打雪仗以及冬日的热饮，以及圣诞节的肯德基大餐。


    是的，在日本人的观念中圣诞节就要吃肯德基，这是肯德基一个极为成功的营销，特别的画面加上洗脑的台词，深入人心。


    但是少女不喜欢雪，少女也没吃过肯德基。


    少见地，一直特别会读空气的明日香全程沉默，只是在下车的时候略略和同学们打了个招呼，便独自一人走向了家的方向。


    明日香真的不喜欢冬天，尤其不喜欢雪，不喜欢北海道的寒冷。


    可无论她如何祈祷，如何渴望，她也知道，终有一日，雪也将覆盖整个东京都的大地，就像是覆盖北海道旭川的海一样，将万物埋在惨白的沙漠之中。


    小小的嘴唇轻轻吐着寒气，少女迈着沉重的步伐，一袭冬季高中jk制服将她装点地如梦似幻，简单的女式衬衫校服搭配以明亮的毛绒夹克，外衬以厚重的学生制服小西装外套，蓝灰色格子百褶裙下，一双纤细瘦弱的双腿在黑色半透肉连裤袜的包裹之下坚强地保护着少女娇嫩的肌肤，鲜红色的围巾认真地系成了好看的节，少女乌黑的长发被寒风吹得乱糟糟的。


    外面很冷。


    但是家里也很冷。


    团地大楼里面有暖气，但是姐妹两人付不起暖气费，日本的暖气费用相对较高，一平米一个月的暖气费大概在1000日元左右，也就是说一个月要付大约1200015000日元的暖气费。


    这对普通人家来说都算是一笔值得注意的固定支出了，更不用说对姐妹二人，除了姐姐出去打零工赚的钱，她们并没有固定收入，而在东京都生活的开销却是天文数字，尤其是大学学费半年预缴一次，各种开销更是数不胜数。


    上京的这一年多以来，女孩已经从当初的懵懂无知逐渐到略懂一二了。


    “我回来了！”


    随着靠近自己家，斋藤明日香收起了自己略显沮丧和沉默的表情，她尽可能地让自己展露出灿烂的笑靥，活力的表情，姐姐在外面已经很辛苦了，她不能让姐姐在家里也感觉到沉重的压力，她也坚信，一切终会好起来的！


    姐姐会有办法的！


    女孩总是这么相信，比如说之前姐姐第二年下半学期的学费眼见着都过了预缴期，大学直接发函到家催讨，姐姐突然就变出了一大笔钱给交上了。


    一定会好起来的！


    女孩大声地喊道。


    “姐姐，今天日奈子和优里，就是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个……我们今天上家政课做了好多个鲷鱼烧哦！还有点热……”


    女孩的声音突然停住了。


    迎接她的只有房间内一股木头发霉的味道和扑面而来的寒风。


    姐姐不在家？


    不对啊，今天她应该在家的啊！


    斋藤明日香脱掉制服鞋，小心翼翼地迈入家中，果然在小桌子上发现了一张字条。


    “阿羞，我有事出去一下，等回来了，我会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惊喜？


    是什么样的惊喜？！


    女孩的脑海中顿时想起了她之前十五岁生日时的惊喜——那天姐姐带回来了一顿米其林大餐！


    西班牙伊比利亚火腿、红魔虾、鱼子酱和黑松露，鹅肝，黄油面包、紫苏生蚝、海胆藤壶炒饭、低温烩羊肉。


    女孩发誓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棒的伙食！


    还有惊喜？


    一定是那个人！一定是他！


    斋藤明日香兴奋地在家里又蹦又跳，满心雀跃地在小小的房间里面等着，满怀着期待，双手合十对着天板许愿闭上眼睛，在强忍着兴奋和躁动的情绪下，把功课全部做完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姐姐还没有回来。


    斋藤明日香丝毫没有着急，她想着姐姐会带什么惊喜回来。


    是自己腿上穿的这种黑色半透明连裤袜么？上次姐姐拿回来一大包呢。


    不不不，这也太廉价了？算什么惊喜啊？


    那是上次带回来的一对haruta制服鞋么？


    也不对吧？


    难道是又一顿米其林大餐？


    这个可以有！但是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吧？


    还是说，姐姐上次说的，东芝笔记本电脑？


    嘿嘿嘿嘿嘿女孩兴奋地在榻榻米上打滚，既是为了释放自己的情绪，也是为了取暖。


    没办法，家里没有暖气，坐在地上会越坐越冷。在女孩的激动中，太阳下山，星光漫天，隔壁传来了电视机的声音和水壶里热水沸腾的细长鸣音，然后是家人之间的耳语声，饭菜的香味传入女孩的鼻子里，她的肚子发出了一阵阵的哀鸣。


    哼这有什么！


    女孩不服气地想到：等一会儿，我会吃到比你们更好的！


    就这样，四个小时过去了。


    姐姐还是没有回来。


    晚饭时间已经过去，饭菜的香味也已经消散了，最初的兴奋结束之后，女孩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地缩成一团，天气越来越冷，只靠衣物无法御寒，她被迫取出了被褥，将自己包裹在被和床垫里，当然，还有她留给姐姐的鲷鱼烧。


    六个小时过去了，姐姐还是没有回来。


    女孩终于忍不住了，她等得好累，好饿，她只能烧了点水，将已经冻得发硬的鲷鱼烧混着热水吃了下去。


    姐姐，到底去干什么了，需要这么久么？


    女孩心中头一次冒出了这种想法。


    但没关系，她会等的！


    八个小时过去了，十个小时过去了，终于坚持不住的斋藤明日香就在困饿交加中，缓缓进入了梦乡。


    她梦见了北海道的雪，梦见了旭川的，梦见漫山遍野的红叶，还有那个支离破碎的家。


    她的记忆中没有母亲，有的只是父亲和姐姐，他们合力将她养大，父亲是个非常严厉又非常勤奋的人，他干活非常卖力，每天都要深夜才能回家，父女几乎没有太多见面机会，明日香对童年的大半记忆来自于姐姐。


    她对父亲的记忆只局限在他的手艺活不错，年久失修的古老小一户建出了点什么问题他都是亲自修补，她很小就学会了节俭，因为每个月收到账单的时候她都能感觉到家中沉闷的气氛，比如说暖气费，父亲永远只会在12月1日的这一天才允许打开一层楼内一个小房间的暖气，而到了3月1日就必须关掉，无论多冷。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父亲的身体因为辛苦的工作越来越差，直到一天早上，她和姐姐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父亲在上班途中去世了。


    由于并不是在工作中猝死，建筑公司只赔偿了一小笔抚恤金，在父亲的葬礼上，姐妹两人痛哭不止，在那之后，姐姐考上了大学，姐妹二人拿着父亲的抚恤金和处理掉房产换来的钱来到了东京都。


    姐姐决定即使是勤工俭学也一定要完成得来不易的学业，靠着父亲以前的关系和姐姐的哀求，她也办理了入学手续。


    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吧？


    斋藤明日香就这样甜甜地睡去。


    她梦见了姐姐大学毕业，收到了索尼的oer，她梦见姐妹二人住进了一栋全屋都有地暖的一户建，她梦见姐姐和“那个人”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三个人一起组成了新的家庭，她梦见了……


    “咚咚咚”


    早上叫醒斋藤明日香的不是上学的闹钟，而是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


    女孩这才发现自己穿着制服在被窝里面睡着了，但是这都不重要了！


    姐姐回来了！


    姐姐，明明有钥匙，为什么不直接开门呢？


    一定是带了很多礼物，腾不出手吧！


    女孩立即起身，因为营养不良还险些摔倒，一步两步地冲到门口：“姐姐！你终于……”


    “请问是斋藤奈奈未的家人么？”


    然而，门口响起的却不是姐姐的声音，而是一个油腻的中年男声。


    女孩几乎立即噤声，捂着嘴巴一个鸭子坐在冰冷的榻榻米上。


    糟了！nhk的上门收费员又来了！


    糟了糟了糟了！


    这下没办法装家里没人了，只能……


    “我家里没有电视！”女孩大声地朝着房门喊道。


    门外停顿了一会儿，油腻的中年男声再次响起：“我们不是nhk的收费员，我们是警察，我是东京都文京区大塚署的田中直树，请问是斋藤奈奈未的家属么？”


    “家属？”女孩愣住了。


    死去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再度涌现。


    “请问你们是斋藤亮工的家属么？”


    从猫眼中，她看到了田中直树的警察手帐，于是女孩颤抖着拉开了房门。


    显然，田中直树也没有想到，屋内居然会是一位jk女孩？


    “你就是斋藤奈奈未的家属么？”田中直树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是的，我是她妹妹。”斋藤明日香呆呆地回答道，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一点不妙的感觉：“请问，是有什么事么？”


    “我们是来专程通知你的。”田中直树只觉得心中发苦，他将一张通知证明递给了女孩。


    “很遗憾，非常抱歉。”


    “你的姐姐，斋藤奈奈未已经于昨天夜里，去世了。”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