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八月的雨

    品川区电车残尸案在社会上引起的巨大轰动还在继续，而上杉宗雪的各种业务也纷至沓来。


    品川署在这件事上一日破案，森次警部被警视厅授予“警视总监赏”，称赞他办事果决，找对了人，或者说至少没有拖上杉宗雪的后腿，同样，JR东日本也由社长出面表示了感谢，能在发现尸体仅仅一天之后就真相大白，无论这个世界五百强公司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工作是做足了，还送给上杉宗雪一张JR年卡，约定一年之内可以免费乘坐所有JR线路。


    在警视厅和JR东日本的合作之下，三谷站附近的流浪汉窝点终于被扫除了，JR东日本掏出了一笔钱，为这些流浪汉提供了一个去处和一小笔福利救济，社会上也有所捐献，而警视厅则是在调查之后逮捕了其中三位又老又病的前建筑工人，他们都承认当天晚上是他们和松原大吾一起喝了大量劣质酒，在一起捡垃圾的过程中不小心把松原碰下了站台，造成过失杀人。


    他们被逮捕入狱，警视厅为他们提供了新的住所和伙食，还找了医生为他们看病，所以这三个嫌疑人虽然被指控过失杀人面临5年以上的有期徒刑，一个个却笑呵呵的，好像生活有盼头有希望了。


    上杉宗雪也是在事后才知道死者是喝醉不小心被碰下去，他确实不太清楚死者是他杀还是意外死，见到警视厅后续调查得这么清楚，三个嫌疑人口供一致全盘招供，后续解剖在尸体中发现了酒精含量，也就没了意见。


    事后想想，当时他很认真地断定不是“自杀”也是基于这件事不能就这样被糊弄过去，可实际上并不能完全排除死者是故意卧轨的可能，以后说辞应该要更谨慎更严谨些。


    这也是他和池田绘玲奈搭档解决的第一个重大案件。


    这只是个开始。


    随着上杉宗雪名声鹊起，来找他帮忙的警署逐渐变多了，整个副都心区和东京都西部有不少其他警署本来就非常缺优秀的法医，在田中老登和须藤屁股的介绍之下纷纷来医科齿科大学找上杉宗雪帮忙。


    上杉宗雪的态度极其认真，哪怕他有些时候没法全程参与案件，但也会给出很多很重要的建议，在他的帮忙之下，死者的死因就没有被混淆掩盖的。


    其次，上杉宗雪的工作态度很细致严肃，他绝不略过任何细枝末节，也绝不敷衍了事，既然找了他，他就一定要做到底，一定要当面指正，一定要搞得明明白白。


    来找他的警察们都忍不住佩服上杉宗雪的才能，却又埋怨他的严肃不讲人情。


    可他们去哪里找一个能有上杉宗雪这种专业水平，却不像他这样严肃不讲人情能按照警方需要修正报告圆滑世故能讲变通的法医呢？


    大概只能去地里面挖一个了。


    所以没办法，只能找他。


    整个东京都副都心区和西部区域至少三分之一的警署验尸工作开始习惯性地找他负责。


    而比较特别的是，只要上杉宗雪出动，池田绘玲奈就必定和他一起，这位高挑混血美人女警在自己大塚署的工作完全不让她插手，须藤课长对她安排的任务就是让她协助上杉宗雪，田中老登负责介绍，池田绘玲奈负责护送和陪伴。


    到八月份，大塚署的刑事课在警视厅樱田门大会上得到点名表扬，这已经是大塚署刑事课连续第四个月保持100%逮捕率100%破案率0投诉，须藤屁股田中老登桑原麻子和池田绘玲奈四个人都得到了警视厅的感谢状。


    最激动的人是上杉宗雪的父亲上杉裕宪，老爹见儿子出息了比谁都要高兴，主动邀请刑事课的几个“恩人”一起吃饭，须藤屁股三人欣然应允，只有池田绘玲奈选择了婉拒。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上杉裕宪请客的这天，这天上杉宗雪因为连续加班而调休两天，而他一休息，池田绘玲奈就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了，每天早上去警署报道然后直接驱车去大学找上杉宗雪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没有办法，班还是要上的，池田绘玲奈身穿着最普通的女式西装长裤便服，独自一人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整个刑事课都像没看到她一样，她说话也没有人理会，讨论也不叫她，高挑美人彷佛海洋中的孤岛，默默地度过了大半天时间。


    等到下午五点多，大部分人都下班了，窗外的云端掠过一道惨白的光，点亮整个天际，接踵而来的便是沉闷的轰隆雷鸣，整个天穹都在颤抖，暴躁的咆哮声无情地横扫东京都夏日的天空，震慑着大地。


    砰~砰砰砰！


    狂躁的雷声连绵不绝，伴随着倾盆大雨哗哗而下。


    池田绘玲奈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瓶咖啡，她正要返回刑事课准备下班时，在门外，她听到了课室内的对话。


    “下大雨了，啊，好烦啊，晚上不是上杉裕宪先生请客么？这下麻烦了。”田中老登坐在椅背上战术后仰，嬉笑着说道：“只能打车去喽。”


    “田中，你这家伙，上杉那边可是请我们在文京区高档的春风料亭吃饭，署长也会去，到时候我们坐他的车就行。”须藤课长最近春风得意笑容满面，这几个月他们刑事课干得很好，如果这样保持下去，等到50岁，须藤很有机会晋升一级，从警部晋升警视。


    在日本警界中，警视是最为特别的一级，这一级意味着鲤鱼跃龙门的蜕变，虽然说警部的平均到手年薪约为550万日元，警视一级的到手年薪约为750万日元，看起来只差一级而已，差距不大，但是警视和警部的真实差距却是天差地别。


    随便举个例子，不少警视在退休之后都会去企业担任高级顾问或是行政专务，协会理事，但是仅次于警视一级的警部则几乎不可能有再就业的机会。


    很多警部的日常用度颇为紧张，但是晋升了警视之后，虽然年薪只多了200万，可出手往往会逐渐变得阔绰，生活水平肉眼可见提高。


    警部的晋升可以由警署分部内部决定，但是警视的晋升就必须上报警视厅批准。


    用上杉宗雪的话来说，警部就是“正科级”，警视就是“副处级”，看起来只差了一级，其中差距却是天差地别，警视几乎不会出现在现场，坐办公室调度统筹发布任务才是他们的职责。


    而也正是靠着这一级便可以轻松分辨他们是否职业组。


    30多岁的警视必定是职业组，40多岁的警视基本上都是职业组和准职业组，只有50岁的警视，才有小概率是非职业组。


    “真好呢，不知道等我退休前，有没有机会干一任署长（警视级）。”田中老登也兴致满满地说道：“原本我都没报希望了，结果真是运气好，照这样看下去，说不定能行？至少退休前的最后一月一周哪怕一天，我只要能戴一天的警视警徽，那也死而无憾了。”


    “运气总是守恒的，来了一个上杉桑，不也来了一个池田~”旁边的桑原麻子笑道：“喂，署长田中直树警视？”


    “到！”田中老登搞怪地应了，反正课里暂时没别人。


    “是秋田县本部下属能代市的田中署长么？”须藤屁股跟着喊道：“你被桑原投诉了，下一任，冲绳！”


    “滚滚滚！别咒我。”田中老登立即弹射起步，没好气地说道：“你又不是池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幸好池田不在，不然你这样说，下一站，冲之鸟！”


    “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之间，刑事课里面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只有站在刑事课门口的池田绘玲奈默默地握紧了双拳，窗外的大雨掩盖了她的脚步声，但无法掩盖她心中浓重的阴霾。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我难道不努力么？我难道不刻苦么？我被认为是上司杀手，这难道怪我么？！！！


    嘎吱嘎吱，池田绘玲奈紧握着双拳，姣好的容貌逐渐狰狞起来，她很努力地不想要被视为累赘，但好像她越努力，就越被排斥，越是被畏惧。


    我只是想做好这份工作，为什么你们都这样对我？


    为什么？？？！！！


    池田绘玲奈只觉得胸口一阵地抽痛，再加上裹胸的布料咯得她生疼，高挑美人先是愤怒，随后痛苦和低落将她的情绪掩埋，她知道，就算再换一个地方，情况只能更坏，反而是在大塚署这个地方，她稍微得到了一点慰藉和空间。


    只有上杉宗雪不会用有色眼镜看她。


    结果好死不死地，课室内马上就提到了上杉宗雪。


    “你说，池田和上杉君这样搭档，上杉君又那么帅气有才，会不会……”桑原麻子坏笑道。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田中老登也充满着恶意：“到时候我们刑事课一起出动逼婚，上杉小老弟就是我们的专属法医了！兄弟们，我们的晋升就指着他了。”


    “把池田安排给上杉小老弟可真是一步妙棋啊！”须藤屁股也表示了赞同：“这样池田离我们远远的，也不怕出事，上杉小老弟好像有法子能和池田和睦相处，不愧是上杉小老弟，和那样的人都能共事，这真是……泰裤辣！”


    “不过上杉家这种华族会允许一个混血儿嫁进去么？”田中老登随口说道：“那种家族，不太喜欢外国人吧？”


    “说的是呢，今天正好是上杉小老弟的父亲请客，我们试探一下吧。”


    之后刑事课再说什么，池田绘玲奈已经听不清楚了。


    雨水冲刷着窗户，让窗外的视线变得模糊，泪水也冲刷着池田的眼眶，让世界变得模糊。


    绘玲奈拼命地控制着自己，她使劲地用手抹着眼眶。


    警署内有很多人，她不可以在这里哭，绝不可以！


    她必须坚强。


    刑事课是回不去了，幸好池田绘玲奈在课室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可等到她准备下班回家时，外面雨势不减，狂暴的雨幕遮蔽了东京都的天空，


    今天绘玲奈没有带伞。


    所以几乎是本能地，绘玲奈立即回到了警署内，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站着。


    她在等雨停。


    而在这段时间，警署大门她是绝对不会待的。


    她不允许自己暴露任何一丁点的“虚弱”，在她身边的流言蜚语自己够多了，她不想被注视，不想被关注，哪怕只是很寻常的同事间的求助捎人一程，也会被扭曲化污名化。


    她没有朋友。


    绘玲奈不想要给自己留下任何可以指摘的点，哪怕是再细微的再寻常不过的问题，她都不想要，好不容易在上杉宗雪身边找到自己的定位，绘玲奈其实比任何人都要珍惜自己的现状。


    其实如果不是有人陆陆续续地下班，即使是雨还在下，绘玲奈是敢淋着雨回家的，只要没有人看到。


    但警署里很多人，她只能等雨停。


    这时，内勤的几个女警也换好衣服准备下班了，正巧从附近经过。


    是之前被绘玲奈取代的高坂女士和其他人，她现在调回了内勤，眼尖正好看到了待在角落的绘玲奈，几个女警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真好呢，靠着上杉君，也混了个警视总监赏。”


    “要是我没被调走，本来这应该是我的！”


    “算了吧，高坂，你看看她的那个……知道她为什么能得到上杉君的喜欢了么？你可差远呢！”


    “哼~不过就是靠着那对大雷么？谁不知道她曾经……我告诉你啊，池田这家伙，曾经就是勾引过其他署的上级……导致本人被调走，还引得夫人来署里大闹，上杉君只是被迷惑了……要找个机会劝他一下，和池田在一起只会变得不幸……”


    几个女警也离开了，留下了沉默不语的绘玲奈，高挑美人神色灰暗，原地漠然不语。


    她在等雨停，她也只能等雨停。


    原地等了快半个小时，警署的人陆陆续续走了不少了，绘玲奈还在角落等待着，她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了一会儿，大雨势头稍缓，淅淅沥沥之声依然不绝于耳。


    在雨声中，绘玲奈听到朝自己靠近的脚步声，彷佛有强烈的预感般，她猛地抬起头。


    高挑美人的瞳孔震动着。


    “你，你今天不是休息么？”


    “是啊，我本来今天是休息，但是我听说有人拒绝了父亲的请客，所以我来问问是怎么回事。”上杉宗雪和煦的笑容如甘泉般流入绘玲奈的胸膛，他慢慢地走向池田绘玲奈：“池田小姐？”


    男人逐渐靠近，池田绘玲奈望着他逐渐逼近的英俊面庞，有点尴尬地低头。


    她有些慌张……


    “一起走吧。”上杉宗雪什么都没说，他的口吻却不容置疑。


    他没有问绘玲奈为什么独自一个人待在这里，没有问她有没有带伞，没有问她是回家还是跟他去参加晚宴，他只是问绘玲奈要不要一起走。


    高挑美人有些不满，但旋即心头泛起阵阵温暖。


    她在全力地掩盖自己的窘境。


    他在帮她全力掩盖她的窘境。


    她很纠结为难。


    他帮她处理她的纠结，不让她为难。


    到了这一步，池田绘玲奈极度敏感的内心也知道自己又被上杉宗雪帮了一次，她不再拒绝，只是轻轻地点头：“嗯，走吧。”


    两人一起走着，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果然，只有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正常的男性，只有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感觉很舒服。


    绘玲奈发现自己异常享受和上杉宗雪独处时的感觉，这种被他默默地照顾，各司其职的舒适感。


    只有他能带给自己这种特殊的感觉。


    刚出警署，门口停着一台雷克萨斯，上杉宗雪示意绘玲奈上车，他自己也收伞坐上驾驶座。


    “在去春风亭之前，我们先去个别的地方。”


    “啊？！”


    “池田小姐，你不会打算穿着这身去赴宴吧？”